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实用主义者的爱情上一章:第26章
  • 实用主义者的爱情下一章:第28章

  费霓也不能理解她的同事联想怎么这么丰富,只能简单解释道:“我们厂有一个女同事被她丈夫打了之后一直没去浴室洗澡,她们怀疑我最近不去浴室洗澡也是因为这个。”

  费霓省略了打人的男人此时正躺在医院的事实。

  “你没跟她们说你现在在家洗澡么?”

  “说了,因为不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所以明天要来慰问我。”

  方穆扬不禁问:“我看着像打老婆的人吗?我这么怕你。”

  “你怕我?你上次要听我的,就没这档子事了。”

  “哪次?”

  费霓当他明知故问,不理他。

  方穆扬上下打量着费霓,目光最终转到了她的衬衫,“我哪里敢打你?要打也是你打我。”

  方穆扬握着费霓的手腕放在自己的胸口,“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抓我的么?上面的印子现在还没消。”费霓被迫感受了她留在方穆扬胸口和其他地方的痕迹,方穆扬又拉着她的手一直向上,“你想打哪儿?我绝对不还手。”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方穆扬将费霓的手盖住自己的嘴。方穆扬的嘴唇很烫,连带着她的手都烫了。

  费霓伸出另一只手要去拍方穆扬,还没拍就被方穆扬握住了。

  “别勉强自己。我知道你心疼我。”

  费霓否认道:“谁心疼你?”

  “不心疼我你特意给我炒饭?”他向费霓承诺,“今天什么痕迹都不会有。”

  “上次你也这么说。”

  “这次真的不会。”

  半夜,方穆扬向费霓表功:“是不是什么都没有?”为了向费霓证明,他的手指一点点滑向那些容易有痕迹的地方,每到一处,他就问费霓,“是不是没有?”

  “你怎么这么烦人?”费霓只好堵住了他的嘴。

  以前,费霓为了控制自己的声音流出来,都会死死抱住方穆扬,副产品就是方穆扬身上会有些抓痕,但这晚费霓没在方穆扬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她只是死死抓着床单。

  一清早,阳光照进来,方穆扬跟费霓讲他的新发现:“我发现床单比卧室里的其他物品都更富有故事性,有时候一个褶皱就是一个故事,或许我应该画画床单。”

  整洁的床单有属于它的故事,而有头发、指印以及各种皱褶的床单则更能引起人无穷的想象力。

  费霓不理他,匆忙把床上的旧床单收了,换上了新的。

  方穆扬去拿她手上的床单,“我来洗。”他们的衣服床单都自己洗,并不麻烦杨阿姨。床单薄毯方穆扬洗得多些,有时费霓洗也会让方穆扬去给她拧干,他洗东西洗得不太好,但胜在有劲儿,可以把衣服被单拧得很干。

  “你最近总加班,今天我洗吧。”费霓生怕他从这床单又得出了什么启发,用来笑话她。

  “今天必须得我洗。你们同事要是看见你洗床单,没准该以为你天天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哪有这么夸张?”

  “还有比我打你更夸张的传言吗?”

  方穆扬双手按住费霓的肩膀,“把你要洗的衣服也拿出来,等你们单位同事来了,我就去卫生间给你洗衣服,你也算间接帮我澄清了。”

  刘姐和工会的人一起来的时候,费霓正在卧室整理书稿,方穆扬正在书房听老头子的教训。

  老方昨日偶然听闻逆子和儿媳因为自己的书稿发生了一些矛盾,最终认定问题出在逆子身上,他难道能劝儿媳不要急着看自己的手稿么?儿媳求知若渴,这种事情是不能劝的。

  他只能劝说自己的儿子,让他不要阻止儿媳学习。

  方穆扬正在临时画室画画,听到父亲的召唤,带着一手松节油味儿进了老头子的书房。老方给逆子展示自己最新的收藏,清人的一册仕女图,闻见他身上的味道,又看看他的手,要求他在翻看前戴上手套。

  老方并未直接问方穆扬和费霓是否有矛盾,而是举了自己和老伴的例子,说自己以前如何支持妻子学习工作,希望方穆扬也能支持费霓学习。

  方穆扬很了解费霓,就算两人真有矛盾,她也不会去和老头子说。

  “您从哪儿听说我不支持费霓学习?”

