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功非有三十年功力者,不能随心所欲。你天资虽好,却练得过早过急,阴寒附体,纵能伤人,自己亦不能幸免。”

“生死由命,红衣早无挂碍。”他冷然答到,骨子里仍是一种傲。

“你若心无所系,又岂会为人拘役,替他人做嫁衣?”

伊人影飘盯着继续燃烧的柴火,隐忍不语。目光中的心事,都化作了烧尽的烟灰,一副往事已矣之态。小童知道伊人影飘经常会突然沉默,并不奇怪,只是恐那人讲多错多,又把他惹恼,连忙插嘴道:“阁下好意,我们心领。但为人做事,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那人深叹一记,无比可惜,不再说下去,慢慢踱回门口,站定门边,“既是如此,我意已尽,你们好自为之吧。”

“等等!”小童心中瞬间作出个决定,瞥了伊人影飘一眼,仍道:“你昔日故友千方百计要逼你现身,已追踪令徒多日,阁下不妨小心看看他去。”

那人身躯微晃,低沉的语音压制住内心随之而来的波动,“多谢!”

待那人离开,小童自言自语地道:“总算还了他赠药之恩,从此两不相欠。”动动腿脚,利索许多,心情大好。再看伊人影飘仍陷入深思,哈哈笑道:“喂,别想了,我的伤好多了,寻个地方歇息吧,明天还要赶回京城呢。”

(十五)愿者

长明灯,青纱帐。

一个人静悄悄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他年已不惑,脸色虽然苍白,却透出朗朗生气。这张床安置在一间大而空的密室之中,四周仅有一套桌椅,桌上放着一壶茶,三个杯子。整间密室纤尘不染,发出淡淡的草药香味。

这人突然咳嗽一声,睁开了眼。他一张眼,整个人就精神了七分,像猛龙点了金睛。密室的门微响,露出道口子,从门口看过去,可见长长的走道,穿透过凉而不寒的微风。人影忽闪,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来。

其中的一个,竟与躺着的这人长得一般模样,只是眼中笑笑的,始终一副轻松之态。另一人身材高大,不怒而威,见他醒了,立即迎了上来关切地问:“金捕头,可好些了?”

床上这人慌忙俯身道:“多谢镇南王。无忧已经不碍事了。”又转向对旁边那人道:“无虑,事情查得如何?”

此人竟然是死了的金无忧。虽然眉眼间仍有一丝病容,显然性命无忧。金无虑搓手在他身边坐下,“你猜得没错,那个什么太公酒楼的确不简单。我打听到了,原来首晚他们曾住在那里。燕王爷可为这事气半天了。”撇过头去瞧镇南王,眼中不无奚落之意。

燕陆离从鼻端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没接他的话茬,在一旁坐下,问金无忧道:“弹指生回杭州去了,你的伤势真不碍事么?万一有个反复,我还得早点预备。唉,真是幸亏有名医在场!”

金无虑叫道:“预备什么呀,听起来真不吉利。我大哥福大命大,转眼就全好了!”

燕陆离白他一眼,“你站一边去。我和你兄长说话,你先待着吧。”对金无忧客气却客气地道:“原是我手下人不象话,闯下大祸也是活该。我已将英雄帖传遍江湖,若果真是同一伙人所为,飞竹会不会……”

金无忧道:“王爷此次悬赏极高,如果那伙人为数众多,或会有人因财起意,来告知郡主下落。照目前而言,劫官银的和劫郡主的很可能是同伙人。”金无虑竖着耳朵听,露出深思的神情。

燕陆离点头,凛然道:“我倒要瞧仔细了,谁敢如此大胆,犯到我燕王府头上!”

金无忧又问金无虑:“太公酒楼的老板娘有没有留意你?”

“老板娘?这倒不曾见。我见到一个胖子老板,年纪有一把了,身边有两个小姑娘陪着。不说这个,你猜猜我还找到了什么?”

燕陆离见他卖关子,冷冷地接腔道:“想是某件宝贝又劳动神偷大驾,我和金捕头谈的是公务,你不要老帮倒忙。”

金无虑嘿嘿笑道:“王爷,上回我拿了你的剑谱,不是早就物归原主了么。怎么到如今,王爷还记挂这种小事?”他闻弦歌知雅意,瞧出燕陆离前嫌在心,语气里很不以为然。

燕陆离森然不语。金无忧见他一脸难看之色,知道金无虑所拿的非是寻常剑谱,叹气道:“无虑,王爷向来好脾气,都被你气成这样,叫我如何说你!”

“剑谱我不过是借来看看,里面的功夫又差劲又繁复,我一招也没记住。这种三流的剑法,江湖卖艺的人人会使,就算多看了两眼,王爷也不该太小气。”金无虑自顾自地瞎说,燕陆离的脸色越发铁青,金无忧正想阻止,他却话题一转,语速极快地道:“不过,我却在太公酒楼后面找着一间屋子,里面有几个大箱子,很沉,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我原想打开看看,后来一想,打开了也没用,万一是好东西,我一个人也搬不走,倒不如回来大伙合计合计。”

燕陆离顿时跳了起来,一把抓住金无虑:“你说什么?这还用想,自然是我们丢的银子!为何不早说?”

