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奴没有听懂:“啊?”

  “小主人待我就像你待沈君,但我没法儿像沈君待你一样待她。”没藏空摊开手,“我从小修习真芝老祖的两忘功,十四岁就进入了空之境。汉人的古书里说,‘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在空之境里,连‘我’都是没有的,更别提外物了。”

  观音奴被他绕晕了,琢磨一会儿,反诘道:“法师你活得好无聊啊,既然万物皆空,连自己都空,你还吃饭睡觉做什么?不如弃绝身体,澌灭灵魂算了。”

  “修行者岂能自戕?与舍身不同,自戕是要堕入魔道的,所以不管空之境有多无聊,我都得捱下去。说实话,我很感谢萧君和姑娘,洄风洞一番经历,让十四岁后再无寸进的我从空之境到达了水之境,包容万物,见证本心。”

  “真的么?是法师把《迷世书》送到客栈的?因为感谢铁骊?”见没藏空点头承认,观音奴当即道:“为什么我没有得到谢礼?”

  没藏空微笑。皮肤黎黑、深目白齿的他笑起来很有感染力,与以前那个疏离尘世、漠视一切的和尚相比,可谓判若两人:“观音奴,你是我见过的最有趣的姑娘。小时候的你就像一团生气勃勃的火焰,怎么折腾都熄不了,现在也没变哪。说吧,你想要什么谢礼?”

  观音奴握紧了燕脂刀,神情却很轻松:“法师有青罡风吗?有的话,送我几颗吧。”

  没藏空讶然:“是嘉树法师告诉姑娘的?我确实有青罡风,不过姑娘修习神刀门的碧海心法,假以时日,必能达到如萧君一般的宏大境界,何必滥用青罡风这样的猛药?只有一时之效不说,用多了对身体也无益。”

  观音奴不愿说出紫瑰海反噬之事,又不会撒谎,坚持道:“我就要这个,别的都不稀罕。”

  没藏空无奈,从袖中摸出一个银质扁盒,递给观音奴:“这药是先师配制,世上仅余三颗,都送给姑娘吧。”

  观音奴打开银盒,见里头盛着三颗黑色药丸,散发出海风的咸涩味道。这么容易就得到解药,她反而疑惑起来:“空法师,这真的是青罡风?你没骗我吧?”

  没藏空亦不辩解,随意拈起一颗药丸,径直咽了下去,观音奴不禁愕然。没藏空道:“服下青罡风后,还要知道运气的法门才能发挥效用,请姑娘记好。”他坦然伸出左手,观音奴会意,拿住他的腕脉,微运内力,一缕碧海真气便针一般滑进他的经脉。

  没藏空内息流转,所过经脉穴道均大违常理,最后回到气海时,如同火中注油,轰然炸开,观音奴用来查探路径的那缕碧海真气也被他喷薄的内息吞噬。观音奴将他传授的运气法门默了一遍,揖道:“空法师慷慨赠药,我却怀了小人之心猜疑法师,真是惭愧。”

  没藏空合十还礼。是时他内力沛然,麻质僧衣的下摆和长袖无风而动,显得从容而超逸。

  观音奴吁了口气,心想:“把我带到暗血城的妖僧跟眼前的和尚真是同一个人么?”她握紧尚余两颗青罡风的银盒,终于捐弃前嫌,向没藏空真心而笑。

  碧绿的池水映着岸上艳红的枫树、深红的槲树以及铁红的灵感塔。树林的尽头,夕阳火一般静静燃烧。观音奴这破颜一笑,明丽之至,令一天一地深深浅浅的红都失却颜色。

  卫清樱等人远远望着,不明端的,只知观音奴与没藏空执手相看,继而露出这般耀眼的笑容。秦裳瞥了沈皓岩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倒是那夏国蛮女,像一个被人夺走心爱之物的小孩,流露出强烈的妒恨和失落。她的反应虽稚拙,内里潜藏的情感,秦裳却深有体会,并感同身受。