  老方出于长辈的尊严,不好说自己昨天在饭厅无意间听到的,只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您这是误会我了。”方穆扬趁此说,“我也很支持费霓学习,她给您整理书稿不还是我介绍的吗?我不是不支持她,相反,我看见她学习也生出了一种想要学习的紧迫感。”

  “这样很好嘛。”

  “这本图册您能不能借我学习学习?”

  出乎老方的意料,这次谈话异常顺利,除了暂时损失了一本收藏。

  “我哥我姐什么时候过来?”老方虽然家里有电话,但跟子女沟通,主要还是采用最原始的方式,他给大儿子二女儿写了一封信,希望他们能够在中秋佳节来临之际回家聚一次,和信一起邮过去的还有一笔款子,这笔钱用作来回的路费还有富裕。信中说,如果确有事情不能来,他将坐车代表他们的母亲弟弟和弟媳去看他们。老方已收到回复,大儿子因工作暂时不能来,但大儿媳近日将带着他的孙子一起过来,二女儿也会在中秋节之前过来一趟。

  老方把情况跟小儿子说了,方穆扬便说:“您准备安排我嫂子和我姐住哪儿?”

  “书房有现成的床,你现在用来当画室的屋子也可以加一张床。”

  方穆扬说:“这样临时住几天还勉强,我姐要是长期住下去,还是应该有一间正经的卧室。她在外地呆了这么多年,也该调回来了。”方穆扬也是前些天在街上遇上穆静的前男友,才知道他姐早就和这个大学开始相恋的男人分手了,前男友早就调了回来,穆静这几年一直孤身一人,这事儿他从来没听姐姐提过。

  “我和你母亲也有此意,如果你姐调回来,我就把书房移到客厅,把那个房间给你姐做卧室。”

  “不用这么麻烦,我和费霓搬出去就行了。”

  “为什么要搬出去?家里房子足够你们住了。”

  刘姐没想到冯琳也跟着一起来了。冯琳在车间锻炼了一段时间就去了工会。袁红香把费霓加到慰问名单里,冯琳一开始还不同意,她说无论从工龄还是到贡献,费霓都没有被慰问的资格。如果去慰问费霓,那么和费霓同样工龄的人是不是都要去慰问,如果不去,别人有意见质疑工会的慰问标准怎么办,这对以后开展工作很不利。红香被劈头盖脸地怼了一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费霓和冯琳早有龃龉,就把怀疑费霓被家暴的事说了,冯琳这才没说别的,把费霓的名单报了上去。冯琳比厂里其他人对费霓更关注一些,知道费霓的丈夫是一个画连环画的,目前在饭店工作,她还听说费霓丈夫的连环画一出版,费霓就买一堆来送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丈夫是干什么的,要多庸俗有多庸俗。她这么巴结她丈夫结果却挨了打,冯琳脑子里闪现的第一句话就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刘姐怀疑冯琳是来看笑话的,有些后悔让工会来慰问费霓的建议,早知道她一个人先来探探虚实。

  还没进楼,冯琳就问:“费霓是住这里吗?她没说谎吧。”

  刘姐不快道:“费霓又不傻,撒这种一戳就破的谎干什么。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开门的是杨阿姨,刘姐看杨阿姨的年龄,猜测她是费霓的婆婆。

  “费霓是住这儿吗?”