“我从那里回来,也没见王爷问过一句。我刚说了燕王府的人住过太公酒楼,王爷的脸就绿了,倒仿佛是我的错。我只好过来和大哥说。”金无虑望向他处,慢悠悠地说道。

燕陆离张口仍是骂道:“你这臭小子,平常不做好事,这会还是胡闹!”

“反正我如今什么都说了,王爷不谢我倒罢了,再多骂一句,恕在下失陪。”金无虑言毕,转身佯做要走。

金无忧又好气又好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总还是小孩脾气,嘴头上不肯吃一句亏。忙叫住他,“无虑,你立了大功,干嘛急着走?我身子好多了,再过几日咱们回姑苏过年去。你先好好说说,那箱子在何处?”

金无虑本来也是做戏,闻言转身,笑眯眯地看燕陆离的反应。

燕陆离一直担心的便是官银和燕飞竹的下落,见其中一件已有眉目,不愿多生枝节,便对金无虑道:“好了,先前那笔帐一笔勾销。你要能破了这案子,镇南王府的东西,你看中哪样都成。”

金无虑眉间登时舒展,拍拍他的胸,笑道:“这才有点意思。王爷若是心急,我这就带王爷去太公酒楼。”

燕陆离虽然有求于金无虑,对他却始终头疼,“兵贵神速。我现下就带人去抓人拿赃,早一点了却此事,总少一分麻烦。你大哥的伤势尚未完全康复,你不妨留下来照看他。”

金无虑干笑两声道:“咦,王爷果然是为在下着想。既是如此,我画个图,王爷就知道地方了。”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起来,一面讲给燕陆离听。“从镇南王府到太公酒楼,快马加鞭也需半日左右,只盼王爷到了之后,还记得在下的涂鸦。”

燕陆离笑道:“你画得虽然难看,我的记性可不差。说起来,康和王一家人回杭州省亲,兴许还能遇见。”他心下急切,和金无忧说了些保重的话,匆匆离开。

金无忧却锁着眉深思,见燕陆离走了,问道:“无虑,我总觉怪怪的。这案子我们查得一直辛苦,怎会如此轻易结束?”

“有我这个贵人相助,自然事半功倍!”他忽然话题一转,恨恨地道:“不过红衣那臭小子要是让我碰到了,非打得他皮开肉绽,为你报仇不可。”

“当日我会中红衣的毒掌,还是拜那几块小石头所赐。若非平地里飞出的暗器打中穴道,打不过他,我还可以逃,只可惜暗中尚有高手埋伏……”金无忧摇摇头,努力换上轻松的心情,“不说这些,我叫你查的事如何?”

“你让我查三件事,我只花了一日,还找着了那些失银,你这次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金无忧脸上总算出现笑容,“你那几次落在别人手里,要我去救你,可怎么说?还有,像偷燕王爷剑谱这种事情,让我丢脸赔礼的可也不只一回了罢?”

“原来你也斤斤计较,和燕王爷一般跟我算帐。行啦,知道你心急,我就说给你听吧。”金无虑收了笑容,“冷剑生自那日会过太公酒楼的老板娘后,就往京城方向去了,没再见回来。运银的箱子是城北一家老字号张记木匠铺打的,上漆的是城南的一个陈姓漆匠,配锁的也是城南的一个老师傅,快七十了,姓徐。大哥你料得没错,他们接完燕王府这笔生意后,都把生意交给了别人,没了踪影。至于陪郡主离开的鹰爪王丁鼎,来燕王府九年,平素喜欢喝酒,也很少出去行走。他一直是郡主的贴身护卫之一。”

金无忧听罢无语,低头细想。金无虑道:“冷剑生辞官归隐十多年,却和一个老板娘勾勾搭搭,偏偏太公酒楼离你受伤的地方那么近,难怪你疑心。”

金无忧回想当日情形,“那日我意外瞧见冷剑生居然在那种地方,本就奇怪,那老板娘也不是普通人物,原也想弄个明白。只是有案在身,没空去管。谁知道竟然误打误撞,还被你找回了官银。看起来,这其中倒有大名堂。”他苦于重伤在身,无法不由叹气。

“会不会……就是因你见到他们,才会遭人暗杀?”

“这……唉,我应该没让他们发觉,不过你说的亦有道理。可能我无意露了行藏……冷剑生是当年宫内第一高手,他的功夫……他的确可疑!好,我病愈之后,要回京查清他的下落。”

“说到那些箱子,我当初就说其中必有古怪,可惜你在京城也没仔细查看。”

“我确实是看了,只是看上去并无破绽,想来只有你才瞧得出机关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