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沈三爷、三夫人都来了。

“许是昨晚听戏着凉了,舅舅舅母不用担心,温嬷嬷备了治风寒的药,我喝了一碗,已经好多了。”

虞宁初靠在床头,笑容乖巧地解释道。

三夫人皱眉道:“药岂是随便吃的,便是风寒也有不同的症状,我已派人去请郎中了,往后再遇到这种事,不可擅作主张,第一时间就要告诉我。”

这话是对温嬷嬷说的,有些严厉。

都是出自对姑娘的关心,温嬷嬷并不在意,恭声应了。

虞宁初朝温嬷嬷投去歉然的目光,好在顺利拖到了今早才请郎中,可以假托是昨晚听戏着的凉,否则大家肯定会猜到她是前晚逛灯会从外面染了病气,显得她太贪玩,连自己的身子都不爱惜。

郎中到后,先观察虞宁初的脸色,再为虞宁初号脉。

虞宁初垂着眼帘,能看到郎中的手,这位郎中五旬年纪,手背上布满了皱纹与一些褐色的斑点。他指腹搭在她的手腕上,动作轻柔,不似昨晚,宋池掐的她很用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霸道。

当时虞宁初怨他无礼,只是吃人嘴短,宋池给她配的药方居然真的很管用,不然她高烧不退,身子如何且不论,让舅母发现她病得那么厉害身边的下人却都守口如瓶,温嬷嬷年纪大可能挨两句训斥就好,杏花、微雨怕是要挨板子。

便是不想承认,她也是欠了宋池一次恩情。

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的身子太虚。

她刚这么想,郎中竟然说了同样的话,道她这次只是偶感风寒,但她疏于锻炼,元气不足,若不想办法弥补,往后很容易被病邪侵体。

沈三爷急道:“如何弥补?可是要用药?”

郎中摇摇头:“无需吃药,早晚饭后去花园走几圈,天气好的时候去登山望远,循序渐进劳逸结合,如此一年左右便可恢复元气。”

三夫人听明白了,外甥女就是在扬州时常年拘在小院里,致使筋骨无力。

送走郎中,三夫人笑着对虞宁初道:“听见了没,郎中都要你多走走,这几日阿芜先养病,等病好了,休想再像以前那样惫懒下去,每天去花园绕圈便是我布置给你的功课。”

虞宁初脸红道:“我都听舅母的。”

算是小病一场,沈三爷、三夫人放心离去。

三房这边请了郎中,大房、二房包括荣安堂都派人过来询问怎么回事。

得知虞宁初染了风寒,太夫人讽刺地对身边的老人道:“有其母必有其子,她娘就不是个安生的,她这刚来,就有法子引人注意了。”

“是啊,生个病,还能惹人怜惜,苏姨娘年轻的时候就喜欢玩这套。”

太夫人:“你叫人仔细盯着,府里哥儿多,年轻冲动,仔细别叫她勾了去。”

“是,您放心吧。”

碧梧堂,大房的沈琢、沈明漪兄妹,二房的沈牧、沈阔哥俩以及宋湘都过来探望虞宁初了。

府里的年轻小辈,只有宋池没来,毕竟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表哥,避嫌方面要更在意。

虞宁初早从内室转移到了次间的暖榻上,穿一件白底绣桃花的褙子,发间戴朵粉色绢花,小脸犹带三分潮红,既有病中的楚楚可怜,又有豆蔻少女的娇美灵动。

别人都好说,虞宁初有点担心沈琢,好在温嬷嬷也知道要隐瞒“沈琢送药”的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留下杏花、微雨伺候,她去后面处理碧梧堂的杂务了。

“昨晚都没什么风,表妹竟然也能着凉,当真是娇弱。”

眼看兄长们都对虞宁初呵护备至,沈明漪忍不住轻轻刺了一句。

沈琢第一个瞪过来。

沈明漪过来就是应付礼仪,亲哥一瞪,她便顺势告辞道:“既然表妹病了,那我就不打扰表妹休养了,等表妹康复了咱们再一起玩。”

说完,她转身便往外走。

沈琢朝虞宁初点点头,嘱咐一句丫鬟好好伺候,跟着妹妹走了。

虞宁初想送送,被二公子沈牧虚拦住,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就在榻上好好待着吧,大哥不会计较这点虚礼。”

沈阔则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虞宁初:“昨晚我跟三哥去套圈,可惜摊主只有两套生肖瓷玩,小瓷龙都被套走了,我又逛了好多摊子,找到一只还算精致的小龙木雕,阿芜看看喜欢吗?”

