这次押粮,有些莫名其妙。据说是程昱亲自下的手令,让自己和许褚一起押运这批粮草。按说押粮这种差事,根本轮不到主簿和魏王近侍去做的。程昱这老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单纯让自己吃点苦头,还是有其他什么意思呢?

杨修闭着眼睛道:“你从程昱那里接到军令时,他什么表情?”

许褚挠了挠头:“表情?俺没注意到。不过你在笼子里关了那么久,能出来溜达溜达,不也挺好的吗?”

“好,好。”杨修打了个哈哈。

押粮官从后面策马赶了上来,向许褚道:“将军,眼看天色已晚,我们不如找个地方扎下营寨,明早再走如何?”

“这里离褒州还有多远?”许褚问道。

“大概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吧。”押粮官道,“只是前段路崎岖难行,早先又有山贼出没,不是很太平。”

“继续走。”许褚瞪着眼睛。

“继续……”押粮官犹豫了一下,看了眼躺在粮车上的杨修,“杨主簿,我们只有三百人,还要招呼这几十辆粮车,若是被伏击的话……”

“你别问他,这里俺说了算。继续走,俺来接粮之前,夏侯将军亲自跟俺交代,要俺们无论如何务必要今晚赶到褒州。”许褚说得十分肯定。

“可是……”押粮官很不解,还没见过这么死板的人。

“军令如山。你要是不服,俺先砍了你。”许褚举起了朴刀。

“遵令。”押粮官垂头丧气地退下。

有个傻瓜上司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傻瓜上司还很固执。

“死胖子,盲夏侯是你爹么,你这么听话?”杨修喝了一口酒,笑道。

许褚犹豫了一下,道:“杨主簿,你是聪明人,俺是笨人,想法肯定不一样。或许你觉得这个押粮官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夏侯将军的官儿比这个押粮官可大多了,而且夏侯将军跟我交代的时候,说的可是无论如何、务必,那就是说,不管有什么状况,都要赶往褒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都有自己的判断,但行军打仗嘛,就该按照军令来做。就算前方是悬崖,在没有收到停下的军令前,也得大步走过去。不然一人一个主意,全按自己的想法去做,那还不乱套了?”

“得,得。想不到你还挺有理的,你就招呼着粮队吧,我得先睡一会儿,前面万一遇到了悬崖,你跟我说一声,免得我稀里糊涂地跟你一起跳下去了。”杨修打了个哈欠。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队伍中的火把陆陆续续亮了起来。

许褚挠了挠头,瞅了瞅闭起眼睛的杨修,没有说话。欠杨修的赌账快到五千钱,足足大半年的俸禄了。杨修倒义气,连提都没有提过。要说这杨主簿,可是前朝开国大将杨喜之后,祖上出过不少高官名臣,他的父亲杨彪也官居太尉,可真算得上名门望族。但他却跟其他士族出身的文人很不同,没什么架子,也没什么酸腐气。不管贩夫走卒,还是王公大臣,他都是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从来不看人下菜。跟他打交道,舒服痛快。

唉,若不是魏王不怎么待见他,倒是真想跟他结拜个兄弟什么的。回头要是有机会,得找人去劝劝他,别老抱着曹植那棵歪脖子树不放。那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浪荡公子哥,有啥好帮衬的?总是鼻孔朝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看着就想上去踹他两脚。比起和和气气的世子曹丕来说,曹植就是一副二世祖的样子,据说他还跟世子妃甄洛有点不明不白……许褚咧嘴笑了起来。本来在豪门世家里,这种龌龊的事情已屡见不鲜。但世子妃就有点过头了,须知魏王百年之后,这世子妃就是王妃了。要是王妃跟小叔子有染,这曹家的脸该往哪里搁啊。也不知道世子听没听到过这流言,嘿嘿,要是世子恼羞成怒想干掉曹植,俺老许提了朴刀上去就砍了他脑袋!当年在邺城砍了许攸,魏王也没怪罪过俺,现在就算砍了曹植,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

“报将军,前方有大树倒下,挡住了去路!”那个啰嗦的押粮官气喘吁吁地从前面赶来。

“哦,停下,让俺去看看。”许褚从马上跳下,手提朴刀向前走去。

说是大树,其实已经被前几天的山火烧成了黑炭。借着月光,黑乎乎的树干上似乎有些白痕。许褚瞪大了眼睛,却还是看不清楚。

他从一个兵士手中夺过火把,照亮了树干,是白灰写下的一行字。

“念。”拉过身边的押粮官,许褚瓮声瓮气道。

押粮官颤抖的声音在飘忽不定的火光中响起:“许褚……死于……此木下……”

听得一声呼哨,四下里突然火把骤起,数不清的人影从四面涌出,掺杂着乱糟糟蜀地口音的鼓角之声振聋发聩。

“他娘的,被埋伏了。”许褚没好气地骂了一声,向身边兵士喝道,“发什么愣啊,叫醒杨主簿,让军士们聚拢起来,保护粮车!”

