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银子是拜那些家伙所赐,我是借花献佛,如今不是又穷了?对了,你刚刚出门是……”

“我把你的两匹马都给了那伙计,要他骑上它们往北走,兜兜圈。你骑我的马走,等你易了容再往北,他们决计认不出你。”江留醉对他的安排颇为心服,这才是真本事,不用武力做决断。金无忧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你让我想起我十几年前的样子来,不过,你会比我更出色。”

“你十几年前早已名动天下了,我还不知要过多少年才能像你这样呢。”金无忧系好马,从包裹里取了几样东西,道:“来,我一边给你易容,一边再谈。”他站到江留醉面前时,右手上有样黄色的东西,江留醉还未看清是什么,金无忧已在他脸上抹了起来,并笑道:“恐怕得让你老上二十岁,这样也好,是非少了,不会有女人来招惹你。”

“你这话是说,我本来相貌蛮俊的,会有人来招惹?”

“比我当年要强。”

“你不要以为我没听说过当年的事,你那时就已经和梅湘灵大侠齐名了,梅大侠退隐了十几年,可你却为百姓做了十几年的好事。我希望能像你一样。”

江留醉的话触动了金无忧的心事,他本要纠正说他们谈的是相貌而非其它,但竟没了心情,只是说道:“我这十几年是在为朝廷做事,你说我为了百姓,太抬爱了。我听说过你的一些事,比当年的我强得多。以后有空,我会把从前可笑的事说给你听。如今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句话:勿以所见为实。”

这些年来,所得竟只有这一句话。金无忧思潮起伏,而这一句话又有着多么沉重的代价。

江留醉见他反复地强调这句话,知道这之后必有什么曲折的故事,便点点头,“我一定谨记在心,你放心好了。”

“知易行难啊。好好运用你的天赋,希望早日听到你的好消息。”

“我的天赋?”江留醉笑道,“你是说我英俊的相貌,优雅的风度,出色的智慧,以及一流的筋骨,高超的悟性和天生的福气?”

他眉飞色舞地说着,逗得金无忧大笑,替他补充道:“我是指你天生的厚脸皮,还有盲目乐天和爱管闲事。”

“这张厚脸皮可是你给我的,算不得天赋。”江留醉指指他那张易容后的脸,两人相视大笑。金无忧又走到江留醉的马前,双手过处,马儿原本长而柔软的鬃毛变得短小精悍。他又抹了些泥在马身上,转眼间马已经像是换了一匹。

江留醉目睹他化腐朽为神奇,连忙摸着自己的脸,“真不知你把我折腾成什么样。”

“恐怕连你自己也认不出来,来,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真的假的,你的易容术这么好?”

“除非是遇上高手,否则不会有人发现。”

“还会有谁有这么厉害的眼光?”江留醉顺口问。

金无忧像是又沉浸到了往事中,好久方道:“教我易容术的人是当年人称'百变神仙'的易容,他的名字很奇怪是不是?他的易容术已是江湖上最负盛名的,平常人根本看不出破绽,但尽管如此,还是强中更有强中手。有一位百年难遇的奇才,不论任何人如何变化,他都有一双慧眼,能毫不迟疑地戳穿你的底细。”

易容是她的哥哥,怎地又会提起来呢?金无忧情不自禁地遐想,一颗心随记忆飘到了遥远而美好的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是忘不掉。

江留醉听得悠然神往,半晌才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不知是不是?”

金无忧回过神来,萧索地道:“除了他以外,不会有别人了。”

江留醉没听出他的语气有变,“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只有小佛祖才有那样的能耐,千变万化,无所不能。真正高明的易容术,讲究选材、描形、模态、拟声……复杂得很,像我们这种半吊子,能知晓其一已是不易了。惟独小佛祖,天纵其才,才可能通晓全部,令人叹为观止。”

江留醉思及传说中小佛祖千变万化的形象,竟从未有人能看出究竟,高山仰止,使人神往。金无忧却又兀自想起了心事。小佛祖应该还和那个人在一起吧,而她却已经不知去了何处。人世的变幻,比起易容术来,却又复杂得多了。金无忧的脸上,无奈如飞鸟一掠而过。

前事,前事永远是无可奈何,花落无踪。相识之燕无缘归来,而年年小园香径,只余伤心人独徘徊而已。一时间,他人虽在此地,却魂游天外。十几年的事瞬间浮出记忆,岁月的沉滓也在此时变得格外清晰。

缘分来去,生死与否,原是无法强求。

想到这里,金无忧的心透彻了,不觉放下对江留醉的担心,各安天命吧。他拍拍江留醉的肩,“你想插手此案,不知是幸事还是憾事,一切看你的造化。多保重,我走了。”

正欲转身上马,江留醉却拉着他道:“等等,你真是糊涂了,我有消息如何知会你?”