  注:①本卷故事关于东京的城建、风俗等多参考宋·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如“大内正门宣德楼列五门,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悉用朱红杈子。”限于篇幅,没有一一标注。

  ②檛(音zhuā):杖。从宋代绘画看,禁军配置的檛属短兵器,也充仪仗。【檛的简化字是“木过”,不过我试了几种输入法都只能打出繁体的檛字。】

  ③叶绍翁《四朝闻见录》:“宣政盛时,宫中以河阳花蜡烛无香为恨,遂用龙涎、沉脑屑灌蜡烛,列两行,数百枝,焰明而香滃,钧天之所无也。”

  ④赵永春《金宋关系史》:“‘骨卢你移赉勃极烈’,即‘国论移赉勃极烈’。金初实行勃极烈制度,中央设有多种勃极烈,当时宗翰所担任的‘国论移赉勃极烈’即为其中之一,主要管理外交事务,兼议政官和军事统帅。”

  关于更新及其它

  突然想起中秋节贴文的时候忘记说下回的更新时间了。事实上,我也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更。

  东京梦华卷预计有12万字,杂志刊载的时候会分成上中下三部分。现在(中)还差万把字,写完了先发杂志,然后网上再更,估计得几个月呢,对不住大家了。

  断断续续地在JJ发文,就是喜欢她的界面舒服,看官们的留言也很有爱。刚才回复了好些留言,时间关系也有没回复到的,见谅。

  故事进行到现在,对几个人物都出现了争议,在这里统一回复一下:

  三京不是观音奴一个人的三京,也不是嘉树一个人的三京,更不是皓岩一个人的三京。因为有了这些让大家争议的人物,三京的小世界才完整起来。貌似铁骊和清樱没啥争议,他两个就不说了。

  不管大家的观感如何,我想说的是,三京这个故事写了这么几年,大纲都一万多字了,故事的架构已经非常成熟,结局也都是既定的。在这种情况下,我写的乐趣,大家读的乐趣,主要体现在过程上,结局已经不是重点。

  拿嘉树来说,以前并没有这么多反对之声。讨厌他的人,主要是因为明月千里寄相思这一章的情节。请注意,嘉树的愿望是有前提的:“只希望你给我机会”,他没有强加于观音奴的意思,并且这只是愿望而不是行动。

  反过来呢,喜欢嘉树的筒子埋怨我给嘉树的戏份太少,天可怜见,故事1-3卷的主线都不在嘉树身上,就这么难,我还竭尽所能地体现了他的存在感,我对嘉树够偏心了。

  希望大家不要因为一个情节就对一个人物下定论。

  三京的故事还长着,嘉树的戏份集中在第4、5卷,看了后面,才会对他有完整的了解。

  同样的情形适用于观音奴,我从来没把观音奴定位在“白”上,她确实是单纯,也不太通世事,但她的主要优点不是纯洁,而是坚强。这孩子走到现在一直很顺,虽然也吃过一些苦头,总有人罩着,总有人保护,其实就没怎么挫折过。

  从第三卷末到第四卷,观音奴的考验将接踵而至,也许还会让人感到很虐,但大家将看到她的成长,到那时候观音奴这个人物的塑造才算基本完成。

  所以,欢迎大家讨论,但是咱们得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吖。

  你可以说:我看好XXX或者不看好XXX,但是不要说我看死XXX他(她)就是这样了。

  故事是要流动的,人物是要成长的。

  至于皓岩,世家公子的毛病是有的,童年阴影的问题也是存在的。以前我把他写扁平了,没给他什么机会表现。其实他也有他的优点,也在学习怎么正确地爱一个人。皓岩的形象丰满了立体了,后面的冲突才有意思有力度。

