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明磊落,无需藏私!”许惊弦口中作答,却是望也不敢望她一眼,接过银簪,又化开雪水沾湿信封的一角,以银簪刺入,却是毫无异状,应是无毒。此刻他的心态已渐渐恢复过来,亦是十分好奇,不知那蒙面人此举有何目的。

拆开信封,只见一张白纸上以墨笔勾勒出一幅图画。

水柔清好奇地探过身来:“咦,这好像画的是一柄宝剑,这只鸟儿有是什么意思?夏前辈,你能看得懂么?”

许惊弦却是浑身大震,别人或许不明白画中意义,他却瞬间了然于胸。虽只是寥寥数笔,但却清楚地描绘出尖喛利爪、宽翅长羽,正是一只鹰;而那柄七尺长剑虽是样式普通,灰扑扑的,全无光华,但剑轴中隐有一道水汽,变化出七彩之色,如梦如幻,夺人心魄......

这,分明画的就是雷鹰扶摇与显锋剑!除了叶莺,更有何人?

许惊弦强按心头震惊,转身问那两名裂空帮弟子:“可瞧清此人模样?”

两名弟子不敢怠慢,恭敬回答:“此人一身黑衣,面蒙黑布,行迹诡秘,未曾看清其模样。”

许惊弦急急追问:“那么可是女子声音?是否身材修长?手中可有类似峨眉刺的短兵刃?”

两名弟子茫然对视,一齐摇首:“听声音乃是男子,身形未见特别,也不曾亮出兵器......”

许惊弦犹不相信,心想叶莺熟悉伏击刺杀之道,自然也会易容,正想再详细问询,却听水柔清冷哼一声:“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许帮主的老相好啊!”她与许惊弦在九幽府中曾见过叶莺留下的“眉梢月”,当时就有些疑惑,此刻看他面色惶急,语气关切,不知怎么就觉得心头有气,冷嘲热讽起来。

夏天雷瞧出究竟,轻咳一声:“那人可留有口信?”

“并无其他留言。给了这封信后就飞身远去,我等追赶不及。”

“好,你二人回去值守吧,明日将此事汇报景霄门主冯七,当记一功。”夏天雷对属下奖惩分明,当下不露声色先打发走两位弟子。

水柔清一跺脚:“我也等着看明天许帮主怎么奖励我把。阿义,我们走。”气鼓鼓地转身离去。

阿义却是不动,只是眼望许惊弦,似在等他发话。

许惊弦乍闻叶莺讯息,一时六神无主,既想追回水柔清解释,又恨不得立刻赶到山下一窥究竟,只是碍于夏天雷在旁,强自忍耐,勉强对阿义道:“阿义,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我再找你玩。”

“阿义!”阿义这才随着水柔清离开。

夏天雷语重心长:“莫忘了老夫刚才的话。自古正邪不两立,若真是非常道的妖女,你须得与她划清界限,暂且不必理会,老夫倒要看这妖女是否够胆闯上梅影峰寻你。”

许惊弦听他口口声声将叶莺称为“妖女”,不由有些恼怒,大声反驳:“夏前辈亦有黑道上的朋友吧?若是他们悬崖勒马、幡然悔悟,夏前辈是否也拒之门外?”

夏天雷面色一沉:“是不是悬崖勒马尚未可知,但在此之前,你决不可与她有过多交往。众口铄金,人言可畏,身为一帮之主,你应该自有分寸!”

许惊弦长吸一口气,冷静下来了,亦知夏天雷尽管态度武断,毕竟是一番好意,刚才自己情急下语气过重,颇觉内疚:“前辈金玉良言,晚辈心中有数,自会处理好。”按叶莺的性格,若是想见自己,迟早会来,若是刻意回避,就算他寻遍天涯海角也未必能找到。只要得知她一切无恙,也就宽心了。

夏天雷见他服软,亦知少男少女之间的情事不可太过强迫,否则必是适得其反。当即也不再提,揽须一笑:“老夫方才突然想到,阿义难得与你投缘,更妙在他心智受损,拙于言词,决不致于泄露四大家族藏身之处,实乃陪你与水姑娘同去鸣佩峰的最佳人选。”

许惊弦亦感赞同。一来舍不得阿义,再者看方才手柔清的样子,这一路上不知会弄出什么花样来和自己赌气,若被别人看到着实难堪,偏偏阿义口不能言,无需怕他取笑。他知夏天雷膝下无后,只认阿义与平惑为义子义女,十分疼爱。当即宽慰道:“前辈尽可放心,这一路我必会照应好阿义,不会出任何差错。”

夏天雷哈哈大笑:“你错了,阿义可不是普通的随从,他将会成为你身边最好的护卫!”