这份心意已经很让虞宁初熨帖了,她笑着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只和小胖龙差不多大的木雕,只是这头龙雕刻得更威风,少了小胖龙的憨态,也就没那么可爱了。

她当然露出非常喜欢的样子,端详了好久,再向沈阔道谢。

沈阔得意地看向沈逸,昨晚他要买这只木雕,三哥还说太丑表妹不会喜欢,这不很喜欢吗?

沈逸但笑不语。

聊了会儿天,得知虞宁初生病的根源在于缺乏锻炼,沈牧提议道:“香山的秋景更好,二十那日如果表妹已经康复了,咱们一起去登高赏秋吧。”

沈明岚:“我正有此意呢,你们都有空吗?”

沈牧、沈阔、宋湘都有空,沈逸与好友有约,答应下次再陪妹妹们出门。

他们兴致勃勃地商量,作为严重缺乏锻炼的小表妹,虞宁初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

当然,她也很想出去走一走,看看京城的风光。

从碧梧堂出来,宋湘跟着两个表哥回了二房。

寄居平西侯府,宋池兄妹都住在二房的墨香堂,一个住前院,一个住后院。

宋湘带着丫鬟跨进墨香堂,就见书房那边的窗户开着,哥哥站在书桌前,正对着院中的枫树作画。秋风渐冷,枫叶片片转红,风吹过,叶动如红浪。

宋湘叫丫鬟先回去,她凑到窗边,探头进去,看哥哥作画。

“怎么去了这么久?”宋池垂眸勾勒枫叶的轮廓,漫不经心般问道。

宋湘托着下巴道:“很久吗?我还嫌待得时间短呢,在那边还有人陪我说话,回来只能自己玩。”

宋池没应声。

哥哥就是这种脾气,看起来温润如玉,其实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上心。宋湘等了一会儿,继续找话题:“阿芜病了,哥哥你都不关心一下吗?”

宋池:“三房不是请了郎中为她诊治?”

宋湘:“郎中是郎中,大家好歹也是表哥表妹的关系。”

宋池妥协地暂停画笔,看着妹妹问:“好吧,她病得如何?”

宋湘哼道:“还行吧,听说昨晚发烧得很厉害,今早已经不烧了。对了哥哥,阿芜好像很喜欢那只小瓷龙,三表哥四表哥昨晚专门去买,可惜仅剩的一只也被人套走了,你把我那只还我吧,我去送给阿芜。”

宋池:“前晚你好心送她,她坚持不要,既然无缘,何必强求。”

宋湘:……

她低声质疑哥哥:“阿芜表妹那么漂亮讨人喜欢,你都如此冷清冷血漠不关心,真不知道以后你会给我找个什么样的嫂子。”

宋池只是继续画枫叶。

宋湘无趣地走了,都快绕过走廊了,她又折回来,颐指气使道:“我们约好了二十那日去香山赏秋,哥哥要不要去?”

宋池头也不抬地问:“你想我去吗?”

宋湘思索片刻,笑道:“去吧,如果我走不动了,还可以让你背我。”

宋池失笑,算是默许了妹妹的安排。

转眼就到了八月二十。

虞宁初的病已经好了,吃过早饭,与沈明岚辞别舅母,姐妹俩并肩往侯府门口走去。

到了前院,看见沈明漪、侯夫人韩氏也要出门。

“你们要去哪里玩啊?”韩氏瞥眼已经等在外面的沈牧兄弟、宋池兄妹,笑着问沈明岚。

沈明岚道:“去香山赏秋,大伯母呢?”

