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言抱着她,慢慢地扫抚她的柔发。

积贮已久的强烈肉欲顿时消退了。却是在这样的时刻,镰首才更深深感觉得到,自己是多么爱惜这个女人。

当狄斌派出的使者找到他,带来了「马上返回首都」这个指令时,他就知道距离决战的日子不远了。

——不管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也好,我必定要活着回家。

——为了她。

窗外的阳光变成了夕照。

宁小语埋首于镰首的肩窝,朦胧间睡着了。

在梦中,镰首牵着她的手,不断地向前走。她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只知道他们终于可以离开了。

前赴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的脸颊压在他宽壮的胸膛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第二章 无色声香味触法

七月的天气一直都很好,直到二十六日这一天,天空却变成了一片渗了铅的银色。没有下雨的迹象,可是空气里弥漫着一层薄薄的浊雾。从首都望向北面,远山的棱线全都看不见了。

容小山步下马车时,不住用丝帕抹拭额头和脸颊。热暑的空气带着一种黏稠感,令他烦厌极了。

为免被人发现行踪,他途中换乘了三辆马车,才到来临近济远门的这栋房屋。蒙真和茅公雷恭谨地跟随在他身后。在马车与屋门之间那短短的距离,茅公雷仍警觉地左右察看,确定没有被人注意。

屋子里充溢着四、五十个男人长期挤在一起的汗臭味。容小山皱着眉,用手掩着鼻子。这次行动虽然是他亲自计划,可是事前他从来没有亲自到来视察过。

大厅地上凌乱散着被褥和枕头——这么小的屋子要住上五十人,睡在地上是唯一的方法。厨房也不够大,往往一天有两顿只能吃干粮。茅坑当然也不够用,他们索性就在后院里挖了十几个坑子,解决之后用沙泥掩一掩就算了。

「我的天……」容小山带着厌恶地说:「可不要因为这臭味给章帅发现了……」

有几名休息中的部下听见了,并没有作任何反应。蒙真却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中满不是味儿。

这样的屋子,在附近还有三家,总动员多达二百人。为免让人注意到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容小山花了二十几天,分批把这四所房屋一一填满。

于润生虽然说过,容系的人马中可能潜藏了章帅的间谍,不应该作这样大的动员,可是容小山管不了这么多。只有被这样众多的部下包围着,他才有足够的安全感——始终不能确定,于润生会不会玩什么花样。

——反正要是事情败露了,爹也只会怪罪那姓于的……

容玉山也赞成儿子多带一些人马,这个宝贝儿子是他人生所有希望的寄托——敌人当然也都知道这一事实。容玉山不会让任何人有机可乘。

「姓于的……他怎么知道章帅今天会来?」容小山一边步上阶梯一边问。

「那个女人的佣人,今早到市集买的菜,比平日丰富许多。」蒙真回答。「过去有两次这样的情况,结果也侦察到章帅到来的车子。」

「呵呵……」容小山到达二楼,倚在一面窗子旁,从窗棂的洞孔向外窥看。「『咒军师』必定想不到,出卖他的是一桌子酒菜吧?」

从窗户可以看见,由济远门一直延伸到温定坊内的这条大街。下午的街道上行人并不多。外面隐隐传来烤肉的香气。

「今天又是御猎啦……」容小山微笑地说。「皇帝老子要狩猎,我们今天也要狩猎……对了,今天那边是谁指挥?狄斌?还是那个……镰首?」

「是狄斌。」茅公雷说。「我没有看见镰首,大概是怕他太显眼了吧?」

「那个矮子吗?倒比较好应付……」容小山神情严肃地说。「记着,待会儿他们得手后,我们要赶紧出去,说什么也得把这功劳拿过来。」

蒙真和茅公雷同时点头。

茅公雷心里却在暗笑:章帅还没有死呢,你却净在想这些……

接着是无言的等待。容小山很明显欠缺了耐性,交叉着双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然后又走到下面的大厅,下一些没什意义的命令,比如叫部下们把厅子中央空出来,把兵刃都整齐排列到地上,让他煞有介事地逐一检查……回到二楼,他又亲自监视济远门的情况,可是不一会儿又感到厌倦……

