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的人走到了第三副棺材旁,离灵桌远了些。仵作的声音犹豫起来,毕竟纪允的死涉及神鬼之事,他亦不敢乱说,边验尸边偷瞄柳书的脸色。

“鬼附身,哼,我看是叫猪油懵了心。”柳书冷冷道:“凶手给他多少银两,让他当众自裁妖言惑众?”

“柳大人。”雷放立时肃容道:“死者为尊,没有证据的事情,最好不要信口雌黄。”

毕竟伺候了他十多年,纪允死去那一日最伤心的人,只怕便是雷放了。柳书不屑的瞟了他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位置,若不是姐姐好心…哼!”

雷印立时出来打圆场:“柳大人教训得是,这几日谣言四起,都在说我那死去的妻子…唉,还请大人早日破案,也好还佩如一个清白。”

柳氏装模作样的抬起衣袖拭了几滴泪,柳书负起双手冷哼:“姐夫这寨主当的忒窝囊。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谁若再敢提起,就抓起来拔了舌头,保准第二日再没人敢碎嘴。”

这次没人接话,堂中一片死寂。柳书似是很满意这种敬畏的氛围,又问了仵作几个问题,沉吟了半晌道:“验也验得差不多了,下面安排所有人到我院中问话。除了那个客商,我要亲自来处理。”

一行人相继而出,雷放给纪允上了柱香后,也随即离去了。

容焕从灵桌后挤出来,脸有些泛红,没话找话道:“‘那个客商’大概是在说你。”

顾长惜没有回答,顿了顿道:“这个柳书却提醒了我,若无人对纪允下迷魂药…也有可能是他自己在装神弄鬼。”

“怎么可能,谁会搭上性命——”容焕言语说了一半,心中却忽然劈过一道光。说到忠仆,纪允的确当得起这两个字,而雷放是最有动机为生母复仇的那个人。一面放出鬼魂附身来制造噱头,一面将自己的嫌疑撇个干净,这招一石二鸟虽然代价极大,但不得不说使得很妙。

她心中渐渐清晰,随即撞上了顾长惜的眼神。二人都是绝顶聪明,霎时便知对方和自己想到了一处去。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容焕也弯起嘴角,心中莫名有些欢喜。

回去的时候,雷府静得可怕,下人们都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高守抱着双臂道:“那姓柳的要彻查将鬼魂谣言传出之人,现在雷府人人自危,大家都不敢说话了。”

容焕想起柳书在义庄那狠辣的言语,叹了口气道:“这厮已经疑心我们了,还要亲自来问话。”

“公子在寻解蛊之法一事,不能让九凰城中知晓。”高守顿了顿,眼中闪过杀气:“若他非要来碍事,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顾长惜慢条斯理道:“杀个乡野村官,大约算不了什么大事。”

…喂喂说好的低调呢…不过俗话说得好,敌人凶狠,你就要比他更凶狠。

大约柳书也觉得顾长惜和高守这两只看起来比较难下手,于是当日晚间的时候,他居然找上了容焕。

彼时容家小焕正忧伤的抱着顾长惜换下的衣服赶去浣衣房,本来以为坦承相对他就不会再把她当丫鬟使唤了,没想到还是太天真了嘤嘤嘤。

柳书便守在她必经之路上,着了一身书生打扮,手持一把梅花折扇,见容焕走来还特地抖了一抖,将扇子舞得斯文又风骚。

可惜容家小焕正心中不爽,是以便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你是叫二喜么?”柳书无法之下只好开口,容焕停住回身,这才瞧见他,心中不由得沉了沉,这厮果然“亲自”来了,没想到是找她啊可恶…

“柳大人。”她老实巴交的福了福身。

“免礼。”柳书靠近了些,摆出一个自诩风流的姿态,轻摇折扇道:“二喜姑娘,我问你几句话,你可要如实回答。”

“是。”容焕很入戏的作出一副害怕神色,声音都抖了:“奴婢不敢欺瞒大人。”

她这副模样,与高府任何一个丫鬟问话时的神态毫无二致。柳书不疑有他,反过来宽慰她道:不必害怕,我最喜欢诚实的姑娘,你若回答得让我满意,这次下山我便将你带走,去官老爷府里做个大丫鬟,你瞧可好?”