说话间,蜀军已经冲进了粮队,开始短兵相接。杨修不等人喊,早已翻身站了起来,他举目极力远眺,还看不到褒州城墙,看来援军是指望不上了。四周的蜀军仍在不断涌来,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

“死胖子,不要守粮车,带人反攻!”杨修大声喝道。

许褚嘿嘿笑道:“对,这他娘的才和俺脾气!”他跳上马背,招呼了几十名骑兵,大声喝道,“莫慌!大家伙儿跟着俺,把这些蜀地的狗崽子都送到阴曹地府去!”

许褚用力一荡缰绳,横刀纵马疾驰向前。战马长嘶,刀光炫目,在蜀军中犹如蛟龙飞舞,遇者纷纷倒下。迎头遇上数十名蜀骑,策马向许褚冲来。许褚哈哈大笑,舞起朴刀,单人匹马杀进蜀骑群中,刀光闪处,蜀骑纷纷落马,各各倒退,转眼之间竟已杀出重围。许褚拨过马头,扬刀策马,大喝一声又返身杀进包围圈中!魏兵看到此景,大为振奋,纷纷大声鼓噪呐喊,本来因为陷入伏击而低沉的士气,竟然在转瞬之间高涨起来。很快,战斗场面开始了微妙的逆转。眼看战场之中,许褚挥舞朴刀,杀得畅快淋漓,已无人敢跟他交手,策马所到之处,蜀军纷纷退让。

杨修点了点头,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先丢下粮车不管,杀退蜀军,才能保下粮车。不然的话,把有限的军力分散到几百辆粮车附近,只会被逐个宰杀。

就在此时,杨修却看见月光之下,一骑白马却从远方直向许褚奔驰而来。两骑相向长驱,犹如两支脱弦利箭,“叮”的一声相撞于茫茫夜色之中!紧接着,许褚竟然往后退了一步。杨修皱起眉头,蜀军之中,还有这等好手?他抽出长剑,在周围士兵的簇拥下,往前走了十多步,看清了那名身材挺拔的骑将。

银甲白马,左枪右剑,面色如玉。

杨修低声道:“糟了,莫非是蜀中名将,常山赵云赵子龙?”

他趋身又向前几步,大声喝道:“死胖子,小心!是赵云!”

许褚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想不到今日能与七进七出长坂坡的赵子龙一战。来,来,让我取下你的项上人头,拿回去换酒喝!”

赵云淡淡一笑,却并不答话。

许褚双腿一夹马腹,策马而至,手中刀光如练,直劈而下。

眼看刀光已至,赵云却微微侧身,躲过刀锋之后随即反手回刺,长枪上红缨漫天飞舞,将许褚整个人笼罩其中!

许褚暴喝一声,收刀破空,将赵云长枪荡开。赵云却身形一转,顺势将荡开的长枪抛到左手,枪尖一弯,直刺许褚面门。

许褚仰身避过,双脚一夹马鞍,策马上前,将赵云坐骑撞了个正着。

两马齐声嘶鸣,双双卧倒,许褚纵身而起,裹挟刀光飞身向赵云扑去。

赵云轻点马鞍,从马上飘然而落。许褚紧随而至,挥舞朴刀向赵云砍来。赵云右腕运枪,从下斜上,将直刺胸膛的刀锋格开。与此同时却欺身而进,左腿飞起,直袭许褚面门。

许褚吃了一惊,打从娘胎出来,从没见过这样的枪法!所谓一寸长一寸强,运枪之术务求要跟对手保持一定距离,赵云这枪法竟然忽远忽近,根本就不合套数。

心急之余,许褚连忙收刀,回斩。赵云却微微一笑,左腿顺势向下,狠狠踢在了许褚腰眼之上。许褚痛得额头上立刻渗出豆大汗珠,向后踉跄退了几步,深吸一口凉气。看来赵云能七进七出长坂坡,绝不是浪得虚名。这天马行空而又招招致命的枪术,虽然匪夷所思却真是要命之极。

赵云站在对面,银甲长枪,伸出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许仲康,你不是要取赵某项上人头么?”

身边的乱军还在激战,眼看魏兵已经越来越少了,这趟押粮的差事已经铁定搞砸了。如果能砍掉赵云的脑袋,也不失将功补过。许褚混不吝的脾气又上来了,奶奶的,头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俺怕什么!

他抓起朴刀,横扫而去,红缨闪动,长枪犹如毒蛇缠上朴刀,许褚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刀柄传来。他冷冷一笑,却突然松开双手,紧紧攥住赵云持枪的右腕,发力将他拉向自己,随即全身跃起,眼看右膝就要狠狠砸在赵云的胸膛之上!

赵云左臂下沉,刚卸下许褚右膝,许褚右拳便迎面而至。赵云眉头一皱,松开长枪,身形借力转了个圈,避开了许褚拳头。

长枪脱手!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许褚心中大喜,抽出腰刀正欲挥斩,却见赵云左脚又起,踢起一片黄土,铺头盖脸向自己袭来。

管他娘的!许褚发一声喊,闭起眼睛只管一刀劈去。

只听“当”的一声,许褚却摇摇晃晃地向后退去,胸前一道深深的伤痕迸出一片血雾。

手上的腰刀已经断作两截,抬眼看去,赵云手持三尺青锋,正淡笑着看着他。

“青釭剑。”杨修喃喃道,转头向身边士兵大声喝道,“抢人!”

