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逊之还没来得及回答,谢红剑手下一名宫女已耐不住红衣的气焰,提剑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对天宫主和皇上不敬,还不快报上姓名,束手就擒?”另有数名宫女也齐声叫喊,要红衣赶快投降。红衣的脸上笑意浓浓,眼光在龙佑帝、谢红剑、郦逊之身上打转,忽然双袖一挥,只听“哎呀”、“哎哟”数声叫唤,先前出声的那些宫女纷纷倒地。众人都吃了一惊。谢红剑厉声道:“你想干什么!竟敢在天宫杀人?”

“她们还没资格死。”红衣淡然地道。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话,语音低沉,像隔在极远处,却有种穿透力,似乎可以飞越漠漠时空,直入人的心底。然而他的语调和神情,仍是傲气十足,说话间架子比龙佑帝还要大。

几名倒地的宫女发出呻吟声,看起来只是受了点伤,谢红剑放了心,却无暇细看。据说红衣一旦出手,绝无生还之人,此时看来,传言也不尽属实。然而他的傲慢实在大伤她的脸面,她冷笑道:“阁下伤了我的人,总该有所表示。”她自恃身份,想逼对方先动手。

红衣凝视她的眼,“我今天不杀人,只来看看。”他迅速扫了一眼龙佑帝,又用慢慢的语气对谢红剑道:“没人付银子让我杀你,你让开。”轻描淡写地说完,静静地站在原地看龙佑帝,周遭其他一切与他再无关系。目光犹如带刺的绳索,捆住了龙佑帝的信心和勇气。少年皇帝慌不迭退后几步,索性完全地躲在郦逊之身后。

郦逊之手中的菩提慧珠握得更紧,左手也悄悄备了一颗其乐石,这是他回家前梅湘灵特意送他的。虽然已有两种威力无比的暗器在手,他仍担心动起手来红衣会伤了皇上。这一刻他心中忽然很失望地想,为什么我竟如此胆怯!

他发觉在气势上,他已然输了。再看红衣,离谢红剑咫尺却毫不在乎,一派超然。

谢红剑忍无可忍,这时园内又走进几个女子来,一见她们,谢红剑似乎终于放下心,回头请示龙佑帝道:“皇上,贼子无礼,可否容妾身将他擒获?”

龙佑帝也看到了进来的那几个人,喜道:“好,好!赶快动手,不必留活口!”郦逊之虽也看见那几个人,但他同时心里想,红衣岂是说杀就能杀的?

此时红衣拔地而起,悠然地在空中道:“何必急着赶我走呢?”身如初升之日,在半天上散出大片云霞,姿态飘逸已极,直似仙人回府。龙佑帝伸出头来瞧着,咋舌不已。郦逊之静观其变,见皇上不知不觉中走了出来,便将一臂挡在皇上身前,“皇上小心。”

谢红剑剑指一弹,一颗“碧光火雷”溜溜窜向红衣。这暗器在“暗器百家”上未曾出现,却是天宫不传之秘,受风即熔,遇物则爆。红衣身在半空,轻旋披风,带出一阵气流,将暗器撞了出去,人却如有神助,横空退后数尺,一翻身落在远处。

碧光火雷“砰”得一声当空炸开,幽蓝的火光洒出朵朵烟花,仿佛也有生命似的,并不落地,直直地奔向红衣。红衣冷哼一句,“还不错。”双掌一推,将谢红剑用掌力送过来的烟花,一一逼回,两人在原地较起内力。红衣本以毒掌闻名天下,却弃而不用,但其内力如波似浪,未曾因对方是女子而怜香惜玉。谢红剑的武功更是怪异,滑若无骨,飘如急云,红衣那忽冷忽热的掌力竟沾衣四散,无法近身。

此时四周的宫女禁不住两人惊人内力所散的气流,纷纷掩面而避。龙佑帝虽在郦逊之身后,也觉呼吸困难,面前似烈火焚场,靠近不得。另一边,刚刚进来的数女中有一人道:“你们干吗都站着,让这人逃出宫去,可有得笑话说了。”

“玉妹子就是心急,大姐既然出手,他还逃得了吗?”