  在得到确定后,刘姐又说:“您是费霓的婆婆吧。”

  杨阿姨忙否认,否认完又做进一步说明,还顺便告诉她们费霓真正的婆婆去哪儿了,“穆老师今天一早就去学校了。”

  刘姐一进来,就知道费霓没说谎,这房子有个能洗热水澡的卫生间不稀奇。她还是第一次见人住这么大的公寓房子。

  杨阿姨请客人坐下,就去通知老方和费霓家里来了客人。老方提前跟杨阿姨说了,如果费霓单位来人,一定要马上通知他。

  刘姐看了冯琳一眼,那意思是你刚才怀疑人家撒谎有意思么。

  杨阿姨敲门的时候,老方刚拒绝完儿子,他并没给儿子表明立场的机会,就出去待客了。

  费霓今天为了见刘姐,特意穿了一件领口不高的圆领衬衫。这两天天气转凉,穿高领衫已经很正常了,有的怕冷的人还添了外套。

  费霓看见冯琳也颇为意外,上次见面还是去年的事,但冯琳对她的批评指正她倒是没忘过,除了冯琳,还没谁挑过她那么多错儿。费霓刚开始还试图跟冯琳解释,到后来完全放弃了,她第一次知道无知和骄傲混合在一起多么具有杀伤力。自从冯琳从车间调到工会,她就没见过冯琳,没想到这儿碰上了。她不知道这次碰见是凑巧还是怎样。

  冯琳在短暂的意外之后又马上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费霓敢直接顶撞她并且能够取代她当指挥的事一下子有了解释。原来她还纳闷费霓为什么敢撂挑子,怎么临时抱佛脚就比她指挥得还好,原来家里是有些底子的。她对着费霓笑笑,好像两人从没发生过龃龉。

  刘姐拿出厂里慰问的一包月饼递给费霓,月饼用麻绳捆着,里面是四块翻毛月饼。除此之外,刘姐还带来了自家的猪头肉。

  客人落了座,方穆扬从卫生间出来,手里刚搓过几遍香皂,把画画时沾染的松节油味给去了八成。

  虽然前面误认了费霓的婆婆,但冯琳第一眼看见方穆扬,就确定他是费霓的丈夫。因为厂里传闻他长得不错。

  确实是个不错的样子,而且确实高高大大的。

  来人里,方穆扬只认识刘姐,他冲刘姐打了招呼,向其他人笑着点点头。

  冯琳主动说:“你的连环画每一本我都看过,包括报上的连载,我很喜欢你画画的风格。”她并未说谎。如果不是费霓见天在厂里宣传她丈夫的大作,引起了冯琳的反感,冯琳并不会关注他画了什么。她看的时候始终带着批判性的眼光,但并没发现画什么明显的缺陷,她只找到了文字的缺陷,但封面上的署名告诉她,文字和方穆扬无关。可能费霓永远不会知道,她因为费霓的宣传成了方穆扬的读者,每本都要追着看。

  方穆扬并不知道费霓和冯琳的龃龉,只把她当成费霓的友爱同事。他心道,你是从我哪本连环画里看出我是一个会打老婆的人。

  杨阿姨心道这父子俩真是有意思,家里的来客虽然不多,但多半是有名有姓的,老方小方见了都很平常,如今见个车间的小组长,倒如此郑重其事。水果点心自不必说,茶叶也备了两种。

  老方作为家里的长辈承担了主要的谈话任务。

  费霓厂里的人以刘姐为首主要表示费霓在厂里多么勤劳肯干,兢兢业业。

  老方听了认同的点点头,好像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等人说完了,他才客气地感谢厂里对费霓的培养。虽然很客气,但那语气一点儿都不像被慰问职工的家属,而是像领导视察听人汇报工作,汇报完了,说还可以,还有进步的空间。这套语气词汇和老方的做派是很搭的,一点儿都不显得突兀,弄得坐他对面的人想说您还有什么要指教的么。

  刘姐和工会的同事互相看了看,除了刘姐,都忘记了来这里的初衷,好像他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汇报工作,不,是慰问。

  刘姐的怀疑虽然从六分降到了一分,但终究没彻底消失,她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一下小方要善待费霓。

  没有别人的配合,刘姐的话就显得有些突兀,但她不得不提:“小方,你能有今天的成绩,我认为和费霓是分不开的。”