「妈的!」容小山跺跺脚,英气的浓眉皱成一线。「那情报是不是假的?于润生是在骗我们吗?」

茅公雷忍不住说:「公子,伏击就是这样子啊……」

「这不用你来教我!」容小山把怒气转移向茅公雷。「我四岁就会读兵书了!你呢?你读过多少部?」

茅公雷瞧向义兄,蒙真摇摇头,茅公雷只好沉默不语。

「车子!」监视的部下一声轻呼,打断了容小山责骂的兴头。

「让我看看!」

容小山凑近纸窗的洞孔,看见一辆只有两匹瘦马拉着、式样十分平凡的马车,驶进了细小的济远门,并没有停下来接受卫士的检查,一直朝温定坊里行走,速度不缓不急。

「看来是了。」蒙真的声音冷静如磐石。

容小山看着车子,全身在冒冷汗——不是因为炎热,他知道今天的行动对自己具有多大的意义。除去了章帅这大患,「丰义隆」里就再没有能够威胁他父子俩的敌人——容玉山已在「凤翔坊分行」齐集了大批人马,一等收到这边成功的消息,就马上出发往九味坊的总行,向韩老板「逼宫」。然后大概再过一年半载,把帮里的一切平定、理顺之后,他——容小山就成为「丰义隆」的新任老板,首都黑道的第一人……

「可以就在这道上袭击吗?」容小山焦急地问。「通知前面那些屋子里的人,先把去路截断了,我们这儿再夹击……茅公雷,你来下手……」

「可是,不知道章帅本人是不是在车子里啊……」蒙真提醒说。

容小山的脸涨红——情急之下,竟然连这么基本的一点都忘掉了。

车子在大路上渐渐走远,到了一个路口往右拐弯——确实是前往那情妇的屋子所在。容小山更感兴奋了。

茅公雷走到楼下,命令众人把兵刃挂上,随时候命。

「狄斌会用哨子声通知我们。」蒙真说。「成功了就是长的哨音;假若出了什么岔子就是短音……」

容小山咬着嘴唇,表情仿佛正在等待父亲买玩具回来的小孩子。

「公子,不要太急。」蒙真轻拍他的肩膀。「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都等把所有人齐集才出动。那姓于的……也许会弄什么花样……」

「他敢?」容小山冷笑。「我这儿有二百人,把他们都砍了!」

「可是那个镰首,抵得上一百人……」

「我也有公雷啊!」容小山摔开蒙真的手。「在京都里,谁敢跟我们姓容的……」

忽然传来哨音。

连续七、八记短促的尖锐哨声。

「怎么回事?」容小山焦急中索性把窗户整扇推开,伸首往刚才马车消失的方向看。「出了什么事?」他又缩了回来,抓着蒙真的衣襟。「快叫人出去看一下!」

蒙真还没有回答,下面的路上传来急激的马蹄声。

只有一骑,从刚才车子拐过的弯角转出,朝城门这一头迅急驰来。马上骑者的身影渐渐扩大。

白色的衣衫飘飞。

容小山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他从小就认得。

确确实实是章帅本人。

容小山奔向阶梯,一边呼喊:「快去!去追杀他!」

蒙真追在后头:「公子,不要!外面也许有埋伏!」

容小山已到了楼下大厅,气冲冲地捡起一柄刀子:「哪有什么埋伏?城门里外,我们的人早就看过了!有多少匹马?」

一名部下迅速回答:「院子里只有十来匹,另外有二十几匹藏在隔邻几家屋子里……」

「都带出来!所有人上马!他要跑啦!」

十多人立刻奔向后面的院子取马,其余所有人也一起涌出屋子。

「谁斩了他,黄金五百两!」容小山激动地呼喊,然后挥手叫蒙真和茅公雷跟随他到后院去。

后院并没有马厩,只是在树荫底下并排拴着马匹。为免马儿的嘶叫声惊动了外面,嘴巴全都勒着布带,部下正手忙脚乱地把布带一一解下来。

容小山对马匹十分熟悉,一眼扫过去就挑出其中最壮健的一匹来,纵身一跃坐在马鞍上,那动作十分利落。他又示意蒙真和茅公雷乘哪两匹马儿。

——早知道会变成这种状况,就把我那匹黑马带来!