被称作“玉妹子”的女子不服地道:“我看此人功夫不在我们之下,大姐大意不得。”

果然,谢红剑虽然显得从容不迫,可一时尚无法克制住红衣的攻势。几女不觉都看得格外仔细。红衣飘然之中,那一道道掌力已将整个院子打得七零八落,谢红剑守多攻少,竟奈何不了他什么。

又有一人插嘴道:“他的衣服亮得晃眼,天都黑了还这么红,会不会是红衣?”

玉妹子道:“梅儿说的不错!此人定是红衣。他来天宫做什么?胆子可不小,竟然敢到天宫找茬儿,想是不知道我们的厉害。难得有这样的机缘,我要助大姐一臂之力,会一会他。”说话间跃跃欲试。

那梅儿蓝眼金发,不似中土之人,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嘻嘻,我猜他知道玉姐武功惊人,特来讨教。倒不是想找麻烦,是想找个婆娘。”

玉妹子伸手便打,“小妮子,你最讨人嫌,就知道耍贫嘴!”梅儿四处躲避,两人笑成一团,显然并不把红衣放在眼里。

另外有两女一直未发一言,年纪在她们三人之上,显得老成许多。那蓉姐看了看两人的神色,拉住打闹的两人道:“好了,好了,别闹。我看大姐不想杀他。可要擒他,也非一招半式就成,万一伤了皇上就不好。反正,宫中不比江湖,不用守什么江湖规矩,他擅闯大内就是死罪,你们不如去帮个忙吧,惊动了宫里的护卫,又要热闹了。”

玉妹子道:“咦,口气变得好快,不想做老好人了?”身子却不停留,荡向红衣。梅儿叫苦道:“又要我去打架,出了事可得你们担着。”双足一跺,一个跟头翻了出去。

那蓉姐见她们出去,放下了心,回头朝另两个一直未说话的人笑道:“你们的定力也真好。”

其中一人一身白衣,身材最高,脸如玉像,眼窝深陷,突然开口道:“真是红衣,我们拦不住他,要合手杀他,后患更是无穷。想是皇上的意思了。可是,大姐又何必多此一举?皇上是小孩子,不懂事,我们……放他走好了。”

另一人也道:“幽吟说得不错,既是红衣来了,想留他,比杀他更难。好端端鱼死网破,何苦呢?”

蓉姐默默点头,再看场中,红衣虽一人连斗三人,却仍舒展自如,不露败迹。他的身形似乎无处不在,却又飘忽来去,那掌力收缩自如,直似织女手中银梭,游走三人身际。龙佑帝看得目眩神移,指着红衣叹道:“这人的功夫当真又厉害又漂亮,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物?”

的确,红衣的武功不仅招招狠毒,也招招美艳。似乎狠到极处也就美至极点,艳到无尽也就毒至绝处。伤人于他,竟是件风花雪月的事。他出手全不顾及对方是否女子,有些招式阴毒无礼,为一般正人君子不齿,他却犹如吟诗作画般自然,姿势亦若佛拈花而笑,曼妙异常。

这样的武功,这样的人物,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争斗中梅儿和玉妹子险些被红衣伤到,一俟掌风过后,心下虽惊,却也不得不佩服。两人都使剑,梅儿剑走八方,调皮灵动,如游蛇觅食,玉妹子则剑气森然,涔涔寒意,若冰山压顶。饶是如此,左右开弓仍动不了红衣分毫。

郦逊之没有回答皇上的话,他仔细地望着四人各自的招式,于心中暗暗揣摩。往往红衣一招同时攻向两人,他便想,换作我能不能避开?又能否如红衣避谢红剑时,那么轻易?再见院中,红衣打得兴起,仰头长啸,如龙吟九天。周身荡出的掌力震得一班宫女花容惨淡,向后又退数步。

郦逊之脸色一变,见他身形移向小亭,暗中戒备。红衣荡漾,趁隙射出一物,直指亭内的皇上,口中喝道:“既然你们高兴,我就留点印记。”暗器如觅食之鹰,于昏暗中猛扑过来,快得不容眨眼,不容思索。