“这......”许惊弦虽见识过阿义惊人的箭法,却委实难信夏天雷之言,“阿义虽然箭法超卓,但毕竟心智受损,对敌之际难以做出最佳判断,何况他性情温良,恐怕也不会对敌人下重手,不免贻误战机。”

夏天雷不答反问:“你知道最可怕的对手是什么人吗?”

“还请前辈指教。”

“但凡高手之间比武过招,擂台争胜,考验的就只是那短短数回合的功力。任何一个对自己武功有信心的绝世高手都不屑于暗杀、行刺的勾当。他们都会提前选好旗鼓相当的对手,约站、研究、调整、准备,最后只需在动手之际把自身的状态提至最高即可。一旦胜负已分,落败者默默疗伤,以图东山再起,胜利者接受荣耀,静待下一次挑战。而在每一站的间隙中,都是他们最软弱的时刻。”

许惊弦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大觉有理:“莫非前辈所说‘可怕的对手’是那些潜藏暗伏的杀手?”

“也不尽然。杀手的力量不在于其武功的高低,而是对时机的把握。同样,当一个杀手完成任务后,他会放松乃至放任,花天酒地,青楼赌场。因放松而失去警惕,因放任而反应迟钝,这个时候,一个普通的壮汉都有可能乘其不备给他致命一击。”夏天雷轻声一叹,手抚肋下,“真正可怕的对手,是那种宁可随时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的人。因为任何时刻都有可能遭遇重创,所以他警惕周围的一切,随时都处于一种应战状态!”

许惊弦连连点头,猜想这夏天雷肋下是否有一道来自这样“可怕对手”的创伤?这一刹,他突然真正懂得了明将军与水知寒的关系:他们正是一对共同给彼此时时刻刻创造威胁的对手!

“阿义也属于这样一个‘可怕的敌人’!”夏天雷续道,“老夫几年前在东海边遇到阿义时,他浑身浴血,身边全是死去多时的尸体,其中肯定有他的亲人与朋友。老夫无法推测那天发生的事件,但却知道那样的刺激令阿义神智混乱、疯狂,一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即使他表面上谦恭温良,内心里却失踪高度警惕,把任何一个人都视为潜在的敌人。所以,他能接受你,实在让我很吃惊。而当他甘愿替你守护时,任何人想要接近你,威胁你都会比登天还难!”

许惊弦想起早晨无意中看到阿义脚印的事,借机询问。

“惊弦你的观察准确无误,老夫早就发现阿义始终保持着逆运真气的状态,这也恰好印证了他其实就是一个始终在假象的威胁下生存的人。”

“但如何可以一直逆运真气而对身体无损呢?”

“据老夫所知,中原武林中亦有些逆运真气的例子,譬如无念宗的‘须弥芥纳功’、关雎门秘传的‘山重九胜’等,但似阿义这般长时间的逆运真气实不可解。相传东瀛武学来自唐朝高僧,经历近千年的发展后方自成体系,或许与中原的传统武学有着极大的差别......”

两人借着阿义的话题,转而开始讨论武学。夏天雷身经百战,在那些险死还生的战斗中总结出来的江湖经验弥足珍贵,他毫不掩饰地逐一传授,着实令许惊弦受益匪浅,复又提出自己的见解和想法。

一老一少沉浸于武学中,探讨热烈,亦令许惊弦暂时忘记了叶莺与水柔清的事。不知不觉说了几个时辰,直到三更时分当菜格子回房休息......

第二日一早,许惊弦召集几位门主于静思堂商议,安排各自的任务。他经过半夜的思考,除了夏天雷的提议外另有些微小的改动,并重新订下裂空帮各地分舵的暗中联络方式,以备传递讯息。最后又特意嘱咐将诸葛长吉的尸骨从转轮谷中运至梅影峰顶历任帮主的墓地中厚葬,以成全他忠义之名。

众门主听他分派合理、调配有度,心中暗赞,全无异议。

宫涤尘、何其狂、雪纷飞、路啸天、白石等人相继辞行,青霜令由宫涤尘保管,白玛亦与之同行。

到了午后,许惊弦、水柔清与阿义三人也各自乔装打扮,以掩人耳目。许惊弦蓝衫长袍,还粘了一撇胡子,活脱脱行商模样。水柔清一身男装,假扮随从,阿义则头戴小帽,扮成书童小厮。随后三人各自骑上骏马,悄然离开了梅影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