马儿被缚了这么久,一旦解除了布带,全都发出悍怒的嘶声来。

「去!去!」容小山以刀背拍打马臀,立时单骑从后门驰出。蒙真与茅公雷也迅速调缰追出去。

其他已外出的部下也一一骑马从巷道出现,在大路中央的容小山四周集结。可是章帅的马早就越过了屋子,已经到达济远门前。

「追!」容小山点点骑数,集合的已经有三十来匹,于是发出命令。

「可是守门的卫兵……」

容小山从衣襟内掏出一个颜色乌黑的木令牌,上面穿着绳子,吊挂在他颈上。「这是干爹给我的,他们不敢阻拦!」

三十八骑同时飞驰向城门。路上的行人和摊贩,早就因为刚才章帅的急奔而躲避在两旁,容小山的马队通行无阻。

「呸,那个狄斌怎么搞的,竟然给他逃脱了!」容小山从齿缝间说,奔驰中只有他自己一人听见。「也好!让我亲手立这个大功!」

章帅已经策马冲出城门。门卫明显都认识他,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可是看见这近四十骑的队伍全速奔来,他们都紧张地提起了戈戟。

容小山当先领头,把手上令牌高高举起。「伦公公亲赐的门令!谁也不要挡路!」

守卫的队目犹疑了。那样的距离怎可能鉴辨得出令牌的真假?可是来者那股气势却假不了。何况要是真的话……伦公公是个绝对惹不起的人物……

「退开!退开!」队目决定了之后,马上催促部下从城门两边后退。

后面又有四骑赶来加入。四十二匹健马没有多少停滞,一气冲过了城门。经过之时,那队目看见骑者全都带着明亮的兵器,愕然张大了嘴巴。

出了城就是首都的西郊,一眼瞧过去尽是平原。容小山领着马队,策骑的姿态娴熟矫健,右手举起银光闪闪的战刀,颇有老父年轻时的风范。

转首向右,终于发现章帅那单骑的细小背影,正往北面逃逸。

「妈的,应该准备弓箭!」容小山调拨马首,引领部下朝北追赶。

「慢着!」蒙真高喊。「那是禁苑的方向啊!今天是御猎,要是误闯了……」

容小山心中一栗。

——可是离禁苑的边缘还有好大一段距离……章帅的马并不快……追得上的……

容小山切齿在空中挥了一刀,再次催促部下马上追赶。

「公子……」蒙真皱着眉再次叫喊。

「别阻我!」容小山回头,狠狠地瞪了蒙真一眼,又再注视远方的章帅,双腿紧紧一挟马肚,促使它再加快脚步。

——皇城御苑有多大,容小山了然于胸,绝不能错过刺杀章帅的黄金机会,最多就追到禁苑的外围地带好了。说不定把慌不择路的章帅驱赶进去,也就借禁卫军的刀子杀人……

一百六十八条马腿,在西郊的平原上扬起一股沙暴,高速往北方卷过去。

章帅的背影渐渐变大了。

容小山的眼睛因充血而变红。他已经在想象,提着「咒军师」的首级回家时,父亲将会何等高兴……

越是往北走,树木越是变得密了,双方的速度被逼减慢下来,容小山心里在估量前进的距离。前面的章帅又再近了一些,看来他的坐骑已乏力了。

——逮着了……快逮着了……

容小山的眼角忽然瞥见了:右前方的林木之间,似乎掠过金属的反光。

——是埋伏吗?章帅的陷阱?……

容小山立时把坐骑减速,让十几骑部下越过,形成前后都有人保护自己。

部下们也都不解地减慢了速度,前方的章帅又把距离拉远了……

——怎么办?……要放过他吗?还是乘着这股气势,把对方迎头痛击?……要快点决定……快……

藏在林子里的人马却自行现身了。

亮光反射自擦得发亮的仪仗盔甲,还有式样仿古的乌木杆矛枪与青铜鞘长剑。

一个个身材硕壮的男人,骑在同样经过精挑的健马上,配上那身华丽的军器装备,仿佛是从古老的神话画卷走出来的天兵神将。林间漫着淡薄的雾气,令他们更添一股神秘的威严。

容小山的衣衫顿时被冷汗湿透了。

两边竖起凤凰翅膀形状的金色头盔;造工精细绵密的锁子甲;佩剑的乌黑鱼皮鞘上绣着云朵状的银丝图案;腰间悬挂着刻有古文字的金牌……

容小山自出生至今二十五年都住在天子的脚下,当然认得出那是什么装束。

禁卫军,而且是最精锐的御驾亲卫队——「神武营」的骑士!