韩氏道:“下个月你们筝表姐出嫁,我带明漪去挑两件首饰,有喜欢的,也给你们买两件。”

沈明岚大方道:“那就多谢大伯母啦。”

韩氏携着沈明漪先走了。

沈明岚低声给虞宁初解释道:“大伯母的娘家可不一般,是当朝国舅府,皇后娘娘是大伯母的亲姐姐呢,沈明漪为什么那么嚣张,就是因为人家有位皇后娘娘做姨母,身份确实比其他官家小姐尊贵。”

虞宁初暗暗吃惊,这么看来,平西侯府的姻亲之家都很显赫,大舅舅娶的是皇后的亲妹妹,二舅舅娶的是晋王爷的亲妹妹,亲舅舅娶的是吏部尚书阁老家的爱女。同是长房所出的嫡女大姑母嫁了一位外地郡王,同辈兄妹五人,只有她的母亲嫁入了寒门。

“大哥的未婚妻就是韩家二姑娘,韩锦竺,等咱们去韩家喝喜酒的时候,我指给你看,长得还挺漂亮的,以前经常来侯府玩,跟大哥定亲后才没来了。”

虞宁初这才知道,沈琢要娶的是他母族的表妹。

表哥表妹的婚配太过常见,上到勋贵之家,下到寒门百姓,都不乏这种亲上加亲的姻缘。

虞宁初不由地想到了侯府里的几位表哥,不管表哥们心里如何想,她都要掌握好分寸,避免与他们有超过兄妹情分的举止。她不想被人揣测有心高攀,也不想高攀,于她而言,随便哪个表哥门第都太高了,并不适合她。

母亲嫌弃寒门学子,虞宁初反而想嫁个家境普通些的进士或官员,届时她既有丰厚的嫁妆,又有能起震慑作用的舅舅,夫家人谁敢给她脸色看?

第17章 017

侯府门外,沈明漪跟着母亲上了马车,还忍不住挑开一点帘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池。

“出发吧。”韩氏吩咐车夫道。

直到再也看不到宋池的身影了,沈明漪才恋恋不舍地坐正了。

韩氏见不得女儿这魂不守舍的样子,低声道:“就那么喜欢他?”

别人问这话,沈明漪肯定要跳脚否认,换成亲娘,沈明漪红了会儿脸,便羞涩地靠到韩氏怀里,小手拉着母亲的袖子,撒娇道:“娘,你能帮我做主吗?”

韩氏并不愿意做这个主,试着说服女儿改变心意:“除了容貌气度,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般?晋王府是晋王当家,宋池九岁时便带着妹妹搬来京城,这么多年与晋王一家形同陌路,以后估计也不会再回王府,只能靠自己赚前程,还不如其他爵位之家的世子。”

沈明漪垂着眼,替心上人辩解道:“再怎么说他也是皇族血脉,虽然与晋王爷不和,却很得皇上赏识,经常叫他伴随左右,这份殊荣,除了太子、二皇子,谁有?等他将来立了功劳,少不得要封个郡王。”

韩氏:“郡王又如何?你与其惦记他,还不如想想二皇子,早晚都会封亲王,你若嫁了二皇子,将来稳坐王妃之位。”

提到二皇子,沈明漪立即撇嘴,太子与二皇子都是她的皇后姨母所出,正宫嫡子,但两人的容貌像极了老皇帝,方脸厚唇,勉强能夸句容貌周正,与俊美二字毫不沾边。兄弟俩单独站着还好,若是将宋池放进去,太子、二皇子简直给宋池当仆人都不配。

沈明漪宁可不当王妃,也想嫁给宋池。

少年爱美人,美人爱英杰,韩氏能理解女儿的执着,可她作为母亲,定会给女儿安排一门更好的婚事。

韩氏母女抵达首饰铺子时,虞宁初一行人也出了京城的南城门。

京城就像一座笼子,大家闺秀要恪守礼仪,出了笼子便自由多了,沈明岚卷起窗帘,陶醉地吸了一口秋日微凉的空气。

宋湘挨着另一边窗户,虞宁初被两人夹在中间,往左看,窗外宋池近在眼前,一袭月白锦袍,整个人仿佛会发光。往右看,沈阔骑马临窗更近,且目光灼灼地朝她看来,心思难掩,虞宁初只好规规矩矩地坐正,哪边都不张望。

