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郎将,这是至尊的意思。”暨艳把“至尊”两个字咬得很重。

张温怔了一下,盯着暨艳道:“你说什么?至尊要你这么做的?”

“不错。这一轮裁撤,真实目的是以雷霆手段敲打江东系和淮泗系,让他们知道在东吴,谁才是主人。借此机会找出那些心怀不满、聚众闹事、散布流言的人登记备案,再将闹腾过火的那些,罗织罪名打入大牢。等他们都明白了,再稳步推行新政。反正现在已与蜀汉交好,曹魏也无意南下,正是消除内患、凝聚实力的最好时机。”暨艳一口气说完,又忍不住道,“这些至尊虽然没有说清楚,但我觉得他就是这个意思。中郎将,我们身为臣子的,理当为至尊分忧。他不便明示的事情,我们去做就好了,不能太在意自身的羽毛。”

张温脸色变了几变,低声道:“你是个聪明人,可是有些时候,人太聪明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中郎将,只要朝廷能经由此次新政,一扫朋党勾结、人浮于事的颓势,我这个人就算千夫所指、不得善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后史书提起我来,恐怕得与商鞅、吴起并列,记上浓重一笔。”

张温沉默半晌,终于退后两步,朝暨艳作了个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选曹。

徐彪疑虑道:“子休,我平时可没看出来,你对至尊这么忠心。”

暨艳笑着看着他:“对张温当然得这么说,不然的话,怎么把他挡回去?我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这天下恐怕只有你知道。”

徐彪吸了口气:“为了百姓?”

“不错,如今的天下,是豪族世家的天下。不管是江东系还是淮泗系,不但占据了大片良田,还垄断了诸多产业。他们的子弟不论品德如何,能力如何,都可以相互举荐,入朝为官。官场之上,权贵世袭,盘根错节,乌烟瘴气。各个曹署的诸多官员,布政办事不是看是否对朝廷有利,对百姓有利,而是看对自己的家族是利是弊。他们视黎民百姓为奴仆,视朝堂公器为私具,横征暴敛,奢侈无度……”

徐彪打断了暨艳的话:“子休,天下从来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吗?”暨艳反问道。

徐彪叹了口气:“你想过没有,现在整顿吏治能推行得这么顺利,是因为至尊要从江东系和淮泗系手中夺权。如果被至尊发现了我们的目的,你觉得这种逆天之举,有成功的可能吗?”

暨艳笑道:“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天不可逆?”

“我们这是在与天下豪门世家为敌,你就没有担忧?”

“不错,事到如今,你我只能拼死向前,退后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暨艳道,“但既然有了这次机会,就当尽力而为,看看这天到底可不可逆!”

贾逸只觉得好尴尬。

本是来面见孙权的,被羽林卫引到殿内之后,却发现孙权不在,倒是公主孙鲁班坐在侧席上。他抬头偷瞄一眼,发现孙鲁班穿了身纯白蜀锦深衣,裸露了半个香肩,正笑嘻嘻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暧昧之意。

贾逸心头一紧,正要快步退出大殿,却听到孙鲁班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怎么了,见了我就走,是怕我吃了你吗?”

贾逸只得躬身施礼:“不敢,下官是怕唐突了公主,于礼法不合。”

“贾逸,是我叫羽林卫放你进来的,哪有什么礼法不礼法的。”孙鲁班起身,婀娜地走到贾逸身边,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你来东吴都好几年了,听说破了好几个案子,我还以为肯定是个满面络腮胡须的壮汉,想不到生得倒挺俊的。”

说着说着,孙鲁班竟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贾逸的腰弯得更低了,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

“听说你一直住在我姑姑府中?”孙鲁班笑道,“她整日外出打猎,你自己在府里是不是很无趣?要不要搬到我府中去住?”

贾逸沉声道:“下官最近都住在镜花水榭,郡主府已经很少去了。”

孙鲁班“啧”了一声:“你可真是根木头,比你那萧闲兄弟差远了。”

香气渐渐远去,她又回到了侧席上:“孙梦那丫头古灵精怪的,很是好玩,就是醋意太大。放心吧,我不跟她抢男人,免得她去我府上闹得鸡犬不宁。”

“我与孙姑娘……”贾逸没有再说下去,他想起了诸葛恪的话,再说只是朋友,岂不是毁了孙梦清誉?

“我不是说她坏话,她就是那脾气,跟我姑姑一个样,自己的东西护得特别紧。”孙鲁班拉起深衣衣襟,遮住了香肩,“你要是跟她成了亲,还敢在外面拈花惹草,她能杀了你。其实人生不过短短几十载,大家开心就行了,何必太过认真呢?”

贾逸低头不语。

孙鲁班颦眉道:“你这个人,我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

一颦一笑,都是绝世风情,难怪那么多男人甘愿做她的裙下之臣。贾逸干咳了一声:“回禀公主,下官是一介武夫,风花雪月之事不是很懂。”

“罢了,罢了,你真是无趣得很。”孙鲁班拿起一支毛笔,在一卷竹简上写起字来。

贾逸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得站在原地,闷声等待。又过了大概一两盏茶时间,她收起笔,提起木简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像个小孩子一样跑到贾逸跟前,将木简展示开来:“我写给父王的,你觉得怎么样?”

