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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穆扬只是细细打量着她,并不说话。

  费霓问:“你到底要让我干什么?”她心里猜着五六分,可又觉得真是那事儿他绝对不会像刚才那样直白地说出来。

  “你也知道,屋里不算暖和,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觉得凉。能不能请你在我睡觉前先去给我暖暖被窝,让我躺下的时候不那么冷。”

  费霓听了他这话,脸上竟有点儿发烧,她低头不看他,“我还以为你不怕冷呢,你领了钱,也没见你给自己添件衣服。而且你每天不还冲凉水澡吗?”

  方穆扬笑:“冲了凉水澡就更需要热被窝了。”他起身站在费霓背后,手指顺着费霓的额头往下滑,慢慢滑到她的鼻尖。

  “那你放一个热水袋。”

  “我不喜欢热水袋,我喜欢活生生的人。”

  “那你就冻着吧。”

  “你舍得吗?”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费霓去拍方穆扬的手,“别闹了,你今天难道没事儿要做吗?”

  “你觉得我怎样讨好你,你才肯答应?”

  方穆扬的手去捏费霓的肩膀,从肩膀慢慢向下滑,滑到某个位置停下。他的手指头一边讨好她,一边问:“现在这样够吗?要是不够的话……”

  费霓咬紧牙齿,去拍方穆扬的胳膊,“别闹了。”

  方穆扬对费霓的“拍打”无动于衷,继续讨好她。

  费霓拿他没办法,整个人软在椅子上,语气有点干:“等我写完了。”

  方穆扬的手指又谄媚了会儿,才退回来画画。

  费霓躺在方穆扬的被窝,被子盖在胸前,她伸出两只手捧着小说看。方穆扬此时却不招惹她,只给她一个背影,他这会儿倒专心画起画来了。

  被子洗过又晒过,现在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皂粉味,干净倒是干净,就是皱巴巴的。费霓躺在靠墙的枕头上,小说看得心不在焉,她等着方穆扬过来。因为今天是礼拜六,他俩对这个日子很有默契。

  看了会儿,她就把书放在一边,闭上了眼睛,假装自己睡着了。

  方穆扬问费霓:“我现在可以睡了吗?”

  费霓知道方穆扬是故意问这个的,他等着她专门叫他过来,她偏不让他得逞,不搭理他。

  她不说话,方穆扬也没问下去。

  费霓听见门响,知道方穆扬出去了,不知多长时间过去了,他又进来。

  她听见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坐在她旁边,用手指去描摹她的五官,他的手刚沾过冷水,很凉,费霓假装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方穆扬剥开一个话梅软糖的糖纸,手指在她的嘴唇摩挲,费霓坚持着不张嘴,方穆扬便去按她的鼻子,费霓只能用嘴呼吸,她微微张开嘴,话梅糖便进了她的嘴,她只得含着。方穆扬的手指很有耐心地去摹画她的嘴唇,等那颗话梅糖彻底消失在她的唇齿间,方穆扬的手指又把她的嘴唇撬开了,费霓像含糖一样含着他的手指。

  费霓被方穆扬的耐心折磨着,她甚至觉得他是报复她前些天的拒绝,今天故意让她等着。

  方穆扬躺到费霓身边,与她隔着一个被子扳过她的脸和她亲着。费霓等着方穆扬进被子,可他一直在外面,费霓想他大概等着她邀请他进来。她偏不。方穆扬捏着她的下巴去撬她的牙齿,费霓不为所动,继续咬紧牙齿,然而方穆扬太知道她的软肋。他拿起费霓的手,在她的掌心和手指哈气,费霓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他抓着费霓的手去挠费霓的痒痒肉,费霓一下子绷不住了,忍不住张开嘴说话,“方穆扬,别闹了!”

  “你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我是不是有点儿生分了?”方穆扬仍抓着她的手一点点去碰她的痒处。

  费霓太怕痒了,只好把话说得软和了些,按他喜欢的叫。

  方穆扬问她:“被窝暖和了吗?我可以进去了吗?”

  费霓不说话。

  “你也给我挠挠。”方穆扬抓着费霓的手进了他的上衣,他大概刚用凉水冲过,还是凉的。

  费霓的手指触到他,却还是热的。方穆扬握着她的手松了些,费霓终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忍不住去拍他。她本来憋了好大的劲儿,落下去的时候去不重。

  方穆扬反倒嫌她打得轻了,“再打重点儿,这样可以解痒。”

  费霓低声骂他,“不要脸!”