“你们快来看,那边好有意思。”

宋湘忽然笑着招呼道。

沈明岚立即离开座椅靠了过去,虞宁初难掩好奇,也朝这边探头。

宋池体贴地驱马往前走,免得挡了女孩子们的视线。

虞宁初就见不远处的土路上,有个农夫挑着一个扁担,后面的筐子里放着四五只绑在一块儿的鸡鸭,前面的筐子里则坐着一个两三岁的男娃娃,那男娃娃很乖,老老实实一动不动的,只眨着一双大眼睛东瞧西看。

“好像挺舒服的,我都想坐一坐了。”扁担筐子轻轻晃悠,沈明岚看得津津有味。

沈阔嬉笑道:“这个简单,回头我让人做两个大筐,明岚坐前面,阿芜坐后头,我挑你们。”

虞宁初莞尔。

沈明岚回头哼道:“你有那么大的力气吗?”

沈阔:“我好歹也学了八年的武,你别瞧不起人。”

嘴上与沈明岚说话,他眼睛却不停地往虞宁初那边瞄,今日小表妹穿的非常素雅,青色的褙子白色长裙,水灵灵的像朵兰花。

沈明岚注意到他的目光,故意捣乱,回到座椅上,啪地放下了挡帘。

沈阔怅然若失,仍然紧紧跟在车窗旁,期待没一会儿妹妹会重新挑起帘子。

“阿芜,四表哥好像很喜欢你呢。”宋湘挨着虞宁初,轻声笑道。

虞宁初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瞥眼窗外只露背影的宋池,她诚恳地看着宋湘:“好表姐,这话你可千万别对旁人说,特别是明漪表姐,我怕传出闲言碎语去。”

宋湘忙道:“我当然懂得利害,这不是只有咱们仨嘛,若连悄悄话都不能说,多没意思。”

说完,她谨慎地把自己这边的帘子也放下了。

虞宁初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宋湘挑明了此事,沈明岚便也轻轻地撞了撞虞宁初的肩膀:“你觉得四哥怎么样?”

宋湘闻言,同样巴巴地看着虞宁初。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们,私底下最喜欢聊儿女情长,如果肯坦诚心事,说明大家是真姐妹,自与旁人不同。

两人都等着她的回答,虞宁初想了想,趁机交心道:“哪个表哥都很好,但我只把他们当哥哥,绝无旁的念头。待我及笄,如果舅舅舅母愿意帮我操持婚事,我希望嫁给一个门第与虞家相当甚至略有不足的。”

沈明岚意外道:“这是为何?”

虞宁初装羞地低下头:“这样未来婆婆就不敢在我面前摆威风了,我也不用担心哪里做的不好惹长辈不满。”

沈明岚惊愕道:“你比我还小呢,想得竟如此长远。”

虞宁初失笑,看着她道:“舅母去扬州接我,我就知道我多半会嫁在京城了,在运河上漂了一个月,没什么事可做,我便翻来覆去想了很多,表姐可千万别笑我。”

沈明岚不笑,反而有点心疼:“表妹何必顾虑那么多,你有这般好相貌,低嫁太可惜了。”

宋湘:“就是就是,好好地为何要低嫁?必须找个配得上你的如意郎君。”

碍于宋湘在,虞宁初无法说得太深,声音平和地道:“人各有命,我姓虞,门第远不如诸位表姐,婚事上我只求安稳二字,所谓美貌,如果能让未来夫君倾心于我,似舅舅舅母那般恩爱,便是锦上添花了。”

沈明岚听出了其中的深意,沉默了。

宋湘只觉得虞宁初的想法过于复杂,嫁人嫁人,第一考虑的不该是自己喜不喜欢对方吗?

