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郡主郡主的,我和你们处在一起,一点也不自在。”她心下叹了口气,在江湖上也认识了些朋友,她总想能随意与他们交往相处,可对方总是把她视为郡主而非朋友。在家里时觉得寂寞,谁知出来了后,非但寂寞没有减少,还多了失意。

他点点头,“你既不介意,我就依你。不说这个,你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

“我才不是一个人,有丁伯伯保护我。再说我也不是不堪一击的普通人。”他把我看成什么人呢,弱不禁风?见他仍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便拍拍他的手,自信地道:“别担心,在你来之前,最厉害的追兵已被我除了。”

“有很多人追你们?是些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从金陵出来就一路跟着我,甩了一批还有一批。”

天下好像有很多人喜欢做跟屁虫,江留醉皱着眉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为了你府上运送的官银出事的事?”

她双眉一蹙,口气低沉了许多,“事情重大,我父王好生烦忧。我只是想查出真相,让他老人家高兴。”其实不仅仅是为了查什么真相,终日呆在王府里,早已闷坏了她。安逸富贵的日子过久了便腻,此次也是借机出来走走。

“你偷跑出来,恐怕不仅帮不了忙,还让他老人家担心。你看,都已经有人在追杀你了。”

“这件事分明是有人要陷害他,追杀我的人一定也是他们一伙的,只是这些人口紧,抓到了也不肯说。”她露出懊恼的神色,两只手揪起一片衣角,不自觉地揉搓起来。

江留醉见燕飞竹情急的模样,从心底排除了燕王爷监守自盗的可能。其实他一开始就下意识这样做了。燕王爷一生功勋无数,手下强将众多,再加上他师出名门,武功深不可测,江留醉实在不希望他是罪人。但他不明白的是,郡主遇到的事为什么和他那么相像?尤其是他自己,并没有可以让人利用的地方。他一想到“利用”,突然想通了。那些人并不会杀燕飞竹,而是要擒住她以要挟燕王爷。

燕飞竹见他一会儿愁一会儿乐,道:“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是呀,我还和以前一样,这事我已打算插手,你不要拦我。因为追你的这帮人和追我的那帮人肯定有什么联系,我一定要查一查,把为首的人抓出来。”

“也有人在追你?”

江留醉点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细细回顾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莫名其妙却又深感事态严重。马车在雪地中飞快地行驶,颠簸之中江留醉忽然觉出一点异样,便转头往窗外凭眺。景物如狂奔似地倒退,车子也摇摇晃晃,两人都有些坐不稳。燕飞竹也瞧出不对,“这是什么路?丁伯伯在干什么?”江留醉心道不妙,掀起车上的帘幔,朝那赶车的人望去。一个红衣人静静坐着,狂奔的车似乎对他毫无作用,他缓缓地掉转头来,乜斜着瞥了江留醉一眼。

这是出奇平静的一张脸。

没有岁月的痕迹,没有人间的哀乐,像是刻在石头上的雕像,没有生命,不会呼吸。看到这样的一张脸,江留醉不由屏住了呼吸,反复地想,“他是谁?会是谁冷得这样可怕!”但这张脸又极其清秀标致。淡淡的长眉,冷冷的目光,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飘飘的长发。与他的脸相晖映的,是他那血红的披风。一种厌倦尘世的凄艳的美。

江留醉失声道:“红衣!”他突然想起了这个人的身份,语气里带着惊惧。那人忽然一笑,这难得的笑容却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气。燕飞竹呆了呆,心中惊讶于他与众不同的气质,竟没把他当敌人,愣在座上不知所措。江留醉立即反应过来,放下帘幔,猛得一拉燕飞竹的手,带着她自车后破窗而出。

江留醉身子犹在空中,手中数枚流星飞雾弹已射了出去。在那一瞬间,他又割断了自己的马拴在马车上的绳索,将燕飞竹一带,放在自己身后,双双骑在了马上。他没想到能一下子将几件事都完成得干脆利落,却来不及得意,狠狠一夹马肚,狂奔而去。