  “我可以进去了吗?”方穆扬的手掌挤出了一个缝,钻进了被子,他的手指似乎也在问她。

  费霓实在受不了他的手指,只好红着脸说:“可以了。”

  方穆扬凑近她的耳朵,“可以什么?”

  “爱进来不进来!”

  顷刻间,费霓盖的被子多了一个人。

  费霓开始盖的是一个格子棉被,后来这被换成了方穆扬。新被子太重了,因为重,她身上有许多的汗,好像现在不是冬天,而是夏天。她开始以为这汗是自己的,慢慢才发现大半是他的,他的汗淌在她身上,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他这么卖力,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些声音。

  费霓刚开始还怕声音被隔壁听见,但慢慢就忘了,因为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心这件事。

  方穆扬因为经验太少,没有一天晚上让费霓完全满意。第一次他永远没什么耐心,只顾得上自己,没有余力去关心费霓的感受;第二次又过于讲究礼节,每个细节都要问费霓的感想,问得费霓一张脸越来越烫;只有在第三次时他才会达到一种平衡,不用问费霓,便知道她想要什么。

  费霓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到她的眼睛里,她看见了她在方穆扬身上制造的痕迹,为了不叫出声来,她的指甲陷在了他的皮肉里。

  方穆扬的眼睛闭着,费霓以为他还没醒,她的手指缓慢滑过她制造的痕迹,当时她完全不知道自己抓得这么用力。

  她的手指停在那条鲜红的印子,一直没离开,方穆扬握住她的手,费霓的手指仍在那儿附近滑着,她问方穆扬:“是不是很疼?”

  “不疼。”

  “咱们什么时候能换新房子?”费霓说完就觉得自己太贪婪了,多少人想分这样一间房也分不到。

  或许等到她有三十年工龄的时候,没准能换一间更大的房子。三十年工龄,实在太难以想象了。

  方穆扬拿手指去刮费霓的耳朵,“很快咱们就能换新房子了。”之前查封没收的私产最近许多被归还,能租赁的房子一下子多了很多,不过要想租到一间好房子,必须得有钱。当务之急,就是多赚点儿钱。

  费霓以为方穆扬说的“很快”是三年五载,如果方穆扬能拥有一个正式工作,过个三年五年没准也能分到一间小房,他俩可以拿自己的两间小房跟人换一间大些的。

  方穆扬的话又让费霓对未来多了些希望。

  这样想着,她抱住了方穆扬。

  两个人都觉得未来会越来越好。

第68章

  水仙花是春节前开的,花期格外的长,过了元宵节还在开。

  正月末的一个礼拜天,方穆扬出去取包裹单,费霓看书看得眼疼,打开窗户远眺了一会儿,又去弹琴。

  外面有人敲门,费霓手指离开琴键,去开门。

  来人是两个年轻女人,有一个费霓认识。

  方穆扬的连环画反响很好,这影响超出了苏瑜的预料。这连环画是根据苏瑜在报上发表的文章改编的,她文章发表的时候虽然有些声浪,但和这改编的连环画比,还是逊色不少。这本连环画在她那篇文章的基础上增添了许多细节,并且纠正了她文章里的细节错误。她的文章是写钢铁工人的,她虽然去钢厂了解了一番,但其中还是有些想当然了。

  读者来信一封一封寄到出版社,堆到苏瑜办公桌的一角,因她曾是方穆扬这本书的合作者。这些信被苏瑜的同事凌漪看到了,凌漪看着桌上的信问:“这些都是给穆扬的?”

  苏瑜听这称呼,便猜到两人关系很近。

  苏瑜和凌漪是普通同事,关系不好不坏。苏瑜对女性远比要比男人要客气,一般男人会觉得苏瑜刻薄,但女人顶多觉得苏瑜傲慢不爱理人。苏瑜的母亲,一个前舞蹈演员曾说她“漂亮女孩儿最爱找你这种人做朋友,大方,事儿少,长得不难看但也谈不上多漂亮,不会抢人风头”,苏瑜对她母亲的话很不以为然,她没什么女性朋友,朋友尽是从小一起玩儿的男发小,因着这些男的打小干什么坏事儿都不避讳她,导致她对于一般男性的劣根性看得很透,对他们完全没有任何罗曼蒂克的想象。

  方穆扬勾起了苏瑜天性中的一点羞涩以及一点对异性从未有过的想象,但在得知方穆扬结婚后,这点想象就烟消云散了。她太骄傲,怕方穆扬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思,格外注意和他保持距离。连环画一完稿,两人就没再联系过。前些天她把连环画带回家去,她的母亲很喜欢,还要她请这本连环画的作者来家里吃饭。苏瑜直接说她和方穆扬不熟。

  “你们很熟?”

