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看着郦逊之,不顾众人脸上惊异的表情,继续道:“回去和你父王商量一下,就说是本宫的意思,想把少阳公主许配给你,你们郎才女貌,也算是绝配。”她口中虽说是“商量”,语气却毫无婉转的余地。龙佑帝和左王爷齐齐地注视着太后的眉梢眼角,想看出她心底的想法来。

郦逊之莫名其妙,想不通为何太后如此青眼有加,受宠若惊也倍感惶恐。太后又道:“金不凡那臭小子既然惹了你,你自可随意处置他。”她停了一停,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了一句,“安阳侯也太不自重。”安阳侯金政是金不凡之父,太后和金王爷的大弟。郦逊之不敢接话,心下却是又喜又愁。喜的是太后和皇上都很信任自己,愁的是太后竟为少阳公主向他提亲,该如何回绝?

龙佑帝忍不住道:“母后,皇妹的事,容后再说吧?逊之此次回来,还有很多事要做。”

太后白了儿子一眼,“你懂什么?”

龙佑帝本不想再说,见郦逊之目光中满是求救之意,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少阳自己也未必乐意,母后何必这么早就决定。这种事有时也勉强不来,要是他们有缘,自会投机,母后你……”

“皇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身为帝王,这般语无伦次!此事你不要插手,我要听郦王爷的意见。不说这个,”她浮起微笑,扬起手摇了摇,作了决定,“你们且在本宫这里看看歌舞罢,慈恩宫中可有全京城最好的歌舞。”她吩咐了几句,便有数十名少女环佩叮当,袅袅婷婷地走向殿前。

龙佑帝本想带郦逊之应付一下太后,就去天宫见谢红剑的,如此一来,只好对郦逊之使了个眼色。两人在一边坐下,各怀心思地看起歌舞来。

在慈恩宫混了半日,郦逊之心中却反复想着这一日来发生的事,想着父王、姐姐、皇上和太后对自己说过的话。他低眉思虑、心事重重的样子,被太后尽收眼底。太后心里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一直很细心地注意着他。与此同时,左王爷也是如此,一双长目转来转去,不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龙佑帝面无表情,摆足了皇帝的架势,却早已神游他方。

夕阳西斜,一缕昏黄的光懒洋洋地钻进宫中。太后露出疲倦之态,发话要两人在慈恩宫一起用膳。龙佑帝连忙道:“不必了,请母后早些休息,儿臣带逊之去和天宫主见个面,免得他日后和天宫的人有什么麻烦。”

太后从鼻腔中重重地哼出一个音来,“用你舅父手下的人,不就没这些事了?外人总不让人放心,又是些女子……能有什么用!”龙佑帝脸上显出“这倒未必”的神色,金不凡刚刚招惹过郦逊之,用姓金的人哪里就行了?

左王爷也在此时恭敬地向太后、龙佑帝跪拜行礼,还特意招呼郦逊之,请他来昭平王府。郦逊之连忙称谢,作揖不迭,看着他退下。左王爷走后,龙佑帝也带着郦逊之跪别太后,从另一边的门走了出去。太后一直盯着郦逊之的背影,眼里忧喜难定。

出了慈恩宫,龙佑帝吐出一口气,想了想不禁笑道:“真奇怪,母后竟然会赐你一块金牌,还亲自封你为廉察,好得很!这可比我的圣旨还管用呢。”

“太后的心思可真难猜,变化多端,让人摸不着头脑。起初我差点被她吓着。”

“对了,她会把你看成谁呢?还有,怎么扯出少阳这丫头来,连我都措手不及,我母后的点子够多的吧?少阳公主的脾气就是像她。”龙佑帝含笑望着郦逊之,“说实在的,你对少阳的印象好么?”

“逊之不敢妄自评论。”

“但说无妨。”

“她的心思也是转得极快的,逊之几乎应付不过来……此外,逊之倒没其他印象了。”

龙佑帝哈哈笑道:“我这妹子不美吗?”

“当然很美。”郦逊之心下想,少阳公主和皇上一个模样,怎能说她不美?

龙佑帝望向前方宫殿的重重飞檐,突然低声道:“你对天宫知道多少呢?”

“听说过一些。”

“她们全系女子,天宫主谢红剑是燕王爷的师妹,应该比较可靠。她手下有三位宫主,分管灵霄宫、兜率宫、广寒宫三宫,还有两位护法,是异国人,可能来自波斯,功夫也很高强。其他的手下么,我见的不多,都有些来历。有她们在宫中护卫,我安心多了,不然,万一闹将起来……话虽如此,毕竟她们是女子……”

“皇上放心。逊之自有分寸。但不知皇上想要逊之做什么?”

“如今各地灾情日重,又有匪人闹事,案子要早早了结了才好。谢红剑可能会插手,我担心……”

“逊之明白,请皇上放宽心。不过既然去查案子,我想去大理寺问案。不知方不方便?”

“你怎么还问我?你已是钦差了。何况,母后不是已经给了你‘尚方宝剑’了么,你怕谁呢?没有人能阻你。那块金牌,稍有身份的人都知是母后信物,她传了你,这件事一日之内就会传遍全城,还怕有人不认得你吗?”说罢,龙佑帝又自言自语道:“难道这真是母后给驸马的礼物?”