他说罢,身子向前倾了些,手也顺势落在了她手上。

过了一瞬,容家小焕才反应过来这厮是在色/诱…

官老爷府里的大丫鬟,说得隐晦,配合这撩拨的姿势,意思便是小老婆嘛…对于出身卑微的普通婢女,可以一朝翻身为主,的确是很有诱惑力的条件。可惜容家小焕日夜对着顾长惜如花似玉的容颜,眼睛早已养得刁了,即便柳书生得也不错,却完全没有被勾引的自觉。

于是她强忍着笑点了点头,脸迅速憋得通红,看起来倒像是在羞涩一般。

柳书显然很满意这效果,便压低了声音道:“你家主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到雷家寨来作甚?”

“回大人的话,我家主人姓顾,名三,淮北人氏。”容焕面不改色的现场胡诌:“家里是与神农谷做药材生意的,这次来雷家寨,主要是收些成色好的灵芝和山参。”

“只是药材客商么?”柳书沉吟道:“听闻你们刚来就发生了命案,这个暂且不说,雷管家死的那晚,顾三亮了一晚烛火可是真?”

她心中咯噔一下,这回却是真的脸红起来:“是…是真。”

“哦?”柳书立刻来了兴致:“与我详细说说。”

…容焕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他爹个尾巴。

纪允虽然已经离世,但他必然已向雷放汇报,包括当时在场那几个下人都已知情,此时定然不能再编别的。但要容家小焕亲口说出与顾长惜这这那那的言语,她又觉得难以启齿,是以结结巴巴的十分为难。

容焕越是这般,柳书便越是怀疑,当下又靠近了些,将她整只手握住,露出一个自以为英俊潇洒的笑容来:“别怕,我不怪罪你就是。”

…好想给这货下点毒药啊!

她越来越尴尬,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背心忽然一紧。她脱了柳书的手,整个人向后退去,顺势撞进了一个怀抱。

容焕没有回头,熟悉的衣衫纹饰与如同锦缎般的乌发映入眼帘,不用猜她都知道是谁。

“柳大人。”顾长惜将容焕拽到身畔,弯起一个冷诮的笑:“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来问顾某,何必拐弯抹角。”

…这嚣张的气焰,好像你才是大人啊!

虽然你本来就是大人,可是说好的低调呢…

“来得正好。”柳书显然也很不爽:“这小丫鬟吞吞吐吐,雷管家那夜你究竟——”

“当夜之事,我早已向雷公子言明。”他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容焕:“既然柳大人对闺房中事如此有兴趣,我也可从头到尾说给你听。”

“顾公子倒是坦然。”柳书不怒反笑:“门口的下人虽证实你未出来,但也只是在门外所见而已。你当真在不在屋内…还有待商榷。”

从某种层面来说,这个柳书倒还蛮聪明的,因为他们当时确然不在屋内来着…顾长惜没有言语,柳书顿了顿,似是觉得自己言中了大半,面色陡然阴狠起来:“虽然没有你有罪的证据,但也无人可证明你无罪。我随时都可以把你当凶手抓起来,少在我面前耍花样!”

容焕禁不住在心中翻白眼,真是无知者无畏啊,现在耍官威,等这厮知道顾长惜数个时辰前还在盘算着做掉他时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她心思越飘越远,浑未在意手中抱着的衣物在逐渐下滑,待她回过神的时候,其中一件衣服里却掉出了一个玉佩模样的东西,好在容焕眼疾手快,总算拽住了绳结,使其免受破碎之灾。

一时间,三人的目光都向她手中瞧去。

那是一块成色绝佳的血丝玉,上面用极其精湛的工艺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双翼与尾羽都与血丝纹路融合在了一起,看起来便似活的一般。

“还好还好。”容焕心有余悸的将玉佩握在手中:“看起来蛮贵的,幸好没掉在地上。”

她说罢,另外两人都没有言语,四下一片安静。

柳书呆呆瞧着她握着玉佩的手,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变黑,别提多精彩了。

奇怪的是,顾长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容焕何等聪明,立刻便知自己大约不小心露了顾长惜的底,眼珠转了转打圆场道:“柳大人若问完了,奴婢可以去浣衣了么?”

柳书嘴唇哆嗦起来,他似是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睛从容焕看到顾长惜,再从顾长惜看到容焕,那感觉大约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恐惧。

“这…这玉佩是…是您的?”半晌他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连称呼都变了。

顾长惜顿了顿,唇畔弯起冷笑:“不错。”

这回答像是一只手,无形的扼住了柳书的咽喉。他的冷汗涔涔而下,脸色也越来越青,看起来几欲晕去。

顾长惜冷着脸瞧了他半晌,正欲说话,却听前面院门内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容焕立时扭过头,周遭已经有下人跑过去查探。顾长惜点头示意:“过去看看。”

二人随着人流走向院门,柳书终于缓过一口气,在原地犹豫了一瞬,当下也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