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宁初捂住耳朵拒绝听。

车帘低垂,挡住了外面的一切,新婚燕尔的男女抱在一起,眼角眉梢都是炽烈的情意。

回到王府,正是午后歇晌的时候,确定宋湘没有来找过二人,宋池便牵着虞宁初去了后院。

这一次,微雨、杏花自动坐到院子里的美人靠上去打盹了。

半个时辰的“歇晌”结束,虞宁初双颊酡红地趴在宋池身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被欺负狠时落下来的泪珠。

她乌黑的长发从如玉的肩头滑落下来,宋池用手指一下一下地帮她顺着,看着她靡艳又楚楚可怜的脸,宋池忽然问道:“大夫人是不是找你求情了?”

早在正德帝一朝时,随着韩国舅的处斩,韩氏侯夫人的诰命已经被褫夺,府上仆人都唤她大夫人了。

娘家显赫的贵女能嫁得更好,一旦娘家没落,全靠娘家支撑的那些贵女,也终将失去娘家给她的荣耀。

虞宁初诧异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的?”

她的眼尾还是红的,唇瓣水润亮泽,宋池点点她的唇,道:“她看你的眼神就像老鹰看到兔子,必是有所求,不敢再以势压人,只能求你。”

虞宁初暗暗感叹,果然他在锦衣卫的时候没有白待,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她便将韩氏所求告诉了宋池:“他这是强人所难,我没有答应。”

宋池嗯了声:“不答应是对的,皇上可不是菩萨,他给岳母平反是因为心中有愧,沈明漪于他而言只是外人,他为何要格外开恩?而且放沈明漪归家根本不合情理规矩,反而会招来御史臣子的反对百姓的猜疑。大夫人自然明白这点,她不敢求我,不敢求姑母,只把你当软柿子捏。你若心软来我耳边吹风,我应了于她们母女有利,我生气责备你,于她们母女也无害。”

虞宁初拒绝韩氏时没有想太多,后来再看到二夫人宋氏,虞宁初忽然就明白大夫人为何要求她了。

归根结底,韩氏与太夫人一样,从来都看不起她,哪怕她做了王妃,在她们眼中,她依然是那个小地方来的姑娘。

可小地方来的姑娘也是有脾气的,更不是傻子,白白给人当棋子。

心里不舒服,她不自觉地抿起嘴来。

宋池见了,突然将人往上一提。

虞宁初惊呼一声,本能地将手肘撑在他脑袋两侧,低头看他。

宋池亲亲她的下巴,笑道:“不过大夫人很聪明,知道托你求我,除了这种强人所难的,但凡换一件,只要你在我耳边吹吹风,我肯定会应你。”

虞宁初看向他的耳朵,她没有朝他吹过风,倒是宋池,经常来呵她的耳朵,痒痒的。

现在虞宁初没什么要求他的,却有点好奇。

对视一眼,她低下头,轻轻地朝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宋池喉头一动,大手压着她的背道:“你想求什么?”

虞宁初已经察觉朝男人吹耳边风的危险了,爬起来就要跑出帐子,可她的手才碰到帐子,人便被他脸朝下地推到了被子上。丝滑的纱帐在她手中溜走,在一旁轻轻地晃动着,遮掩了帐中绰绰约约的男女身影。

次日,宋池终于当差去了。

想到这一整天都可以清清静静地过,不用腰酸也不用担心在屋里待得时间太长被宋湘猜到什么,虞宁初心情大好。

陪她一起吃早饭的宋湘都看出了端倪,奇道:“哥哥去当差了,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高兴?”

虞宁初差点被口中的粥呛到,咳了咳,她才拿帕子掩着嘴,小声解释道:“我一直都有点怕他的,在他身边总是不自在。”

宋湘回想这两日虞宁初在哥哥面前的表现,的确还是有点躲的意思,可能刚嫁过来,还需要时间适应吧。

“你这几日都没练枪,等会儿咱们俩过过招?”宋湘提议道。

虞宁初欣然应允。

姑嫂俩练了会儿枪,再去看看宋湘新写的书稿,轻松愉快,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下午休息过后,宋湘让人准备马车,她带虞宁初去她的公主府逛逛。