身边数十名士兵蜂拥而上,一股冲向赵云,一股七手八脚地去抢许褚。出乎杨修意料的是,赵云似乎并不打算赶尽杀绝,他退后几步,由得魏兵抢回了许褚。

赵云跨上一匹战马高声喝道:“许褚重伤落败,我家主公刘备有好生之德,尔等只要弃粮,赵某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许褚已被扶上战马,听到赵云这么说,忍住剧痛喝道:“放屁!放屁!大家伙儿别听这小白脸的!来,来,来,俺再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杨修低声叹道:“死胖子,退吧,敌众我寡,这仗咱们败得不亏。”

许褚吸了口气,怒道:“屁!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什么亏不亏的。杨修你放俺下来,放俺下来!俺和这小白脸还没分出胜负!”

杨修抽剑,在他的马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战马吃痛,向合围圈外狂奔而去。杨修喊了声“撤”,带着魏兵如水般败退。

飞扬的尘土拂过脸庞,杨修的脸色凝重异常。事情的发展,第一次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程昱为何安排他参与粮草押运,赵云为何会亲自劫粮?既然蜀军已呈胜局,赵云为何又故意放自己走?狗屁的好生之德,这么明显的放水,程昱能不怀疑吗!

回营之后,要怎么做?

帐内一灯如豆,将沙盘映射得影影绰绰。程昱俯身之上,仔细地观察着山脊走势。许褚负伤而回,粮队被劫,损失了五千石黍米。刘备,刘备……谁曾料想,一个卖草鞋的落魄汉室宗亲竟坐大成了这个样子。早在四年前,主公收服了张鲁,当时是刘晔还是别的什么人,曾经进言顺便取了刘备。而那时主公却发出了“人就是苦于没有满足,已经得到了陇西,还想得到蜀吗”的感叹,以至于养虎为患。不知道主公那时的心里在想什么?此时此刻,心里又在想什么?

“程昱,你还记不记得四年前,我们就在这里。”身后响起老人耐人寻味的笑声。

程昱只是微微欠了一下身,仍旧瞪大了昏花的眼睛,看着沙盘。

“我知道,朝中对于我收服了汉中之后就折道而返,一直有很多议论。”曹操似乎很有回忆的兴致,“陈群说我顾虑后方安危,能做到见好就收;华歆说我是故意让刘备坐大,以免麾下将士骄纵;还有那个崔琰……说我鼠目寸光,终难成帝王霸业,后来被我砍了。程昱,我记得你当时什么也没说?”

程昱叹了口气:“主公,你老了。”

“怎么讲?”

“只有老了的人,才会一味地追忆过去。壮年之人,眼里可只有将来啊。”

“喔,你这么一说,我还想起了一件事。当年撤军之时,我曾经在阳平关的门楼上放了一把剑,对你们说不出五年,必将携此剑踏平蜀中。”曹操戏谑地笑道,“今时今日,想必那把剑已经锈了吧。”

“有这种事?臣不记得了。”

“老啦,你也老啦,这种趣事都记不得了。这次如果能打下阳平关,就去看看那把剑还在不在。嗯,一把锈剑配上把老骨头,倒是蛮合适的。”

程昱转过身,举起油灯道:“主公,容臣冒昧问一句,你当时究竟怎么想的,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刘备?”

曹操并未回答,而是丢给他一封竹简:“植儿那混小子竟然写信请兵前去荆州,依你之见,准否?”

程昱看也不看,将竹简放在沙盘边上:“主公,公子植确实不是领兵的合适人选,如今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还望三思。”

“一个时辰之前,我已回复过了,准他带兵,六百里加急直送许都,现在想追都追不回来了。”曹操道。

程昱不语,继续去看沙盘。

“为何不问?”

“主公这么做,自然有主公的道理。”

“还记得多年前,关于世子的册立,我问过贾诩。他晾了我好半天没说话,问他,他却说在想袁绍和刘表。哈哈,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曹操的脸色却逐渐忧虑起来,“想我身为宦官之后,以步卒五千起兵,将诛董卓,北破袁绍,南征刘表,现在九州百郡,十有其八。如此家业,却没有一个合适的人接手。”

“主公,臣以为世子丕……”

“拍马屁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知道你孙儿现在是世子府的人。与植儿比起来,丕儿确实更适合做曹家的家主。但你要记住,只有我死之后,他才会是魏王。”曹操叹道,“植儿……若是生在寻常富贵家……”