  方穆扬虽然不认为自己有多大成绩,但因为重点在最后一句,很干脆地说是。

  “小方,你这手这么巧,又会画画,又能打家具。”刘姐又看了客厅里的钢琴,补充道,“又会弹琴,你一定要好好爱惜你的手。你要不爱惜,以后不能画画弹琴了,不仅是你个人的损失,也是我们大家的损失。”刘姐没说的潜台词是,千万不要拿你这手去打人,后果是很严重的,打了人,以后你就甭想画画了。

  方穆扬不得不佩服刘姐这旁敲侧击的本事,但他稍微做了一下澄清:“我不怎么会弹琴,琴是费霓的。”

  老方倒是捕捉到了其他信息,没想到逆子还会打家具。儿媳这单位组织工作做得真是到位,把他儿子摸得够透,他还没儿媳单位的同事了解自己的儿子。

  方穆扬用他这双巧手沉默着给费霓削苹果,他削苹果的姿势很娴熟,好像他削惯了似的削完了很自然地递到费霓手边。

  费霓不接,方穆扬不知是真会错了意还是假会错了意,特意声明道:“我手上已经没松节油味了,刚才给你洗衣服前我特意搓了好几遍手。”

  为防方穆扬再说下去,费霓接了苹果。

  老方也很意外,儿媳的衣服现在竟然是逆子洗的,他记得儿媳刚来的时候还是自己洗衣服。想来是儿媳最近忙于整理自己的手稿,逆子主动承担了家务。

  他把水果刀放到果盘旁边,又给刘姐添了些茶,道了失陪,继续去给费霓洗衣服。

第91章

  费霓知道他是装样,也由他去装。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费霓的衣服是方穆扬洗的。

  刘姐从上到下把费霓扫视了一遍,心想小方可真能干啊,不仅会画画、会打家具,衣服还洗得这么干净,鞋也刷得这么干净。费霓去年买的球鞋今年还是这么白。而费霓的公公竟然一点儿惊讶的意思都没有,说明洗衣服的活儿方穆扬常干,家里人已经习以为常。

  在刘姐心里,方穆扬已趋近于一个完人,除了晕血。不过跟优点相比,这个缺点无伤大雅,并不影响生活。

  刘姐知道自己是完全误会了,来的目的已达到,看了一眼和她同来的,那意思是咱们就走吧。

  费霓的同事还没告辞,家里就来了新客人,新客人年纪不大,手里提着一篓石榴,说是周主任让送来的。杨阿姨为客人倒茶,那人说来之前周主任就嘱咐了,送到就走。

  出了费霓的家,下了楼,冯琳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进了一辆黑色汽车,她问:“这人是不是刚才给费霓家送石榴的?”

  “好像是。”

  冯琳心道,大概是什么主任的司机了。

  直到离开,冯琳也没想通,费霓的丈夫是看上她哪儿了,以他的家世能力长相完全能找一个比费霓更好的,就算娶了费霓,也是低娶,实在犯不着伺候费霓,连衣服都给她洗。在她看来,费霓除了一张脸勉强还算能看之外,其他并无什么可取之处。她想,费霓的所有能力大概都用在选择适合结婚的男人上了,她知道有种女人是把男人当成终身事业的,把丈夫的成就当成她自己的,这也就能解释费霓为什么卖力宣传她丈夫的连环画了,不只是与有荣焉,分明是把这荣誉当成她自己的了。她真想提醒费霓,连环画的署名上只印着她丈夫一个人的名字,完全不关她费霓的事,无论男女,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不是结了婚就一劳永逸了。

  然而冯琳并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她和费霓并无此种交情。

  冯琳对刘姐说:“刘大姐,你刚才说话是不是太夸张了,不迟到不早退为完成工作加班积极参加集体组织的活动是每个职工都应该都做到的,怎么到您嘴里就成了难得的优秀品质了,好像咱们厂的职工没几个能做到。您夸费霓就夸,没必要贬低咱们厂其他人。”冯琳尤其不满刘姐把费霓代替她当指挥取得厂里一等奖的事当作荣誉来讲。

  “我什么时候贬低咱们厂职工了?不迟到不早退确实是每个职工都该做到的,可有人就是做做不到。我记得有个工农兵大学生来我们车间锻炼,迟到倒是没两次,可就是时不时找理由早下班,她叫什么,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刘姐的记性并没坏到这种程度,这个人就在她旁边。

  同来的红香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换了一个话题:“你们说小费的公公是什么级别的,住这么大房子?”