端王府、安王府都在皇城的东侧,这边已经没有空宅了,所以昭元帝在皇城西边挑了一处废弃的高官府邸赐给宋湘做公主府,去年腊月赐的,今年开春开始动工修建,半年过去,公主府已然焕然一新,只差一些地砖铺整、涂漆晾晒等工程,重阳前肯定能完工。

马车停在公主府前,姑嫂俩相继下车,身后跟着杏花、珊瑚两个丫鬟。

这是虞宁初第一次来这边,宋湘倒是来过几次,不过以前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她也不好意思邀请好姐妹过来参观。

从院落逛到花园,一圈下来,红日已经偏西。

主仆四人开始往回走,宋湘挽着虞宁初的手开玩笑:“不如我下个月就搬过来吧,免得打扰你跟哥哥恩爱。”

虞宁初红着脸道:“胡说什么,当初是你要我看在与你的情分上嫁给殿下的,我刚嫁过来,你怎么能走?不许你走,等你定了驸马再搬过来也不迟。”

宋湘哼道:“我的驸马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话音刚落,公主府前院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惊斥:“哪里来的野狗,还不快快赶出去!”

有野狗?

杏花、微雨立即一个站在主子们前面,一个站在后面,警惕起周围来。

没多久,一道穿青色官服的身影突然狼狈地穿过月亮门朝这边跑来,后面跟着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的黑毛狗,瘦骨嶙峋的,毛发也脏兮兮的,一看就是野狗无疑。

青衣官员一手扶着冠帽一手提着衣摆跑得狼狈,发现虞宁初主仆四人的身影,青衣官员似乎猜到了她们的身份,不敢将狗引过来,顺着一条岔路口拐弯往左跑了,边跑边叫嚷着让侍卫快来保护公主。

公主还未入住,府里每日都有工匠进进出出,侍卫并不多,也就几处门外安排了几个,现在还没有听到动静。

眼看那野狗快要追上青衣官员了,宋湘摇摇头,注意到前面摆放了一堆长条木板,宋湘叫虞宁初在这里稍等,她跑过去,抽出一条木板,快步朝那一人一狗追去。

虞宁初不放心地带着丫鬟们跟着。

宋湘不愧是练过功夫的,跑得飞快,见青衣官员绊了一下摔倒在地,而那狗似乎要扑上去,宋湘立即大喝一声!

野狗不认得公主不公主的,却认得宋湘手里的木板,汪汪叫了两声,扭头跑了。

宋湘丢下木板,一边拍拍掌心的浮尘,一边看向坐在地上吓得不轻的男人,难掩鄙夷:“你没事吧?”

那人长得不错,只是脸色苍白,见公主问话,忙改成跪姿,叩首道:“工部营缮清吏司徐简拜见公主,下官管教不严致使野犬擅闯公主府惊吓了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宋湘好笑道:“惊吓了我?我可没吓到。”

徐简低着头,宋湘看不见他的脸是什么羞愧表情,只见他白皙的耳垂一点点地红了。

宋湘收回视线,扫眼自己的花园,还算满意:“园子建的不错,我就不罚你了,不过你们看紧点,如果我住进来后还有野猫野狗乱跑,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下官不敢,下官一定加强戒备,请公主放心。”

宋湘点点头,重新回到虞宁初身边,继续往回走。

听不见脚步声了,徐简才擦着汗抬起头,四处看看,确定没有了那只野狗,才朝公主、王妃离开的背影望去。

主仆四人已经走得很远了。

徐简仍然有些担心,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贵人们上了马车也没有再遇到那只野狗,徐简才彻底松了口气。

第107章 (忘尘先生)

回王府的路上,宋湘心情非常不错,从野狗嘴里救下一个人让她体验了一把做侠女的滋味儿,只恨当时手里没有枪或剑,抓张木板多少有些不雅。

她引以为傲,虞宁初打趣道:“可惜我没看清那男子相貌如何,只猜他应该不擅长手脚功夫,若再是个唇红齿白的俊面书生,不正合了你的故事?”

“唇红齿白的俊面书生”,乃是虞宁初从宋湘的话本子里引用而来,一字不差。

宋湘转身便来挠她的痒:“你再乱说,我以后再也不给你看了!”

