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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清紧紧抱着盆子,两只眼睛被叮得肿成了一条缝;沫儿的额头被盯了几个大包,左手手背又红又亮。婉娘却毫发无损,看了看两人的狼狈样子,不说安慰,反而得意洋洋道:“还是我反应最快!”不待沫儿抱怨,拿出一个白布花囊,将地上的蚊子尸体收了个一干二净。

沫儿强忍住痒,惊讶道:“这个?要来做什么?”

婉娘喜滋滋道:“媚花奴,就着落在它身上啦。”迅速关了房门,拉着文清沫儿下了楼,找出一瓶陈皮冰片花露给两人擦了,嘴里还说道:“小笨蛋,逃跑都跑不利落。”

沫儿不服气道:“还好意思说!你就是故意的!”两人坐在旁边看黄三和婉娘忙活。

黄三将中堂的炉火拨亮,将半囊血奴倒在一口铁锅里放在炉火上慢慢搅拌。这是做香粉的常见工序——烘焙,沫儿却耸着鼻子道:“炒蚊子吃喽。”

婉娘解释道:“这些血奴,长期在肉桂和血木两者之间来往,体内既保留了血木的灵性,又有肉桂的香味,是做媚花奴的主要原料。”

待血奴焙干,黄三将其倒出,研碎,又一遍遍地用细萝筛过,淘出二两重的粉红色粉末来。婉娘将下午做好的紫茉莉粉和覆盆子粉一并拿了出来,各称出一两,拌在一起。

覆盆子粉本来微有酸味,放了血奴粉之后,酸味消失,只留下清香味。沫儿欣喜道:“媚花奴做好了?”

文清眼部依然肿胀,便闭着眼睛道:“那刚才的果子呢?不用放进去吗?”

婉娘将瓷盆捧了过来,招呼黄三来看:“三哥,你来看看。”黄三洗净了手,凝视着果子,脸显喜色,朝婉娘连连点头。

婉娘回头默默地看了看文清,将果子放入一个有盖的玉碗中,对黄三道:“那就劳烦三哥明天走一趟,将这个果子送去。”

沫儿觉得婉娘似乎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和文清,顿时警觉,追问道:“送给谁?”

婉娘用簪子搅着香粉,道:“给一个故人。”

沫儿不解道:“你费老大劲儿种了这颗果子,干嘛送人?”

婉娘笑道:“你舍不得?你要想吃我就留下。”

这颗果子颜色红亮,水份饱满,相当诱人,若是寻常时候,沫儿定要咬一口尝尝,但刚才见了那大堆的蚊子,知道这东西竟然是蚊子养出来的,不由得恶心,悻悻道:“算了,蚊子种的东西,谁知道能不能吃。”

婉娘小心地拿起果子,对着烛光欣赏了片刻,道:“当然能吃,还是个好东西呢。血奴果是补血固元的良药,做香粉就糟蹋了。”

黄三弄了两条热毛巾,分别敷在文清的眼部和沫儿的手背上,沫儿乐得装病号,乖乖同文清并排坐着,但嘴巴却不闲着,继续道:“既然这东西这么好,你干嘛不多种些?我去收些榆木树根来,将后园种上一大片,采下来高价卖给别人。”

婉娘道:“呸,你以为这象种红薯一样,想种多少种多少?先不说不是随便一个榆木疙瘩都能变成血木,即便是能,后园要是种满这个,蚊子多得能吃了你。”

沫儿想想成片的蚊子,不由得头皮发麻,转而问道:“你送给哪个故人的?我和文清认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吃这个果子?”

黄三张了下嘴,似乎想要说话,却被婉娘一个手势打断:“话唠!闭嘴!你能不能像文清一样安安静静的?”

沫儿横了她一眼,不满道:“我本来就不是文清!”说得文清呵呵地笑了。

媚花奴做成已经多日,始终不见徐氏来取。转眼过去月余,临近年关,数九寒天,闻香榭生意越发地好,几人忙得不可开交,也抽不出人手上门送货。

这日中午,黄三去北市购买原料回来了,满面喜色捧出一个粗纱荷包递给婉娘。婉娘打开一看,原来是两支琉璃福寿银簪,一个翡翠鎏金蝶戏牡丹钗,一对累丝莲花珍珠耳坠,个个精美雅致,简单的简洁大方,复杂的雍容华丽,婉娘顿时爱不释手,试了又试。

文清奇道:“三哥,你怎么想到买这个?”

黄三打了手势,意思是城内几家银店大降价,现价只有原价的一半不到,他见实在便宜,忍不住随便买了几件。

沫儿拿起那支翡翠鎏金蝶戏牡丹银钗,连声道:“这个漂亮!瞧这蝴蝶,这牡丹,样子小小的,却像真的一样。”

婉娘拿过插在头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眉开眼笑道:“三哥如今越来越会做生意啦。”将一包首饰抱起来,喜滋滋道:“等它涨价了我再卖出去,可以顺利小赚一笔。”

文清随口道:“三哥买的不会是小雨家的银货吧?”

