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醉会意,摸到装钱的丝袋,拿了一锭银子放在她手心。这规矩倒是哪儿都一模一样。莲夫人的笑容开得更盛了,“我就知道少爷是个人物!爽快,够爽快!哎呀,瞧我这老糊涂,和少爷谈了这么久,还没问过你的尊姓大名呢!少爷贵姓啊?”

“鄙姓江。”

莲夫人风情万种地掩口笑道:“原来是江少爷,你想叫哪位姑娘,我给你挑去。”

江留醉心里飞速地转着念头,口中敷衍道:“既然有难得一见的当月花魁在,我还是看看她好了……”他挤出一副馋馋的笑容,丢了个眼色给莲夫人,“我还想看看你们老板娘呢,是不是有你说得那么好?”他心里又忍不住好笑,三弟最爱扮怪样,自己这副的样子,恐怕他也要拍案叫绝。

“原来少爷真是个聪明人呀!来来,我领你到这边来,我们老板娘就带着花魁出来了。说起来,你的运气不错,这位花魁可是从江南刚送来的,客人们谁也没见过。这样貌啊,啧啧,别说有多水灵,一伸手你准能挤出水来。你要是福气好啊,没准能被她看上,”她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仔细地打量着江留醉,很快又笑起来,“江公子也算一表人才,说不定,今晚就是你的好日子了。”

“你是说,今晚是花魁选人?”

莲夫人眉眼间带着得意,“是啊,这是十分楼的规矩,第一个晚上么,由花魁自己来选人。你说,情况会怎么样?告诉你,比让客人挣她来得热闹又不伤和气。你想想,来这的人谁好惹?打起来我们谁又担得住?不过让花魁选人就不同,各凭真本事,输了也怨不得人。你说,老板娘会做生意不?”

江留醉连连点头,他这时倒不急走了,也想一睹那花魁和老板娘的风采。他不由想起了另一位老板娘来,蓝飒儿,她在哪里?他不知道她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她如今又在何处。他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找到她,就能找到燕飞竹。可是,一个人来来去去竟是如此地莫测,说不见就不见了,就像他来不及挽留。江留醉的思绪一时被牵引到了远方,他突然感到了伤感。

这时门口一阵喧哗声,一听就知是来了大人物,江留醉把目光射过去,看到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华衣少年说笑着走来。那华衣少年姿容清秀,但江留醉不知为何,第一眼看到他就不甚有好感,盯着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讨厌他的缘由。他的眼里始终有轻浮自负之意,似乎视一切为掌中之物。江留醉最不喜自恃甚高的人,当即掉转头去,不再理会。

莲夫人见他,热心地道:“江少爷怕是不认识京中的权贵,这位是左王爷的小儿子,左虎左爵爷。虽然他是小儿子继承不了王爷之位,可左王爷顶疼爱他,他在左王府的真正地位,可比他大哥左鹰小王爷还高呢。江少爷可不要小看了他哦。”

“是么?我知道了。多谢莲夫人。”

左虎如主人般四处招呼,左右逢源,十分风光。江留醉不禁想到江湖上关于左王爷的一些说法,不由感到奇怪。据说左王爷为人谨慎小心,处处讨好金氏,也不敢得罪皇上和其他大臣,是个出名的好好先生。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左王爷虽不得势,但毕竟是先皇所封的辅政王爷,有先皇钦赐的金牌,在一般人看来还有无上权威。江留醉看着左虎的神情,心中暗暗冷笑,狐假虎威,也是他看不惯的。

突然楼里静了下来,百十人一时全无了声音。江留醉料想必是到了时机,该那所谓花魁出场了,于是无暇顾及他人,凝神细看楼中情景。

楼内忽有八架秋千当空挂下。上坐八位少女,乘风踏雾,飘然荡出,如梦似幻。她们个个手持花篮,含笑散花。一时间,犹如天女下凡,空中各色花瓣飞扬,又伴有如歌行板,只衬得十分楼内犹如天上人间一般。

一行人拥着一个女子,众星捧月般地从楼梯上走下。她们走得很慢,很悠闲,却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步步,都仿佛行走于云端天际,有彩云相随,日月为伴。众人愣了一会儿,待看清为首那女子的姿态容貌之后,眼睛一亮,纷纷高声叫好。

只有江留醉一见之下,却像被人刚打了一拳,呆呆地不动。打破头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看到了蓝飒儿。

蓝飒儿翩然地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从头到脚已换了身装束。但无论她怎么变,那惊世的容颜却是江留醉不会忘记的。她一袭白色羽衣,耳边双髫静垂,不施粉黛,素面朝天,显得清纯脱俗。

江留醉呆了一会儿,想,她难道到这里来做老板娘了么?我果真被她骗了。他忽然笑笑,直直地盯着蓝飒儿,可你逃不掉了。

蓝飒儿低眼垂眉,并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她脸上有一种微微的羞涩,这也是以往的她从未有过的。此时,江留醉的视线里又醒目地跳出她身后一个着绛红丝绸长裙的妇人。

那妇人已经三十有余,但她给你的感觉是,她这样的年纪不多不少,只显成熟,并不觉老。她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不多不少的妆,不多不少的首饰,连表情也是不多不少的。她含着笑,一边走,一边把目光扫过去,像是在招呼客人。

江留醉想,难道她才是老板娘?那么蓝飒儿呢,是……花魁?!

他不禁失笑,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想法,听到左虎已朗声道:“秋老板,你也不把花魁娘子介绍给我们,还想吊我们的胃口么?”