虞宁初怕了她这招,连忙赔罪讨饶。

宋湘狠狠挠了虞宁初一阵,确定虞宁初不敢再拿话本子编排自己,宋湘才赌气般坐到窗前,然而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了那个叫徐简的工部官员。别的不说,徐简确实唇红齿白,虽然被野狗追得四处跑很没出息,但那股子文弱俊秀清贵的气度,还真与她幻想中的书生公子对上了。

虞宁初理好衣衫,朝这边看来,就见宋湘对着窗帘走了神,美眸低垂,脸上多了一抹羞红。

这可是宋湘从未在虞宁初或沈明岚面前露出过的模样,仿佛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少女,突然被谁勾起了情思。

难道那个青衣官员真的入了宋湘的眼?

宋湘肯定不会承认,虞宁初也不知道那青衣官员的家境如何有没有娶妻,暂且就没有继续拿话逗弄宋湘。

姑嫂俩回王府没多久,宋池也从都察院回来了。

“啧啧,以前哥哥勤于官务,天不黑很少归家,我怎么劝哥哥爱惜身体哥哥都不听,如今嫂子一进门,都不用嫂子多嘴的,哥哥就乖乖按时按点的回家了。”

想到自己费过的那些唇舌,宋湘毫不客气地揶揄自己的亲哥哥。

宋池笑着摇摇头,看眼虞宁初,先去房间换常服了。

他不怕妹妹调侃,虞宁初被宋湘闹了个红脸,嗔宋湘道:“你再调侃我们,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你哥哥。”

宋湘瞪眼睛:“我调侃的明明是他,哪里说你了?难不成夫妻一体是这个意思?”

这话越说越让人浮想联翩,虞宁初找不到话辩回去,忍了又忍终于小声道:“你且嚣张,等你嫁了人,看我怎么笑你。”

宋湘看着虞宁初这娇滴滴的样子,才不信虞宁初能说出让她害臊的话,就算虞宁初能想出那些词,她也羞于开口。

等宋池更衣回来,就见妻子与妹妹一人坐在一边,仿佛两只刚刚争执过的雀鸟,谁也不服气谁,暗暗较着劲儿。

饭后宋湘回去了,宋池才问虞宁初:“你与阿湘怎么了,平时都是你们两个说话谁也不理我,今晚反倒要我来调和。”

虞宁初嫌弃他道:“都怪你,你若晚点回来,阿湘就不会笑了。”

宋池将人拉到怀里,抬起她绯色的脸,一边亲一边低声道:“好狠心的妇人,竟想把自己的夫君当牛马使唤,不让他得闲归家。”

虞宁初才刚刚十七岁就被他换作妇人,本该不喜欢听的,可她是谁的妇人,还不是他的?

由自己的夫君用暧昧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妇人”竟比他唤她的闺名还叫人心头荡漾。

心一荡,身子也就软了,任凭自己的夫君如何处置。

杏花、微雨一人端着一盆水走进来,水波轻晃模糊了一些声响,直到二人来到内室门外,微雨刚要用胳膊肘挑起帘子,忽听里面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动,透过帘边那一丝缝隙,隔着屏风上的薄纱,隐约瞧见王爷抱着王妃抵在床柱上,宝蓝色的衣摆与海棠红的裙摆重叠交错。

微雨猛地低下头,朝杏花使个眼色,两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退了下去。

虞宁初的样子已经没法让丫鬟瞧了,宋池放她在床上躺好,命丫鬟们将水放在屏风后便下去。

丫鬟们走了,宋池打湿一条巾子拧得半干,替虞宁初擦拭。

虞宁初用被子蒙住脸。

等宋池将自己也收拾好了,便钻进被窝抱住她,时候还早,还有的厮磨。

“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虞宁初推开他不老实的手,以体贴的口吻劝道。

宋池笑她:“明日初十,休沐。”

虞宁初:……

既然他还不困,虞宁初主动投到他怀里,抱着他道:“下午我跟阿湘去公主府了,撞上一件很可笑的事。”

宋池十分享受这样的亲密,默默地听着,她的声音轻柔绵软,就适合这样夜间低语。

“虽然那青衣官员狼狈了些,可没准阿湘就喜欢那种文弱书生呢,所以我想托你先打听打听那人的情况,正好你心里也有个数,若你觉得好,我就问问阿湘的意思,若那人已经娶妻,或是有你认为不合适的地方,我也就不去阿湘面前多嘴了。”

她微微往上转,去看宋池的脸。

宋池捏她的耳朵:“你这是想把阿湘嫁出去了?我还以为你巴不得她一直不嫁,留在府里陪你,帮你躲着我。”

