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过高墙的小鸟,找了一处安静的枝梢,歇了口气。它们很满足于此刻所待之地,红砖碧瓦,雕梁画栋,花花绿绿的色彩,比起先的地方好看许多。一只鸟儿梳理起身上的羽毛,正享受间,却冷不防被紧紧地抓住了。一个俊秀的少年把它攥在手心,举起来朝另一人炫耀:“怎么样?”另一只鸟吓得魂飞天外,“嗖”得飞离了此地。

对面那人尚未说话,身后陆续走到的一批下人已赞不绝口地夸赞,那少年稍稍露出一丝笑颜。对面那人挥手让手下止声,道:“金荟,身手是有长进。不过,还是不如你哥哥。”

金荟将嘴一披,不以为然地道:“濂哥你也太瞧不起我了,我哥哥那两下子,也不见得多高明。”意兴阑珊,手一松将鸟放走。

金濂使了个眼色,下人们俱都退下。他安抚地拍拍金荟,“我知道你有心事,来,和兄弟好好谈谈。”

金荟移开他的手,走到一边,“我哪有。”

金濂往远处的楼阁看了一眼,“你午时拉我来此,见过了金逸还不走,不是有心事是什么?难道金王府你还没待够么?”盯着他的背影等着。

金荟转过身,逃不过他紧逼的眼神,叹了口气,“我只想多待一会儿。”

金濂“哼”了一声,“要是若筠姑娘不在,你还会待么?”

金荟的脸上像挨了一鞭,涨得通红,憋了片刻,方道:“你不也和我一样。”

金濂摇头,“她已经是金逸的人啦,我没兴趣。”

“说得好听。”金荟心中恨意突起,用力一拽树枝,扯下几根断枝,丢在地上,又使劲跺了一脚。“说来说去,是我们没能耐。你真能放得下?我才不信。哼,是我们抢不过他,没他有本事!”

金濂被他勾起心事,也不由得叹道:“我和你们不同,更没资格。她若仍在十分楼,大家都能见她一面,现下是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竟难见一面。”他虽被安熙侯金放过继为子,到底隔了一层,自觉不能和其他金氏直系子弟相比,平时行事较为小心。

金荟冷冷地道:“昨日我大哥回府后,也是唉声叹气的,我就看不过眼,你我哪里就比金逸差了?”说完朝周边看了看,又道:“罢了,还是回去,眼不见心不乱。你走不走?”

“不走也见不到,走了倒干净。他把她藏在天色阁,外面一圈机关,想进都难。”金濂也颇多怨恨之色,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下头颈,“上山打猎去,今日天气不错。打几只野味晚上下酒,胜过在这里生闷气。”两人一路又是妒忌又是自嘲,往雍穆王府外走去。

临近天色阁,但见遥遥碧水之间,长亭更短亭,碧水深处有一宽阔的平台,之上坐落一座楼阁。两人远远地瞧了一眼,依稀有婀娜人影晃动其间,隔湖飘来细语声声,动人心弦。

天色阁内,摆满了香草鲜花,竟把那隆冬寒冷驱得无影无踪。若筠倚在金逸怀中,听他说笑,娇颜玉貌如解语之花,直引得金逸满面春光,一脸说不出的幸福之色。阁中四处摆满古玩玉器,珠光宝气,逼人眼睛,若筠却瞧也不瞧,整个眼里似乎只有金逸一人。

秋莹碧坐在一边,随时插上两句,一张脸却始终不冷不热的。忽然传来一阵铃响,金逸柔声对若筠道:“我有事,你稍等会儿,我就回来。”若筠坐起,脸上无限娇柔,甜蜜地点头。金逸刚走了一步,又回头对秋莹碧道:“秋老板,麻烦你照看她。”

他在自己家中,看秋莹碧的眼神便和在十分楼不同,藏着股热情的笑意。当若筠瞧不见他目光时,他的眼神也颇有些放肆。秋莹碧盈盈一笑,脸上终于带着些热度,又羡又怜地道:“小王爷真是会疼人,离开这半步,都心疼如此。若筠是我带进来的,小王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管去罢。”

金逸微微一笑,盯着她深深地望了片刻,又自然地将目光移向若筠,“我很快回来。”一步一回头,走出了天色阁。阁外有一下人等候多时,见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说了几句话。

秋莹碧在阁内看到这一幕,回身说道:“这府里机关太多,连他们自个儿住得也不方便,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时日不多,这些机关窍门你可记熟了?”

她口吻里全是命令的语气,却见蓝飒儿软绵绵地依在桌边,拿起一只雕花酒杯玩了玩,放下又拣出一枝瓶中的鲜花,“他会一一解释给我听,何必太急?”

秋莹碧心中不悦,白了她一眼,“想安心做王妃了?好神气呀。”

蓝飒儿瞥她一眼,整个人流出一种叫人疼惜的妩媚之态,吃吃笑道:“哎呀,我怎么配做王妃呢?有人比我更美貌、更温柔,原是最适宜做王妃之人,只可惜她怕和男人温存,只好让我鹊巢鸠占,享两天福气。”

秋莹碧脸色发青,怒气顿现,快步走至她面前,“你如今越来越不像话!”扬手欲打。

蓝飒儿如柳絮被风一吹,忽地滑到桌子另一边,依旧笑道:“你别忘了,我可什么武功都不会,伤了我,如何向小王爷交代?”