红衣掉转头向着前方,脸上残留着淡然的笑容。他丝毫不理会两人的举动,随着马车继续飞速向前,根本没有要出手的意思。流星飞雾弹当空爆开,灰色的浓雾顿时阵阵涌出,在这冰天雪地中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景观。一片白茫茫之中,如血的红衣越走越远。而江留醉与燕飞竹两人一骑,向着另一条路疾驶而去。

(二)同行

两人急行了好一阵,见红衣没有追来,才喘过气来,同时又颇出意外。燕飞竹回想刚才的一幕,心有余悸,“你肯定他就是红衣?他怎地不追过来呢?”她的脸色不禁有一点发白,加上被风吹红的两颊,楚楚可怜,让人忘了她郡主的身份,只因她是个美丽的少女而心生怜惜。

在江湖上,“红衣”这个名字一直就是死亡的象征,它代表的是天下六个最著名的杀手中最无情、却又最多情的一位杀手。红衣出手极狠,毫不留情,但据说他却是为了一个女子才做了杀手,而且一做就整整十年。

江留醉也弄不清是为什么,先前遇上的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根本不堪一击,却跟得热闹。如今遇上了一个厉害的,对他们又没兴趣,轻易就放过了他们。他不认识红衣,但只要一眼,他就知道这个人就是红衣。那种气质别人是学不来的。只是红衣既已出现在燕飞竹的马车上,必与失银案有关,看来这件案子比想像的棘手得多。燕飞竹看不见他的表情,推了推他,叫道:“对了,丁伯伯肯定是遭了他的毒手了,我们怎么办?”

“你提醒了我,能在无声无息之间害了九华山丁鼎的人,除了红衣还会有谁?”燕飞竹口中的丁伯伯,人称九华山丁鼎,跟随燕王爷多年,一身鹰爪功独步天下。因为他的功夫极好,燕飞竹才会在出门时带上他做保镖。

燕飞竹难过起来,恨恨地道:“谁和我家有这么大的仇,要这样对付我?我要为丁伯伯报仇!”

“天下的杀手好像都找上我们了。”江留醉的语气仍是轻松。

“你别吓我,那六个魔头若像你说的都来找麻烦,只怕没有人能挡得住他们。那父王可就要急坏了。”

“我随便说说的。”江留醉见她还是不放心,便一一道来,“红衣是他们之中出手最多的人,被人请出山很容易。

“那个'杀手之王'失魂,至今不过出手过五次,这还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跟他差不多的是伤情,出手过六次,最近的一次是两年前——这两人最厉害,却也决不胡乱出手,所杀的人无不该杀,倒有几分侠士风范,不必太担心……”他说到这里,燕飞竹颇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江留醉见不到她的表情,自顾自接着说:“而后是牡丹,她脾气很怪,一般人根本请不动她,而且传说她从不杀女人,你就不用担心了,最多碰上了该我倒霉。

“再说芙蓉,她虽然这几年也做了几件大案,但前一次出手据说受伤不轻,我认为她不会贸然接下这件事,只因你父王并不好惹。

“最后一位是岁数最小的小童,他的功夫虽好,毕竟比我们小,就算对方请了他,你我大概应付的了,你说呢?”

燕飞竹觉得他说得有理,心下坦然许多,“没想到一出门就会遇到这么多讨厌事。也许我想得太多了,如果只有红衣一人,我们还是能和他斗一斗。我不相信他有多厉害,刚才见了你的流星飞雾弹就不敢追了,说不定,他的本事也是给吹出来的。”她前几年学着闯荡江湖,虽然每次都是给王府的人抓回去,但仍试出自己的功夫不是绣花枕头。一想到这些,她心里有了底,脸上又透出自信来。

江留醉见她一会儿又信心十足的样子,心中暗暗好笑,忖道:“她的武功好是家传的,但毕竟从小在王府里长大,经受一点风雨,就失去平常心。”两人此时已渐渐放松下来,燕飞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揽着江留醉的腰,而头也差不多要靠到他背上。心中一愣,欲趁着马奔走颠簸时,将身子往后挪一挪。谁知她刚一动,差点要滑下马去。