贾逸抬头,粗略扫了一眼,字迹娟秀灵逸,整洁素净。而内容竟然是盐铁官营专卖之策,针砭时弊,切中要害,所提建议也有很强的可行性。单从这篇策论来看,应该是出自学富五车的有识之士,让人绝对想不到会是一介女流所作。

贾逸忍不住赞了一声:“公主所识,令下官着实佩服。”

孙鲁班得了夸奖,又是嘻嘻一笑,负起双手道:“我知道,外面都说我整日与面首嬉戏,挥霍无度,放浪形骸,是个不可救药的坏女人。他们对我在政事上的功绩,视而不见,从不提及。其实我若是个男人,就算再多几个心爱的女人,也会被他们称为当世奇才,对不对?仅仅因为我是个女人,就把我污蔑得分文不值,这世间倒也是可笑。”

“谁又惹你生气了?”孙权微笑着,从后堂进入了大殿。

孙鲁班一扫小女儿的嬉闹神态,淡笑道:“没有,只是跟贾逸闲聊几句罢了。”

“跟贾逸有什么闲聊的?”孙权指着贾逸道,“他可是解烦营里我最依仗的人了,你别打他的歪主意。”

孙鲁班道:“哪有,父王你多虑了,女儿是知道分寸的。只不过跟他发了几句牢骚,说女儿总是被外面的人辱骂罢了。”

“别人骂你听听也好。我听说你手下的那些门客,昨天又在东市酗酒闹事,该不该管管?”孙权说得没有那么直白,其实所谓的门客,就是孙鲁班的面首而已。他们仗着孙鲁班的权势,经常目无法纪,惹得民众怨声载道。

“父王教训得对,我回去就抽他们鞭子。”孙鲁班没有辩解,干脆利落地躬身谢罪。

孙权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向贾逸道:“我这个女儿,就是太爱出风头了,本事倒还是有的。这两年经常帮我处理一些财税方面的事,平准、均输、酒榷这些国策,都是她提出来的,给国库增添了不少收入。”

贾逸拱手道:“刚才看了公主草拟的盐铁官营之策,实在是真知灼见,令臣下敬佩不已。”

这两年,孙权推行平准、均输、酒榷之策,从江东系、淮泗系和地方士绅手中,夺取了不少利益。如今朝廷收入中,田地赋税所占比重已经大为减少,国库收入连年增加,不像前些年花钱用人都需要豪门世家支持。不过此举也激起了很多议论,说孙权如此作为,是在与民夺利,不合圣人法度。不少人都在猜测,这些国策是谁提出来的,想不到竟然出自孙鲁班之手。

贾逸隐隐觉察到了,为什么孙权会态度暧昧地支持暨艳整顿吏治的新政。天下三分之势已成雏形,魏蜀在这几年内,应该都不会发动什么大的战争,是整顿内部的最好时机。而且通过这几年的平准等策,不论在财力还是人力方面,对江东系和淮泗系等豪门世家的倚仗程度大大减少,不必再受掣肘。整顿吏治,削减冗官庸官,其实是进一步地削弱江东系和淮泗系的权势,让孙权一人大权独揽,一呼百应。

这样下来,前些年那种“士大夫与孙家共治天下”的论调,以后恐怕要成为大逆不道了。只是如此削弱豪门世家,就不怕他们忍到极限之后,反弹爆发吗?还是说孙权早已准备了后手?

“我一个女流之辈,能有什么真知灼见,都是父王平日提点培养的缘故。”孙鲁班笑道,“贾校尉最近跟登哥哥走得挺近,应该看得出来他才是满腹经纶、温文尔雅吧。”

这女人……心思真是蛮重的,轻描淡写间就把孙权想问的事情说出来了。贾逸抬头,低声道:“下官跟太子殿下只是因为朱治太傅一案,为顾谭洗脱了嫌疑,才偶尔结识,彼此间并不是十分熟悉。”

“听说有次你在路上遇到登哥哥的车驾,有人从你身后射出弩箭?那个人抓到了吗?”孙鲁班没打算就此打住。

“没有。这几年我在解烦营当差,结下了不少仇家,可能是有人想要借此陷害我。还好太子明察秋毫,没有让我蒙受不白之冤。”贾逸坦然答道。

“最近诸葛恪去找过你吧,那个人可是个痞子,怎么难为你的?”孙鲁班笑着问。

“他是太子四友之一,怕我怀疑朱治一案中,太子是幕后之人,特意上门向我解释。”贾逸道,“诸葛公子虽是一派狂士风采,倒是我东吴难得的少年英才。”

“那倒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嘛。登哥哥对有能之士一向以礼相待,你倒是可以借着这个机会,跟他多接近接近。”

“不敢。太子乃国之储君,贾逸只不过一个小小校尉,实在高攀不起。再者我平日职责所在,公务繁忙,也没有清谈论政的时间。”

四个问题,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各个问在要害之处。贾逸知道,自己稍微表达出搪塞之意,就会引起孙权的疑心,索性全部照实回答。孙权一直默不作声,直到孙鲁班的四个问题问完,才轻轻咳嗽一声,拿起了长案上放着的《盐铁论》。

孙鲁班打了个哈欠,道:“对了,只顾着说登哥哥,你那个兄弟萧闲,营造黄鹤楼挺卖力的。这个人也算商业奇才了,现在城中酒肆、赌场、妓馆开了好几家,口碑也算不错。”

孙权这才插话道:“给他赏点什么,要让城中百姓知道,不管出身如何,只要是尽心为朝廷效力,都会得到褒奖。”

孙鲁班笑着应承下来,贾逸拱手称谢。

孙权道:“前几日虞青上报,说有几个反对新政的人,在你的店铺里被毒杀了,这案子查得怎么样?是否跟朱治一案有关?”