“主公,公子植并不是生在寻常富贵家。”程昱头上沁出汗珠,但仍在力谏。既然已经站在了曹丕的船上,只有拼死撑船了。

“所以,我才会准许他请兵,即刻奔赴樊城。”曹操声音平静。

“主公的意思是……”程昱心中一惊,猛地想到另一种可能。

“丕儿这个世子的位子,是争来的,不是我给的。其实所谓世子之位,只要是我的子孙,能者居之。但是既然已经争出了结果,又为何不服?先前植儿遇刺,众说纷纭,有人跟我吹风,说是丕儿在铲除异己,想要取我而代之。嘿,丕儿一向行事沉稳,又有司马懿辅佐,怎么会犯下如此错误?若是他要铲除植儿,还不一举致植儿于死地,会仅仅派了两三个刺客?”曹操起身,走向屏风之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传了出来,“你说得对,眼下国家正值多事之秋,岂能让兄弟阋墙之事,动摇了我曹家根基。给植儿领兵的机会,是看他最后的表现。若是能配合曹仁,立下军功,那还有可用之处。若是妄图挟军自重,就算关羽杀不了他,还有曹仁。”

刺鼻的金创药味儿在军帐中弥漫,火盆里的木柴烧得噼啪作响,将变幻的光影跳跃着投射在杨修的脸上,更增添一股压抑的气息。

“死胖子……”他看着眼前躺着的许褚,喃喃地说了一句。

血虽然已经止住了,但许褚还没醒来。是死是活,全看天意,军中的大夫丢下这样一句后就离开了。

天意吗?

老天何时开过眼?

杨修起身,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春悲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掀起军帐的布帘,杨修深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地向军营中心的大帐走去。路不长,杨修走得很平和,伴随着均匀的呼吸,每一个脚步都踩得很扎实。

路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只有一次的机会,生或死,都在那个人的一念之间。

这么做,到底明智与否,杨修也并不确定。但是枯坐干等,并不是他的风格,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快到了,杨修揉了揉脸,解下腰间佩剑丢在一旁,猛地冲上前去。

“程昱,你这个老小子,敢他妈的害我!我宰了你!”他大吼着,冲向魏王的大帐。眼看离大帐还有十几步,斜刺里闪出来两个黑影,干脆利落地将杨修放倒。

“放开我,你们这些夯货!”杨修脸色涨红,嘶声吼道。

大帐布帘一掀,程昱皱着眉头走了出来。他看了眼在尘土中挣扎的杨修,淡淡道:“扶他起来。”

虎豹骑将杨修拎起,架在半空中。杨修身上沾满了尘土,头发凌乱,双腿乱踢,一副狼狈模样。

“怎么,你没死?”程昱站在帐前,问道。

“呸!你全家死绝了,我都不会死!”杨修吐了一口唾沫,恨恨地骂道。

如果是平时,程昱早就让人架走了杨修。但今晚,他却并没有这个的意思。杨修明白,是大帐里的人想要听到他们的对话,而这番对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决定着自己的生死。

“杨贤侄,你押粮中伏,是你自己不慎,我还没有拿你问罪,你却先来找我?”程昱道。

“你以为我是傻子么?”杨修冷笑道,“许褚和我,一个是魏王近侍,一个是随军主簿,是押粮的合适人选么?军中还有那么多辎重军需上的军将,为什么非要点我们两个的差?你当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吗!”

“说下去。”程昱不动声色。

“既然点了我们两个的差,你就该明白,许褚和我到底谁适合当主官。可你偏偏又借夏侯惇之口,令许褚为主官,务必天黑之前赶到褒州。结果我们在路上就被西蜀伏击了,还他娘的是赵云!你觉得我会以为这是巧合吗?”

“杨贤侄,你觉得是我故意走漏了消息给西蜀么?”

“不是你,难道是我么?你不就还怀疑我是西蜀奸细么?怎么,被那个刘宇骗得还不够惨,徐晃那三万人算是白死了?”杨修讥讽道。

“我现在确实仍旧怀疑你,但是杨贤侄,就算我怀疑你,你觉得我会让许褚陪你一起送死么?”

“嘿嘿,你设计害我,当然还有其他的原因。”

“哦?还有什么原因?”

“你孙子跟着世子曹丕,你自然是世子的人。我呢?我是公子植的人。为了确保世子曹丕顺利上位,借现在大战之际,下手铲除了我,岂不快哉?只不过啊,魏王还健在呢,程昱,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程昱笑。

“笑个屁啊!许褚现在还躺在军帐里,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你就不怕魏王治罪么?”

“赵云为什么不杀你?”程昱淡淡道。

“赵云他知道我是谁么,他去劫粮,为什么要杀我一个不入流的随军主簿?你以为他跟你一样,喜欢把人剁吧剁吧切碎了吃肉干?况且当时许褚都被砍成重伤了,他也没下狠手,你要怀疑许褚也是奸细吗?你要怎么样才能相信老子不是西蜀奸细?”

程昱不紧不慢道:“不错,当初是我故意放出粮队的消息,安排你和许褚去押粮。但我并没有要借刀杀人的意思,不然的话,就由你自己押粮了,还派许褚去干吗?”

“那你什么意思?”

“有消息说,刘备已经到了阳平关。派你们押粮,其实是为了验证这个消息。”

“我呸!我们去押粮,怎么能验证刘备到底在不在阳平关?”

“我军缺粮的消息早在六天前就散布了出去,除了你们押运的军粮外,其他最近的军粮也要十多天后才能送到。为确保万无一失,魏王派了近侍许褚押粮。”

“这就是你给西蜀挖的坑?”杨修的语调已经偏于平缓,“你确定刘备会上当?”