  “小费说她公公没工作,估计是她婆婆分的房子。”

  冯琳在心里笑刘姐见识少,费霓说什么她就信,刚才那司机特意开车给费霓的公公送石榴,怎么可能是个没工作的老头子。

  红香说:“你说小费住这么好的地方,也不声不响的。”

  刘姐附和:“是啊,不像有些人恨不得全厂人都知道她爸妈是干什么的。”

  说者有心听者有意,冯琳马上听出了潜台词,那话是在讽刺她。

  她马上反驳:“费霓要是不想让人知道,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她可不觉得费霓是什么谦虚的人,谦虚的人可不会自己丈夫刚出了连环画,就马上买几十本送人,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丈夫干了什么。

  等人走了,费霓进了洗手间,她关上门笑道:“人走了,别装样子了。”

  “怎么是装样子?我给你洗个衣服不很正常吗?你要高兴,我天天给你洗。”

  费霓笑:“我可不敢劳你的大驾,我的衣服要是过了你的手,估计穿不了几次就坏了。”

  “那你教教我,教会了我,我天天给你洗。”说着,方穆扬就把费霓的手按进了水里,他沾满肥皂泡的手掌包着费霓的手,要求她手把手地教自己。

  费霓嫌这个学生太笨,教了连三分钟都不到就从卫生间回了卧室。她对着镜子梳自己的头发,试图把头发上的那点儿泡沫梳下去。

  隔天,为了感谢刘姐的猪头肉,费霓又给她带了点心。

  这一次家访,彻底平息了之前的怀疑,却又滋生了一些新的传言。

  传言里费霓住着很大的房子,天天在家弹钢琴。房子是她婆婆的单位分的,小费婆婆级别很高,工作很忙,礼拜天都不在家。也是在传言里,小费的丈夫也就是那个出了几本连环画的小方怕保姆洗不干净费霓的衣服,主动用他画画打家具的手给费霓洗衣裳。于是大家都知道费霓有一个会打家具、会画画、还会洗衣服的高高大大的丈夫,这个丈夫天天伺候着她。

  再看见费霓的衣服鞋子,人们第一关注的不是多合身多好看,而是很干净。小费的丈夫可真能干,把小费的衣服洗这么干净。

  周二下班,费霓踩着传说中方穆扬给她刷的白球鞋跳上了方穆扬的自行车后座。

  自从费霓搬到了公婆家住,她就开始坐公共汽车上下班,这么多天来方穆扬还是第一次骑自行车接她回家。

  费霓看着沿途的店铺民居,诧异道:“这不是咱们回家的路吧,你要去哪儿?”

  “你真忘了?”

  “我怎么会忘,这分明不是……”可眼前的这条路她隐约记得走过一次,她想起来了,上次看租的房子走的就是这样一条路。

  “想起来了吗?咱们未来的家就在附近。”方穆扬想这书稿的魅力真是大,费霓连她的房子都要忘了。他本来想让费霓惊喜惊喜,现在看来这惊喜并没想象中的大。

第92章

  三间小房被方穆扬改造成了独门独院。

  进门就是一条石子路,直通堂屋,费霓上次来还没这条路。

  “你哪儿弄来这么多石子儿?”