贾逸道:“眼下有不少江东系和淮泗系的世家子弟群情激愤,传言是暨艳等人在铲除异己。但臣下怀疑,这件案子可能是有人故意挑起矛盾,意图妨碍至尊新政,和朱治案应该是同一股势力所为。目前已经有了一点线索,还正在查。”

这股势力很可能是公子彻,但这个推断,贾逸却无法说出口。总不能告诉孙权,他正在怀疑王室宗亲。

“嗯,案子要继续查,但也要防止有人借着案子去反对新政。”孙权道,“那些世家豪族们,动辄就说新政执行下去,将会社稷倾覆,动摇国之根本。还把前段时间的平准、均输、酒榷之策评价得一无是处,说什么百姓哭号、民不聊生。贾逸,你经常游走在市井之间,可曾见到这种景象?”

“臣下不曾见过。”贾逸答道,“至尊推行新政,利国利民,只是抑制了江东系、淮泗系这些世家豪门的权势,损害了他们的利益,他们自然会齐声反对了。”

“你能看到这点,对朝政还是多少洞悉一些的。不像吕壹、虞青他们,只会表忠心,说些什么把反对之人都抓起来的蠢话。”孙权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就算能看透一些东西,也不见得要参与其中。做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时时刻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地位。你明白吗?”

“臣下明白。”贾逸拱手应道。这句话,就是在暗示自己不要跟太子走得太近了。

帝王之家,无法用平民百姓的血亲情感去看待。千百年来,为了争夺王权皇位,兄弟反目、父子相残之事屡见不鲜,就连秦皇汉武都不能幸免。孙权本身疑心颇重,又是权力欲望极深的人,容不得麾下独臣结党依附。

“贾校尉是个聪明人,”孙鲁班一语双关,“要不然,也不会从进奏曹叛逃到咱们这里后,仍然受到重用了。”

“多谢至尊信任,也谢孙郡主举荐之恩。”贾逸不亢不卑地回应。

孙权摆了摆手:“这里没有你的事了,退下吧。”

贾逸躬身后退,刚刚出了殿门,就听到里面又传来了孙鲁班的笑声。这个女人的确不简单,而且看起来极得孙权宠信,恐怕连太子孙登都比之不及。萧闲从她手中揽过黄鹤楼的营造,也不知道究竟是福是祸?

镜花水榭中的六具尸体已经剖验完毕,仵作提交的文案上,清楚地指明六人都是死于牵机药。宁陌派出解烦卫,将吴祺在内的六名江东士族家眷一一提审,问出来了一些线索,但价值都不是很大。到目前为止,只知道这次宴会是吴祺召集的,其余的五人平时与吴祺关系很好,在江东系中属于家世门第都不怎么显赫的末流士族。那晚聚会,他们跟家人说的都是要聚在一起,商量如何应对暨艳新政之事,除此之外没有再说什么。

六人一个说法,肯定是提前统一了口径。他们的真实目的,或许与暨艳新政无关。毕竟,以他们这几个人的身份地位,妄图阻拦新政无异于螳臂当车。宁陌扩大了调查范围,拘来了与六人关系密切的其他人等,终于在吴祺的外室那里有了点实质性的进展。

据他的外室所说,吴祺在赴宴前几天,曾经在酒后发过一次牢骚,说贾逸不过是解烦营中的一条狗,也敢在朱治的宴会上让自己难堪。现在终于有个机会,要坏了镜花水榭的门头,让贾逸栽个大跟头。外室担心被解烦营和郡主府报复,劝吴祺稳重行事。吴祺却说自己得了高人指点,解烦营不足为虑,就连郡主府也庇护不了贾逸。但是这个高人是谁,吴祺却口风很严,并没有说出来。这些消息,从侧面印证了宁陌的推断,吴祺等人是受人蒙骗,以为可以在镜花水榭借机闹事,没想到送上了自己的性命。

宁陌掏出那枚寒蝉令牌,在指间轻轻捻动。整块令牌以黄铜打造,雕刻精美,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但宁陌却已经断定,这枚并不是真正的寒蝉令牌。令牌这种东西作为信物,应该经常会被使用,就算是再小心呵护,时间长了也难免会变得黯淡,出现一些细小的划痕。这枚令牌太新了,像是刚刚铸造出来不久。而且,寒蝉一向行事隐秘,滴水不漏,犯下如此大的纰漏实属罕见。最为重要的是,他见过真正的寒蝉令牌,这枚令牌的重量不仅比较轻,而且在蝉尾花纹处还有个致命的纰漏。

可见,从陈松之死开始,犯下这一系列凶案的人就在极力把水搅浑,引着宁陌怀疑贾逸跟寒蝉的关系。那么,贾逸是清白的,与寒蝉无关么?也不尽然,宁陌前一段时间,已经派出陈奇前往公安城暗地调查贾逸留下的蛛丝马迹,并且命曹铭在武昌城中走访太平道一案所涉人等。他总觉得,就算贾逸是天资绝伦,仅仅凭借郡主府和丹阳豪族的助力,也绝无破获那两件惊世大案的可能。贾逸在那两件案子中,面对的是军议司和进奏曹的精英,都是过惯了刀头舐血日子的人,彼此交手,一招错,满盘输。贾逸没有解烦营的支持,还能步步先机,料事如神,他的情报来源和调查人手,郡主府和丹阳豪族都给不了,只能是来自于一个实力强大而且精于此道的后援。