“算了,不提了,你才十四,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身体,及笄了再考虑婚事也不迟。”沈明岚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宋湘心思单纯,抓住虞宁初的手试着捏了捏,感慨道:“好软啊,柔若无骨,胳膊也软软的。”

虞宁初见她居然羡慕这个,忙道:“软是因为没有力气,这样可不好,像上次登朝月楼,若不是你一直扶着我,靠我自己不知道要爬多久。”

宋湘点点头:“对,咱们女孩子力气本来就不如男子,越是这样越要好好锻炼强身健体,将来遇到坏人欺负才有力气反抗。”

沈明岚疑道:“什么坏人欺负,你从哪听来的这些?”

宋湘指指右窗窗外,悄声道:“四表哥的书房有好多戏本子,我翻了几本,上面多是一些英雄救美的故事,也不管英雄是什么草莽出身,只要被他救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就甘愿以身相许。我看了特别纳闷,那些粗鲁野人,换我我宁可给他金山银山也不想委屈自己。当然,最可恨的是欺负人的恶霸,我就想,如果我也习武,功夫练好了,我自己就能保护自己,才不需要什么英雄大侠。”

虞宁初诧异于宋湘的奇思妙想,看着无忧无虑乖巧可人的王府郡主,竟然会偷看戏本子,而且得出这么一番见地。

沈明岚给宋湘泼冷水:“练武很辛苦的,你能受得了?”

宋湘得意道:“受得了啊,我哥哥已经开始教我了,等我学好基本功,就会继续教我骑马射箭。”

沈明岚对习武没有兴趣。

虞宁初倒觉得宋湘那番话很有道理,倘若她会功夫,那么即便将来被迫嫁了曹奎那种恶人,也未必没有自保之力。

“湘表姐,我想跟你学功夫,可以吗?”虞宁初期待地问。

宋湘很高兴能多个伙伴,立即应允:“当然可以,以后每天早上你都来墨香堂,咱们一起跟我哥哥学。”

虞宁初只想学武健身,可不敢跑去墨香堂接近宋池,与宋湘商量道:“我有点怕池表哥,可以劳烦表姐来碧梧堂教我吗?或是咱们去花园也行,我不求武艺精湛,能学会一些皮毛,治了我体弱的毛病就满足了。”

宋湘不太明白:“你为何怕我哥哥?”

沈明岚笑道:“阿芜那不是怕,是认生,咱们女孩子容易玩到一起,哥哥们又不一样。”

宋湘恍然大悟,痛快答应以后去碧梧堂教虞宁初。

香山位于京城西郊,离得并不远,马车走了多半个时辰便顺利抵达香山脚下。

大家出发的早,此时明日刚刚爬上树梢,秋风习习、暖阳融融,正适合登山赏秋、舒展筋骨。

因为有车上的交心,虞宁初与宋湘的关系也更加亲密起来,一下车,三个姑娘便有说有笑地朝山路走去,寸步不离,宛如亲生姐妹。

山路用石阶砌成,常被秋风吹拂,台面干干净净,两侧绿树成荫,间或夹杂着几棵枫树,此时枫叶已红,翠绿与枫红互相掩饰,色彩斑斓,宛如泼墨而成的画作。

这还只是山脚,若站到高处纵目远眺,不知会看到何等壮阔的风景。

虞宁初仰望山巅,心中充满了向往。

沈明岚还以为表妹嫌弃山路太长,笑着解释道:“香山这一带有好几个峰头,最高的是主峰香炉峰,你看,就是那座,其实也不算太高,咱们现在爬的听泉岭才只有香炉峰的一半高,走得快点,两刻钟就能登顶。”

沈阔拆台道:“两刻钟是我们的脚速,上次来这边,也不知道是谁,爬了一半就嚷嚷着不行了,如今倒在阿芜面前充起了高人。”

沈明岚作势要打他。

沈阔步伐敏捷地往上跑,沈明岚提着裙摆去追。

“表姐慢点,仔细摔了。”虞宁初担心地嘱咐道。

沈明岚一边追沈阔一边朝后面摆手:“我们去前面的亭子等你们。”