  “这个容易找。”

  可什么时候找的呢,费霓想。

  费霓看方穆扬脱了鞋踩在石子路上,忍不住问:“你不硌得慌么?”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费霓学着方穆扬脱了鞋,只穿着袜子踩在石子路上,每走一步都硌得想要发笑,她受不了想要重新把鞋穿上,却被方穆扬抱了起来,“我抱你进去。”

  “不用,也就几步路。”

  “我也就几步路。”

  进了屋,方穆扬才把费霓放下来。堂屋很大,中间用隔扇隔开,里间是卧室,外面充客厅,隔扇的框架是用柏木做的,上面糊着白色绢纱,绢纱上绣着各式花卉。

  方穆扬跟费霓说,钢琴放哪儿,饭桌放哪儿,矮柜放哪儿,虽然这里还是空的,但方穆扬心里早有了格局。

  “这个隔扇门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房东家的,嫌它碍事,我觉得你喜欢,就直接买了来。你是喜欢的吧。”费霓抚摸着绢布上的刺绣,喜欢倒是喜欢,费霓怀疑方穆扬的钱没了。她突然想起方穆扬每天加班回去都要煮面条,想来在外面吃饭的钱都花进去了。

  她的手指触到墙壁上,墙还没有完全的干,想来都是这两天刷的。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干的?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说了我也可以过来帮你的忙。”

  “你为了给老头子整理手稿,连觉都不睡了。我要再叫你过来帮忙,你还睡不睡了?”

  “可这房子是咱们俩的,我不能一点力都不出。”

  “你负责出房租就行了。你整理手稿不就是在给咱们挣房租吗?再说,我一开始就找了人帮忙。”

  费霓笑:“我挣的不是你的钱么?”那钱本质上是老方给方穆扬的,方穆扬又找了个名目把钱给她。

  “你这就说错了,你要不帮老头子整理手稿,这钱就给了别人,无论如何不会落在我手里。当然,你要愿意把这钱分给我花,我倒是很乐意。”

  西房是卫生间,方穆扬给费霓看他砌的浴池,“这个是我给你做的,你还喜欢吗?搬出来你也不用再去公共浴室了。”外面的小厨房改成了锅炉房,他俩都不怎么做饭,一只酒精炉就够了。有了小锅炉,以后费霓可以天天洗热水澡。

  “这不是咱们的房子,房东允许你这么改吗?”

  “我早就跟他们说好了。”

  “可要收回去咱们不就白忙活了吗?”

  “我跟他们签了三年的约,你就放心的住吧。”

  如今只剩下画室没改。

  “你不是要在画室开个天窗吗?”费霓看书,好像画家都喜欢在画室开天窗。

  “这个以后再弄。”

  “你是不是没钱了?”

  “你怎么这么想?”

  “你要有钱,怎么会每天不吃晚饭挨到十点回家煮挂面?你啊,总不把钱花在要紧的地方。”他但凡不买那个隔扇或者锅炉,总有钱装修画室。

  “这家还符合你的理想么?”

  费霓微笑,不说话。其实是超乎她的理想的,这几年她只想着拥有房子,至于拥有后房子是怎样的,其实想象得很少。

  “说吧,装修这画室还需要多少钱,这回我给了你钱,你可不能做别的。”

  “这次我肯定听你的。”

  费霓这时仍只穿着袜子踩在水泥地面上,方穆扬也赤着脚,时不时就在她脚上踩。踩得倒不疼,只是发痒。

  “别闹了!”

  方穆扬不听她的,仍时不时也踩她一下。费霓恼了,也去踩他。

  方穆扬任由费霓踩他,费霓又不忍心踩疼了他,反倒搞得像是在调情,费霓像是发现了这一点,不再理他,踏出了屋外,刚转身就被方穆扬抱住了。

  “再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我好改。我跟老头子说了,咱们今晚不回去吃饭。”

  “我很满意。”费霓两只脚踩在方穆扬脚上,仰着头跟他说话,“今天我请你吃晚饭吧。”

  两个人又去了那家俄罗斯馆子,方穆扬没问费霓直接照他俩第一次来这儿点的菜来了一遍。

  等菜的过程中,方穆扬一直看着费霓,费霓开始还和他对视,后来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别看了。”

  “还记得咱俩第一次来这儿吗?”