这副不正经的样子让虞宁初有点生气,推开他就要起来。

宋池连忙将人搂紧,连声哄道:“我逗你的,我平时太忙,阿湘也一直没心没肺的,这么久我都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幸好娶了你回来,可以替我留意些。被狗追着咬的青衣官员是吧?明早我就派人出去打听,天黑之前保证将他祖上的情况都打探清楚。”

虞宁初顿时记起他以前是锦衣卫的头领了,虽然锦衣卫已经取缔,但以宋池的身份,手里肯定留了一些人。

宋池就宋湘这一个妹妹,关系到妹妹的婚事,宋池能不尽心?

第二日,虞宁初一边陪宋湘待着,一边等待宋池的消息。

宋池上午还待在王府,下午不知为何出门了,等虞宁初歇了晌醒来,发现宋池就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一本书。

封皮露了一半出来,正是宋湘送她的那套忘尘先生于去年面世的新作之上册。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虞宁初拢拢中衣,坐起来问。

宋池道:“一两刻钟吧,是不是我翻书的声音吵到你了?”

虞宁初摇摇头,笑着问他:“你怎么也看起这个来了?”

宋池的目光就变得微微复杂起来。

线索太少,虞宁初猜不到。

宋池放下书,将人搂到怀里,顺着她的长发道:“还记得你我去宫中面圣那日,在御书房外见到的那位红衣官员吗?”

刚过去没几日的事,虞宁初点点头:“你称他徐大人。”

宋池:“嗯,他叫徐仁,是皇上新提拔起来的工部尚书,官居二品。先帝在位时,工部尚书另有其人,徐仁只是工部右侍郎,做什么都要看工部尚书、左侍郎的脸色。”

虞宁初猜测道:“原来的工部尚书、左侍郎都是德不配位吧,所以皇上登基后只提拔了这位徐大人?”

宋池亲了她一口:“确实如此,徐仁出身没落世族,自幼便展现出在房屋桥梁等工程建设上的天分。之前昏君奸臣当道,虽然提拔了很多阿谀奉承之辈,但也要留下一些能干实事的人才,徐仁便是其中之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工部做什么都需要银两,然而国库被昏君奸臣消耗日渐空虚,倘若徐仁无法准时完工,轻则贬职罢官,重则斩首丧命。”

“徐家并不富裕,无法填补工程银款的短缺,之所以能坚持到皇上登基,都是因为他有一个好儿子。”

“徐仁有四子,第四子名徐简,文采斐然。亲眼目睹徐仁终日为银两发愁,徐简开始写书谋利,两年出一套,所得银钱全部交给徐仁修建工事,徐仁几次都是靠他度过的难关。”

两年出一套?

虞宁初看看宋池放在一旁的书,吃惊道:“徐简就是忘尘先生?”

宋池的神色更复杂了:“是,也是你们撞见的那个被野狗追咬的工部官员。”

虞宁初总算明白她让宋池去打探那个年轻官员的消息,宋池为何要从徐大人开始说起了,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原来宋湘热心救下的文弱男子,竟然就是她最敬仰的忘尘先生!

虞宁初先是震惊,跟着又笑了起来,抓起那本书对宋池道:“阿湘那么喜欢忘尘先生,又对徐简有些意思,若让她知道这两人是同一人,不喜欢也要变喜欢了,对了,徐简多大了,可有成亲?”

宋池对答如流:“二十五岁,尚未定亲。”

虞宁初又喜又忧:“都二十五了,怎么还未成亲?”别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吧?

宋池道:“十几年来,徐仁既不肯贪污受贿从工程里捞油水,又要拿家里的银子贴补工事,乃京城最穷的三品大员,徐家众人个个节俭,徐简的三个哥哥能顺利娶妻已属不易。”

虞宁初道:“可今年不一样了,徐大人高升尚书,徐简,他至少也是七品官吧?”

宋池:“他现在任正五品的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也算年轻有为了……”

虞宁初:“何况他还是忘尘先生!”

宋池深深看了她一眼:“除了他们父子,除了锦衣卫以及一个书商,没人知道他是忘尘先生。徐仁能弄到那么多银钱,韩国舅早叫锦衣卫查过他,不过这种事传出来只会让百姓唾骂韩国舅逼官从商,韩国舅便没有对外声张,只当不知。”

虞宁初也在心里唾骂了一遍昏君奸臣,继续问宋池:“如今去徐家提亲的人应该很多吧?”