「止住!」一个极洪亮的喊声在林间回响。那些卫士全部都戴着半掩面目的战盔,加上那气雾与回音,分辨不出喊话的是哪一个。「速把兵器抛下!」

「护驾!」另一个声音紧接着高喊。

容小山已惊吓得目中泛出泪水来,整支马队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

「撤!」蒙真的冷彻声音,像一盆冰水把众人的意识淋醒了。他牵着容小山的马缰,带头拨转往来路奔逃。

「快逃!」茅公雷挥舞手上长刀,催促部下们跟随蒙真逃遁。「我留后拦阻他们!」接着就策马迎向前方。

四十一骑狼狈地沿着来路逃走。

「怎么办?」容小山的坐骑紧贴在蒙真旁,边哭着边问:「真哥哥,现在怎么办?」

「兵器都抛掉!」蒙真高呼,率先把刀子往旁扔去。后面的部下也照着办。

「公子,别担心。」蒙真的面容仍然镇定。「我们回济远门。」

「安全吗?城里会不会都……」

「我们要回城。放心,天大的事儿,有容祭酒,还有伦公公扛着。」

容小山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他心里暗自骂着:怎么还不见城门?快点回去!要是把我那匹爱马带来就好了……

——至于挡在后面的茅公雷此刻生死如何,他连想也没有想过。

◇◇◇◇

章帅再次从树林中出现,缓缓策马过来与那队重装的「神武营」卫士会合。

「可以了。」他轻声下令说。

「卫士」们纷纷下了马,走到林木间一个挖好的土坑前。土坑直径有六、七尺,深达五尺。

他们迅速把身上的甲胄解下来,又把长矛一一折断,然后把一切军器统统抛进坑里,把堆在坑旁的泥土掩埋进去。

章帅亲自监督着部下们工作。这批甲胄和兵器,是于润生透过何太师的亲信萧贤,以重金贿赂买回来的,确实是御驾卫士使用的真货。若是被人发现其中任何一件流进了平民之手,结果将株连极广。

茅公雷仍旧停在原地,一直冷冷瞧着他们。

章帅看着部下完全填平了土坑,又把早已准备的几块草皮掩在上面,然后他才转过头来瞧着茅公雷。

两人四目交视,遥遥互相点了点头。

茅公雷这才拨转马首,急驰离去。

「我们也快走吧。」章帅拍拍白衣上沾染的泥尘。「再过不久,这整片西郊就是禁区了。」

◇◇◇◇

蒙真和容小山等人仓皇逃入济远门的情景,被躲在温定坊大路旁一家房子里的陈渡看见了。

陈渡特别留意众人身上,确实都已没有兵刃。

这就是信号——表示章帅已经成功了。

「灰色。」陈渡下了指令。

身边的部下应声点头,走到屋子中央桌前。桌上放了两个竹制的鸟笼:左边一个关了两只白色的鸽子,另一个则关了两只灰色的。

那部下小心翼翼地打开右边的鸟笼,把两只灰鸽轻轻捧出来,走到屋后的院子,双手往上一抛,释放了它们。

灰鸽振翼迅速上升,一只往城南的方向飞行,把这重要的信息带往于润生的宅邸;另一只则飞向城外西北方,镰首现正停驻候命的地点。

◇◇◇◇

郑式常左右看看,确定长官都不在附近后,忍不住脱下了头盔,掏出马鞍旁皮囊里的汗巾,来回擦抹已湿透的头发。

任职皇城禁卫,怎么说都是份优差。大份的油水当然沾不上,可是平日宫女和下级的阉人,不时都要求他行点方便——通常都是请托他带这种、那种物品进宫。当中郑式常少不免要收一点「掮费」,每个月积下来,比那份少得可怜的军饷要强得多了。

十六年前,郑式常花了四百多两银子才买到这个差缺——这笔钱他花了两年才还清。最初的一个月他有点后悔,禁军的油水并没有想象中多。可是后来听闻了戍守边疆那些同袍的苦况,倒又庆幸自己守在皇城,无风无浪,每顿吃的也差不到哪儿……