  费霓当然记得,那时她是奔着和方穆扬吃散伙饭来的,想着吃完这顿饭,就桥归桥,路归路。如果不是方穆扬再去找她,两个人缘分就彻底尽了。

  第二次来这儿,费霓是和叶锋一起来的,方穆扬和别人在另一桌。

  方穆扬没提第二次来这儿吃饭的情景,也没提他当时在这儿看见费霓的心情。他一生从没妒忌过谁,那时他短暂地嫉妒了一下费霓对面和她一起吃饭的人。费霓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暂停和旁人的约会。费霓在和那人吃饭的时候,不会因为怕花钱什么都不吃。这对他是一个刺激。

  他也挑不出费霓有什么不好,他总不能指望费霓白白照顾了他那么长时间什么都没得着反倒赔了存款,还对他产生感情。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费霓和叶锋分手的具体原因,但他知道无论是何种原因分手,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起第二次在这儿见面的场景,那次见面他们甚至都没有交谈过,都是借着服务员传话。

  费霓不提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和叶锋来这里时她仍把叶锋当作最适合结婚的人选,虽然他的妈妈并不欢迎她,但她想着叶锋或许愿意搬出去住。当她得知叶锋不愿意从家里搬出去住的时候,她便决定和他彻底结束。她对这段感情并没什么留恋,她知道叶锋很快会找到符合他条件的结婚对象。叶锋也确实很快找到了,还特意写了封邀请信交代他的婚恋状况。

  她看到这封信时,最大的挫败是叶锋的妻子上了大学,而她没有上。

  她不知道爱一个人是怎么样,她只知道自己不讨厌叶锋,甚至有些喜欢,但远不到爱的程度,叶锋对她也是如此。这点儿程度在天时地利门当户对的情况下是很容易走进婚姻的,或许还让人误以为这是什么难得的感情,但事实上这感情非常的随机,既不深刻,也不持久。

  可为了某种深刻的感情就走入婚姻,对于她来说太奢侈了,比在小房间摆架钢琴在小平房里弄个浴室还要奢侈得多,她这个人一般不进行超过自己经济能力的消费。

  方穆扬点了瓶酒,他只给费霓倒了个杯底,“你太容易醉,少喝。”

  “我要跟你喝一样多,再给我多倒一点。”

  方穆扬很难拒绝费霓,尤其当她那么看着他时,但他也没敢给她倒太多,只多倒了一点儿。

  费霓拿酒杯和他碰了碰,她笑着对方穆扬说:“我觉得能跟你结婚,我很幸运。”

  她此时甚至有些感谢凌漪,要是当初照顾方穆扬的是凌漪,现在方穆扬就和她彻底没关系了。虽然她在心里骂过凌漪不止一遍,骂她忘恩负义,看都不来看他,但凌漪真要经常来,和方穆扬结婚的恐怕就是凌漪了。在她的概念里,方穆扬是一个好丈夫,这好跟他和谁结婚没什么关系。他娶了谁,都会是一个好丈夫。

  方穆扬说:“我也觉得很幸运。”

  费霓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看着方穆扬笑,又要拿酒瓶给自己倒酒。

  方穆扬握住费霓的手,“别再喝了。”

  “我偏要喝。”

  “那咱们回去喝。”

  费霓喝酒之后突然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她不再躲避方穆扬的目光,反而一直看着他,眼里荡着笑,那笑里带着诱惑,当事人却毫无察觉。

  方穆扬匆匆拿费霓给他的钱结了帐,便和费霓相携走出了馆子。

  费霓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和往常不一样,这次她抓方穆扬抓得很紧,好像生怕他跑掉一样。

  她的脸紧紧贴着方穆扬的背,闭着眼睛,完全无视了月亮。

  “方穆扬,咱们结婚都一年多了。”

  “一共是421天。”

  费霓愣了下,当她在脑子里算了一遍,发现方穆扬说的没错。

  “没想到你数学还很好。”

  方穆扬不说话,也不知道是否认还是笑纳了费霓的夸奖。

  以前费霓无论在卧室和方穆扬多亲近,到了外面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今天却不一样,两人拥着进了楼,到了自家门口方穆扬的手从费霓肩上拿下来,他让费霓先进去,“老头子在客厅坐着呢。”和家长同住就有这种不便,他知道费霓一旦完全清醒了就会后悔没在老头子面前做个端庄持重的儿媳,他不得不为她想到这一点。

  老方果然在客厅看书。方穆扬和费霓同他们的父亲打了招呼,一前一后回到了房间。

  到了卧室,方穆扬连窗帘都没拉,就吻住了费霓,推着她向床边走。

  费霓一边很配合地和他吻着,一边要酒喝。

  “咱们再喝一点好不好?”