郦逊之来不及多想,手中的三枚菩提慧珠一齐劲射而出。一根强劲的马索,奔向发狂的骏马。猎马人原来也无十分的把握,但出手异常坚定。夕阳如血,骏马如飞,天地如牢。马索准准地套住了狂舞的马头,骏马不服气地挣扎,搅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最终,骏马摆脱不了周身的束缚,抗争化作了屈服,不安而狂燥地颤抖了几下,低下了尊贵的头颅。红衣的暗器“啪”地掉在地上,无奈地望了主人一眼。

红衣单眉一扬,盯着地上看了看,又眯起眼。目光轻慢地抚过郦逊之的脸,似在说,原来你还有这一招。郦逊之朝他微微笑了笑,是的,你不能小看我。

玉妹子见他分神,一剑透刺。红衣冷哼一声,险险避过,口中呼啸一声,翻身一掌。谢红剑、梅儿,再加上玉妹子,三人攻势密不透风,织就一张天网,欲遮住那巨翅翱翔的猛禽。

怎奈罗网虽广,天地间还是留下了些许空隙,让双翼可以自由展翅。此刻更觉他姿势美妙之至,于小小空间里随心腾挪,随意游荡,那三人却如被他所牵的木偶,显出被动。

龙佑帝心中好奇,害怕之心又减了,“起先天宫主一人斗他,也打个平手,现下三人和斗,却仍是不分胜负。这是为何?”

郦逊之也正在想着,见皇上一问,略一思索,“皇上会下棋罢。”

“会。”

“皇上一定知道,棋逢对手时,一般而言是双方各有胜负,但如其中一方多了两个帮手,结局会怎么样?”

“当然人多主意多,容易赢。”

“照常理说,似乎集众人之长,可以赛得过对方。可是,这不比斗力,三人力气大就行了。往往各人意见不一,相互间反有牵制,这一来一去,只要被对方抓住一点空子,就等于自缚手脚,也未见得能赢。”

“说得有理。”龙佑帝点头,忽然又笑起来,“不过,动手也不比下棋,下棋时你一步,我亦一步,交手则没这么和气,天宫主她们若抢得先机,不就能胜他?”

“皇上说的是。只是,此人较为难缠,在他面前露不得一星半点破绽,否则人越多,对他反倒有利。”郦逊之已经看出天宫诸女的破绽。谢红剑与红衣相较,武功伯仲之间,而那两女也非弱者。只是三人平素从不需联手,虽各自身负绝学,却门派有别,一时无法配合无间。而红衣是何等人物,如不占先机,就再难找到胜他的机会了。

“哦?”龙佑帝心驰神往,看红衣的表情又多了钦佩,“竟有人不怕对手人多,这个人当真厉害得紧。是谁让他来对付我呢?”他感到了怕,可内心深处同时有着自豪,毕竟,只有最厉害的人才配做他的对手。

这当儿谁也没留意到,天宫的宫墙边露出一个人影。他伏在阴影中,和渐黑的天色混在了一处。见红衣斗得毫不吃力,他突然朗声笑道:“你玩了半天,也该走了!”红衣像是知道他在何处,几乎在他刚说完,就瞥了他一眼,身形移动,往院子门口退去。

那人这一声叫,惊动了宫内其他所有的人。郦逊之抬头一看,墙头那人是个小孩子,扎了个小辫,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这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与红衣齐名的“小童”?他心里想着,手中那颗“其乐石”不觉已射了出去。

其乐石无声无息地靠近。直至那孩子的面前,他才突然发现了似的,“哎呀”叫了一声,身形蹦高数尺,又有如彩蝶翻身,几下子一转,落到红衣身边。姿势曼妙异常,分明有着一流的身手。谢红剑三人见状,与两人拉开距离,暂时住了手。

那孩子瞥了郦逊之一眼,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招呼红衣,“看也看过了,人家又不请你吃饭,呆着有什么意思?难道是诸位姐姐长得太美,你不愿走了么?”他半是玩笑,半是奚落,也不知在讽刺谁。

红衣并不理会,对谢红剑懒洋洋地道:“我要走了,各位不必送。”他说走就走,脚下移动迅疾,穿花绕树般,几步间已快到院口,正在蓉姐三人的身边。谢红剑见远处有自己人,便没有追赶。蓉姐迟疑了一下,还是以身挡住红衣。红衣刚想动手,那个唤作“幽吟”的女子,一把拉过蓉姐,轻声道:“让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