纵观天下,只有寒蝉了。

只可惜没有证据。不过,就算有证据,宁陌也没有准备将贾逸交给虞青。虞青要的是贾逸死,而宁陌只想通过贾逸,查清楚当年妻子被杀的原因。宁陌原本以为,妻子林悦的死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但是三年过去了,他终于明白,有些东西即便是时间流逝也无能为力。他站起身,推开了房门。外面夜色已深,天空中一轮孤月隐藏在乌云之后,星光也显得寂寥黯淡。宁陌叹了口气,正要去厢房小憩,却听得月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曹铭的身影闪了进来。

“怎么,探出来什么消息了?”宁陌问道。曹铭在武昌城已经探查月余,每次问起,都说毫无头绪。现在突然深夜来报,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都尉,属下虽然没发现贾逸与寒蝉有联系的实证,却发现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

宁陌将曹铭让进房内,关上了门窗:“说来听听。”

“太平道一案中,因为贾逸被身上有陆家私兵刺青的杀手伏击过,所以郡主府给他配了一队枭卫跟随护卫。”曹铭道,“不论贾逸走到哪里,都有枭卫跟随,而且有人专门记录当天发生的事情。我托了点关系,把记录的木简偷了出来,然后对照了一下太平道案子的进展,发现了一些端倪。”

曹铭从怀中掏出两卷木简,分别摊开放在长案上。

“都尉您看,贾逸偶尔会去茶社、酒铺甚至赌坊中,每次他去过之后,不出一两天的时间,案情必然会有进展。”

宁陌左右手放在木简上,来回对照。的确如此,虽然不是案情每次有进展之处,贾逸都去了这些地方,但每次贾逸去了这些地方之后,案情就会有所突破。他的心提了起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就算有枭卫跟随,诸多不便,这些地方也极有可能是那个幕后势力与贾逸传递消息的场所。

“这些地点,标注汇总了没有?”宁陌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属下已经去了三家。”曹铭道,“但是这三家看起来都没什么特别,而且都换过东家和伙计。”

“什么时候换的?”

“贾逸去过之后,慢则一两旬,快则数日。而且属下还打听到,转手的店主要价不高,还不够市价的八成,所以都很快就转出去了。”

“牙行那里、市正那里,查了没有?这几家店主是什么人?”

“查过了,是一个名叫张攀的,备案画押齐全,现在还住在南城。”

宁陌提起了案边长剑,问道:“后院还有多少马匹?”

“这个……”曹铭挠了挠头,不明白宁陌为什么这样问。

“今晚咱们左部督当值的解烦卫只有二十人,你去把他们都召集到后院,有多少匹马就去多少人!”

“都尉现在就要去南城?”曹铭犹豫了一下,“不禀告虞部督么?她会不会误以为咱们要抢功?”

“忘了这个了。”宁陌沉吟片刻,“不必禀告虞部督,也不必去喊人了,你我现在先去看看情况。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

曹铭向后门跑去,宁陌换上了一身软甲,又提了两把短弓,快步走到月门外。刚才有些冲动,不是曹铭多嘴问了一句,差点带着大队人马前去了。那样的话,难免会被虞青知道。如果虞青得知此事,接下去的查索方向就不是他一个都尉所能掌控。

不多时,曹铭已经牵马过来。宁陌将一把短弓抛给他,翻身上马,一起向南城疾驰而去。一刻钟后,两人已经来到了张攀住址外围。一条街全都是低矮泥坯房,有些房顶还是用稻草铺成的。污水顺着墙角流淌,偶尔能看到腐烂的菜叶子漂过,到处泛着微酸的臭味。这就是拥有几家铺子的人住的地方么?

宁陌按着腰间剑柄,直接走了上去。刚到门口,就听到了如雷的鼾声,还有一股酒臭。他伸手推门,只觉得触手之处油腻腻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月光照进房内,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地上丢了几个酒坛,满屋都是呛鼻的烈酒味道。正对着房门的竹席上,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黝黑瘦子,对宁陌的到来浑然不觉。

宁陌不敢托大,让曹铭守在门外,自己拔出长剑,踢了瘦子一脚。瘦子翻了个身,嘴里嘟囔道:“催,催,催,催个屁啊。赌债赌场还,哪能闹到家里来。”

宁陌又踢了他一脚,问道:“你是张攀?”

瘦子睡眼惺忪,抬头看到寒气逼人的长剑,吓得直往墙角缩去:“有……有贼!”

“你看清楚,我是官差!”宁陌冷声道,长剑往前一挺,“我再问一次,你是张攀?”

“小人是,小人是!”

“牙行、市正那里都有记载,一年多前你在城中有五六处产业,为什么要委身在这种地方?”

张攀张大了嘴,好像不知道宁陌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自己名下有铺子?”宁陌的眼神很冷。

“小人……小人不知道老爷在说什么,小人要是有铺子,早享福去了。”张攀哭丧着脸,“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为什么牙行和市正那里,会有你的画押和备案?”