  方穆扬不知道费霓为何酒量这么小,酒瘾这么大。

  方穆扬拿了两只杯子,分别倒了酒。费霓的那杯明显少一些。

  费霓晃了晃自己杯中的酒,“咱俩喝交杯酒好不好?我听人结婚要喝的,咱们结婚这么多天是不是也该喝一次?”

  费霓把自己酒杯的酒递到方穆扬嘴边,方穆扬又把自己酒杯里的酒往费霓杯里倒了许多。

  “赖皮!”

  “喝多了难受的是你。”

  费霓一点点喝完了方穆扬杯中的酒,嫌不尽兴,“你再倒给我一点。”

  方穆扬喝了一口酒,往费霓嘴里送了一点,费霓抱着方穆扬,去找他嘴里的酒,总觉得能喝到更多似的。

  好像察觉到自己把方穆扬嘴巴咬疼了,费霓接下来的吻很有安抚的性质,“不疼了吧。”

  酒后吐真言。

  方穆扬问费霓:“你当初为什么要去医院照顾我?”

  “我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新闻上有个女工因为坚持护理同厂的青工。评了先进,上了大学……”她太想上大学了,想到凡是有可能的法子都要试一试,哪怕几率不大。为了上大学,她决定去照顾他。之所以选择他,不选别人,是因为像他这种因救人受伤又没家人在旁边的,她只认识他这一个。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方穆扬的意料,他也并不因此感到失望。

  “没上成大学,你是不是很失望?”

  “再给我喝一点……”

  方穆扬知道,确实很失望。

  “你当时是不是后悔照顾我了?”

  费霓摇摇头,“我如果不做,我才会后悔。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概率,我也要去试一试。”

  她从来就知道上大学的几率算不上很大,可她不试又不甘心,很不甘心。无论结果怎样,她都要去试一试。哪怕试了,结果不如人意,她也认了。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跟我结婚挺好?”

  费霓扑哧一声笑了,去看酒瓶,“咱们再喝一点吧。咱俩结婚还没请人喝过喜酒呢。今天就算喜酒了。”

  方穆扬单方面喝了他俩的喜酒,费霓只能去方穆扬嘴里抢。

  费霓今天格外的主动,但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她喝醉不同于别人,只是睡觉。她不再说话,整个人重又安静下来。

  方穆扬把她扶到床上,褪去她的鞋袜。

  费霓在睡梦里听见方穆扬说:“费霓,当你梳着两根小辫儿背着花书包拿着苍蝇拍打苍蝇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费霓当然是不信的,如果那时候就喜欢她,自然不会放她的鸽子,也不会让她编手链送给凌漪。可她没说,既然方穆扬忘了他以前喜欢别人的事,她何必去提醒他。

第93章

  费霓早晨醒来,好像昨晚喝醉的事没有发生过,她又在书桌前帮老方整理手稿。

  她同方穆扬商议搬家的事。两人商定,在大嫂二姐来之前就把房子给她们腾出来,她们也好住得舒服些。费霓因为方穆扬住院时用了穆静一笔钱,现在他俩在钱上有了余裕,自然要有所表示,送了二姐礼物,自然不能不送大哥大嫂。费霓给了方穆扬钱,让他换些兑换券,在友谊商店里给二姐大嫂还有她们的小侄子买些礼物。此外,他们把家具搬走了,就剩一间空房,他们也应帮着置办些家具。

  费霓问方穆扬:“咱俩搬家的事儿你跟爸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