  “我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后来下乡我们还在一个知青点。”

  苏瑜想,这大概是青梅竹马了。

  凌漪一封一封翻着读者来信,对苏瑜说:“要不咱们把信给穆扬送过去,这些信或许可以给他些勇气,让他放弃现在的职业。”

  苏瑜下意识地问道:“方穆扬现在在做什么?”

  “在饭店当服务生。”

  “服务生?”

  “培训班结业后他就待业在家,我爸爸推介他到报社工作,虽然暂时没有编制,但不久肯定会有的。可他非要去做服务生。”

  苏瑜不解,“这是为什么?”

  “大概有了家累的人对工资看得比较重吧,去外事饭店做服务生肯定比报社没编制的工作工资高。其实他要缺钱,我也不是不能帮忙。”

  “就为了工资?方穆扬没这么短视吧。”苏瑜并不觉得方穆扬把钱看得重到这地步。

  “结了婚的人总是有些身不由己。选择了什么样的伴侣有时就是选择了怎样的人生。自己不想去,有时也会被爱人推着去。”凌漪很为方穆扬惋惜,同时也为自己庆幸,幸亏她没在父亲恢复待遇前,急着结了婚,离婚总是麻烦的。但这庆幸里也有很多遗憾,当她终于不再用为生存发愁,有能力也有精力报答方穆扬的时候,他却不给她机会。

  “我倒觉得他这个人,别人做不了他的主。”苏瑜想起方穆扬在制帽厂工作的妻子。

  方穆扬去外事饭店当服务生这件事,太出乎苏瑜的意料,因着好奇,苏瑜决定陪凌漪走一趟。

  凌漪不仅为方穆扬带来了咖啡豆,还给他带了一个煮咖啡的摩卡壶。苏瑜没有凌漪这么隆重,只在来的路上买了些橘子。

  她们只知道方穆扬住哪栋楼,到了费霓家楼下,苏瑜看见一个年轻女人要和她们一起进楼,便问她知道方穆扬家住哪儿么。

  汪晓曼粗粗打量了下眼前的两个女人,稍微矮些的那个很漂亮,但高傲得过了头,问路竟然不看她,只把眼睛去捕捉不远处的松树,好像她来到这儿完全是个错误。高个的女人用字很简练,也算客气,但语调冷冰冰的。她从两人手上的手表,衣服的料子和肩上的背包猜出她们这身行头不菲。她很喜欢高个女人的派力司西装裤,冬天这裤子穿在身上也一点都不臃肿。

  “你们是小方的同事?”

  “算是吧。”

  汪晓曼对她们二人颇为不满,不就是外事饭店的服务员吗,有什么可傲的。

  “你们饭店福利很好吧。”

  “什么饭店?”

  凌漪知道眼前人把自己当成方穆扬的同事了,这让她很不快,便说:“我们是出版社的,给方穆扬送读者来信。”

  汪晓曼想起以前费霓说过她家丈夫是画画的,没想到竟出了连环画。她心里想,费霓还挺沉得住气。画画有稿费,在外事饭店还有份工作,这小方一个月不知道挣多少钱,没准比他们家老徐还多。这才对,费霓这么精明,怎么会嫁给一个真的什么都没有的人。

  她问向她问路的人:“小方画的什么?”

  苏瑜说了连环画的名字。

  因这两个人态度冷淡,汪晓曼也缺乏指路的热情,到了家门口,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门,“喏,这就是小方家。”

  走廊大半被厨灶给占了,两旁还堆着煤饼。凌漪对这个房子不能说是陌生,在她父亲恢复待遇前,她也曾和家人住过类似的房子,正因为曾住过,她想起了那些艰难时光,愈发觉得无法忍受。

  但同样的格局,苏瑜发现方穆扬家的门和门口的橱柜比旁人家都要更干净一些。

  房内的琴声透过门缝钻出来,凌漪敲门的手因为这琴声停顿了下,但最终还是落在了门上。

  费霓听见敲门声出来开门,今天她在衬衫外穿了一件蓝白黑相间的毛衣。之所以是好几种颜色,是因为制帽厂员工每年可以不用券不用票买一个帽子,四年四顶的毛线帽凑成了这件毛衣。

  不知情的外人很难看出,她是把帽子拆了给自己织的,只能看出这件毛衣费功夫。

  费霓先注意到的凌漪,因为比较熟,她发现一个人得了意眼里的光都会宣告这件事,原来一个突然从低处回到高处是这样一副样子。去年这个时候,凌漪还黯然得很。另一个,报了名字后,费霓马上把她和方穆扬的连环画对上了号,她在连环画上的封面上看到过苏瑜的名字。

  凌漪问费霓:“穆扬在吗?”

