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容家小焕早早便起了床。

顾长惜房门紧闭,也不知回没回来,她也不好打扰,便自行将衣服都洗了,剩下那块凤凰玉佩,思量半晌,觉得是个烫手山芋,还是交给高守比较稳妥。

于是容焕敲了敲隔壁的门,许久无人应,便试探的推了一下,不想门却开了。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了进去。高守的房间倒还算整洁,只是桌上摆了一坛见了底的女儿红,满屋皆是酒气。容焕顿了顿,绕过屏风,果然见高守在床上抱着枕头睡得欢畅,手中还攥了个酒杯,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上身是裸着的…

容家小焕霎时瞪圆了眼睛,纯洁的围观起来。

不过作为顾长惜身畔的护卫,便算烂醉如泥,高守的警戒性还是很高的。他隐约听到响动,神识清晰起来,随即睁开了眼睛。

然后房中便传出了一声浑厚的尖叫。

容焕躲过飞来的枕头,忍不住扶额。

“进来前不会敲门么!”高守用棉褥将自己紧紧裹住,活像一只大号茧蛹:“你不会是想趁我喝醉不备…”

“我敲了门的。”她摊摊手,弯腰把掉在地上的外衫捡起递给他:“赶紧把衣服穿上说正事。”

“你不要过来!”高守一脸惊恐,将棉褥裹得更紧了:“虽说公子答应了你,但我…我可不是那么随便的。”

“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容家小焕不耐道,顿了一顿,坏心眼儿顿起:“你若再不痛快的下床,我便洒一点那晚的药粉,然后把你扒光了丢到街上,让大姑娘小媳妇都来欣赏一番。”

他俊颜涨得通红:“我…我告诉公子…”

“顾三儿?”容焕冷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且不说你这做护卫的能不能喝酒,便算你要找他告状,也是被扒光之后的事了,姑娘我别的本事没有,千奇百怪的毒药却是一堆,你若防得住我一世,尽可与他告状。再说,待我治好了他,你…嘿嘿。”

果然容二喜之前的温善老实都是装的咩…

最后的笑声让高守胸口一疼,登时萎了,乖乖接过衣服穿好滚下床来。

容焕拿出那块凤凰玉佩,放在桌子上道:“这东西非同小可,还是你拿着稳妥些。”

高守一怔,仿佛有些意外:“你都知晓了?”

“…嗯,说了一些。”容焕面不改色的扯谎,昨晚他们是说了一些,只不过不是对着她说的罢了呵呵呵呵…

“可是顾三儿为何不愿柳书知晓,这个身份不能见光么?”

“血凰令世代传于九凰王,早已是朝廷公开的秘密。”高守拿起那块玉佩放进怀中:“王爷年过五旬,大世子身体又不好,那柳书不傻,自然能猜到公子的身份,便等于暴露了我们在此的行踪。”

“原来如此。”容家小焕暗暗记下了,接着道:“话说回来,血凰卫到底是作甚的?”

“自然是…”高守顿了顿,随即生出一丝警觉:“你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

想不到这厮的反应还挺快的…

“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在套你的话。”容家小焕坦承的点点头,随即从药袋子中掏出一个瓷瓶,一把拔开了塞子。

“我说!”高守捂住胸口后退数步,一直躲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这才小心翼翼道:“当年九公主为辅佐太子铲除余孽,建立了一个秘密军队,便是血凰卫。其内高手无数,个个以一当百,神出鬼没手段狠绝,专为皇室排除异己,当朝百官无人不谈之色变,但真正见过血凰令的却不多,因为见过的…基本已是死人了。”

容焕自小生活在谷中,对朝堂之事知之甚少,这会便恍然大悟:这大约便是专为皇帝办事的地下军队,所做之事定然见不得光又血腥非常,别说一个柳书,就是连他爹灵草郡太守和那监察御史一起砍了都不用眨一下眼睛,怪不得那厮吓得跟孙子一般。

如此说来,他想端掉神农谷,也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情…

她背心一凉,忍不住瞧了高守一眼:“这么说…你也是血凰卫?”

“不,早在公子成为统领之前,我便是他的护卫。”他昂起头,似有一些骄傲之意。容焕心中掠过几个念头,想起顾长惜曾说过“根基成熟”的言语,如此说来,他也是不久前才得到血凰令的,可既然世代都由九凰王掌管,那么为何不是大世子顾君璟继承,反而落到了三子顾长惜的手上?

