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逊之忽然心神牵动,知有高手在旁窥视,朗声笑道:“原来王爷试我功夫,还有其他朋友也瞧得高兴呢。”燕陆离的目光顿时飞快朝四处扫了一圈,又回到郦逊之身上,心想倒输给这年轻人了。金无虑与雪凤凰对视一眼,均觉郦逊之耳力惊人,刚想出去,却听郦逊之又道:“天宫主既然来了,何妨进楼一叙?”

谢红剑曼妙的声音从南面窗外传来,“小王爷好耳力啊!”人如红叶,随风轻扬,飘然自窗口飞入。“红剑见过师兄,郦王爷,小王爷。”金无虑与雪凤凰放下一颗心来,又不知郦逊之没有揭破两人,是因他们是自己人之故,还是没有察觉。

“不是耳朵好,是鼻子灵。”郦逊之微笑着朝谢红剑施礼,“那日与天宫主一晤,逊之记住了宫主身上的花香。”

“原来东海三仙连这个也教。”谢红剑笑眯眯回应。过眼不忘并不希奇,这小子却过鼻不忘,日后倒要小心。

“红剑你如何来了?皇上呢?”燕陆离面有忧色地问。

“皇上不碍事,有盈紫照看着呢。”谢红剑答完,嘴唇微动,以蚁语传音暗中对燕陆离道:“她已练成日月飘渺,我才放心离开。”燕陆离闻言意动,目光倏地移到地上,惊讶之色一闪即没。

这是郦逊之第二次听到“盈紫”这个名字。那日离开天宫后他已打听过,据说此女是谢红剑唯一的妹子,年仅二八,出落得清丽绝尘,端得令六宫粉黛无颜色。想到龙佑帝当日候她出关的情急模样,郦逊之约摸感到,姐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怕是比不上那少女。谢红剑如此笃定,莫非这女子的功夫亦不弱?不由更觉隐忧。

宫怨流长。郦逊之不觉望了父王一眼,为什么,当年他忍心将郦琬云送进宫中?这看淡世情的老者,竟会想不通这简单的一点?

他醒醒神,望定谢红剑,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谢红剑知他心中疑问,娓娓道来:“红剑此来,本是与小王爷同路,也想往灵山一行。想不到小王爷竟欲随燕王爷进京,看来拜会灵山双魂之事,就得由妾身独个去做了。”眉眼间胜券在握。

郦伊杰皱眉道:“天宫主既从京城来,雍穆王府的事应该了如指掌。是否除此之外,尚有别情,竟劳动天宫主亲自南下?”他话声刚落,燕陆离与郦逊之也是一般想法,探询的目光一齐打向谢红剑。

谢红剑心想果然姜是老的辣,答道:“康和王料得不错,那日红衣、小童来宫中捣乱,我着梅护法跟了去。那两人功夫虽高,却逃不过梅护法的火眼,寻着了他们落脚之处。”

郦逊之当即不悦插嘴道:“既是如此,天宫主为何私瞒不报?”

谢红剑微笑道:“事关重大,我也怕梅护法弄错,只因那处不是一般地方,正是雍穆王府隔壁。”郦逊之三人闻言互视一眼,隐隐知此事与金逸之死有关。窗外的金无虑与雪凤凰,更是听得屏气停息,不敢稍动。

谢红剑道:“那屋里高手众多,我只能派人手一直盯住。正想知会小王爷时,小王爷已随康和王出京了。”郦逊之不以为然,只觉谢红剑一心想凭天宫之力独占功劳。又听她继续说道:“谁知小王爷刚走,红衣和小童也随后出京,当晚我便带其他三宫宫主亲自去他们的巢穴打探。好在没有白走一遭——”

她忽然转向燕陆离,盈盈笑道:“师兄大喜!红剑不才,有幸救回了飞竹郡主。”

燕陆离一愣,只当自己听错,旋即明白过来,喜不自胜,一把抱住谢红剑,“飞竹——找到了?”

谢红剑含笑道:“正是。本来我想遣她回金陵,可郡主孝顺您,非要留在京城,想把失银案查个水落石出。我也只能依了她。”

燕陆离喃喃自语,眼眶闻言湿润,“这傻丫头,傻丫头……”松开谢红剑,一抹眼角,嘻然望向郦伊杰,“总算找着了……唉,女儿就是让人操心啊。”郦伊杰欣慰地点头,瞥了一眼郦逊之,心道,儿子又何尝不让他烦恼呢。

郦逊之冷眼看燕陆离神情激动,仍惦着金逸的事,开言问谢红剑道:“那雍穆王府的事,又发生在何时?”

“次日清晨。”谢红剑道,“那夜我们救人之后,郡主言及芙蓉曾与她同行,我便感觉不妙。却一时没有想到,芙蓉、牡丹两大杀手已化身青楼女子混入雍穆王府。想是见我们发觉了郡主藏身之地,是故仓促出手,杀了金逸。”

郦逊之忖道:“芙蓉和牡丹之事,我也事先知道,却不曾知会天宫人监视。难道我心底里,竟是盼着金氏出事?”他叹了口气,倘因此使真正敌人逍遥法外,他岂不是公私不分,纵容真凶?莫非金氏,真的从一开始就是无辜的么?