  “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我们是给穆扬送读者来信的,他的连环画很受欢迎,最近每天都有来信。”

  费霓听说这个,连看凌漪也顺眼了些,她笑着说:“他一会儿就回来,进来坐吧。”

  苏瑜打量着这小小的房间,她最先注意到的是墙角的钢琴,她问费霓:“刚才是你在弹琴?”

  费霓笑笑:“随便弹弹。”

  “什么曲子?”

  “贝多芬的田园。”说完又补充道,“前几年这个就允许演奏了。”

  苏瑜没发现琴谱,便问:“你不用琴谱就能弹吗?”

  “其实我来来回回就弹那几个小节。”

  苏瑜很欣赏费霓的诚实,她把带来的东西递给费霓,费霓道了谢,拿出香蕉放在桌上请她们吃,又说:“我去给你们沏茶。”

  凌漪说:“谢谢,我不喜欢喝茶,不用沏我的份。”

  凌漪发现,他们的日子比自己想象得过的好不少,这样的房间竟然放了一架琴。来这房间的人,很难不注意到高架床和下面的书桌柜子,凌漪从未在木器行看到过这样的床,不像苏瑜,她马上猜出这是方穆扬自己打的。

  苏瑜问这床是从哪买的。

  费霓还没回答,凌漪就说:“这一定是穆扬自己做的,他在乡下当知青的时候就经常做木工。连我们住的房子都是他设计的。”

  这里面有夸张的成分,虽然方穆扬确实画了设计图,但最后成形并不是完全依照他的设计。他的设计在乡村太不合时宜,而且缺少材料。

  凌漪看见了椅子上的小像,那像上的人不难看出就是费霓,她知道这椅子也是方穆扬打的。

  这个家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方穆扬的家。她记忆里的方穆扬的卧室总是有一种散不掉的松节油味,这个味道从画布飘散到整个屋子,地面上堆满了碟子,各式各样的颜料,他的卧室都是画,画完的没画完的正要开始画的……后来方穆扬下乡,她也时不时在他身上闻到这种味道。

  方穆扬亲手为这个女人打造了一个家,但这个家竟然没有松节油味。在这样一个干净整洁得过了分的家庭,方穆扬大概只能画赚钱的连环画,油画是画不了的。赚完稿费,还要去外事宾馆赚第二份钱。这个小房子容允许钢琴占这么大的面积,却容不下提琴。

  她记得,方穆扬提琴拉得很好。

  她多少为方穆扬感到委屈,这样下去,他的才华一定要被毁了的。

  因为凌漪不爱喝茶,费霓只好请她喝白水。

  凌漪又问费霓:“穆扬还在饭店做服务生?”

  费霓嗯了一声。

  “我和穆扬是很好的朋友,如果你们经济上困难,随时可以跟我提。我能帮一定尽量帮你们。”

  费霓马上说:“谢谢,不过我们没有任何困难。你怎么会这么想?”

  “没有当然好。”凌漪又提到报社的工作,“我爸爸推荐穆扬去报社工作,暂时没编制,但很快会有的。刚去工资虽说不如去饭店,但我觉得还是报社的工作更适合他。选择工作不要看一时得失,还是要看得长远些。穆扬的长处在画画,服务生实在不适合他。我实在不能想象他为了生活去做服务生,这在以前简直是无法想象的。”

  在方穆扬做服务生前,费霓也难以想象,但她从凌漪嘴里听到了质问的味道,她凭什么质问她?

  费霓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为了钱逼着他去做服务生了?”

  “我没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费霓借用了凌漪的话:“没有当然好。”

  “我不清楚原因,但我觉得服务生的工作不适合他。”凌漪看着费霓微笑,“你说呢?”

