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醉先是一阵目瞪口呆,果然如此的话,即使她本是蓝飒儿也无法记起往事。很快他又半信半疑起来,这一切会是真的么?芙蓉或者说是蓝飒儿会被谁作弄,迷失本来而不自知?或者这个若筠,根本只是一个长得像她们的人而已?

“秋老板知道你的身世吗?”

“我问过她,她说她把我买进后,就立即让我喝了汤,她也不知道。”她叹了口气,脸上的悲戚之色稍减,“你刚才问我为什么会挑你,只因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看我的样子……”她的语声低下去,停了停,“可你不同。我也说不出原因,好像哪里见过你,总之,你看上去是个好人。”

他心底飘飘然,无论是谁,被人夸奖,总是开心的,何况话又出自美女之口。但若筠的一句“好像哪里见过你”,又让他疑神疑鬼。

“那种汤真能让人什么都记不起来?”

“你不相信我?我真的一点也记不起来了。只要一想到从前,头就很疼。模模糊糊有很多人,可我一个也看不清。也许,我本来高堂俱在,兄亲嫂孝,人见人羡。可是却不幸被卖,而此处偏偏又有那种规矩,要让人忘却前尘往事……”她再也说不下去,脸色惨白,失去了刚才娇羞动人的模样,而双眼朦胧闪亮,是泪么?

“我能帮你什么呢?”他已不知不觉信任了她。的确,面对一个楚楚可怜,对你倾诉衷肠的美人,谁又能无动于衷?这是人避免不了的弱点,江留醉也不例外。他走近她,俯下身看着镜中的她。镜中的若筠,朦胧而遥远,就如她的过去,像个解不开的谜。

“我要你帮我想起以前的事。”她语气坚决地说,接着又叹气,“萍水相逢,你不欠我什么。我无法强求,只盼你帮我想起一些过去的事。也许你不明白不知来处的苦楚……我知道你是好人。”

她拉住他的手,“我似乎曾经见过你──你呢,你见过我吗?”江留醉愣在原地,想不好该如何回答。

他原以为他见了蓝飒儿的面,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质问她燕飞竹的下落,不谓竟是这样的局面。她是不是蓝飒儿很难说,即使她是,她已不再是以前的她了,江留醉对她也无可奈何。他隐隐地觉得,即便是蓝飒儿在做戏,他那软心肠也会使他错失良机。

他真想自己能冷冷揭开真相,然后逼蓝飒儿出手,现出原形,再把她制服,拷问出燕飞竹的下落。可他能做的,只是用“没有证据”来安慰自己,说服自己这个若筠并不是蓝飒儿,然后全力相助。但是,他该如何回答呢?

他不能说,我见过你,你是一个名叫蓝飒儿的武林高手,你更可能是一个名叫芙蓉的杀手。──如果若筠真的不是蓝飒儿,她会被吓住,何必去扰乱她本已不平静的生活呢?

一个人若是为他人想得太多,难免畏首畏尾。江留醉呆了一会儿,听到若筠幽幽地道:“我是在为难你,你怎么会见过我呢?他们说我是从江南来的。你去过江南吗?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我也是从江南来的,但我从来没见过你。”

他说这句话时并不轻松,更被若筠凄婉的神态牵惹出一阵黯然神伤来。他吸了口气,柔声接着说,“江南是个非常美的地方,有山有水,处处美景,像天堂一般。那里的人和风景一样美,就如同你一样……”他不知自己何时开始,竟变得心软如妇人。

若筠的双眼朦胧一片,似在遥想江南的盛景,听到他赞美自己,不禁迸出一朵微笑。她痴痴地道:“我真想去那里看看。”

江留醉脱口而出:“好啊。”说完,看到若筠勉强的眼神,知她的想法,便突然下了一个连他自己也从未想过的决定,道:“我可以把你赎出去。”

若筠脸上露出喜色,“霍”地站了起来,握住他的手,“你没骗我?”

她的脸因兴奋,渐渐由苍白变为红色。江留醉此际突然想到另一个法子,可以试出若筠是否就是蓝飒儿,竟忘了应声。看到他的神色,若筠的高兴又打住了,松开他的手,淡然道:“你在哄我开心。”

“不是,我只是想到了其他的事。我或许可以知道你的身份。”他拉住若筠的手,往窗口走去。

“什么办法?”

江留醉走到窗前,什么话也没说,蓦地一拉若筠,将她整个人带出窗外。若筠一声尖叫,脸色煞白,手足乱动。江留醉带着她出了窗后,另一只手就势攀住了二楼的房檐,又一个翻身,落到了房檐上。若筠又一声尖叫,等站稳了,身子已软在了江留醉的怀里。

三楼的窗打开了,一个大眼睛的少女惊疑地看着两人,不知他们怎么会在自己的窗外。待看明是若筠之后,更吃惊了,伸出手去想拉她进来,口中说道:“出事了吗?”