江留醉觉察出来,“小心,坐稳了。”反手伸向她,把她往自己这儿又带了一带。燕飞竹几乎整个人都要靠在他身上,脸不由偷偷地一红,心潮澎湃。父王要是看到了,不知会怎么想呢。她第一次又感紧张,又感甜蜜。胡思乱想之际,话少了许多。

此时两人已进入了一个小镇,雪已停了。太阳像是洗过了澡,射出晶莹透亮的阳光。天空蓝得如初开的勿忘我,又似轻纱般透明,只需瞧一眼,身心已十分舒畅。有这样美的自然,似乎一切烦恼都可以随风而去。燕飞竹举目展望了一阵,略带伤感地道:“不知道父王在金陵怎么样了。那些人会不会去找他的麻烦?”

“只怕没有几个人会有这个胆子。”

燕飞竹一笑,“红衣呢?”江留醉心想,这倒说不准,却说道:“连我都不怕他,你父王就更不会了。何况金无忧也在金陵。”

“你真会安慰人。”燕飞竹心情转好,看周边景物都愈发迷人起来。

行了一会儿,江留醉见不远处有一家高楼,酒旗飘扬,示意燕飞竹去看。燕飞竹回头望了望,“没人跟着,我们歇会儿也好,跟他们纠缠了这么久,我都饿了。”及两人近了,见酒楼临街而筑,高有三层,后面似还有几排客房,很有几分气势。店中来往的客人有不少,衣饰大多光鲜亮丽,看起来是这镇里最好的酒楼。江留醉二人刚驻马观望,便有伙计殷勤地过来牵马,请二人进楼。

两人下了马,一边打量一边往里走。楼上横匾上仅书一“酒”字,笔意龙飞凤舞,醉态酣然。正对门的白壁上,挂着一副姜太公渭水垂钓的水墨画,也是寥寥数笔,栩栩如生。那姜太公一脸悠然,似醒似睡,微闭的双眼斜睨着水面,露出智者独有的狡黠。江留醉凝视了片刻,被他的眼神弄得心生疑惑,觉得这一双眼似是活过来一般,对着自己笑。

燕飞竹迅速地扫了一眼酒楼,见喝酒的大多是过路人,行色匆匆,放下心来。这时有好几个客人因见两人气质不俗,纷纷向二人望来。燕飞竹神色如常,只是比面对江留醉时多了一点傲然,抬头道:“小二,能不能给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

那伙计自迎二人进楼,就一直猜测他们的身份。男的衣着普通难掩气质风流,女的彩衣耀目更惊为天人。他料想两人有些来历,格外殷勤地引着他们往楼上走,江留醉却一拉燕飞竹的衣袖,悄声道:“我身上没多少银两了,你的盘缠是不是落在马车上了?”燕飞竹看他穿着平常衣服,就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刚才匆忙之间哪里顾得上拿银两。

江留醉一见她蹙眉,便问伙计道:“楼上是雅座吗?”

“三楼才是。而且,我们老板娘平常也待在三楼,客官一定是为这个才来太公酒楼的吧?”江留醉一怔,不知到几楼和老板娘有什么关系。

走到了二楼,江留醉驻足四望,显出十分满意的样子道:“这儿也不错。人不多,还算清净。”说着向内走去。

那伙计在他身后叫道:“楼上更安静。这儿嘛……”

燕飞竹嫣然一笑道:“就在这里罢。”话从她口中说来,自然地便有股威严之气,伙计连忙请两人到一张桌边坐了,把擦净的桌子又使劲抹了两下,方道:“两位要些什么?”江留醉要了一点热茶暖身,又帮燕飞竹叫了一些点心。

燕飞竹等伙计走后,左右顾盼道:“今朝虎落平阳。”话虽如此,但她毕竟还是进了镇上最好的酒楼,她根本没想过要去什么小货摊上买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