  凌漪的话很温和,但费霓却听出了里面的不满,她没想到方穆扬曾有去报社工作的机会。方穆扬放弃去报社工作,选择当服务员……她当然是不赞成的。

  当着凌漪的面,费霓仍保持着微笑:“你和方穆扬多年的朋友,难道不了解他的脾性?你怎么会认为他去饭店是为了生计,就不能为了积累创作素材吗?他又不是一直要在那儿做下去。”费霓特意给方穆扬留了个话头,如果他还愿意去报社工作,就说他素材积累够了。

  她虽然讨厌凌漪现在这副面孔,但于公,方穆扬的能力去报社工作绰绰有余,于私,凌漪欠着方穆扬的大人情,方穆扬接受她的感恩也是人之常情。她不能因为自己对凌漪的偏见,就妨碍方穆扬的前途。

  她信得过方穆扬,自信方穆扬不会和凌漪发生什么故事。即使发生了,她也认了。方穆扬过得不好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凌漪并没碰费霓的白水,她从带来的盒子里,取出咖啡豆和摩卡壶,放到桌上,“这是我给穆扬带的,喝咖啡可以提神,平常可以用酒精炉。”她笑道,“你要不会煮的话,我教你。”

第69章

  费霓听凌漪要教自己煮咖啡,笑道:“方穆扬要想喝咖啡,他自己就煮了。一会儿等他回来,我给你问问他会不会煮,他要不会,还要辛苦你教一教他。”

  凌漪没料到费霓会这么说,脸上的笑有点儿僵。

  费霓又问凌漪:“你大学毕业后就分配到出版社?”

  去年她专程请凌漪来看方穆扬,她才屈尊纡贵来一次,之后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今天却不请自来了,一口一个“穆扬”叫得她头疼。既然她总是提她和方穆扬的旧事,费霓不介意帮她回忆一下她是怎么上大学的。

  凌漪不知道费霓为什么问这个,直言说是。

  “如果方穆扬当初在知青点不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别人,大概应该现在也在出版社工作。凌漪,你说是吧。”

  凌漪一听,她开始后悔让苏瑜一起来,为防费霓把话题引到她身上,她只能继续附和费霓说是。

  费霓又对凌漪说:“你也知道这个名额对于方穆扬是多么重要,当时他把名额让出去,就只能在乡下和乡亲们一起挣工分,遇上天灾,饭都可能吃不饱,现在做服务生好歹能够挣工资,温饱不成问题。要说惋惜,你那时候更应该替他惋惜。”费霓笑道,“凌漪,你当时一定很为方穆扬难过吧,毕竟他丧失了那么好的一个机会,不光喝不上咖啡,连糖水可能都喝不上。我们家虽然现在不喝咖啡,但他的糖水我是管够的。”

  不过方穆扬并不怎么喝糖水,费霓想,他没准真喜欢凌漪带来的咖啡也说不定。如果他真爱喝,他就用凌漪送他的摩卡壶自己煮去吧,她可不伺候他。

  费霓本不想跟凌漪提旧事,归根究底那是凌漪和方穆扬之间的事情。但凌漪找上门来展示她的优越感,费霓便不得不提醒她。

  凌漪的脸越来越红,想掩饰都掩饰不住,费霓的话直捣她的痛处,她没法回答。

  她又想起那些在乡下的难捱时光,那些日子太苦了。她在乡下受苦磨了一手水泡脚疼的不能下地还要坚持着去挣工分的时候,费霓这种人正在厂里好好的上班领工资。就因为费霓的父母比她的父母平庸无能,前些年费霓这种人就能过得比她好,优秀反而成了一种罪过,被排斥、被打击。那时候要不是有方穆扬,她真不知道怎么挺过来。她小的时候,别人因为她漂亮可爱都捧着她,去照相馆照相都是免费,因为照相馆要把她的照片放在橱窗展览。她的童年很快乐,最不快乐的都是因为方穆扬,她主动找方穆扬玩儿,方穆扬总是都懒得理她,只有一次方穆扬主动找她要给她画像,方穆扬要求她抱着自家的小猫,结果她枯坐了半天,入画的只有她怀里的猫。到了乡下,方穆扬好似变了一个人,对她不再像往日那样爱答不理,他是射入她黯淡生活中的一束光,但这束光因为方穆扬住院熄灭了。

  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费霓这种人靠着贫苦出身过好日子的时期快要过去了。

  凌漪想说方穆扬想去出版社她家也能够帮忙,她愿意尽己所能帮助方穆扬,只要费霓不因为嫉妒拦着,但有苏瑜这个不相干的人在场,凌漪不好这么说。

  凌漪不想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她打开包取里面的信,一封封数着,“这些信加起来得有一百封了。“