宋湘牵着虞宁初并肩走。

宋池瞥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视线不禁上移。

这边几乎没有其他游人,虞宁初仍然戴了面纱,似是要防他与沈牧、沈阔。

就在宋池准备看向别处时,一阵山风突然吹来。

白色的面纱被风吹起,露出一张染了薄红的明艳脸庞,秀鼻樱唇,仿佛连绵绿树间独红的一片枫,鲜妍夺目。

她本人并不知,心无旁骛地往上走着。

宋池怔了一瞬,收心时,瞥见身旁的沈牧竟然也在看虞宁初,显然也被面纱下的美色慑了魂。

宋池忽然意识到,她戴着面纱,也并非多此一举。

就是不知,如果沈逸在此,她会不会取下面纱。

第18章 018

香山乃京郊第一登高好去处,达官贵人也常来这一带,为了方便游客,官府特意拨款修缮了各峰主路的台阶,以及路旁供人休憩的凉亭。

虞宁初体力不济,每到一处凉亭,必然要休息一刻钟左右。

大家本来就是出来赏景的,速度并不重要,便都耐心地陪着她。

虞宁初还是不太好意思,却也知道他们不会丢下她自己登山,所以没再说什么客气话。

山风清凉,从半山腰往远处看,只见漫山遍野的红枫,都是红色却又有深浅不同,与其他树木的翠绿交相辉映。

忽然,一道轻快悦耳的鸟叫从附近的树梢传了过来。

这叫声太动听,几人都抬头去找。

沈牧最先发现了,是一只棕色羽毛的画眉,距离这边有两丈来远。

他看向宋池:“能活捉吗?”

三个表兄弟都背了箭囊。

画眉鸟还不知道危险将近,在枝丫间轻轻地跳跃着,始终都在同一棵树上。

宋池朝画眉所在的方向瞥了眼,又重新望向远方的枫林,淡笑道:“这种野生的画眉,捉回去也难养,不如留它在这林子里,自在啼叫,供有缘人解闷。”

虞宁初听见这话,不由地朝他看去。

凉亭三面都有长椅,宋池就坐在临崖的那一边,侧坐着,背靠红漆亭柱。他一条腿搭在长椅上,一条腿放在外面,那么危险的位置,他竟毫不在意,眉目澹泊,恍如谪仙,随时都可能乘风而去。

“哥哥什么时候这么信缘分了?”宋湘出口揶揄道。

虞宁初蓦地记起自己拒绝那只小胖龙的借口,心虚地去赏枫了。

宋池看眼妹妹,目光自那位小表妹的面纱上扫过,笑而未答。

休息够了,大家继续登山。

又攀登了一段距离,前面出现一片平坦的地带,中间建造了一座寺院,名为碧云寺。

女孩子们要去寺里进香。

虞宁初从僧人手里接过三支香,拜佛时,她求了自己与亲人无病无灾,顺便也求了姻缘顺遂。

上香完毕,几人结伴朝碧云寺入口走去,就要跨出去了,外面突然走进来一行人,乃是两位华服公子与随从。

“子渊,你怎么在这儿?”其中一位方脸厚唇的华服公子惊喜地问宋池。

宋池笑道:“今日不用读书,我们兄妹出来赏秋。”

他们招呼时,沈明岚悄悄告诉虞宁初:“刚刚说话的这位是二皇子,旁边那个是国舅府的韩宗延,大伯母的亲侄子。”

虞宁初记下了,与沈家兄妹同时给二皇子见礼。

二皇子笑着让四人免礼,多看了沈明岚两眼,目光就落到了沈明岚旁边的少女身上。虽然她戴着面纱,可露出来的眼眸盈盈似水,肌肤更是白皙娇嫩,必然是个美人。

“这位是?”二皇子不掩兴趣的问。

虞宁初暗暗紧张起来。

沈牧恭声答道:“她是我表妹,先前一直随二姑夫住在扬州,节前才接来京城,礼仪不周到之处,还请殿下海涵。”

二皇子面露疑惑。

韩宗延靠近他,低声耳语了一番。

二皇子这才想起平西侯府曾经还有一位庶出的姑娘,不过他对虞宁初的父母并不关心,只想瞧瞧她到底长什么样。

韩宗延经常与二皇子厮混,比二皇子肚子里的蛔虫更明白二皇子的所思所想,笑着对虞宁初道:“原来是新来的表妹,怪不得我以前去侯府探望姑母都没见过,不过,今日无风无沙,表妹为何戴着面纱?”