“若是粮队被劫,势必对我军士气打击很大。这个饵太香了,刘备就算怀疑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也会试一下。只不过,押粮的主将许褚素有‘虎痴’之称,要确保劫粮成功,只能派遣上将前来。而刘备身边,能与许褚匹敌的,眼下就只有赵云了。也就是说,只要赵云现身劫粮,那刘备就必定在阳平关附近。”

杨修不语,静静地看着程昱。

“许褚虽然武力超群,但只是匹夫之勇,为了不至于让他窝窝囊囊地死在这次试探上,我才派了你协同。果然,你没让我失望。在你的指挥下,许褚虽然没能全身而退,但也留了一条性命。”

“接下来呢,你要怎么做?”

“我派了张郃带领一小队人马,扮作蜀军模样,尾随赵云军后,大概几天之后,我们就能知道刘备的确切位置了。”程昱停了下来,“到那时,主公就能登上阳平关的城楼,取回那把锈剑了。”

“然后用那把锈剑砍了刘备的狗头?”杨修嘴角歪了一下,“引蛇出洞,釜底抽薪么……程昱,你人越老心眼儿越坏了嘛。这么说来,是我错怪你了?”

“杨贤侄,你在营中如此喧闹,我大可禀告主公,将你军法从事。但上次因刘宇而将你羁押,在你父亲杨彪面上不怎么好看。这次我就还你个人情,不再与你计较。还望你好自为之。”程昱转身,拂袖进帐而去。

杨修揉了揉鼻子,混不吝地叫道:“反正你怎么说都有理,这次我不跟你计较,下次再碰到你害我,我可不跟你说这么多,直接脱靴子揍你个老小子。”

转过身,脸上轻狂的神色迅速淡去,一丝凝重浮现上来。幸亏衣服够厚,不然的话,程昱肯定会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暂时过关,杨修在心里舒了一口气。他现在很怕死,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死在这里。

程昱仍旧在怀疑自己是奸细,杨修很明白这一点。如果程昱打消了疑虑,按他的性格,根本不会跟自己解释这么多。为何程昱要将计划全盘托出,或许,这又是一次对自己的试探?应该不会吧……如果这次的计谋能成功,西蜀无主,必定会分崩离析。程昱就算是要再次给自己下套,也犯不着透露这么重要的消息吧。

那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比起这个疑团,他还有个更大的困惑。这次押粮,自己没有透露出任何消息,关俊去了许都送信,根本不在营中。那走漏消息的,是另一个仍未接头的西蜀间谍吗?法正安排了一条线,是刘宇,刘宇死后,关俊补位。而另一条,却是寒蝉安排的,一直潜伏得很深,甚至根本没有跟自己搭上。杨修知道,这种间谍,一般被称为暗桩,不到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是绝对不会露面的。

这个人,会是谁呢?能够知道程昱的布置,显然他在曹营中的地位并不低。

算了,这个现在就不要空想了。眼下最紧要的问题,是关俊去了许都送信,还没回来,那么,要如何把这里的消息送到刘备那里?

只身犯险的话,且不说不知道如何跟刘备搭上线,自己连大营都出不去。可是如果不把这个消息送出去的话,刘备会不会因此……西蜀如今分为三派,一派是刘备的嫡系,以关羽为首;一派是荆州系,以诸葛亮为首;还有一派是蜀系,以李严为首。若刘备被俘或者被杀,刘备之子刘禅尚幼,定不能服众,三派势力发生内讧的几率很大。内忧外患,西蜀指日可破。然后呢,转而扶持东吴吗?难,军力、人口、财力、地利上东吴都不占优势。若西蜀不亡,还可以互相借势,联手抗曹,若西蜀已亡,仅仅靠长江天险,是抗衡不了曹操的。

杨修苦笑,程昱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大概就是想逼着自己铤而走险吧。

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了大营门口。远远看去,似乎防卫并不怎么森严,只有几个兵丁懒懒散散地或坐或卧。这个时候,如果骑上一匹快马,或许可以轻松冲出去。转头想一下,自己似乎太多疑了,经过刘宇那次和押粮这次的考验,说不定程昱早已经打消了对自己的疑虑。

凉风拂过夜色,杨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嘿,一定是程昱那老小子在骂我。算了,算了,没兴致出营喝酒烤野味了,回去找人赌钱去。”杨修打了个哈哈,转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很多时候,那些看起来的所谓机会,都是陷阱。一只经验老道的狐狸不会看到了危险才做决定,它能凭直觉嗅到危险的味道。杨修不想冒险,因为他清楚地知道冒险的代价。既然身陷险境如履薄冰,怎么还能心存侥幸?