然容焕提出这一疑问的时候,高守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她虽然不乐意,却又不能当真把他扒光了丢到街上去,只好作罢。

这其中的隐秘,大约与顾长惜身中的蛊毒脱不了干系。容家小焕沉思了一会,脑中却浮现出那一晚在山坡上,夜风微醺,顾长惜隐在黑暗中的目光。

像是敛聚了世间最深的悲伤与苍凉。

她呆了呆,随即甩甩头,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一日顾长惜都未出现,容焕在房中调调药粉,吓唬吓唬高守,又向院内的丫鬟讨了些蜜饯果子,过得十分闲适。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她摸了摸肚子,望着顾长惜紧闭的房门,忽然觉得有点空虚。

这是丫鬟当惯了咩?没人使唤居然会觉得空虚!容二喜你要清醒呀混蛋!

话是这样说,但容焕在屋中百无聊赖的闲晃许久,想起昨夜顾长惜与柳书的耳语,隐隐觉得有事便要发生。

她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忍不住偷偷溜出了院子。临走前还想叫上高守一起,谁知他却不在屋内,这厮一定是仗着武功好自己去趴房檐了…真是没义气。

好在顾长惜如今是雷放的客人,雷府的下人都识得她,也未有人多加阻拦。容焕一路通畅,为免去麻烦,便从侧面的偏院爬进了雷印的主院。彼时夜色已降,她翻过墙壁刚刚落到地上,便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动,仿佛什么东西坍塌了。

“快追,别让凶手逃了!”

凶手!在哪!

容家小焕立时警觉,随即看到雷印房中冲出了许多人,火把霎时亮起,熙熙攘攘的将院门堵了个严实。她刚想躲起来,便瞧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房檐跃下,直直向她逼近。

刚好躲在凶手逃跑的路上这种事…

她面色一沉,手便伸进了药袋子。

火光同时逼近,容焕不经意间抬眼,立时便瞧见了站在柳书身畔的锦衣男子,眉目清隽俊美无俦,正是顾长惜。他显然也发现了她,眉间轻轻蹙起,随即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于是容家小焕手下一顿,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奔过来将她架在身前,心中涌起了一丝淡淡的忧伤:果然不作死就不会死…

“伤了四条人命,竟还不知悔改!”柳书向前一站,倒颇有几分官威:“快放开二喜姑娘!”

黑衣人狂笑起来,容焕身后立时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狗官,你且问问柳佩如可知道悔改?”他粗声粗气道:“着了你们的道我认栽,只可惜没能杀得了那个贱妇!”

“大胆狂徒!”雷印忍不住怒道:“你究竟是谁!”

容焕目光一顿,猛然反应过来,雷印身边站着的,不就是她认定为凶手的雷放么,既然他站在那里,那她身后这个人是…

黑衣人冷笑一声,一把扯去了自己的面纱。

霎时间,从雷印到柳书,再从雷放到举着火把的十余个家丁,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容焕忍不住偷偷侧目,瞬间一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雷放回过神来,有些激动的道:“你…你居然没死,阿允!”

容焕身后的黑衣人,正是本该已经死去的纪允。

他对雷放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该死的人还没有死光,我还没有为夫人报完仇,怎敢先死。”

雷印面色一变,顿了顿怒道:“休得血口喷人,我儿待你不薄,你便是这般报答我雷家寨的么!”

“便是少爷待我恩重如山,我才下定决心要这样做。”纪允似是有些激动:“若不是我去雷管家处讨要药材账本,无意间偷听到了他和阿俏私话,便永远不会知道夫人她…她是被人害死的!”

“不可能!”雷印立时否认:“燕儿死于难产血崩,我亲自验过了,你休要拿鬼魂之说混淆视听!”

“不错。”柳书哼了一声道:“当年雷夫人与佩如情同姐妹,她嫁与雷寨主为妾,亦是雷夫人同意的…你自己作恶,休要往佩如身上泼脏水!”

“情同姐妹?”纪允抬高了声音,冷笑道:“狗官,你莫当我不知,柳家在灵草郡只手遮天,偏偏要与雷家寨联姻,不就是想在望岳山的药材生意里做文章么,雷夫人便是觉着对雷家寨有助益,这才同意了柳佩如嫁进来…哪知那贱妇包藏祸心,于夫人生产当日买通管家雷英,指使阿俏和元婆下了毒手!”

