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醉拍桌大叫:“我得好好问问师父,究竟我是早上生还是晚上生的。你赢不了的,我准是大哥。不过我师父……”他忽然又想起师父莫名其妙失踪的事来,兴奋的心情减了减,略略皱眉。

郦逊之得意地道:“你胜算不大,我是早上生的。怎么说呢?先称呼我大哥吧。”

江留醉连连摇头,“我还有三个弟弟,得为他们争口气。”

郦逊之大喜道:“对了,你还有三个弟弟!这下可好,我有四个弟弟啦,这可真划算。”

江留醉的头摇得更凶,“不行不行,我定要问过了再说,否则他们三个饶不了我。”

两人说着说着,竟似回到幼时,为一块糕点而争执。这当儿在另一边,金不凡一伙人都已恢复了清醒,口中骂骂咧咧地拿伙计出气。郦逊之停下嬉闹,不屑地瞥了一眼,“我若能见到皇上,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们。”

他的话刚说完,金不凡却黑着一张脸,恶狠狠地走到两人面前,阴恻恻地笑道:“有种的就别走,你等着瞧。”

郦逊之神色如常,悠悠地对江留醉道:“你闻到没有,是什么狗在这里放屁?”

金不凡恨恨地“呸”了一声,然而头还是晕乎乎的,为不吃眼前亏,他撂下了一句撑台面的话,“我马上就回来找你算帐!”怒气冲冲地带着一伙人往楼下走去。

郦逊之冷冷地接了一句,“楼梯太高,别摔死你。”他回头看了江留醉一眼,自顾自冷笑了几声,“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刻薄了?其实我已经太客气。我父王总管北方各省的军政,桌上积压了一大堆案卷,都和金氏有关。可是有太后和金王爷护着,很难动得了。金家上下,狗仗人势,说出来都难以置信──不论什么人,只要和姓金的沾上一点关系,立即平步青云,以为自己是个大人物了。连军中也被他们闹得腐败成风,要不是我们郦家军……”

他忽然住了口,拿起酒杯来,猛喝了一大口。江留醉道:“有些事是急不来的。皇上正年轻,金氏早已不得人心,改变是迟早的事。”

“但愿如你吉言。”郦逊之长叹一声,看着江留醉,心情又好了些,“来,别为这些人扫了我们的兴,干!”举杯敬江留醉。两人都不在乎金不凡一会儿是否会来“算帐”,把这桩事抛在脑后,边喝边聊,十分畅快。喝到酒酣之时,郦逊之问起江留醉此次到京城的来意,江留醉迟疑了一阵,方问:“你和燕王爷熟悉吗?”

郦逊之奇怪他的问法,江留醉已知他从小在外,不会认识什么朝中权贵。一转念懂了他的用意,“家父和燕王爷是好朋友,两家也算世交。不过,我没见过他老人家。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我来京,与燕王爷有关。”他依旧吞吐。

“是为了官银的事吗?”郦逊之直接地问。

“正是为那些失银的事。”

“你怎么会牵扯到里面来?”

“我爱管闲事呀。”江留醉笑,“我遇上了金无忧,他正好往金陵去,我想替他查查是否朝廷里有人陷害金王爷,弄下了这场劫案。”

“金无忧么?”郦逊之的脸色突然难看了起来,忍了忍才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他出了事?”

江留醉的心悬了起来,紧张地问:“什么事?”

“他死了。”郦逊之尽量平淡地道。

江留醉呆住。他根本不能相信这个事实。金无忧不仅武功高强,且对江湖上各种名堂都十分熟悉,一般人很难近得了他的身。“不可能。不可能!”江留醉由喃喃自语转为大喊一声,“他,他……”他想说他的经验已如此老道,又有谁杀得了他。心中悲酸,却怎么也不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他拽住郦逊之的袖子,急急地问:“你也相信吗?你认为他会这么容易死吗?会不会是哪里出错,传错了消息?”

“你听我说完。金无忧没到金陵,就遇上了红衣,两人交手的结果是他受了重伤。红衣的毒掌天下有名,尽管金无忧熬到了金陵,也只能和燕王爷说几句话就过世了。我刚听到的消息说,燕王爷正准备给他办丧事。消息既然是才传到的,想必金陵该办过丧事了。”

江留醉难以相信只几天的工夫,已物是人非,那个帮他易容、有说有笑的人竟如云散烟消。他的眼因充满了太多回忆而出神,紧锁的双眉,深深印着痛苦的痕迹。一个人的逝去竟会这样快吗?让听闻的人措手不及。

一切,一切就如近在眼前却又无从追寻的昨天,去就去了,再也难以挽留。

他从未经历过亲友的死亡,此刻遇到了,却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像梦,有刻骨铭心的痛,但意识里一直指望能醒来,就可以抹去所有不快,从头来过。他太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宁愿逃避,宁愿相信真相另有可能。是的,只要还让人有的选择,还让人有所希望。

分手时的一幕幕清晰可见,而死亡的消息朦胧可疑。江留醉恍惚出神,细想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是谁?会是谁请了红衣,要下手害金无忧?原来红衣想对付的并非燕飞竹,而是金无忧!难道金无忧已经掌握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如果是这样,那线索又是什么?