  但苏瑜并不准备让这个话题结束,她问凌漪:“方穆扬把自己读大学的名额让给了你们知青点的人?”之前凌漪跟苏瑜说过,她和方穆扬是一个知青点的。

  凌漪有点恨苏瑜的多嘴,有费霓在,她怎么能否认。

  凌漪轻轻嗯了一声,她想费霓一定在心里笑话她。她们俩都清楚地知道方穆扬把大学名额让给了她,而她却不敢在第三人面前承认。

  是,费霓家庭不如她,工作不如她,但只要费霓提起旧事,她就永远低费霓一头,因为方穆扬确实把大学名额让给了她,而她欠了方穆扬这么大人情,他住院的时候,照顾他的,除了医院的护士,就是费霓。一旦费霓提起这个,无论自己有多么大的苦衷,别人只会认为她忘恩负义。

  可她欠的是方穆扬的人情,关费霓什么事?如果方穆扬不落难,费霓有什么资格跟方穆扬结婚?

  但这些话都是不能说出口的。

  苏瑜还要继续问,方穆扬的归来适时解决了凌漪的危机。

  方穆扬去邮局取了包裹,出邮局他给自己买了画纸颜料,又去商店给费霓买了一件双面穿棉猴。费霓只有一件棉袄,两件罩衣轮换着穿,她还缺一件棉衣。买完棉猴,他顺便又给费霓买了一个羊绒披肩,平时也可以当围巾。费霓的围巾本来很长,因为要给他织坎肩,愣是把长围巾拆了,只剩短短一截,围起来多少有点儿奇怪。

  费霓一开门,就看见方穆扬手里抱着一堆东西。方穆扬把盛披肩的纸包递给他,让她去试一试。他又把棉猴袋子给了费霓,“这个棉猴是两面穿的,可以当两件衣服,我会买东西吧。”

  袋子上的店名告诉费霓这件衣服价格不便宜,塑料袋子这种有碍环保的廉价货,此时在国内还是个稀罕东西,一般店里并不提供。

  他出去这么一趟,身上的钱恐怕都要花光了,算什么会买东西。

  可有外人在,她只好给足了他面子,说:“你确实很会买。”

  方穆扬刮了刮她的耳朵,“不试怎么知道我会买?快去试试。”

  费霓又气又笑,这么小的房间,多了两个客人,方穆扬竟没看到。

  她不得不提醒他:“来客人了,人家专门过来给你送读者来信。“

  方穆扬这才看到苏瑜和凌漪,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苏瑜头一次在生活见这么腻歪的小夫妻,她自己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觉得看了不该看的,低头喝了半杯茶。

  凌漪没想到他俩亲密得这样自然,并不像因为生活不得已结合的夫妻。那个袋子的商标提醒她,方穆扬现在过得要比她想象得好。

  而且,他好像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这又让凌漪稍微有些挫败,但随即她又想,方穆扬和她一样在乡下受了长时间的苦,现在毕竟有了房子工作,再不好,也比以前强,一时知足也是可以理解的。但随着他的生活越来越好,他和费霓的差距也会越来越大,到时恐怕就不会满意了。

  方穆扬绕到书桌旁,放下自己的包裹和画纸颜料,同时给自己倒了杯水,握着杯子走到费霓旁边坐了。

  凌漪把带来的信件交给方穆扬,“我数了,一共九十六封信,都是各地读者寄到出版社的。我爸妈也很喜欢你的连环画,我买了你的连环画放在家里,家里来了重要客人,我爸都会送他们一本。”

  “那你代我谢谢凌叔叔。”

  凌漪的脸上重新恢复了笑容:“这个我没办法帮你转达,你还是亲自去谢他吧。我爸一直想给你介绍些朋友认识认识。”

  凌家的客厅今年又重新热闹了起来,时不时就有年轻的文艺界人士过来讨教。凌漪说起了时下流行的话剧,最近有一部话剧不仅卖座,还获得了很多奖,而这部话剧的导演兼编剧赵珣就是凌家的客人。这位客人也很喜欢这部连环画。

  因为费霓在制帽厂工作,对文艺界并不了解,所以凌漪说话的时候一直把话题兜在三个人的圈子里,她对苏瑜和方穆扬说:“赵导演有意向把这部连环画改编成话剧,哪天有空你们可以聚在一起聊聊。”

  方穆扬笑着说:“故事是苏瑜的底子,改编话剧也是跟苏瑜聊,和我这个画画的无关。”他看见桌上的橘子,问费霓:“这是谁买的?”