他情绪不稳,手下便失了轻重。容家小焕很快翻起了白眼,可惜众人都只顾着听纪允说话,皆忘记了人质的安危。

“你们旧时恩怨,自行了结也就是了。”顾长惜忽然开口,声音醇澈而清朗,不高却极有威压:“与我这小丫鬟何干?”

…顾三儿好样的!容焕挣扎中感动得泪流满面。

纪允一怔,手下便松了些。她立时大喘了几口气,忽然嗅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非常熟悉,仿佛…与那日在元婆房中闻到的一模一样。

容焕心中掠过几个念头,觉着自己再装下去,万一这厮一高兴把自己掐死了,这可不太妙。无论怎样还是自身性命要紧,她佯装身子无力,趁纪允分神,抬起右足便对着他的脚狠狠的踏了下去。

他痛呼一声,身子弯了下来,容焕顺势脱离了钳制,赶紧奔向顾长惜。柳书立时大手一挥:“给我拿下!”

几个灵草郡的士兵与大群家丁一齐攻了过去,只有雷家父子站在原地没有动,神色俱有些迟疑,纪允虽然功夫不错,但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容焕摸着脖子溜到角落,稍微平复了一下,嘴角挤出了几个字:“我坏事儿了咩?”

“还好。”顾长惜瞥了她一眼,神色间携了一丝嘲讽:“你来得倒是时候。”

直接撞到凶手面前去了简直太是时候了好吗…

“我这不是担忧顾三儿你么。”容焕面不改色的拍马屁道,随即话锋一转:“你与柳书说的计策,就是在柳佩如房中设下埋伏?”

他顿了顿,弯起一个冷诮的笑:“不止如此。”

好吧,不想说就不说嘛…

容焕神色怏怏,站在顾长惜身后不再言语。纪允很快便被制服了,柳书做了一个带走的手势,雷放欲言又止,却终究是按捺住了。然当众人押着他经过雷印之时,他忽然说了声且慢。

“那日我亲眼瞧见你死了。”雷印顿了顿,却没头没尾的问了这么一句:“后来柳大人带仵作来,谁都未发现你是诈死…你到底如何做的?”

容家小焕瞬间来了精神:事关神医尊严必须知道嗯…

“寨主,身为苗家后人,你应当知道僵死蛊吧。”纪允嘲讽般的笑了笑:“少爷曾带我去过藏书阁下的密室,那本雷家祖上传下的古老蛊术…我依照上面方法而行,果然成了。”

听到此处,容焕与顾长惜交换了一个眼色,颇有些心领神会的意味,看来书册没有白偷,抄书的苦功也没有白费嗯…

“阿允,这些事…你怎么不与我说!”雷放终于忍不住道:“你这样…叫我如何…如何…”

他神色复杂,最后却只剩下难过。纪允望着他沉声道:“我三岁流落街头,十岁被少爷捡回,这份恩情穷尽一生也无法报偿…至少…让我替少爷做你该做的事,杀了这三人,我永不后悔。”

“好个永不后悔!”人群后忽然传来一声尖利的笑,柳佩如披散着头发冲了出来,后面两个婆子一脸懊恼,似是一时大意没有看住她。

“少在这里演戏,你们主仆二人,明明串通好了要为雷燕儿报仇,现在姓纪的自己揽了,你便以为自己安全了么!”她指着雷放目呲欲裂:“你瞒不过我的,小畜生!”

“不错!”柳书立刻帮腔:“雷放也有嫌疑——”

顾长惜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冷笑。

“不过只是猜测而已。”柳书身子一抖,立刻转了话头,让人把不住疯叫的柳佩如带回房间,随即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顾长惜,见他没有任何不满了,这才指挥着众人押送纪允出了院子。

雷府接二连三的命案,终于有了结果。

至于顾长惜究竟在里面动了什么手脚,他不说,容焕也不便刨根问底,只是暗自推敲了其中一些细节,心中还有些疑惑没有解开。

凶手是纪允一事,在淳朴的雷家寨引起了轩然大波。待几天过去,这影响逐渐平息,顾长惜却忽然让高守整顿马车,明日便要离开了。

容家小焕大为吃惊:“可是蛊术不译了么?纪允已被抓走,你还未——”

顾长惜将一本小册子直接丢进她怀里:“已经译好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好想知道啊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