“小人都不识字,哪里懂什么画押啊。”张攀挠了挠头,又道,“说起来,我家二叔在牙行里做事,三四年前倒是拿了好几份契约,要我照着他写的字画下来。然后还给了一笔钱,说是有人要借用我的名字开店。”

“你二叔现在何处?”

“前年、前年出城的时候遇到山贼,被杀了。”

宁陌怔怔地站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后,才怅然叹了口气,收剑回鞘。虽然早料到没有这么容易查到寒蝉,但线索断得这么彻底,还是让他觉得空落落的。

曹铭转过头,问道:“都尉,这个人怎么处置?”

“先押回解烦营大牢,再审几次,免得有诈。”宁陌道。他走出低矮的泥坯房,发觉外面已经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身后曹铭已经将张攀捆绑起来,驮在了马后。宁陌也翻身上马,仰起头,任雨水滴落在脸上,模糊了视线。透过漫天的雨丝,小巷的尽头,似乎又出现了林悦的身影。

宁陌轻叹一声,闭上眼睛,低头策马冲了过去。

第六章 联手

要是按照秦风早前的脾气,已经揍孙敖好几回了。但萧闲在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忍住,他也只好容得孙敖作威作福。萧闲不在的这几天,这兔儿相公又来过一次,仍旧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管事见状只好又送上一袋钱,才算给打发走了。眼下黄鹤楼主体刚起了三层,钱已经送出去九袋了。

这日天色刚近黄昏,秦风在路口看到一骑快马奔驰而来,以为是萧闲回来了,于是乐呵呵地迎了上去。待快马到了眼前,才发现又是孙敖。他暗道了一声晦气,转身就走。孙敖在后面大呼小叫,他只当听不到。眼角余光扫到旁边管事小跑迎了上去,秦风提起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转过身斜睨着孙敖。

这位孙家公子身材单薄,像是一指头就能摁倒,偏生脸上还涂了厚厚的妆粉,打了点腮红。萧闲原先还有点想做孙鲁班的入幕之宾,后来知道孙敖是孙鲁班最宠爱的面首,立刻打消了念头,还惹得秦风嘲笑了他好几天。但秦风想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会喜欢像女人的男人,像他这么威风的男人却无人问津。所以,现在他看到孙敖的时候,更是气得不行。

孙敖似乎有什么急事,把钱袋塞进胸口,然后跳下马径直向楼体走去。他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跟管事发了通脾气,喝令劳役们停工,然后自己走进木楼中。管事跟着他前去,却被骂了出来,只好在楼外等着。秦风又灌了口酒,挥了挥手,让劳役们都去吃饭了。

管事看劳役们一哄而散,有些担心道:“三爷,这人都走了,里面那位出来会不会又借故发火?”

“发就发呗,是他让停工的,还能都干耗在这儿,等他不成?”秦风翻了个白眼。

“唉,他进楼里转一圈,少不得出来又挑一堆毛病。你说人咋能这么坏呢?讹钱讹得连脸面都不要了,还王室宗亲呢,真是丢不起这个人。”

秦风道:“又不是你儿子,丢人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也去吃饭吧,这里我守着就行。”

管事干笑道:“三爷,就您这脾气,我怕他出来你忍不住要揍他。还是我留……”

话音未落,秦风骤然变色,一拍腰间,破风刀应声而出,向管事斩去!管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耳边“叮”的一声脆响,一支羽箭已经断作两截。秦风推了管事一把,纵身向远处一个蒙面黑衣人扑去。管事这才回过神,连滚带爬地跑向劳役们吃饭的窝棚。

黑衣人几个起落,向山下逃去。秦风背刀身后,脚下加力,追了过去。秦风知道,萧闲之所以返回武昌城,是镜花水榭里死了几个人。他也不傻,既然有人在他们城中产业内杀人,黄鹤楼这边自然也可能会有危险。这几天他绷紧心弦,一直在注意有什么异常,刚才若不是他时刻留神,管事只怕已经被一箭封喉了。

黑衣人跑得很快,脚力看起来相当不错,但还比不上秦风。秦风虽然走的是硬桥硬马的架势,但长年游历在外,脚力是相当了得。不到一炷香工夫,他离黑衣人已经只有几步之遥了。只要抓到了这个黑衣人,就能顺藤摸瓜,查出来到底是谁在幕后对付他们兄弟三个。

秦风深吸一口气,腰身往下一压,骤然跃起向黑衣人撞了过去。黑衣人听得身后有变,扭过身挺起长剑回刺过去,却只见刀光一闪,长剑应声断作两截。接着,两人撞在一起,在山坡上滚了好几个跟头,才停下来。

秦风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舞刀向黑衣人砍去。黑衣人急忙架起断剑拆招,转眼之间两人“叮叮当当”交手十几招。黑衣人左支右绌招架不住,被秦风一拳打在脸上,仰面倒了下去。秦风跃起,单膝重重砸在黑衣人腹间,一把扯下了黑衣人的蒙脸黑布——是个陌生的脸庞,看样子有三四十岁的样子。秦风刚要开口问话,却见黑衣人眼中凶光乍现,用力一拍腰间,一股刺鼻的味道弥漫开来。秦风暗叫一声不好,这是火油的味道,贾逸曾经给萧闲和他看过,只要遇到一丁点火星,就会剧烈燃烧起来。