沈明岚抢着道:“她水土不服,脸上长了疹子。”

这样的借口,韩宗延只能放弃迫使虞宁初取下面纱的计划。

“殿下要去寺中进香吗?”宋池问。

二皇子长了一副憨厚的容貌,目光却很是轻佻,在虞宁初身上转了一圈,他笑道:“随便逛逛,既然遇上你们,咱们便同行吧。”

宋池很是欢迎:“正好我们要去狩猎,还请殿下为我们评判。”

二皇子惊道:“狩猎?”

沈牧:“是啊,妹妹们喜静,随便挑个凉亭看看枫叶就能待半天,我们可受不了。”

宋池:“走吧,趁现在还早,等会儿游人多了,猎物都躲到深山老林不肯出来了。”

就这样,宋池三人以狩猎为理由,顺理成章地带走了二皇子、韩宗延。

他们走了,自有随从保护姑娘们。

沈明岚瞪了一眼韩宗延的背影,低声提醒虞宁初:“韩宗延是国舅府的独苗,从小被家里长辈宠爱,养得他无法无天,别的不提,他这人非常好色,表妹若遇到他,千万离他远点。”

宋湘补充道:“二皇子也是个风流好色的,这就叫臭味相投。”

不过她们一个是郡主,一个是侯府嫡女,两人还不敢打她们的主意。

虞宁初最怕因为容貌沾惹这些,当即对沈明岚道:“下个月国舅府的喜宴,我就不去了。”

韩家与侯府大房是直接姻亲,三房去吃席只是随礼,舅舅舅母不去或许会让人问一问原因,她初来乍到,很多人还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更不会关心她是否出席。

沈明岚想了想,同意了,若是因为去了一趟国舅府让韩宗延盯上表妹,简直比苍蝇落在身上还恶心。

三女结伴往山下走,沈牧离开前打过招呼,让她们先回侯府。

到了侯府,休息休息也该吃午饭了。

虞宁初才洗了脸,沈明岚抱着一个匣子过来了,原来是大夫人韩氏在首饰铺子看中一套梅兰丹菊的发钿,觉得府里四个姑娘分刚刚好。

沈明漪一直都喜欢兰花,挑了兰花钿。

宋湘选了梅花钿。

剩下牡丹、菊花两朵,牡丹白中带粉,菊花金中带红,都很好看,价格自然不菲。

若论贵气雍容,菊花钿金红的颜色更盛三分,牡丹虽有花王之称,粉色却不如金红端庄。

“表姐喜欢哪个?”虞宁初先问。

沈明岚笑道:“如果我跟你客气,该把菊花让你,可我知道你不习惯这么贵气的颜色,正好我喜欢,咱们姐妹就别见外了。”

说着,她将粉嘟嘟的牡丹钿插入虞宁初的发间,自己戴上了那朵菊花。

虞宁初照照镜子,迟疑道:“大舅母送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咱们,咱们是不是该去当面道谢?”

沈明岚:“嗯,吃过饭再去吧,先去找阿湘。”

用饭的时候,姐妹俩都戴着新得的发钿,三夫人瞧着喜欢,可惜道:“这应该是百珍楼新出的式样,早知道我先去买两套了,你们俩一人一套,平时四朵换着戴。”

沈明岚道:“不用,这样挺好的,我们各自戴自己喜欢的。”

三夫人点点头,女儿外甥女收了大夫人的礼物,回头她也得给沈明漪补上一份价值相当的。

这就是妯娌之间的人情往来。

饭后,姐妹俩先去二房找宋湘。

墨香堂中,因为宋池住在前院,反而是他先见到两个表妹。

在侯府走动,虞宁初不可能还戴着面纱,本就是明艳之姿,此时再戴一朵粉嫩娇艳在阳光下泛着玉色光泽的牡丹钿,真是步步生辉。

宋池站在廊檐下,看着二女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