“皇上莫要取笑,逊之怎敢高攀?再说皇上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逊之也不愿被这些儿女私情烦神。”郦逊之心底已在苦笑。

龙佑帝的眼睛亮了亮,欣喜地道:“你真这么想?我果然没看错你。”他似乎只想到了国家大事,至于少阳公主的终身大事,在这面前只能放一放了。

转眼天宫已近,龙佑帝指着前面一座宫殿的匾额,吸了口气道:“到了,这就是天宫。”郦逊之闻言放目去看,但见崇楼杰宇,气势不凡,辉煌中透出一股柔美之气,那“天宫”两字,豪放里带娇媚之姿。整座宫殿玉栋晶墙,翠瓦碧梁,琼栏瑶阶,比之大内其他建筑更为夺目。人间富贵至此。

夕阳在天,吐射着万道霞光,照得天际朵朵红云,似少女娇羞的脸颊。天宫与慈恩宫一样,静穆安详,所不同的是,慈恩宫的静带了些紧张和慎重,天宫的静却似初醒时的少女,孕着无限活泼的生机。

一女子在宫内斜倚栏杆,望着眼前满目的红霞出神。她四周有若干只伶俐的小猫,只只温柔驯良,环绕着她,撒娇惹厌之态令人忍俊不禁。而这女子亦是一副慵困已极的模样,浑身软而无力,风吹就起,重力似已全在那栏杆上了。一雪衣少女缓缓自宫门而来,在她面前停住,静立说道:“皇上和郦小王爷正往这儿来。”

那女子回过头,只见她凤眼明秀,花容富丽,绰约风流,却仍是懒懒的,轻启朱唇道:“知道了。”慢慢地向宫门处瞥了一眼,站起身,身形一动,竟疾若飘风,还未待那雪衣少女看清,她已静静站在宫门边上。远处,龙佑帝和郦逊之携手而来,十分亲密。那女子微微地斜着头看着,眼中露出思索之意。

龙佑帝已远远地看到了她,朗声笑道:“天宫主,我带了个人来见你。”他进了天宫的大门后,行为举止放达了许多,显出他在此处的自在。天宫主谢红剑遥遥地朝两人欠了欠身,嘴角挽出一道云霞似的微笑,整个人腾空而起,飘飘地往两人处而来,姿态如飞。

她的动作缓慢而又舒畅,优雅而又细致,郦逊之在目睹的那一刻震惊地想,好轻功!

在两人的面前轻轻落下,她不慌不忙,径自向龙佑帝行了一礼,“见过皇上。”玉音如啼,明净动人。郦逊之认真地打量着她,却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龄,只觉得她实在是明艳照人,丽光四射,让人不敢逼视。

“天宫主,这是淑妃娘娘之弟、郦王爷的宝贝公子郦逊之。逊之,这是我师父,天宫主谢红剑。”

郦逊之忙向她行礼。谢红剑软软地说了声“皇上客气”,声音又糯又甜,然后向郦逊之稍欠了欠身。她玉手轻移,做了个姿势,“里面请。”便在前边带路。郦逊之看着她柔若无骨的神态,不由皱起了眉头。龙佑帝拉了拉他的袖子,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如此反应。

谢红剑虽然从未在江湖上露面,但她与天宫之名早已传遍江湖。未曾想她虽然武功不弱,看上去也不过是个享尽荣华的贵妇而已。郦逊之不禁轻叹一声,想像中的天宫主应精明历练,绝非如今的模样,美则美矣,却不免……他的念头尚未尽,谢红剑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一眼仿佛洞悉了他内心的想法。她的脸上同时浮起微笑,眼光里闪过一道光芒。郦逊之直视着她,那一瞬间他好像也看到了她的心底,心中一动,打消了起初的轻视。一个目光如此清醒的女子,决不是个能让人一眼看透的人。

谢红剑领两人来到一个亭中,那儿有一张石桌,三个石凳。郦逊之心中赞服,皇上称她“师父”,就得以师礼待之。可她显然不想与皇上如此生分,三人不分尊卑地坐,更显亲切。龙佑帝的脸上也挂着笑,“还是天宫主了解我。”

“不敢。不过,妾身正有一件事要和皇上商量。”她的神情颇为认真,龙佑帝稍感意外,“哦?我也有事想说。天宫主先讲。”

谢红剑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皇上请看。”龙佑帝接过,丝帕上歪歪斜斜写着许多字,笔法幼稚,显出执笔人并没有练过字。大意说燕王爷监守自盗,贪污官银为己所用,致使国库空虚,无法救济各地受灾之民。为逼燕王爷交出官银,特地绑走燕郡主,望天宫代燕王爷出一百万两黄金赎回燕郡主,绑架者会以此散发给各地百姓作为救灾之用云云。

龙佑帝双目圆睁,从鼻子里狠狠“哼”了一声,把丝帕扔在桌上,“胡说八道,一派胡言!”他静下来,又道:“天宫主放心,我决计不会怀疑燕王爷。倒是这投信的人,来意可疑。”

谢红剑悠悠然地道:“皇上说得没错,燕王爷一心为国,倘若连皇上也不见信,未免让人心寒。他们绑走郡主,居心叵测,其心可诛,皇上可要为燕王爷做主。”

郦逊之在一旁看到这行字,蹙眉想到,难道燕郡主只是被人绑架走,而与朝中斗争不相干么?谢红剑瞥了一眼他的反应,又道:“这方丝帕,午时在宫门口捡到,看来只想示威,根本没说在何处交换,叫嚣几句罢了。只是,竟然有人可以在宫中来去自如……”她眉目流转,淡然地又加了一句,“就请皇上准天宫去办此案,为皇上分忧。”

“你们去办这件事,我不是不放心。只不过这是大理寺的分内之事,而天宫一直是我的护卫,会不会……”

“皇上,天宫又岂止是您的护卫呢?”谢红剑盯着龙佑帝,似在暗示。

一时静默。

郦逊之不由被她的话引出了诸多联想。龙佑帝不动声色,心下暗自皱眉,“天宫主,小王爷初回京城,有许多事不熟悉,还需你抽空多教他。希望天宫所有的人,都能把小王爷当作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