  苏瑜接道:“我送你们的。”

  方穆扬感谢了苏瑜的好意,临时当了橘子的主人,请大家吃。但除了方穆扬,谁也没动橘子。

  方穆扬剥了橘子,拿出一瓣撕掉白丝送进自己嘴里,吃完了,就把滑溜溜的橘瓣给费霓。循环往复,费霓吃了小半个橘子。

  方穆扬做的忒自然,反倒让苏瑜不自然,觉得打扰了这对小夫妻亲密。同样不自然的还有凌漪,今天此行和她想象得全不一样。她没想到方穆扬对她所说的并不怎么感兴趣。

  但话准备好了,凌漪没有不说的道理。就连苏瑜也意识到冷落了费霓,她问费霓最近对什么小说话剧感兴趣。

  费霓很诚实地说:“这些作品我都没关注。”她更喜欢读被时间筛选过的作品,至于时下流行的,她并不太关注。

  方穆扬仍向她输送着橘子瓣,当着外人的面,费霓不好意思再吃下去,起身拿保温瓶给客人的杯子加水。

  苏瑜从包里翻出一张报纸,从最后一版翻出长条文字给方穆扬看,“这么多的评论中,我觉得田雪英写得最中肯。”

  “田雪英?”方穆扬忍不住笑,顺便招呼费霓,“霓,别忙了,来看看这篇文章。”

  费霓背对着身,听到田雪英的名字,拿保温瓶的水甚至有些抖。

  费霓坐在方穆扬旁边,欣赏田雪英的大作。

  方穆扬笑着对费霓说:“你觉得田雪英的这篇文章怎么样?”

  他的岳母就叫田雪英,费霓上次写连环画的观后感也是借用的他岳母的名字。

  费霓的评价很平淡:“还可以。”

  苏瑜却不同意费霓的观点,直接反驳道:“这个绝对不是还可以的水平,这么多评论里,我觉得这篇最好。你再仔细看看这篇,就知道好在哪儿了。”

  凌漪说:“我看看。”她粗读了一遍,对苏瑜的观点表示赞同,“这篇写得确实很好,我准备给我爸看看,里面好些观点和他不谋而合。如果这篇只是还可以,就没有可以的评论了。”

  费霓有些哭笑不得,凌漪确实在针对她,因为针对她,把她写的文章夸得无人可比。要是凌漪知道这篇读后感是自己写的,还不知道会怎样评价。

  “这篇……”方穆扬想要揭开作者真身,刚要开口,就被费霓轻轻碰了一下膝盖。

  丈夫刚出了连环画,妻子就马上写书评吹捧,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

  方穆扬把一瓣橘子递给费霓,费霓不要,他便自己吃了。

  他笑着对费霓说:“这篇我也觉得很好,我们三个人都觉得这篇好,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还可以,你的品位有待提高啊。凌漪,你能不能给费霓讲讲这篇评论比别人的好在哪里。”

  费霓去碰方穆扬的膝盖,让他不要再说了,方穆扬好像没有注意到费霓的意图,在桌子底下和她周旋起来。

  凌漪觉得方穆扬的口气有点儿怪,不像是责怪倒好像是亲昵。但既然方穆扬提出来了,她也不介意给费霓补补课。

  凌漪说话的时候,方穆扬又剥了一个橘子,这次他掰了一半给费霓,自己拿着另一半独自吃起来。他很自在地在自己家当着主人。出于礼貌,他又拿了两个橘子分别放在苏瑜和凌漪手边。

  凌漪逐字分析“田雪英“写得有多好,费霓心情复杂,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也和方穆扬一样吃起橘子来。

  等到凌漪终于说完了,方穆扬笑着对费霓说:“我觉得凌漪每条讲得都很有道理。你现在是不是应该收回还可以的评价。”

  费霓不理他,拿保温壶给自己添了水。她因为憋笑太克制,看上去反而很像不高兴,凌漪以为费霓是因为方穆扬没和她站在同一立场上而生气,本来不快的心情舒缓了些。

  苏瑜见时间不早,便要告辞,凌漪当然要和她一起走,走之前,她对方穆扬说:“这咖啡和摩卡壶是我送你的,你有空可以煮咖啡喝。”

  方穆扬道了谢,继续说:“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还是喝杯咖啡再走吧。”说着又看向凌漪,“我不会煮咖啡,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煮一壶?”

  凌漪想了下,说道:“可以是可以,费霓,能不能麻烦你把咖啡豆研磨成粉?”