若筠软软地靠在江留醉的身上,一点移动的迹像也没有。江留醉一脸平静地对三楼那少女道:“我们没事,你关窗吧。”

少女看看若筠,后者朝她一笑,又幸福地望着江留醉道:“我很好,没事的。”少女不安地合上窗,口里仍咕嚅着,一派狐疑。

江留醉揽着若筠,软玉温香,不免心动。连忙问:“我带你上屋顶,你怕不怕?”

“不怕,”若筠很快接上他的话,“刚才我倒是有一点点怕的,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是如今我知道你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我什么也不怕了。”她把头埋在他肩里,细细地道,“有你在我身边,今后我也什么都不怕。”

江留醉心里“咯噔”一下,他并没有做好准备。如果她不是蓝飒儿,救下她之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永远和她在一起。

此刻美人在怀,一种温柔适意的感觉也始终包围着他,可不知怎的,对这突如其来的感情,他无法一下子就接受。他心目中的爱应在朦胧的期待里萌芽,在漫长的了解里生长,在焦急的相思里开花,在责任的支持里结果。一刹那想了很多,却又自嘲地想,你又自作多情了,人家也没说什么。

他这样想了,也不管是否只是自我安慰,笑对若筠道:“我们上去了。”搂紧她,双足轻轻一点,如蝴蝶般翩然飞上了屋顶。这次若筠有了准备,并不显慌张。

两人站在屋顶的瓦片上。若筠已忘了为什么要上来,只顾着兴奋地东张西望,欣赏这一切,“原来京城的夜景,竟是这样迷人。”她深吸了口气,沉醉地道。

江留醉却毫无心思,难道她真不是蓝飒儿?这时候冬夜寒冷的风,从北面一阵阵吹来,如一只大手粗暴地推动着两人。他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些,决定再试一试,“我先下去,你勇敢点,自己跳下来。我会接着你。”

若筠大吃一惊,下意识地拉紧了他的手,“这是为什么?你……”

“不用怕,我不是说过,可以帮你想起以前的事吗?相信我。”江留醉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对自己的决定也没把握,他不敢把真实用意告诉她。

“好吧,我相信你。”若筠甜蜜地说,她的神情使江留醉明白她已经把自己完全交给他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江留醉顾不上回味,松开她的手,如蒙大赦般地纵身跳下楼。说实在的,他内心是喜欢她的,但两人再进一步,是否合他的心愿,他觉得很可疑。

落到地面上,仰头望屋顶上的若筠,衣袂飘扬,亭亭玉立,好像天上的仙子。她把双手扩在嘴边,大声道:“我跳下来了。”两手抓住胸前的衣裳,紧张地呼吸了几下,朝江留醉笑了笑,闭上眼,狠下心,一脸坚决地跳了下来。

他本想看她在紧急时是否会本能地用武功。此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又做了件错事,因为她根本就没觉得情况紧急,只把这作为一样好玩的事,反正有他在底下接着。他想他或许该猝不及防地推她下来的,这样反倒容易试出她的底细来。

他在胡思乱想,若筠却已飞快地往下落着,他竟没有反应过来要伸手去接。她仍闭着眼,脸上留着平静的笑,直直地朝地上坠下。眼见她将要撞到地面,她自己也感觉出不对,睁开了眼,江留醉站在一边像块石头,仿佛没看见她。

这一切不过是一眨眼之间的事,根本来不及思索。若筠的脑筋尚未转过弯,就在最后的一刻,江留醉不得不出手,一阵罡气将她的身体送出数丈之外。江留醉随后赶上,飞身抱住她。

“你没事吧?”江留醉问,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若筠一脸红晕,摇摇头,“我喜欢这种感觉,像飞起来一样。不过,你说你有办法让我想起以前,是什么办法?”

“哦,”江留醉支吾道,“我又觉得可能行不通……这样吧,先去找秋老板,看看能不能把你赎出来。”两人牵着手从门口进了十分楼,若筠始终流露着甜美的笑。她的笑不得意,不张扬,让看到的人也情不自禁地为她高兴。

此时,楼内厅中的人已少了许多,金氏子弟都不见了。左虎左拥右抱,看到他们进来,也只是瞥了一眼。这让江留醉心安一些,他不希望自己在这种地方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若筠带江留醉直趋秋莹碧的屋子里,秋莹碧见两人进来,似乎并不意外,泰然地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

“我想赎若筠出去。”江留醉直截了当。

“不可能。”秋莹碧简单而又干脆地道。

“我出双倍的价钱。”

“多少都不行。”秋莹碧依然含笑,不失风度,“没有价好还,也没得商量。”

江留醉看了若筠一眼,她低着头,不吭声。她又没了生气,就像株柔弱的草,只知顺从,不知反抗。“我要是硬要带她走呢?”江留醉笑道,看似说笑,却语气强硬。

“哦?”秋莹碧甜甜静静地笑着,毫不在乎,“如果你想成为京都府、大理寺和刑部的通缉犯,想和金王府、左王府的人为敌,并且自信能从我这里把人抢走,你就试一试好了。我决不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