江留醉不愿承认金无忧的死,他要找到那个幕后之人,讨还官银,也讨还公道!郦逊之不忍看他难过,“如今不是悲伤的时候,重要的是找到红衣。朝廷的人,即使如金无忧,又怎会是红衣的对手?”

江留醉哑声道:“红衣还杀了护送燕郡主的丁鼎,燕郡主也失踪了。”

郦逊之眉头一皱,“看来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你说给我听听。”江留醉此时再无犹豫,把近来发生的事完完全全地讲给他听。郦逊之仔细地听完,尖锐地问:“你怎知那个叫花非花的女子,所说是实话?”

江留醉不解,郦逊之又道:“也许她根本就是劫持燕郡主的人,和那所谓的小童是一伙的。他们制住了蓝飒儿,绑走了燕郡主,再把所有的罪推到蓝飒儿身上,还诬陷她是芙蓉。但你怎么也找不到这个既叫蓝飒儿、也叫芙蓉的人了。她或许已经死了,或许根本就不是芙蓉。”

江留醉这次真正愣住了,他从未这样想过这件事。可世事难料,许多事错综复杂,兴许真相正如郦逊之所说,也或许事实离两人的推断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不过,让江留醉认为花非花是个坏人,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说不出什么原因,他对那个喜爱化身出现的神秘女子有着莫名的好感。“你说得有道理,可我不想怀疑她。她说过,再见面时我会知道更多,我相信她的话。……如果她一直不来找我,我或许会考虑你所说的。”

“她一定是个很奇特的人。”郦逊之一边说,一边在头脑里幻想她的风采,“竟然能以丑陋的面貌,赢得你如此信任。我的说法只是一家之言,提醒你事有表里,相在心中而已。你小心为上。”

“谢谢。有你在真是太好了。”他不禁又想起金无忧的话,勿以所见为实。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到燕郡主的失踪,郦逊之又斟酌着说道:“燕郡主既然出事,得让天宫和大理寺的人知道,你不反对吧?”

江留醉摇头,“如果那两人真是芙蓉和小童,对方的阵仗可真够大的。”

郦逊之一脸肃然,沉吟道,“你说的不错,我们应该把所有的事都联系起来看。这几天举国大雪,连日不停,京城虽然今日晴了天,看不出什么危害,可不少地方因大雪交通不便,庄稼受冻,还有人被冻死。户部接连收到地方上书救急的折子,这阵子正是急需官银,而燕王府的人偏偏在这当儿出了岔子……”江留醉见金无忧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心中一凉,不由叹了口气。不尽早破案,后果难以设想。

“失银案应该和燕郡主失踪有关。说不定,”郦逊之的脸一沉,“内幕会很复杂,对方的来头也会很大。不过有我在,你毋庸担心。”他脑中迅速地闪过一个念头,会是金王府的人干的吗?这是不是扳倒他们的好机会呢?

两人正说话间,酒楼里闹哄哄的,楼上一下子冲上不少人。江留醉回头一看,金不凡领着一个官员和一伙官兵,全副武装,如临大敌般地看着两人。金不凡目光中满是骄横,大声对郦逊之道:“臭小子,乖乖束手就擒,跟官爷到衙门走一遭!”

江留醉双眉一挑,郦逊之用眼神止住了他,自然地站起,走过他身边时悄声道:“他讨不了便宜的。明天还在这儿,你等我。”走到金不凡面前,轻松地道:“你请了哪路神仙?”

“哼,小子,别以为我自己抓不了你,禁军统管京城安全,想你死还不是一句话!”金不凡傲气地道,环视四周一圈,“不过金某向来公私分明,从不仗势欺人。你私通妖女在我酒里下毒,这该归京都府管。这儿来的都是京都府的人,臭小子,和你的朋友走一趟吧。”

郦逊之脸色一冷,“这事与我朋友无关,我一人跟你们走。再罗罗嗦嗦,我可就懒得走了。”金不凡估量了一下形式,见江留醉一副江湖人的神态,横眉冷眼地正瞪着自己,不好惹的样子,也怕节外生枝,乐得做个人情,道:“好,冤有头,债有主,你走吧。”

郦逊之爽快地道:“要不要带手链脚铐?”

金不凡白了他一眼,被他的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弄得心头有点发毛,思索了一下,口气松动了些,“走吧,府尹大人自会有公论。”

郦逊之冷冷地道:“这只有鬼晓得了。”领头走下楼去。

江留醉看着他消失,先是为他急了一阵,后来想到,他自己是小王爷,姐姐是皇上的宠妃,金不凡虽是姓金,金王爷未必肯为一个亲戚得罪了郦王爷。这样一想,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我得给自己找个住处才是正经。”

郦逊之来到了京都府的大堂上。金不凡老实不客气地坐在了一旁的加座,身后站着数个禁军的官兵,手中持刀,气势汹汹。相形之下,京都府尹的气势要差得多了,手下干瘦无力,自己也如牵线木偶般。府尹走上大堂,和金不凡点了点头,端起架子坐好,然后清清嗓子,道:“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