黄三摆摆手,简短道:“旁边几家。”意思是王家银铺旁边的几家。

婉娘愣了下,道:“那王家银铺呢?有没有降价?”

黄三摇摇头,开始闷头做事。婉娘拿着那包银器陷入沉思。

傍晚时分,沫儿正在烧火蒸红蓝花瓣,婉娘突然道:“快起开门,小雨来取香粉了。”

沫儿和文清这几天闷在家里,正觉无聊,一听二胖来了,争先恐后跑去开门。门口并无二胖,旺福笼着手,吸溜着鼻涕蹲在路旁,一见门口,高兴地站了起来,双手在身上乱摸,语无伦次道:“哎呀,明明就是这个地方…我还说怎么找不到…小姐和小小姐都没空,我来取香粉…”

两人不见二胖,都有些小失望,连忙带来旺福进来。

婉娘迟疑片刻,无可奈何道:“这个香粉用法特殊,需要亲自交代夫人才行。这个…要不,等夫人哪天有空了来取?或者等我忙过这几天给夫人送过去。”

旺福有些不好意思,苦笑道:“我一个老男人来取香粉是有些…不像样子,可是我家小姐这些天忙得厉害,实在是走不开。”

婉娘道:“哦?怎么了?”

旺福皱起脸,叹了口气,满眼忧虑道:“唉,不知怎么回事,这些天城中的银器行当突然大幅降价,像是商量好的要挤兑我们家一样。我们的银器本来价格也不贵,就是仗着做工精奇,可是如今只要小姐设计出一款新花样,第二天便在其他店里出现了,而且人家的样子虽粗了一点点,价钱却比我们便宜一半,这样一来,家里店铺一连十几天没有一点进项,可是又不敢停工。如今小姐天天守着店里,正为这个心焦呢。”

婉娘支着下巴,蹙眉道:“这还真麻烦了,不过王家家底丰厚,他们这样压价挤兑,只怕也持续不了多久,熬过这段日子就好了。”

旺福自从见了上次婉娘骂醒夫人,对婉娘印象极好,便口无遮拦,顿足道:“姑娘你不知道,老爷他不争气,王家的家底早被他败去一半了…”猛然意识到对一个外人说主人的坏话有些不妥,讪讪地住了口。偷眼见婉娘并无作势指责或嘲笑之意,又放大胆道:“本指望年底旺季大卖一场,可如今…唉,我看这种情况若是持续到过了年,只怕八家分号要关掉一半了。”

婉娘沉吟片刻,站起身道:“既然这样,旺福你先回去好好帮夫人打理家里,夫人定的香粉我改日自己送过去。”

旺福思忖着,女人用的香粉可能有一些不好启齿的用法,自己也不便非要带回去,便点头笑道:“那有劳姑娘了。”施礼告辞。

婉娘道:“等会儿,上次夫人来我这里,曾说晚上总是做噩梦,不知你有没有听夫人讲起过?”

旺福点头哈腰笑道:“我听做饭的王婆子说过。不过半个多月来似乎已经没有了,夫人说,是你家的香粉有安神的功效。”

婉娘有些得意,点头道:“当然,我这个媚花奴,更好用呢。”沉思了一下,又道:“你仔细想想,这些天来,家里可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儿?”

旺福想了一下,试探道:“老爷回来的时候多了,对小姐的态度也好了。”见婉娘微微摇头,挠头道:“没什么不寻常的。倒是小姐,又恢复了没出阁时的样子,能干的很,我心里很高兴。”一双小眼乐得眯成了一条缝。

婉娘笑道:“旺福不亏是个忠心的老奴,下次再见夫人,我一定让夫人给你记一功。”

旺福一张老脸乐开了花,手足无措道:“不敢不敢,这是老奴应该做的。我看着她自小儿长大,当她自己的孩子一般,如何敢不尽心呢。”躬身退出,走了几步,突然回头道:“对了,王婆子发现了几件怪事,算不算?”

婉娘来精神,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旺福道:“做饭的王婆子年纪比我还大一岁,晚上睡不着,经常起夜,好几次跟我说她看到家里有只五彩斑斓的大野鸡,躲在正房的房梁上。我还笑她老眼昏花,乱说话蒙人。不过我想着家里遭变故,说不定也是有外邪作祟,半月前就偷偷去白马寺求了一张符,帖在上房的门口,也没告诉我家小姐。”

婉娘笑道:“我也觉得是她眼花。这事儿就不要告诉夫人了,免得给她增加负担。不过你去求符这事儿做得不错。”

文清和沫儿送了旺福出门,沫儿随口问道:“你家二小姐呢?”