宋池不太情愿地点点头:“徐简今年一直在忙差事,除了阿湘的公主府还有别的工事也要他监管,暂且没腾出时间去相看。”

虞宁初不禁替宋湘着急起来,那般仰慕的男子若是被他人捷足先登,她都痛惜。

“那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想让徐简做阿湘的驸马吗?”

宋池不想,一个连野狗都对付不了的男人,以后怎么保护妹妹?

可他又清楚妹妹对“忘尘先生”的痴迷,如果他真的让虞宁初瞒下此事,将来妹妹得知真相,可能会记恨他一辈子。

沉默片刻,宋池垂眸道:“我怎么想的不重要,得看阿湘喜不喜欢。”

虞宁初在他俊美的脸上看到了对妹妹出嫁的不舍,便抱住他道:“阿湘知道你这么疼她,肯定很开心。”

宋池一怔,旋即将她压到被子上,笑道:“羡慕了?我再疼妹妹,终究要送她嫁人,与你却还有几十年,一直疼你疼到你嫌烦为止。”

虞宁初面上一热,她只是安慰他而已,才没有羡慕什么!

第108章 (赏月小楼)

鉴于徐简已经被各路媒婆盯上了,说不定哪日他得了空就会去相看门当户对的闺秀们,虞宁初不敢耽搁,翌日早上便把宋湘拉去了她的书房。

宋湘糊里糊涂的:“你叫我来书房做什么?”

她与虞宁初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其中却不包括对书的品味,虞宁初看得都是正经书,宋湘只爱看不正经的话本子,包括忘尘先生的书,虽然并无烂俗的情节,却也不被长辈们认可,小姑娘若是偷看,一旦被长辈发现,肯定要受罚。

虞宁初将宋湘送她的一套三本书抱到桌子上,轻轻拍了拍。

宋湘还是不懂。

虞宁初笑道:“如果我说,我知道忘尘先生是谁了,你会怎么样?”

宋湘被这个从来没有考虑过的问题问愣了。

她能怎么样?不怎么样啊,她看了那么多话本子,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都只关乎话本子本身,并没有去想过写出这种话本子的人家世如何性情如何,包括她最敬仰的忘尘先生,宋湘敬佩归敬佩,也只是惋惜他写得太慢太少,如果每年都能出一套书就最好了。

认真思索过这个问题,宋湘回答道:“我可能会去找他,问问能不能花钱从他那里预定一个故事,就是,我给他银子,他马上就写个故事给我看,让我不用等那么久。”

如此平静的回答,虞宁初也呆住了:“你,你不好奇忘尘先生是什么样子吗?”

宋湘又想了想,猜测道:“根据他在故事里展现的见解,他应该是个学富五车的真才子,或许祖上也风光过,只是家道中落,不得不写书谋生,气度或许有你舅舅的几分儒雅,容貌肯定没有你舅舅那么俊美,但感觉也不会太差,中上之姿吧。”

虞宁初附和地点点头:“那你觉得忘尘先生年岁如何?”

宋湘看看手边的书,继续揣度:“能称呼自己‘忘尘’的人,大概已经经历过人世的坎坷,看淡红尘了,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假如他四十岁沉淀下来开始写书,两年出一本,今年应该有四十六七?”

虞宁初再也忍不住,笑道:“人家才二十五岁。”

宋湘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忘尘先生七年前就出书了,就算他当年写好当年马上出,那也才十八岁,十八岁的人,能把官场看得那么透?”

忘尘先生的第一本书写的是一位书生的青云路,故事背景设置在前朝,将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尔虞我诈描绘得鞭辟入里,因为没有映射正德帝与韩国舅,也就没有得罪官府,顺利畅销多年,深受书客们追捧,尤其是广大寒门学子们,平时没有机会接触官场,都把那套书当成迈入官场前的必读之物呢。

包括忘尘先生的第二套、第三套书,分别写巨富商家、神探断案,哪个都不像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能写出来的。

“阿芜,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糊弄我呢,你这几天天天跟我哥哥腻在一起,哪有途径知道忘尘先生的身份?”