  没等费霓拒绝,方穆扬就说:“她不会,她啊,手笨的很,和我一样只会喝。还是得麻烦你。”

  “那么,你们家有磨豆机吗?”她觉得他们家大概率没有。

  “没有,只能麻烦你用擀面杖磨了。”方穆扬对费霓说,“霓,去把咱们家擀面杖找来,顺便再找块纱布。

第70章

  凌漪忍着不快说道:“咖啡豆还是要用磨豆机磨,你要是喜欢喝的话,改天我给你带个磨豆机过来。”

  苏瑜在一旁冷眼看这一切,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凌漪一定要带自己来,又为什么带了摩卡壶咖啡豆却不带磨豆机。这次带她来是为了把私心包装成公务,而下一次送磨豆机,就给了她名正言顺地和方穆扬来往的理由,咖啡豆不可能用不完,自然还要送下去,不能中断。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方穆扬不买她的帐,竟请她用擀面杖磨咖啡。

  方穆扬问费霓:“你喜欢喝咖啡吗?”

  费霓摇头。

  方穆扬笑着对费霓说:“你要是不喝,我也懒得做。”他转而对凌漪说,“磨豆机你还是自己留着吧,给了我们也是放着吃土。”

  凌漪来时的好心情一扫而光,方穆扬这番话,好像她的咖啡是给费霓带来的,费霓一旦不感兴趣,她的咖啡就显得多余。

  凌漪一时语塞,苏瑜突然想起费霓是制帽厂的,报上的一行小字写着田雪英退休前的单位也是制帽厂。这时报纸刊稿时很谨慎,要核实投稿人的信息,有时会特意注明来稿人的工作单位。

  她很不合时宜地问费霓:“这个田雪英也是你们制帽厂的,你认识么?”

  方穆扬拿过报纸,细细打量了一番,指着报纸上那行小字,对着费霓诧异道:“咱妈不就叫田雪英吗?她以前就在制帽厂工作。我刚开始还以为是同名同姓,没想到竟是本人。”

  费霓白了方穆扬一眼,不好意思地笑笑。自家人写文章吹捧他,难道是什么值得拿出炫耀的事情,还生怕别人不知道。

  苏瑜对着费霓笑道:“请你转告田伯母,我很喜欢她的这篇文章,日后如果有机会希望能登门拜访。”这篇虽然写的是连环画的观后感,但连环画是根据她的文章改编的。她这篇文章,之前虽得了一些赞誉,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却没有被人注意到,因此虽有不少人夸她,但因为没有夸到实处,这夸也显得隔靴搔痒,并不能让她如何高兴。但这篇文章却把那些旁人不太关注的地方点到了,她读了深有遇到知己之感。原来费霓说“还可以”不是不识货,而是在替自家人谦虚。

  费霓没答话,方穆扬笑着说:“一定帮你转告。”

  凌漪此时方知道她夸的人真正是谁,想到刚才自己还当着费霓的面在那儿分析田雪英文章的好处,脸就一阵阵地发烧,费霓在心里不知道怎样嘲笑自己。

  本来说先要告辞的是苏瑜,现在她正在和费霓聊天,一点儿走的意思都没有。凌漪忍不住对苏瑜说:“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凌漪这么说,苏瑜便对费霓说以后有机会再聊。

  见凌漪要走,方穆让她把咖啡豆也捎上,“费霓不喝咖啡,我也懒得做,留我们这儿也是浪费。”

  方穆扬不管凌漪的脸色变化之丰富,继续说道:“不过你这摩卡壶来得可是时候,费霓平时爱喝茶,我还没试过用摩卡壶给她煮,今天正好试试。我替费霓谢谢你了。”

  凌漪僵硬地说不客气。

  费霓却说:“这壶煮茶太浪费了,既然你不想喝咖啡,还是让人家都带回去吧。”她不觉得这壶适合煮茶,就算适合,她也不打算用。

  现在费霓已经基本确定方穆扬不会喜欢凌漪,把大学名额让给她很可能是出于同情。她大致能猜出凌漪在乡下过得是什么生活,这样的人受够了被人捧着,根本经不起任何打击,她父亲恢复待遇后她有多骄傲,下乡时就有多挫败,别人的痛苦到了她这里,有一分她便会感知到十分,要是方穆扬不把上大学的名额让给她,她能活到她父亲恢复待遇这天都是个未知的事情。

  费霓并不赞成方穆扬把名额让给凌漪,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她也不能逼着方穆扬后悔。只是一看到摩卡壶,费霓就会想起凌漪那副一朝得志的高傲样,丧失了喝茶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