金无忧以手击额,又从怀里取出一个腰牌,“这是我用的,你一有消息就去京都府捕房,他们会帮你的。”两人珍重告别。

再上路时,江留醉隐约期冀能再遇到那些杀手,看他们是否能认出自己。他有个好事的毛病,那些所谓的杀手虽给他带来不少麻烦,实际却满足了他时不时惹点事的心。倘若没有这些人,他必定又会去找其他事来做,到时候惹出的事端未必会小。

他这样想着,果然等他行了四五里地以后,遥遥看到原先监视他的人中,有两人在路边张望,一脸疑虑与迷茫。他们再也认不出自己了,这一路上将清净许多,江留醉心中得意,你们就慢慢地找吧,我已经遁形了。

他使劲一夹马肚,飞快地驶过那几人。白雪连天,一条路仿佛绵长地可以直达京城似的,让他心中充满了激情。一色的雪景不仅不使人觉得腻烦,反而从这单调中感受到素雅与安宁,一洗连日来的困顿。他尽情地欣赏沿途的雪色风情,什么也不想,任由马儿载着他自由地飞奔。

正意气风发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回顾而望,三个骑手紧追不舍。

江留醉叹了一口气,易容术似乎不大灵光,鬼又上身了。抽了几鞭子,纵马飞奔,决心和他们比比快慢。他连人带马如流星般驶向前方,却瞅见不远处有一辆奔驰着的马车挡住了他的去路。路面太窄,无法从旁边穿过。江留醉不得不稍稍放慢了马速,而身后嗖嗖风声,已有暗器飞至。

他心中连声咒骂,听出又是火焰星芒的声音,一共有两枚,一左一右,准头倒并不好,都打偏了。他怕这暗器会击中前面的马车,伤及无辜,只得出手。一时间,两团火焰奇异地掉转了方向,直奔身后的三人而去。顿时,只听得叫喊声不绝于耳,后面的人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有一人破口大骂道:“臭小子,干你什么事,活够了吗?”

江留醉一愣,难道他杯弓蛇影,这些人不是冲着他来的?他刚放心,转念一想,这帮人用的也是火焰星芒,姑苏吕家的独门暗器居然有这么多人在用,太过凑巧。正思索间,已有一骑到了他身边,那人冷冷地盯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奔向前去。前面赶车的人似是知道他的意图,忽左忽右,不让那人穿越。此时又有一骑也到了江留醉身旁,对着他恶狠狠地道:“少管闲事,否则老子劈死你!”

江留醉见这些人蛮横得很,而前面的马车一味夺路狂奔,必是无力抵抗。他有心帮马车上的人一把,当即笑道:“真不巧,本大爷偏偏就叫'管闲事',对不住了!”取出长扇,一招挥出,直取两人的座骑。一人骂道:“你奶奶的,怎么使扇子?”一把剑刺出,试图挡住。谁知扇中突然窜出两支长针,不偏不倚正中前后两匹马的臀部。双马顿时长嘶一声,那两人还未反应过来,马腿一软,已摔了下来。

江留醉回头笑道:“不好意思,一点麻药,不碍事。”在他看来,自卫时点穴或用麻药,比打伤人要好得多。他自忖这与下三流主动用麻药害人不可同日而语,便也不在乎违背了那所谓的武林规矩。

他继续向前,剩下的一骑却已不声不响到了他身边,一把刀无声无息地砍了过来。江留醉忽听到一声“小心”,知道有人偷袭,将身一伏,那一刀扑了个空。他反手一扇,似鬼影般地贴上了那人的前胸,快得匪夷所思。那人猝不及防,闷叫了一声,倒了下去。

江留醉与前面的马车又行了好几里路,确定已摆脱了追兵,才颇有默契地双双停下。马车中探出一个少女的脸,“多谢壮士协助,敢问尊姓大名?”她一副雍容华贵的装扮,口气虽然亲切,但神情中仍有一种说不出的高贵之气。

江留醉惊喜道:“燕郡主?是你?”她居然会是燕王爷的女儿燕飞竹,江留醉以前就认识她,不想这会出了失银案后还会遇见。

燕飞竹仿佛吃了一惊,矜持道:“你认识我?你是……”

江留醉这才忆起自己已经换了相貌,忙道:“你最喜欢叫我跳蚤了,还记得吗?”

“你是江留醉?你……”她忽然笑了起来,那股亲切之情从语气中移到了脸上,“你怎地变成这样子,丑死人啦!既然是你,上车再说吧。”江留醉便将马系在马车后,上了车。

等马车缓缓驶动,又问:“郡主,你和那些人有什么怨仇吗?”

燕飞竹淡然地道:“称什么'郡主',你又不是官场上的人,称姑娘便好。那些人我根本不认识。”她说完,心下却很不痛快。记得上一次临别的时候,她和江留醉之间已经像老朋友一样,但他此刻对她,显然又生分得很。人与人之间,变化起来的确太过微妙。她想不通,为什么时间能有如此的力量,难道几个月不见,又得重新来过?

燕飞竹不禁有几分惆怅,没了刚才的高兴。江留醉没发觉她的不悦,笑道:“万一给王爷听见,岂不糟糕?我又打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