当年上京时怀着那个飞黄腾达的美梦,早已消失无踪。郑式常现在只一心想着:再干个十年八载,退伍时储到的那笔钱,也足够回家乡买些田产了……

「干嘛?」

身后传来队目的叱责声,郑式常慌忙把头盔戴上。

——这差事样样都不错,就是每逢庆典时最糟糕……

郑式常重新握起重甸甸的长戟,远远眺望御苑林子中央的大草原。像他这样的重甲骑士分列成一个个方阵,停满在可见的空地上。从这儿肉眼可见的,少说也有三百骑。

御猎真正动员当然不止此数。郑式常的骑队只是守在禁苑的西南最外围,别说是皇帝的御驾与营帐,就是高等的亲卫士,也在视线以外。

郑式常嘀咕着。出来打打猎,就要动用上千的护卫人马,还有三倍以上的后勤和侍从,陪猎的大小官员和祭祀的僧道神官……单是喂饱这许多人一顿的食物,也够一个小城池整个月的粮食库存了。

还有这看不见尽头的「花园」,整个就只属于一人所有……

——这大概就是「权力」吧……

「今天还算空闲呢。」旁边的同袍小毕用手掌扇着风说。

「嗯……」郑式常点头。「听说今天陛下在东面放箭。看来我们今天不用怎么动了,就停在这儿摆摆样子。」

小毕微笑。「这个我们也当惯了嘛……皇宫的装饰品……」

「别说那么大声……队目又要骂人了……」

「啊,好想回家洗个澡呢……可是回宫后要值勤,连睡的时间都没有啦。」

「我来替你,三两银子。」

「你休想,今晚柴公公那边有赌局呢,我正准备趁休息时去翻本……」

「是吗?我也想去啊,上次我可给杀得惨呢……」郑式常说着打了个呵欠,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又是那股烤肉香味。可是这个月来他已吃了太多,嗅着感到有点反胃……

「嗯?是什么声音?」

郑式常听见有人这么说。

「好像有马蹄声……」

「听错了吧?」

「肃静!」

后面的队目大喊,骑兵们马上全部住口。

马蹄声立时变清晰了,蹄步非常急激,而且最少有数十骑。

郑式常转头瞧向蹄音传来的方向,是西南面的林子。

——会不会是哪些卫士脱队迷路了?

越来越接近,可是禁卫们毫无紧张感——没有人会来这里惹麻烦啊……

人马在林子前方出现了。

没有任何甲胄或军服,一个个都穿着平凡不过的布衣,以粗布巾密密包裹着头顶和下半脸。一眼看去大约共二、三十骑……

手上都闪着亮光。

郑式常的脸绷紧了。

——哪儿来的一群疯子?

「逆贼!」队目也呆住了好一阵子,这才呼喊起来。「哪儿来的叛逆,吃了虎胆吗?竟然敢闯入禁苑重地,还带了兵刃?快快抛掉,然后过来自首!惊扰圣驾,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那神秘骑队最前头是个身材高壮的男人,似乎对队目的话充耳不闻,还高举尖刀在头顶上挥了一圈,骑士们马上纷纷掉头。

「要逃了!」一名卫士高叫。「队目,怎么办?」

「还用说?」队目「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追赶!」

禁卫们立刻把坐骑调向西南面。可是因为平日主要负责徒步戍守禁宫,缺少了马上的操练,阵式乱成一团。

「别管阵式了!只是一小群贼匪而已!追!全部给我追!」

卫士们于是不管排阵,全体策马,驰向那些正要消失于林子里的匪人。有的卫士因为没有收好戈戟,几乎互相挥打。

另外两个较远的骑阵也发现了异动,随即亦拨转方向,加入追捕的行列。

兵队杀入树林内,又再看见对方的身影。那个高大男人跑在最后头,很明显是在殿后。

原本还是心情悠闲的禁卫们,骤然遇上突变,又带上一身不轻的盔甲、军器和猎具,激烈策骑了一段路已经开始喘气;加上战马背负了如此重量,追赶的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些轻装的匪人。

兵队终于冲出了树林,进入广阔的西郊平原。眼看那伙匪贼已经渐远,队目焦急不已。

忽然匪人之间有一匹马误踏了凹坑,折腿悲鸣滚倒。骑者被狠狠摔落地上,无法站立。

「好!抓活的!要活的!」队目的声音变得沙哑。

殿在最后的那个高大男人越过了地上的伤者,十数步后方才勒止得住。他拨过马首来瞧向那被遗下的同伴。

那伤者忍痛爬着坐直了身子,瞧瞧追赶而来的禁军,又看看停在另一头的领袖,然后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抵在自己的颈项上。

「不要!」那名高大男人虽然隔着布巾呼喊,但那洪亮的声音,整个平原的人都听得见。

伤者握刃的手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