黑衣人反手一扣,燃起一枚火折,嘶吼着向秦风扑了过来。秦风飞快向后退去,看到黑衣人腰间水囊已破,里面流出的正是那种黑色黏稠液体。火星跌落在黑衣人身上,烈焰腾空而起,秦风已经能感觉到迫人的热浪。眼看火舌已经舔舐到身上,秦风用尽全身力气,将破风刀死命掷出,将一身火焰的黑衣人仰面击翻在地。然后他才顺势倒下,滚了好几下,压灭了身上的火苗。

秦风翻身坐起,大口喘着粗气,看着不远处烧得正旺的黑衣人尸体。虽然纵横江湖多年,但像刚才那种生死关头,他也没有遇到过几次。他站起身,有些无奈,本来想抓个舌头,现在这个样子,连尸体都没了。

远处山上的天色忽然泛起了红光,秦风暗叫一声不好,返身拼命向山上跑去。这个黑衣人的目的并不是要杀那个管事,也不是要杀秦风,而是要把秦风引下山。调虎离山也好,一石二鸟也好,现在山上多半已经出事了。不多时,秦风已经跑到山顶,只见黄鹤楼燃起了熊熊烈火,管事正指挥着劳役们泼水灭火。然而山顶只有担上来的几大缸饮用做饭的水,很快就用完了,众人只能干瞪眼,看着大火燃烧。

秦风把管事拉到一边,喝问道:“怎么回事?楼怎么烧起来了?”

管事战战兢兢道:“三爷,我被那一箭射得吓破了胆,跑进窝棚躲到了劳役中,也不知道怎么起火的。还是有劳役看到外面起了火光,我才组织人打水灭火的,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没有看到人放火?也没发现什么异样?”秦风不甘心问道。

“没、没有。”管事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三爷……”

“有话快说!”秦风很不耐烦。楼都盖到第三层了,却被一把火给烧没了,这要是重新盖,不光要赔个底朝天,恐怕工期也赶不上了。

“孙……孙敖好像一直都没从楼里出来。”

秦风瞪圆了眼,抓住管事胳膊吼道:“你说什么?”

“我们出去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没见什么人从楼里出来。”管事快要哭了出来,“孙敖,十有八九被烧死在里面了。”

秦风抬头看去,整座楼体都被笼罩在大火之中,不时有木料被烧毁,带着火舌一起跌落下来。这种火势,别说是个人在里面,就是神仙也难活下来。

“这下麻烦可大了。”秦风喃喃道。

贾逸和萧闲赶到的时候,孙敖的尸体已经被拉了出来,尸体被烧成了一段焦炭,要不是旁边散落着大量铜钱,根本无法断定身份。

在建楼体已经大部倒塌,只剩下些黑黢黢的木墙木柱,摇摇欲坠。山风吹过残存的楼体,发出沉闷的响声,犹如野兽的咆哮,啃噬着三人仅存的精力。秦风闷着头,坐在废墟旁边,一言不发。萧闲站在他的身旁,默默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也说不出话来。只有贾逸,走进残垣断壁之中,十分仔细地搜寻可能留下的痕迹。他在孙敖倒毙的地方蹲下来,仔细观察着周围,从一层木灰中拎出了一条黑色的细线。这条线摸起来是金属质地,用力擦拭之后,露出了黄澄澄的亮光。金线?贾逸心中一紧,霍然起身,用力搬开周围的断木碎片,匆忙找寻着什么。汗珠从他额头上滚落,砸在地上厚厚的炭灰上,溅出一个又一个的小坑。一刻钟过去了,贾逸终于拾起了一颗圆滚滚的东西,表面已经被烧成了黑色,指头一捻,就有细屑簌簌掉落。

贾逸跳下高台,神色紧张地向秦风问道:“这个孙敖,来的时候穿的什么衣服?”

秦风道:“人都给烧成这样了,还管他穿什么衣服啊。老贾,老萧,这样好了,我拉着这具尸体去孙公主府上认罪……”

“他是不是戴了顶进贤冠制式的发冠,但却没有巾帻与梁数,冠沿用了金线镶边,冠顶还缀了颗珍珠?”

“你……你怎么知道?他每次来都这般装模作样的打扮,真是让人恶心。”

“怎么会这样?”贾逸心中犹如雷霆激荡。

这个孙敖,应该就是灭口陈松的那个王室宗亲!同样是这个孙敖,将伪造的寒蝉令牌,塞到了陈松手中!贾逸来回踱步,心中烦乱不已。想不到这个线索竟然会如此轻易地出现,又如此轻易地断掉。

孙敖被杀,无疑是已经走漏了消息,陈三很可能也被灭口了。虽然贾逸一直觉得查索王室宗亲很难,但如果这段日子来趟黄鹤楼,遇上孙敖,那么这个难题就会迎刃而解。他可以利用孙敖放长线钓大鱼,不动声色地引出公子彻。

但现在,公子彻又是提早下手,将孙敖烧死于在建的黄鹤楼中。此举不但断绝了贾逸查到孙敖的可能,还斩断了贾逸与孙鲁班结好的可能,又是一石二鸟。贾逸心头泛起一股无力感,这个公子彻几乎是料事如神,步步先机。自己就算殚精竭虑,也不是他的对手,甚至到了现在已发生数起命案,自己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不要紧,负责督造黄鹤楼的人是我,我去找孙公主顶罪。”萧闲笑道,“我要是照孙敖那样妆扮一番,说不定也能让孙公主喜欢。”

秦风大声道:“是我没看好场子,让这兔相公被烧死了,怎么能让你去顶罪?没这个道理!”