不,不会,说不定金逸只是金氏派系争斗的牺牲品。对,定是如此,金氏子弟众多,焉知不是某人欲袭雍穆王的爵位,下此毒手?金逸是雍穆王金敬唯一的子嗣,他死了,金敬便会过继一子,如安熙侯金放一般。即使金敬未涉失银案,其他金氏子弟依然大有嫌疑。否则,崇善侯金敞怎会大老远自徐州赶到太公酒楼,趟这混水?

燕陆离道:“那挂于城门上的人头,果然是金逸的?”他这么一问,提醒了郦逊之。

“想来是真的吧。我从未见过雍穆王哭得如此情真意切,整座京城都轰动了。”谢红剑长叹一声。

郦伊杰沉思道:“他亲自去了城门?是哪一座?”郦逊之心想,早听说雍穆王足不出户,即使儿子死了,将尸骨搬运回府便是,又何苦当众痛哭?但以谢红剑的老江湖,不会看不出他做假。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回京的心情越来越急迫了。

谢红剑道:“雍穆王的确亲自上了圣德门城楼,解下金逸的头颅,然后一个人独自在城楼上坐了半个时辰。当时守城兵士不得不关了圣德门。此事理所当然也惊动了皇上,皇上下令全城戒严三日,搜索凶手。妾身自感事态严峻,故决定亲往灵山一行。”

郦逊之记起她刚说过的话,不解地问:“为何是往灵山,而且是拜会双魂?除了断魂,难道……”

谢红剑望他一眼,仿佛突然有三把剑同时指住要害似的,神情严肃,“断魂的暗器涉及此案,已是不消说了。妾身去往灵山,只因京城里有个谣传正盛行……”

郦逊之道:“一个谣传,竟能劳动天宫主抛下所有事务,只身南下,看来所说之事,一定相当可怕。”他言语里隐有不满之意。京城如此动荡,龙佑帝更需人保护,如此非常时期,换作他,肯定不会离开半步。

谢红剑摇头叹息,“如果说天下杀手,近年来都归了失魂管束,‘失魂令’一出,便可号令牡丹与芙蓉——这个消息如何?”她妙目流转,也不去看郦逊之的脸色,“失魂已是名副其实的……杀、手、之、王,不去拜会他,我去抓那些杀手又有何用?”她一字一顿,说来别有一番严重。

金无虑听完,骇然往雪凤凰看去,见她额头细细密密的尽是汗珠。轻轻一拉她衣袖,示意可以回去。雪凤凰也不想再听,与金无虑双双折回二楼,心头仍在扑通通直跳。

天下杀手,果真听命于失魂的话,武林中又不知会翻起怎样的腥风血雨。雪凤凰虽然一直心直口快,此时面对江留醉急切的询问,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还好金无虑稳定心神,勉强笑着,将刚刚听来的一切说了个详细。江留醉第一反应便是问胭脂:“你是灵山人,这事属实吗?”

胭脂脸色发白,咬住唇低声说道:“倒有可能……唉,我也不知道。”她这般犹犹豫豫的,反更令众人深信不疑。

江留醉道:“哎呀,什么有可能。你在灵山可瞧见过其他杀手去找失魂?”

胭脂道:“这倒是瞧见过的。”

花非花忽然问:“你怎知那些人是杀手?”

胭脂道:“本来我也不知,后来有次,我哥哥正好在身边,说那是红衣、小童,我方知他们是与失魂齐名的六大杀手。也瞧见过其他神秘的高手,都是往失魂宫去的。”

“失魂宫?”江留醉道,“原来他住的地方,还有宫殿。”

“灵山上有些天然溶洞,改建一下,便是极佳的居住之处。失魂宫、断魂宫、归魂宫,不过是灵山人自己称呼的名字罢了,并无真正的宫殿。不过这三处地势隐秘,外人都寻不到。而且灵山大师生前立下规矩,除非到生死之际,否则他们师兄弟三人不能见面。因此我哥哥至今还不知道失魂长什么样子。”胭脂幽幽说来,叹了一口气,“灵山一派的规矩,向来如此古怪。”

众人简直闻所未闻,天下最有名的三个同门师兄弟,居然未曾谋面。难怪昔日失魂的仇人想从归魂身上找出失魂是妄想,原来归魂竟然根本不认得自己的师兄!

江留醉想到在雁荡山仙灵谷里,苦苦盼望自己回去的三个义弟。如果南无情听到失魂收服天下杀手的消息,只会淡淡地来句“那又怎样?”换成公孙飘剑,则会笑眯眯地建议他夺了这杀手之王的位子过过瘾。而四弟的反应,定是叫着“师父怎么说?”

唉,一提到灵山,他就情不自禁地想家了。

花非花眼望向别处,显是在深思。江留醉忽记起她当日曾说,如果失魂插手此案,她自当退避三舍。如今更是连断魂也未必知道归魂住处,她跟着他们涉入此案,无头绪地这样找下去,岂不白费功夫?饶是如此,他依旧希望她留下来,继续陪他走下去。

他怔怔地凝视花非花,她似有所感,目光撞上他,一瞥中仿佛已明白他心头想法。

“你会如何?”他低低说了句只有她听得懂的话。

“水落……自当石出!”她回了一句,眼中并没有畏惧或是犹疑。

他展颜一笑,她并不是怕事的人,仍加了一句问:“即使是失魂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