旺福道:“二小姐如今忙着设计图样,没功夫出来玩。”沫儿其实对二胖有几分好奇,在他印象中,长得胖的人普遍都蠢笨些,没想到二胖心灵手巧,连设计银器图案都做得来。

午后婉娘就出门了。沫儿料想她定是想趁着银器便宜想多买些,果然,婉娘傍晚回来,带了一大堆的银首饰、银器具,连同镜雪和媚花奴,一件件摆放在桌子上,连饭也不吃,对着发呆。

沫儿拿了一块香脆的葱油饼,故意砸着嘴巴,道:“好香!三哥烙的葱油饼来啦。”将满是油腻的手往婉娘面前一晃。

婉娘熟视无睹,一会儿拿起盛着镜雪的梅花玉瓶,一会儿拿起盛着媚花奴的青瓷小瓶,有时两个一起拿起,有时又放下其中一个,打开了看,脸色时而坚毅,时而茫然,似乎有什么心事迟疑不决。

沫儿很少见婉娘如此踌躇,不由得好奇,三口两口将饼吃完,嘴里说道:“镜雪还好吧?”伸手去拿梅花玉瓶。

婉娘一把打开,皱眉道:“满手的油,快去洗了!”

沫儿道:“过会儿还吃呢——你买这么多银器,是准备转行了?”

婉娘看了一眼沫儿,笑眯眯道:“好主意!如今银器便宜,我多买些囤积起来,等价格涨了再卖出去。”

沫儿拿起一个纽纹盘丝镯,道:“哈,你想抢二胖家的生意?”婉娘笑而不答。

黄三过来叫二人吃饭,见到一桌子的银器,疑惑地看了一眼婉娘。婉娘道:“三哥,玉器的价格这段日子还是不平稳,你想办法去长安采购些来。”

黄三点点头。婉娘喃喃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说着拿起青瓷小瓶,将里面的媚花奴全部倒入梅花玉瓶,用一条玉簪将两者搅拌在一起。

沫儿惊叫道:“镜雪!我还想拿给二胖做花样子呢。”胡乱在身上擦了一把手,将梅花玉瓶拿了过来。里面的媚花奴已经同镜雪凝为一体,呈现出微红的膏状,淡淡的茉莉香味,清雅悠长。

沫儿顿足不已,懊丧道:“白忙活了!”

婉娘道:“下次下雪才去采集就是了。”

沫儿放在鼻子下猛嗅,一股凉丝丝的香味,十分舒服,埋怨道:“媚花奴不放镜雪,还不是一样的?”媚花奴主要有紫茉莉粉、覆盆子粉和血奴粉调配而成,紫茉莉粉具有清热解毒功效,可除面斑,使面部光洁、白皙;覆盆子入肝肾二经,最善滋阴,外用可补肝益肾明目,并能活化和修复肌肤;血奴则可消脂养血,三种综合,最适合徐氏这等劳心劳力的妇人使用。

婉娘哂道:“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小气了?”

文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接口道:“王夫人是不是有危险了?”

婉娘轻巧地转了一个身,道:“放心,没事的。”

沫儿突然想起采镜雪那天看到的景象,再联想到徐氏的噩梦,心虚道:“镜雪可以…”看了一眼文清,打住不讲。

婉娘若无其事地点头,道:“走吧,吃饭去。”

若说要对神都洛阳的冬季找一个词形容,那么最贴切的莫过于“安逸”二字了。无天灾人祸的平安年月里,一年的冬天都是最惬意的。忙碌了三季的的平头百姓,兜售着秋季攒下来的瓜果干菜,逛一逛价格低廉的大小集市,给家里婆娘和儿女们买些零食和衣裳;才高八斗的文人骚客,饮酒对诗,舞剑作画,从漫天飞舞的雪花、含雪怒放的梅花以及萧瑟的枯草中找到无数灵感;而雍容华贵的皇家贵族更不用提了,提前一个多月已经在筹备年节的美酒美食。北市的码头、城外的官道车船粼粼,酒家食肆高朋满座,烟花青楼丝竹声声,商家店铺货物琳琅满目,一片繁华之色。

可是今年的冬季,祥和安逸之下却有些隐隐的不和谐之音。首先是米价突然涨了。虽说涨得尚在可接受范围之内,但今年中原地区风调雨顺,据说各地都是大丰收,这价格涨得便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第二个便是银器,却莫名其名跌了价,而且跌幅之大前所未有,一些小的银器店铺经不起折腾,已经转行或者关闭,连大名鼎鼎的银器王家,八家分号也不得已关了一半。这还不是最邪乎的,不知从何处传来谣言,说是今年属火,不宜佩戴金银类首饰,唯有佩戴玉饰方可逢凶化吉,一时大街小巷,上至贵族下至农夫,个个身上带着水头不一的玉环、玉圭、玉眢等饰物,玉器价格飞涨不下,原本质地粗糙、两文钱一枚的地摊玉指环都成了宝贝,涨了二十倍不止。

对闻香榭来讲,米价涨落,原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但香料的价格也跟着涨了一成,而且玉器的涨价更让婉娘叫苦连天。闻香榭为了保持香粉的成色,一直坚持用各种玉瓶来作为器具,如今上好的玉器小件几乎难以买到,无奈除了一些配料特殊的香粉仍使用玉瓶外,其他的都换了邢窑白瓷或青瓷小瓶,一些老客户甚不习惯,常常借此杀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