  对我来说,这些角色的存在都自有其道理,不存在我着重刻画这一个,就是忽略了另一个。

  还是那句老话,单从奠定故事结构和确定故事主线的层面讲,三京是双主角(夜来铁骊)双主线,但是主要角色绝对不止他们两个。

  嘉树、皓岩、清樱、完颜清中等主要角色,没藏空、银喜、雷景行、崔逸道、李希茗、熹照、秦裳、秦绡、秦络、千丹等次要角色,龙套和串场的咱就不数了,这么多人出场的顺序如何,戏份的详略如何……统统取决于我的主线结构,他们必须跟夜来或者铁骊产生关联,才能紧紧凑凑地展开咱们的情节。

  嘉树比较特别,他不算是主线上分出来的支线,银喜啦、雷景行啦这些才是。

  嘉树的定位是与主线呼应的暗线,并且这条暗线将贯穿三京的始终。

  怎么样塑造嘉树,我费了不少心思。譬如上邪大秘仪,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首先是因为结构需要,其次是情节需要,我才造出这样一个秘仪来展开嘉树的故事。有了它,我可以游刃有余地在明线暗线间切换,并且看官们接受起来也很顺畅,因为它跟主线的观音奴是息息相关的。

  嘉树算是比较特别的男主了,写到二十万字的时候都没怎么发展主线情节。我见缝插针地让他在犄角旮旯里露脸,现在看来效果还好。不管是支持他还是反对他,嘉树的重要性,那是不言而喻。

  好像我把问题说复杂了哈。

  简单地讲,三京的主要角色不少,但故事主要围绕铁骊和夜来展开。

  黑山白水卷,夜来和铁骊在一起,主线单一,讲述二人的成长。

  南金东箭卷,夜来和铁骊分开,双线并行,卷末时合到一起。

  东京梦华卷,两条线合——分——合,主要在东京展开。

  嘉树的暗线,伏在两条主线之下,明暗交织,走向最终的结局。

  第五折 女儿身手和谁赌(上)

  重阳一过,天气便一日凉甚一日,西风萧瑟,草木凋零。延续一百多载的帝国,亦在经历繁盛春夏后步入衰败之秋。

  尽管皇帝赵桓诛杀了被时人目为国家之贼的童贯、蔡攸等大臣,对战事却一直抱着议和之望。与此同时,金国军队继续推进,日益逼近中原。

  身处帝京的观音奴与大部分人一样,对时局的危殆并没有清醒认识。她所在意的,不过是中秋节后开朗许多的沈皓岩,在重阳节后又沉郁起来。

  这日沈皓岩与京中友人宴饮,观音奴闲坐无聊,想邀清樱到郊外猎狐,却在卫府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清樱已于两日前离开东京,寻萧铁骊去了。

  卫家儿女均是独当一面的人物,清樱也不例外,故阖府皆不以为意,只有三夫人赵纯向观音奴抱怨:“女大不中留呢,那蛮……萧君走了还不到一个月,阿九就坐不住了。现下北方兵荒马乱的,路上颇不平靖,这犟孩子,一心追随情郎,浑不管爹娘在家担忧。唉,还是夜来你乖巧,从来不让李娘子操心。”

  观音奴安慰三夫人几句,找来清樱的贴身丫鬟小彩细问。

  小彩口齿伶俐,说得很清楚:“九姑娘前日午后独自去曲院街的晏家糕团铺买细点,夜半时分尚不见回来,我不敢怠慢,禀告了三夫人。三夫人命我查看九姑娘的常用家什,随身衣物等固然不见,还找出一张短柬,说是寻九姑爷去了,让老爷夫人尽管放心。”

  观音奴翻来覆去地看那短柬,圆润笔画中暗藏锋芒,确实是卫清樱的字迹。

  她满怀疑虑地从卫府出来,松松地挽着马缰,沿武学巷缓缓而行,心想:“清樱私自出走,事成前要瞒着家里,有什么必要瞒我?小雷和铁哨都在我手上,她靠什么跟铁骊联络?这么漫无头绪地找人,不怕跟铁骊错过么?”

  她心思转得甚快,记起苏州丽景院的旧事,悚然一惊:“莫非又是秦裳作怪?但那小鬼五日前便动身赴江陵给太公的老友拜寿,算路程决不能在两日前赶回东京。那么,清樱真是去了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