虞宁初自动忽略中间一句,拉着宋湘在窗边坐下,笑着解释道:“前日咱们不是去你的公主府了吗?那天晚上我与殿下提起此事,殿下听闻那青衣官员监管不周竟然放了野狗进去,十分生气,昨日他就让人查了查其为人,看看对方是不是玩忽职守之辈,结果这一查,殿下却发现,那个叫徐简的五品官员竟然是你最仰慕的忘尘先生。”

宋湘震惊地看着虞宁初。

徐简?那个被野狗追得四处逃窜的白脸文官?

“不可能,他……”

“你先听我说完。”

虞宁初便将徐仁徐大人被奸臣昏君逼得为银两发愁、徐简卖书为父解忧的事详详细细地解释了一遍。

“殿下确认过的消息,肯定没错。”虞宁初最终总结道。

宋湘别的方面可能会怀疑自己的哥哥,论打探消息,掌管过锦衣卫的哥哥肯定错不了。

宋湘的心情一下子就复杂起来了。

凭什么徐简十七八岁就能写出那等好书,她却写得比练武还要艰难?

“对了,殿下还打听到,今年去向徐简提亲的媒婆特别多,可能用不了多久,忘尘先生就要有一位忘尘夫人替他红袖添香了。”虞宁初故意泄露了这个最关键的消息。

宋湘无意识地皱眉,旋即反应过来,瞪着虞宁初道:“他成亲不成亲与我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我喜欢他的书,你跟哥哥就误会我也喜欢他的人吧?”

虞宁初:“误会也是情理之中,不过我们只是把这件事告诉你,你若对他有意,殿下便能趁早为你做主,你若对他无意,殿下便无须顾虑什么,回头治他一个监管不严的罪。”

宋湘急了:“一条野狗罢了,也值得他小题大做,当日我已恕他无罪了,你叫哥哥不用多管闲事。”

说完,宋湘心烦意乱地跑了。

虞宁初没有去追,宋湘的性子她太了解了,风风火火的,如果宋湘真对唇红齿白的“忘尘先生”有意,憋不了多久就会做点什么。

傍晚宋池回来,问虞宁初妹妹得知此事的表现。

虞宁初如实道:“一整天都待在晴芳堂,不知道在做什么,我是觉得,阿湘到底喜不喜欢小徐大人,得她自己慢慢想通,我若过去打扰,可能会乱了她的心神。”

宋池点点头,让阿谨派小丫鬟去请妹妹来这边吃晚饭。

过了会儿,宋湘来了。

虞宁初与宋池对视一眼,都没有再提徐简什么。

宋湘却比平时安静多了,低头吃饭,快吃完了,她才看眼宋池,小声嘀咕道:“那件事,嫂子跟你说了吗?”

宋池就看向虞宁初。

虞宁初茫然地问宋湘:“哪件事?”

宋湘脸上微热,道:“就是不许我哥多管闲事的那件事。”

虞宁初顿时笑了出来。

宋池不高兴了,盯着妹妹道:“什么叫多管闲事?我叫人查他是为了谁?”

宋湘受不了哥哥理直气壮的语气,顶嘴道:“那是我的公主府,府里处处建的都合我心意,不过跑进来一条野狗,至于被你扣上监管不周的罪名?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我不是小孩子,连条野狗都怕,更不用你因为护短,去针对一个好官。”

监管不周?

宋池马上明白了。

虞宁初让他打探徐简的消息,是因为看出妹妹可能对徐简上了心,但这理由妹妹未必能接受,所以他与虞宁初就商量好,他是因为不满公主府里出现野狗,才去查的徐简。

顿了顿,宋池淡淡道:“不是小孩子就不怕野狗吗?有的男人都快三十了,照样怕野狗。”

一句话,点出了他对徐简的两条不满,一不满其胆量,二不瞒其年纪大,大了妹妹足足八岁,比他都老四岁。

他这是明晃晃的阴阳怪气,宋湘听出来了,气得放下碗筷,站起来道:“怕野狗怎么了,胆小至少不会欺负人,不像有的人,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连亲妹妹的闺中好友都欺负!”

说完,宋湘气鼓鼓地跑了。

虞宁初第一次旁观兄妹俩拌嘴,有点紧张,也怕宋池责怪她,毕竟是她禁不住宋湘的审问,透露了几桩他的恶人行径。

怕什么来什么,宋池果然朝她看来,严肃的神情里带着几分不满:“我何时欺负过你?”