蓝飒儿闻言,抬眼看了看他,又很快缩回了目光。江留醉离她只有两三尺,仔细地看她,发觉她不仅洗净了铅华,而且洗净了干练,变得完完全全是一个弱女子的模样。

江留醉刚才注意到的那个妇人展颜应答道:“左爵爷这个罪名可扣得大了,我秋莹碧可担待不起。她的名字嘛,要她自己说才合适呀。”

伸手推了推蓝飒儿。蓝飒儿的脸似已红透了,定了定神,曼声说道:“小女子名叫若筠。”声音如善奏者抚乐至妙处,令人闻之便醉。

江留醉开始疑惑。他清楚地记得蓝飒儿的声音有几分嘶哑,是她唯一的美中不足。莫非是他看错了人,这个少女只是与蓝飒儿相像,而非同一个人?说到年纪,眼前的这位若筠比蓝飒儿看起来也年轻了许多,他还记得蓝飒儿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风情。

那若筠渐渐地适应了十分楼的气氛,用一双秀目悄悄地打量四周。当视线落到江留醉身上时,她眼中丝毫没一点其它的感情,淡淡地划过,像对任何人一样。她的神情始终淡淡落落,似乎心并不在这十分楼内,而早已魂游它方。

江留醉想,这真不是她么?

这时楼内又传来一阵叫嚷吆喝声,十几个锦衣华服少年面带倨傲,如潮水般涌进楼来。楼里立即起了变化,秋莹碧丢下左虎,带着若筠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不仅是她,莲夫人和其他几位所谓的女教长也均趋上前去,和每个来人打招呼。江留醉此时虽没了莲夫人的介绍,却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自然,除了金氏子弟外,又有谁能有这样的威风?十分楼里顿时产生了明显的对比。一边是金氏子弟颐指气使地谈笑,一边是左虎和其他客人冷清地独坐。这种场面左虎也见得多了,打了个眼色给四周的客人,众人忽然都安静下来,一时间,金氏子弟的嗓门反而变得格外嘈杂。

为首的一个黄衣少年见状双眉一扬,走向左虎,口中热情地道:“原来左兄先到一步,小弟可来晚了,不知花魁选中了左兄没有?”眉眼间却是一股取笑之意。

左虎瞥了他一眼,又把眼望向他处,淡淡地道:“金王府的人没来,好戏怎么会开始呢?”

“看来有好戏看了,左兄,我等着。”回头对其他人道:“左爵爷说了,要我们看他的好戏,大家放亮眼,千万别错过了啊。”众人哄笑声四起,左虎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嘿嘿冷笑着,不知说什么好。

黄衣少年朝向秋莹碧,微笑着打了个响指,便有人递上一盘黄金,恭敬地奉向她。秋莹碧随意地看了一眼,笑道:“小王爷何必如此客气!”

黄衣少年,雍穆王金敬的独子金逸将双眼凝视着若筠姑娘,一本正经地道:“应该的。”举步走到她面前,大胆地含笑看着她。

若筠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眼光乱走,不敢与他的视线相接触。然而,在金逸热炽的注视下,还是躲不过,抬头看了他一眼。一瞥之下,慌乱的眼神又想逃走,却终于停在了他的眸中。金逸眼中的笑意更甚,那是一种极有把握的笑,他深深地盯着她,相信她终会被自己所折服。

她静望着他,突然也一笑,嘴角绽开初放兰花般恬淡的笑容,看得金逸失了神。若筠却在此时转过身去,依到秋莹碧身边,轻声道:“请夫人吩咐。”金逸望着她的身影,目光里已尽是依恋之态。秋莹碧扫了一圈所有的客人,朝身边的人点了点头。

江留醉也看了看其他人,虽然都是衣着华丽、钱袋充足之辈,但论气势,却少有人能及得上金氏子弟。许是有金王爷撑腰之故,金氏的人个个神气十足,容光照人。优越显赫的家世背景,使他们每个人都表现出“舍我其谁”的傲然。一个人脸上有股傲然之气,看上去就会与众不同,因而金氏子弟如同鹤立鸡群,十分突出。

相形之下,左虎刚才的威风简直算不得什么了。但他一点也不在意,或者是必须显得不在意。他一直远远地瞧着若筠,眼中也是一股迷恋的深情。若筠在这时也不经意地遥遥地看了看他,左虎浮起一个神秘而满足的笑,移开了眼。

江留醉的视线又落到了身边,他有很多的不解,可莲夫人却走得太远,始终缠着一个金氏的少年说个不停。有个蓝衣少年注意了他一会儿,见他东张西望,上前拱手搭茬道:“你是外地人?”

江留醉连忙拱手笑道:“是啊,刚来这地方,什么人也不认识,有劳阁下关心。”蓝衣少年努了努嘴,指了个座位,两人坐了下来。

“花魁该选人了罢?”江留醉问。

蓝衣少年“嗤”地笑道:“兄台急得很呀!是要开始了,不过,还来得及喝一杯。”

他指着金逸和左虎等人,“一般来说,花魁是看礼的轻重、贵贱来挑人的,当然,尊驾要是相貌特别出众,可能有望。”他说着,朝江留醉打量了一下,摇头,“你是不能指望了,等看他们到底谁的手笔更大。不过,每个人都得意思一下,你准备礼金了吗?”

江留醉耸耸肩,“每个人都得送?规矩倒挺多。”他一点也不着急待会儿人家到他面前了,他该给些什么,只是客气地和蓝衣少年攀谈道:“对了,还未请教……”

蓝衣少年挥了挥手,一脸洒脱,“萍水相逢,不问也罢。你要想认识别人,我倒是可以向你介绍。”

江留醉不禁仔细地打量起这少年来,他长得平平,实在是没任何出色之处。后者发现他在看自己,笑道:“莫非相交不知名姓,便不放心?”

江留醉有几分欣赏他的直率,“没关系,阁下不想说,在下也不强人所难。只想请教,金逸带来的都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