他伸了个懒腰,顺着火盆映出的小路走了几步,突然心头浮现出了一个念头。他停住脚步,昂着头,看了会儿墨黑的天空,突然向营盘暗处冲去。几乎同时,身后闪出几道身影,飞一般地冲向杨修身形消失的地方。

营门口那些兵丁也一扫疲态,挺起长枪,将营门口堵死,警觉地盯着杨修消失的方向。黑暗中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呼喝,那几个身影又重回到光亮处,似乎并无收获。耳听得铿锵有力的金属摩擦声,一个身着全副盔甲的挺拔武将走了出来。

“跟丢了?”冷郁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禀夏侯将军,发现了杨修往营区深处逃去的踪迹,但我等怕是调虎离山之计,只分了两人前去追捕,剩下的人又返回了营门。”

“嗯。”夏侯惇面无表情地点头,大刀金马地站在原地。

不消一会儿,杨修被推搡着走了回来。

他笑吟吟地道:“啧,啧,原来是盲夏侯啊,敢情我在营盘里转悠了大半天,竟不知道这么多人跟着我。”

“夜已深了,你要去哪里?”夏侯惇冷冷开口。

“找茅厕啊。”杨修挖着鼻孔道。

“为何突然奔逃?”

“因为急嘛。”

“虎贲卫喝止了你,为何并未停步?”

“他们在我身后大呼小叫的,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我还以为这几个夯货要跟我抢茅厕呢,还不赶紧跑快点?”杨修嘿嘿笑道,“盲夏侯,程昱安排你们跟着我,是不是怕我在大营里迷了路?”

夏侯惇上前几步,“呛啷”一声抽出长剑,架在杨修脖子上,冷冷道:“杨修,你以为我不敢砍了你?”

杨修歪着头,笑道:“盲夏侯觉得我现在该怎么做,抱着你大叫英雄饶命吗?嘿嘿,杨某本来也想这么做,但是你身上好臭啊,几天没洗澡了,应该有不少跳蚤吧,我可不想被染上。这得好好琢磨一下。”

夏侯惇淡淡道:“杨修,想不到你一介轻浮之辈,也有如此胆力,我先前倒是小看了你。”

“好说,好说,盲夏侯你反正只剩一只眼睛了,小看人是正常的。”

夏侯惇刀刻一般的脸上并无表情,反而收剑入鞘,道:“杨修,我不杀你,你该喝酒喝酒,该赌钱赌钱去吧。”

言毕,他示意虎贲卫一起离开。

杨修摸了摸脖子,道:“怎么,盲夏侯你主持军纪,就由得杨某在军营中浪荡?”

夏侯惇头也不回,挥了挥手,自顾自地离开了。

杨修沉默,仰头望向天空。灰蒙蒙的雾气悬浮在空中,阻挡住了视线。“大雾弥漫啊……”他喃喃道,“真不是个好兆头。”

走进军帐,杨修稳了下心神,借着油灯的亮光坐到了榻前。榻上的许褚仍昏昏沉沉地睡着,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杨修摸出腰间的酒葫芦,意兴阑珊地抿了一口,叹了口气道:“死胖子。”

既然情报送不出去,那刘备是死是活,就听天由命吧。杨修又抿了口酒,看着许褚发愣。看起来这次押粮,是程昱的一箭双雕之计。如果西蜀对此次粮草运送视而不见,那么程昱就可以推断西蜀是得知杨修也在押粮队,投鼠忌器才放弃了伏击,从而能按照这个借口把自己给拿下。结果西蜀派出了以赵云为首的劫粮队,让程昱推断出刘备很可能就在阳平关附近。是西蜀的疏忽吗,还是这个诱饵太香?是的,军粮耗尽是兵家大忌,若真的借由这次劫粮,让曹营军粮不济,曹魏只有退兵。到时候西蜀趁着曹军士气低迷之际,予以追击,仍是一场大胜。如果换作自己是刘备,就算觉得很可能是陷阱,也要试上一试。只可惜,这一试,暴露了自己的所在。

程昱说派了张郃尾随赵云,张郃为人稳重,性格内敛,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现在大概已经摸清了刘备的所在。莫非刘备气数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杨修又重重叹了口气,灌下一大口酒。

世道变了,人心不古,到头来这天下间,仁义还是折服不了强权吗?若是大汉被曹魏取代,只怕维系了近五百年的仁、义、礼、智、信这五常终将被人遗忘。日后,这天下的百姓或许都会觉得强权者拥有天下是天经地义的,而所谓的仁者、智者、贤者都是用来装点门面的饰物。

五百年来,从秦皇嬴政到太祖刘邦再到世祖刘秀,就连篡政的王莽,都是选了儒学作为国教。但是魏王曹操,嘿嘿,当初的“乱世之奸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唯才是举的三道求贤令,曹操将儒家置于何地?说的做的,明明就是法家!若是曹魏当权,五百年的儒家传承啊……莫非真要发生变革了吗?

历史的转折点,莫非真的就在这里?