虞宁初:……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宋湘都骂少了,这人何止道貌岸然,他还厚颜无耻!

挨了瞪,宋池反而笑了,笑着笑着,叹了口气。

虞宁初还当他后悔惹怒妹妹了,劝道:“阿湘很好说话的,等会儿咱们一起去看看她,你赔个不是她就不气了,何况你本来也没想治小徐大人的罪,何必为了一个借口兄妹置气。”

宋池解释道:“我是感慨女大不中留,徐简喜不喜欢阿湘还难说,阿湘已经能为了他骂我道貌岸然了。”

虞宁初回想兄妹俩的争执,小声道:“谁让你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小徐大人不会功夫,怕狗有何错?又不是人人都似你文武双全。”

她的重点是前面,宋池却只听到了后面,笑道:“确实,似我这等文武双全之人,凤毛麟角。”

虞宁初:……

她也放下碗筷,去晴芳堂哄宋湘了,与宋池这种厚脸皮的人争吵,谁吵谁输。

到了晴芳堂,已经猜到宋湘心意的虞宁初绝口不提徐简,只不停地数落着宋池。

宋湘听得很舒心,心想不愧是自己求回来的嫂子,简直比亲哥哥还亲。

哄好了宋湘,虞宁初带着微雨告辞,宋湘出来送她。

到了晴芳堂门前,就见对面的花树下站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月色如水,宋池闻声抬眸,目光扫过虞宁初落到妹妹绷起脸的小脸上,宋池笑了笑,远远拱手赔礼。

宋湘满意了,不再跟哥哥计较。

等宋池与虞宁初并肩离开,宋湘仍然站在门口,对着兄嫂的背影出神。

她知道,哥哥是来接嫂子的,给她赔礼只是顺便。

月色这么美,哥哥与嫂子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回到房里不知道要多恩爱。

其实沈明岚与曹坚也是一对儿恩爱夫妻,可他们住在宁国公府,宋湘很少亲眼看见,如今哥哥成亲了,好哥哥与好姐妹日日在她面前眉来眼去,宋湘高兴之余,难免心生羡慕。

她也想遇见一个会用哥哥看嫂子的眼神来看她的男人,她也想跟那样的男人一起赏月。

.

宋池早早去上朝了,虞宁初多睡了小半个时辰才起,此时外面也才刚亮而已。

宋湘过来用早饭,虞宁初仔细观察一番,发现宋湘似乎已经忘了徐简的事,活泼开朗,有说有笑的。

饭后,宋湘对虞宁初道:“嫂子,我去书坊看看有没有新的话本子,你自己在府里随便逛逛吧。”

八月十二了,虞宁初要预备给亲戚们的中秋节礼,这两日就得送过去,的确没有时间陪宋湘出门,可她总觉得,宋湘的态度不太对劲儿。以宋湘的热情,通常都会邀请她一起出门。

怀疑归怀疑,虞宁初既没有时间跟着宋湘去,又不可能盘问宋湘什么。

宋湘的确去常去的书坊逛了一圈,随便挑个话本子,然后就上了马车,吩咐车夫前往她的公主府。

腰间多了一把佩剑,宋湘领着丫鬟珊瑚直接朝工匠们忙碌的地方而去。

珊瑚担心道:“那边都是粗人,公主有什么事,叫监管的官员过来问吧?”

宋湘瞪了她一眼,不许她再多嘴。

珊瑚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自家公主。

宋湘在几处工匠聚集的地方都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那道青衣身影,失望之余,她朝花园走去。

公主府的花园基本已经修建完工,很是清幽,宋湘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圈,忽然发现前面有几个匠人的身影,正在往预留的树坑里移栽花树。当枝叶繁茂的大树被匠人们齐心协力地拉起来,也终于露出了宋湘暗暗寻找许久的青衣身影。

宋湘停下脚步,真遇到了,好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这里打退堂鼓,那边指挥匠人们种树的徐简也发现了公主殿下,出于官员的职责,他快步赶了过来,躬身朝宋湘行礼道:“不知公主驾到,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恕罪。”

宋湘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

上次见面,徐简在她眼中只是个俊秀胆小的男子,如今,他俊秀不改,胆小也无所谓了,最大的变化,他还是忘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