萧闲摆了摆手:“你去顶罪,也要孙公主认了才行。”

秦风还想争辩,却见山脚下疾驰而来一支骑队,直奔此处。为首那名骑手,背上一杆认旗迎风哗哗作响,正是孙公主的名号。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秦风哑然道。

“工地上的这些人里肯定有孙公主安插的眼线。现在才来,已经不算快了。”贾逸低声道。

“你刚才问秦风的话,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萧闲问道。

“烧死孙敖的人,可能跟做下镜花水榭命案,毒死陈松、朱治的是同一个。”贾逸道。

萧闲叹道:“这次你可真是步步皆输啊,很少见你这么狼狈过。”

“这次的对手确实棋高一着,不过事情还没到最后,我们终究还是有希望的。”贾逸拍了拍萧闲肩膀,“放心,我们会挺过去的。”

“要是真在东吴混不下去,我就带着你们俩去周游天下!”秦风大着嗓门道,“我在江湖上有很多朋友,咱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要比整天窝在这武昌城好得多!”

三人相视一笑,齐齐往前走了数步,面对着愈来愈近的骑队。转眼间,骑队已到跟前,分开两边迅速将三人包围起来。孙鲁班穿了件束腰胄甲,腰间配了一柄长剑,除了一根玉钗之外没有任何首饰,未施粉黛的脸上怒容满面。她跳下马来,一言不发,拔出长剑向贾逸三人疾步走来。

贾逸将萧闲和秦风往后一推,自己向前迎了上去。孙鲁班一脚狠狠踹在贾逸腰间,痛得贾逸连退两步。但贾逸吸了口气,随即又迎了上去。

“你给我滚开!”孙鲁班厉声喝道,长剑一挺刺了过去。

贾逸攥住孙鲁班的手腕,沉声道:“殿下,杀死孙敖的不是萧闲,是公子彻!”

孙鲁班神色一震,疑问道:“公子彻?”

贾逸奇道:“殿下知道公子彻?”

孙鲁班皱眉道:“把你的脏手松开!”

贾逸有些尴尬地往后退了退。孙鲁班活动了下手腕,将长剑还入鞘内,忽然掠过贾逸身边,一脚将萧闲踢了个仰面朝天。秦风想要上前阻拦,却被贾逸一把拽住。孙鲁班踢了萧闲足足十几下,怒气才稍稍平歇,转回来问道:“你们的意思,是公子彻杀了孙敖?”

“是的。”贾逸试探道,“殿下知道公子彻这个人?”

“曾听人提起过一次,将他夸得英明神武,风流倜傥,堪比周公瑾了,好像是个王室宗亲。”孙鲁班不屑道。

“是谁提起来的?”贾逸有些紧张地问道。

孙鲁班看了他一眼:“已经死了,还是死在你面前的。”

“莫非是……潘婕?”贾逸只觉得嘴里发苦。

“就是她。”孙鲁班问道,“你先说清楚,为什么怀疑是公子彻杀了孙敖?”

“我觉得,孙敖在替公子彻做事。”

“孙敖?替公子彻?”孙鲁班道,“怎么可能?”

“有人看到过孙敖毒杀陈松灭口。”贾逸解释道,“陈松就是朱治案中,那个下毒的御医。”

孙鲁班脸色阴沉下来,沉吟了一会儿道:“照你这么说,岂不是从朱治案开始,都是这个公子彻在搞鬼?”

“是。”贾逸道。

“禀告父王了吗?”

“我一个外臣,只凭片言只语就怀疑王室宗亲,恐怕不太合适。”

孙鲁班又思忖片刻:“不对,如果这些事都是公子彻做的,那他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对登哥哥不利。你不是合适不合适的问题,是不想涉入跟太子之位有关的争斗。”

贾逸心头一惊,孙鲁班果然冰雪聪明,这么快就想到了这点。

“原来如此,刚才我不理解父王怎么想的,竟把黄鹤楼被烧、孙敖被杀的案子委派给你。”孙鲁班道,“你这个人,倒是很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道拿捏分寸。很多时候,上位者在意的不仅仅是案子的真相,更想要秩序的稳定。”

“至尊依然命我署理此案?”贾逸愣了一下,他以为自己一直毫无进展,很可能会被撤换。

孙鲁班冷冷哼了一声:“黄鹤楼被烧毁,我自然要先禀告父王,他让我不得与你为难。不然刚才你那般无礼,我早一剑将你杀了。”

贾逸躬身行礼。

孙鲁班看了萧闲一眼,喝道:“带走!”麾下骑手立刻蜂拥而上,将铁链套在萧闲脖子上,并扣上了枷锁。秦风在一旁拔刀出鞘,却被贾逸轻轻按下。

孙鲁班挑眉道:“不管如何,这姓萧的混蛋还要关上一阵子。孙敖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要是我放你们三个逍遥无事,旁人还不得以为我好欺负?”