秋莹碧硬生生收好手掌,冷冷地道:“你也莫忘了,再激怒我一次,我就回去。你们的死活与我全不相干。”她余怒未消,正想泄火,听得“噔噔”的脚步声,金逸已返回阁中,不得不重新摆出个和善的表情。

一见到蓝飒儿,金逸便笑道:“若筠,来了位姑娘,说是十分楼的,你们楼里怕是都爱煞了你,凑了礼要给你,你说好不好?我让人带她进来,你先等一等。”

蓝飒儿和秋莹碧相互看了一眼,她们知道十分楼绝不可能有人敢上雍穆王府。蓝飒儿做出一副又惊又喜的神情,含羞一笑道:“她们太客气了。”

笑容尚未逝去,已变作了忧虑,吞吐地道:“不过,小王爷是否记得,秋姐姐把我从奸人手中救出,来到了十分楼,这才有了你我今日的缘分,我也因此和她结拜姐妹。而那批奸人不肯轻易地放过我,昨日又找到了十分楼。要不是为了怕他们砸了十分楼,伤了各位贵客,昨晚我说什么也不会去应付那个奸人的首领。如今既是在你的地盘上,你一定要保护我和秋姐姐的安全哪。”

金逸一听便作出一副大丈夫的神色,把她的一双柔荑握在手中,以肯定的口气道:“你的苦心我都明白,不必说了。怎么又提起这事呢?我这里铜墙铁壁,即使一流高手,也是有去无回。我已派人去查那批人的下落,一定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蓝飒儿就势靠在他肩上,“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是担心送礼物来的那个人,会是他人冒充的,万一他们追到此地……”

“不怕,只管让她上来。真是奸人一党,我自会叫她好看。”

蓝飒儿挺直身,含笑道:“有你这句话,我真不怕了。”金逸端起她的手,放于唇边碰了碰,蓝飒儿一笑,转过身去。

不一会儿,一女子的足音自远而近。金逸依旧胸有成竹地看着蓝飒儿,手却放到了桌边一个突起的梅花图案上。蓝飒儿朝他的手瞥了一眼,仍是笑笑的,挪开了目光去看来人。秋莹碧心中不平,待那人一现身,她见并不认识,即刻放了一枚暗器。

这暗器名叫“相思眉”,细微如沧海纤芥,遁入茫茫空中再无可寻。秋莹碧捏拿准了火候,将相思眉直射那女子的眉间,一旦射中了印堂,即便她有再强的功夫,一时三刻也难以出手。

蓝飒儿不满地瞥了她一眼,觉得她太性急,依金逸的道行虽看不出行迹,毕竟也该见机行事。那女子正是花非花,把两颊垫高了些,添了几颗雀斑。她手中端着一个盒子,见秋莹碧放暗器,立即俯下身给金逸行礼,口中说道:“见过小王爷。”

相思眉倏地从她头顶掠过。

金逸道:“免礼。你是十分楼的姑娘?”心下却想,姿色可差太多。

花非花含糊地道:“大家让小女子给秋老板和若筠姐姐带点东西,请小王爷验收。”

金逸伸出另一只手,指指桌子,“放那儿。”花非花把盒子放在桌上。

秋莹碧见她躲避得十分高明,生怕她在盒子里搞鬼,“你打开盒子看看。”

花非花一笑,掀开盒盖,里面是一副绣品,绣工精巧细密,算是上品。左边绣了一朵牡丹,右边为几朵芙蓉,两相呼应,娇艳欲滴。秋莹碧脸色骤变,幸好花非花正在她面前,挡住了金逸的视线。她直直地瞪了花非花一眼,一字一句道:“真是好礼物。”

金逸跨上一步,捧起那件绣品,赞道:“果然是好东西。”回身问蓝飒儿:“这位姑娘是十分楼的么?”

蓝飒儿瞥了花非花一眼,嫣然笑道:“我刚到十分楼不多久,说不上来,还是请秋姐姐看吧。”心下却费力思索花非花的来历,突然心念一动,难道又是那个人?

秋莹碧心知蓝飒儿的用意,却不想在金逸面前动手,忍了忍道:“果然是十分楼的,小王爷不必担心。”

花非花笑容似花,“小女子想请若筠姐姐打赏只银燕子,她曾经许过小女子,若是一朝富贵,就把她的一只银燕子赏给我。”

金逸哈哈大笑几声,“有这等事?别说一只银燕子,就是十只八只元宝,也可以打赏给你。若筠,你既说过,就打赏她罢。我再加上二十只元宝,让她到十分楼去分发,也好为你争几分面子。”他兴冲冲地走到窗边,高声吩咐阁外侯着的下人。

蓝飒儿和秋莹碧一同盯着花非花,两人心知肚明,她所说的银燕子,指的是失银和燕飞竹。花非花一身轻松,浑若无事地站着,似乎她面对的并非两大杀手,而只是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