历史,历史。哈,哈,哈,杨修仰着头,竟然笑出了声。他又灌下一大口酒,竟然有了些许的醉意。他清楚地记得,多年前跟祢衡谈起过历史。那家伙说,所谓的历史,只不过是个任人打扮的娼妓罢了。成王败寇,历史从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或许商纣王没有那么十恶不赦,周武王没有那么英明神武。当时自己还跟祢衡争论,吵得脸红脖子粗。现在想来,说不定也有些道理。历史,不过是不同的人按照不同的需要对相同的事情进行不同的歪曲罢了,时间越长,原貌越模糊不可见。有多少人,多少事,悲欢离合都被泯灭在历史的滔滔浊流之中,泛不起一个浪花。

所谓的历史真相,到底如何呢?比如现在的汉帝刘协,比起前几个皇帝,算得上一个明君了。但是大权旁落,他又能有什么作为?策划了几次宫变,结果都没成功,眼看帝位就要不保了。若给魏王曹操夺了帝位,恐怕史书上还是会把他写成个昏君庸君吧。

再说魏王曹操,杀孔融、杀崔琰、杀边让、杀荀彧、杀祢衡……多少儒家名士,都死在了他的手里,这样的王权霸者,绝不会推崇以仁义立天下的儒家。若曹操掌控天下,那儒学大概会被贬为旁门左道,孔孟圣人大概会被指成枉理邪说之徒吧!

如今汉家积弱,有希望匡扶汉室的,就只有偏居西蜀的刘备。不管这大耳贼是真皇亲还是假国戚,是真仁义还是假道德,既然竖起了汉家宗室的旗号,他必定要将儒家这面大旗扛到底。就算日后给他打败了曹操,攻进许都,暗地里废了汉帝,自己登基,也得推行儒学。毕竟他打的旗号就是中兴大汉!

只要儒学能大行天下,管他谁坐天下。

杨修又举起酒葫芦,却发现已经空了。

“世人皆说我是个浪荡轻浮之人,好酒、嗜赌、小聪明、爱显摆,就连订好的亲事,都给人推了。”他脸上布满了恶作剧式的笑容,“如果百年之后,有谁翻起尘封的史料,从蛛丝马迹中发现了我的真面目,那还不把他吓上一跳?”

许都,进奏曹。

“魏王老到昏了头吗?”贾逸看着手中的帛书,怒气冲冲,“曹植带兵去樊城、打关羽?他不怕被关羽一口气打到许都?”

蒋济紧皱眉头,不发一言。

“我刚拿到这份情报的时候,还以为搞错了,专门去确定了一下,确实是魏王的手迹。现在曹植应该收到了回信,正满心欢喜地准备出征。”贾逸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道,“大人,我们要不要做些手脚?”

“国家正值多事之秋,你我皆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切不可鲁莽行事。”蒋济缓缓摇头。

“大人,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策。”贾逸道,“陈祎说曹植近日接连拜见汉帝,而且田川也查明私铸场所用的木炭是经他府上购买。他要干什么还不清楚吗?如果让他带兵前去樊城,恐怕……”

蒋济叹了口气,道:“夺嫡之争,稍有不慎就是抄家灭门,你我就不要在里面搀和了。我们的主公不是曹丕,也不是曹植,是魏王。你要牢牢记住这一点。既然魏王准许曹植带兵,那就由得他去带兵。我们还是得把注意力放到寒蝉这上面来,郭鸿那边有消息,说张泉刚才去了留香苑那里,你等下有空的话去看看。”

“留香苑?青楼?”贾逸皱眉道,“那倒是个好地方。”

“你最好带上几个人,万一有事,也不至于太被动。”

“那怎么成,带着虎贲卫去青楼太扎眼了,恐怕一眼就被看出来了。”贾逸沉吟一会儿,“要不,我带上田川?嗯……可以让她穿男装。”

“也好。”蒋济点了点头。许都城之内,应该不会有人大着胆子伏击进奏曹的官员。

出了蒋济的房间,贾逸瞥了眼右手边司马懿的房间。

没有人。

最近不知道这位世子面前的红人在忙什么,已经好久没见他在进奏曹处理公务了。曹植带兵啊……现在最坐不住的大概就是世子曹丕了吧,司马懿会献上什么奇计呢?这倒很值得期待。

贾逸迈进了厢房,看到田川正伏在一张长案上,阅读着厚厚的木简。

田川似乎感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到了贾逸。

“我在看以前的案卷,里面有不少绕来绕去的案子,看得人脑袋都痛了。”她张开嘴,像个傻瓜一样地笑了。

“走了,有事儿。”贾逸道。

“嗯?”田川有些迷糊,“你是在跟我说话,让我跟你一起出去?”

“少废话,快点。”

“诶?是谁前段时间说不相信我,要我证明自己来着?”田川伸了个懒腰,挑衅地看着贾逸,“现在喊我一起出去,是纯粹的人手不够了,还是证明你已经相信我了?”

“你算暂时洗脱了嫌疑。”贾逸眼光瞟向一旁,突然有点儿后悔叫上田川。

“那么说,某人现在把我当同伴了?”

“嗯,算是吧。”

“那对于同伴,某人是不是应该有相应的态度?”田川得寸进尺,摇头晃脑地道。

“我只等你半炷香,不想去的话就还留在这里看案卷吧。”贾逸甩手而出。

田川“唰”地蹦了起来,急道:“我去我去,等等我!唉,总算能出去转转了。对了,我看这些案卷里有几个你经手的案子。嘿,原先听这些书佐们把你夸得神乎其神的,我看也就那么回事。就说石阳闹鬼的那个案子吧,我看了一半就猜出来真相了,你还……”

“去换套衣服。”贾逸打断了她的话。

田川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白色深衣,不解道:“换什么衣服?这可是正正经经的女装。”

“换套男人衣服。”贾逸嘴角浮现一丝浅笑。

“换男装?为什么?”