萧闲笑道:“萧某跟殿下回府,殿下如果哪天气不顺,随时可以把萧某提出来痛打一番。只是这营造黄鹤楼的差事,可是耽误不得……”

孙鲁班冷笑道:“这差事父王已经转交给诸葛瑾了。你就老老实实待在本公主的地牢里吧,什么时候本公主心情好了,你再出来。”

萧闲眨了下眼,对贾逸低声道:“应该没事,别急着救我,先查案子要紧。”

孙鲁班叱道:“你们还嘀嘀咕咕什么,带走!”

她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带队向山下走去,走了不远,又回过头狠狠瞪了贾逸一眼。

秦风道:“老贾,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这娘们儿把老萧带走了?”

“孙鲁班是极好面子的人。刚才你要是动了刀,我们三个都得被她押走。”贾逸道,“萧闲此去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我托人打点下关系,看能不能说情把他放出来。”

秦风摇头叹道:“跟官府打交道真他娘的不痛快,事事都要顾忌这个,担心那个。我说,等这些事儿都完结了,你们俩不如跟我一起去江湖上游历一番?”

贾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发愁。孙尚香郡主游猎未归,只凭孙梦的面子,孙鲁班会认么?如果不行的话,只能找那个人了,但这样一来,难免又会受到孙权的猜疑。事已至此,可真是进退两难。

郡主府内,凉亭上。

“我才不去找那个疯女人!让我去求她,门儿都没有!”孙梦气哼哼道,“你不是见过她,还对她推崇得很么,她怎么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你?”

贾逸没有出声。

孙梦瞥了他一眼,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了:“不是我不愿意帮忙,她跟我表姐不对付,我也跟她呛过好几次。心眼儿那么小的人,不管是表姐还是我去替你说情,都只怕会适得其反,火上浇油。”

贾逸道:“我明白,只是随口问问。”

孙梦关切地问道:“烧死的真是孙敖?我听说不是已经烧成焦炭了吗,如何辨认得出?”

“孙敖进楼之前,管事给过他一袋子钱,后来那些铜钱都散落在他的尸体旁边了。”贾逸道。

“那会不会是孙敖把钱塞在别人身上,将那个人杀死,然后自己跑了呢?”

“这个说法太牵强了,如果孙敖这么做了,岂不是要隐姓埋名一辈子?孙公主怎么会信。”贾逸摇头道,“况且,根据现场留下来的发冠残迹,孙敖很可能就是毒杀陈松的那个宗室。”

“又是公子彻杀人灭口?”孙梦问道。

“我去过都尉府大牢了,陈三前几天染了暴疾死了。”贾逸道,“我们还是轻敌了,没想到公子彻这么难对付。”

孙梦幽幽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你总是运气不好,又接到这么棘手的案子。”

从侧面看过去,孙梦轻颦柳眉,小巧的鼻梁上显露出细小的皱纹,薄薄的嘴唇微微翘起,烦恼的样子竟然让人有些心动。贾逸想要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拥抱安抚。但终究,他闭上眼睛,稳定了一会儿心神,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孙梦问道。

“再找找关系,看能不能把萧闲放出来。”

“我是说案子,你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没有。”贾逸有些慌乱地掩饰,“接下来,自然是要查孙敖,这是目前我们手上唯一的线索。”

“怎么查?”孙梦道,“他平时傲气刻薄得很,除了一些宗亲,没什么朋友了。你要是暗地里在宗亲中查他,至尊那里会不会不好交代?”

“不用偷偷摸摸,我直接去找孙公主询问。”

“孙敖被烧死,萧闲那个滑头鬼脱不了干系,孙公主会听你的?”

“我已经把对孙敖的怀疑,告知孙公主了。枕边人可能与公子彻勾结,她应该也很想知道真相。”贾逸道。

“那我陪你一起去?”孙梦道。

“不用了。人多的话,她反而会有顾虑,不见得愿意说。”贾逸道。

孙梦点了点头。

两人都沉默下来,出现了短暂的冷场。贾逸想要挑起话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端起长案上的茶盏,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最近一段时间,他有很强烈的焦灼感,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和孙梦的关系,也像心头的一根刺,一直就这么横亘着。屈指数来,到东吴已经进入第五个年头了,孙梦也早到了嫁人的年纪,却还和自己这么不清不楚地拖着。当初陆延跟孙梦有婚约的事,让他对陆延耿耿于怀,一度有向孙梦表露心迹的冲动。后来陆延自裁,他又偃旗息鼓,对孙梦若即若离起来。这样下去,他算是对田川旧情难忘,但对孙梦来说,又算什么?

“对了,你有没有想过,不在解烦营待了?”孙梦问道。

“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没什么,最近看你心力交瘁,疲惫得很,有点心疼你。”孙梦嘻嘻笑道。

贾逸脸色有些微微发红:“我对这种日子也早就倦怠了,可是身不由己。”

“辞官呢?”孙梦眨了眨眼,“如果你没什么仕途上的野心,辞了官变成白身,就算我表姐不养你这个闲人,我也可以养。”

贾逸苦涩地笑了笑。寒蝉不知道花了多大力气,才把他这个间客安置在解烦营,如果他辞了官,对寒蝉来说还有什么价值?一个洞悉寒蝉机密,却又不能为寒蝉所用的人,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你还是想做官啊。”孙梦有些失望。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原因,现在还辞不了。”贾逸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道,“等这件案子结了,我想向孙郡主提亲。”

孙梦手抖了一下,惊诧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