“我们要去妓院。”

留香苑虽然处于繁华的东城,但位置却真不怎么好。最热闹的长街走到末尾,又拐了几个弯,才能看到留香苑。迎面而入的是扇暗红色的门面,看起来比进奏曹宽不了多少。门口也没什么人,就连个知客都没有,如果是不知底细的人,会以为这是哪户人家。一个商贾模样的人经过贾逸身边,低低地说了声:“张泉的马车,半个时辰前刚离开。”

这是郭鸿的人。

贾逸环顾了下四周,对田川道:“你去对面这家酒肆那里等着我,我先进去看看。”

“怎么又不让我进去,那你喊我来什么意思?”田川瞪了贾逸一眼,歪着头看着留香苑的招牌道,“再说……我还没进过妓院嘞。”

“如果万一里面有什么状况,你不要管我,直接赶回进奏曹禀告蒋济大人。”贾逸想伸手拍拍她的脑袋,又觉得有些不妥,只好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不过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状况,你安安心心吃蒸肉就好。”

贾逸背起手,走进了留香苑的门内。

出乎意料,里面仍旧一个人也没有,四下里显得静悄悄的。贾逸犹豫了一下,稳住心神,四下打量。没有雕梁画栋之类的华丽布置,处处透着股书卷的味道。贾逸有些不屑地摇了摇头,这家青楼的老板虽然有些心思,但未免有些过于做作了。青楼就是青楼,就算开在了这样僻静的地方,就算布置得像书院一样,还不是青楼?

一个书童模样的人迈着碎步低着头从后堂走了出来,一开口竟然是女子的声音:“对不起,客官,我们今日不待客。”

贾逸歪着头看着眼前的人,的确是少女,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姿色也算中上,穿了书童的儒士服后,竟然别有一番韵味。不待客……就这么回去,那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他故意做出粗野的样子:“不待客?不待客你开什么门?你们的头牌姑娘呢?给大爷喊出来,唱个曲听听。”

那少女显然是把他当成商客之类的人,冷笑了一声,讥讽道:“这位客官面生得很,大概不懂留香苑的规矩。”

贾逸索性坐在左首的长案之后,眯着眼睛问道:“嚯,青楼还有规矩?说来听听。”

“这许都城内,不是只要有钱,就能见得到我们留香苑姑娘的。我家主人说过,咱们留香苑不是一般的青楼,咱们的客人不是王公贵族,就是文人骚客。浑身铜臭的凡夫俗子,恕不接待。”

“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是浑身铜臭的凡夫俗子了?”贾逸假装怒道。

少女语调刻薄:“看客官的打扮,也算不上浑身铜臭,您手里能有几个钱?咱们这种地方,您这种穷鬼来得起吗?”

贾逸起身,大骂道:“混账,小小一个婢女,会说人话吗?让你家主人滚出来!”

话刚开个头,就见后面屏风处一闪,一个青衣长随走了出来。他看了贾逸一眼,皱着眉头道:“公子在后面有事和人商谈,听得这边吵闹,让我出来看看。知画小姐,是这人在闹事?”

那少女得了人撑腰,仰起头看着贾逸道:“听到了?还不快滚!等下公子怪罪下来……”

“公子?什么狗屁公子,老子不吃这一套!”贾逸大声吼道,“你嘴里再不干不净,老子把你这留香苑给拆了!”

“哟,好大的口气。”那少女掩嘴笑道,“只怕等下打断了你的手脚,割掉了你的舌头,看你还说不说得出这番话。”

那个青衣长随闻言即跃身而起,已经扑到贾逸身前,扬手,竟然有刀光闪现。贾逸一惊,根本想不到大白天在许都城内,这长随竟然敢动刀子。他闪身避开,搭上长随肩膀,一个空手夺白刃,将匕首给下了。

他掂量了一下匕首,很沉,而且做工精致,分明是能工巧匠用精铁打制的。这种匕首,不是大富大贵之家,根本不可能用在长随手上。而且看这长随的口音做派,似乎并不像是张泉府上的人。贾逸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在这留香苑中的,是张泉么?会不会是郭鸿的人看走了眼,又或者是郭鸿使的诈?

那长随没想到轻而易举被人下了匕首,恼羞成怒,转身张开手指,往贾逸眼睛插来。贾逸冷哼一声,不再手下留情,矮身躲过拳头后,一拳狠狠打在他的下巴上。耳听得骨骼碎裂的声音,那人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在这许都城内,你竟因一言不合,就手持利刃,意欲取人性命,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贾逸走上前去,向躺在地上呻吟的长随问道,“你家主人是谁,竟然如此猖狂?”

长随并未答话,倒是一旁那个叫知画的少女向屏风后跑去。贾逸暗道一声不好,刚想紧随而上,屏风后就冲出了六七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