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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费霓不禁笑,这人确实是很天真的。

  “那你同意当我的模特了?”

  费霓忍不住问:“为什么一定是我呢?”

  “这个嘛……你看看这画就知道了。”

  许慧又把另一副画拿给费霓看,隔着十多年的岁月,费霓认出了画上的人是自己。

  画上的人既陌生又熟悉,那时的她还梳着两个辫子,穿白衬衫花裙子,眼里混合着骄傲和希望,觉得只要努力,想要什么都可以凭双手获得。

  照片拍不出来画上的神情,而且她为数不多的照片跟这画比起来就太小了。她记得她的童年,但有的年份只模糊得剩下了个壳子。

  这幅画勾起了她的记忆。

  画当然不是许慧画的,画成这样,除了方穆扬,她想不到别的人。

  可她也实在想不出方穆扬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画她。

  她不记得小学时候,方穆扬对她有什么特殊感情。

  她从画里发现,方穆扬绝对是不讨厌她的,画讨厌的人绝对不是现在这副样子。甚至有点儿喜欢,要是不喜欢,是不可能捕捉细节捕捉得这样的到位的。

  大概是画画的人对模特的喜欢,费霓想。

  费霓对许慧说谢谢,许慧抱歉地说:“这是方穆扬跟我换的,我还要带走。”虽然她知道这画对费霓和方穆扬很重要,但这画既然送给了她,她就必须要自己收藏,除非……

  费霓下意识地问:“拿什么换的?”

  “我爸爸送我的画册。”当初许慧为了这幅画,把爸爸送给她的画册大半都给了方穆扬,她本来以为有新的画册,毕竟这些画册都是复制版,可随后她连画自己想要画的画都变得困难起来,那些画册她也再没见过。

  方穆扬提议:“那咱们再换过来吧,反正这画你也看了这么多年了。”

  许慧笑:“这幅画在你心里就只值那些画册吗?”有费霓在,许慧相信方穆扬绝对不敢说是。

  “那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卧室的那副月亮,还有,我希望我能在你的画室里给费霓画一张像,要是你都同意的话,我就把这张画给你们留下。”

  许慧提条件提得很是理直气壮,一点没有不好意思。

  这幅女童像许慧不光看,还临摹了不止一遍,找方穆扬画这画的感觉,她最终发现她无法还原方穆扬画这幅画时的心情,因为她对画中人并无特殊感情。只有看画里的人时刻怀抱着一种喜悦之情,才能画出来。

  许慧问方穆扬:“你是不是早就喜欢上费霓了?”

  如果许慧不提,方穆扬都快要忘了。当年他画费霓,完全是看着她就高兴,这高兴跟看到一朵花一片云时的喜悦之情没什么不同。他是以一种审美化的眼光来看待费霓。他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很难还原十几年前的孩童心情,当时他只是觉得她有意思,看见她就高兴。

  当然那也可以称之为喜欢,但这喜欢完全没有想要占有的意思,只是看着就足够了,谁会想要占有一片云呢?而现在他则是想要完整地占有她,他现在完全画不出当年的感觉了,因为画不出,所以格外的想要保留,做一个纪念。

  方穆扬很坚决地说:“卧室的画不能给你,别的你可以挑一张带走。”

  “可我就想要那副月亮。”许慧认定这个家里费霓更能做主,“你愿意跟我换吗?不换也没关系,我会为你们保管得很好。”

  现在她看到方穆扬房间的月亮又重现了她当年的心情,那就是超过他,并把他画的画弄过来收藏。为了月亮,她愿意牺牲这副她很有感情的画作。

  费霓一看到月亮就想到那天的晕眩感,她自然不能让画落到别人手里。至于她童年的画,只能送给许慧保管了,谁叫方穆扬为了几本画册,把她的画像卖给许慧了呢。

第106章

  方穆扬见费霓不肯割爱,便对许慧说:“那就有劳你帮我们保管了。需要的话,我去给你配个画框。”他料定许慧既然把画拿来了,便不会轻易带走,只不过留到他们这儿是有条件的,他等着许慧提出新的条件。

  “我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这画虽然是我的,但考虑到你们这么喜欢,我愿意在你们这儿放一阵。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怕他们不肯问,自己没台阶下,许慧直接对着费霓说道:“我想在隔壁的画室给你画一张像,你要答应的话,这画你们可以先替我保留着。”

  许慧想方穆扬没和费霓在一块的时候就画人家,结了婚肯定给费霓画过不少像,她要给费霓画一张,胜过方穆扬之前画的。

  她今天为画费霓特意带了酒。费霓的美太端正了,再过一点就是板正,但看见费霓的第一眼,许慧就发现了她端正后的俏皮轻盈。这种轻盈大概只有见着方穆扬才有,她仍记着费霓踮着脚挥手向方穆扬打招呼这一幕,她要想得见需要一点酒。

  许慧喜欢从端庄的人那里找妩媚,油滑的人那里找诚实,她不喜欢画常态,却喜欢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一点异样。即使没有方穆扬,她也很想画画费霓。

  费霓很想要回她童年的像,为了要回,她愿意给许慧当一天的模特,只不过今天不行,明天她还要上班,得等礼拜天。

  事情办成,许慧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她问方穆扬:“能让我看看你其他的画吗?”

  许慧一副一副地看过去,她本来想着选一张跟方穆扬换的,只是想要的不只一张,一时拿不定主意。

  她问方穆扬在做什么工作,得知待业在家,心里羡慕之情更甚。有这么一间画室,还可以随时画画,真是神仙过的日子。费霓竟然也不催他去找个正式工作。

  有这么一个老婆在,才可以画时下并不欢迎的画,只为着满足自己的画瘾。

  方穆扬用油画方式去临摹文人画许慧不惊讶,在废弃的毛巾上画他老婆许慧也不惊讶,让许慧惊讶的是在方穆扬的画里,远郊老农在田边看着麦田喝水啃玉米饼也自有一副怡然自得的派头,那看麦田的目光跟一个封建领主巡视他的领地没什么不同。她也画过农民劳作,她也画出了喜悦之情,可她画的时候就当它是假的。

  但方穆扬画的喜悦是真的,因为他画的是劳作间隙。

  许慧当过两年知青,那是她最难熬的日子。在她下乡之前,她关于乡下有许多田园牧歌式的想象,可真到了乡下,只觉得痛苦,每时每刻都想离开,她想着种田可是太苦了,幸好后来生产队让她画宣传画抵工分,她才从苦役中逃脱出来,偶尔她在宣传画上画农民如何热爱劳动,她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乡亲们,为了交差回避了他们的苦难,因为劳动于她,实在没什么乐趣可言。

  如果不是方穆扬的画,许慧都想不起劳动时她也有快乐的时候。最快乐的时候莫过于干完活儿休息的时光,劳动时越累,休息时越快乐,就连坐在低头喝水看云,都觉得这云比平常要好看些,因这休息太难得。平时劳动辛苦,年底算工分分红时也是快乐的,平时的辛苦在这时都有了收获,她终于可以靠自己挣钱了。

  只有方穆扬自己有这种经验,才能准确地捕捉到这种喜悦。

  许慧想,方穆扬可真是贪享受,在有钱有闲暇时享受不难,在沉重的劳作之后还能有意识的享受难得的悠闲时光才难得。她以前总想着离了乡下,离了宣传队,她要如何如何画自己想要的画,而方穆扬不脱离这些也能画他想画的,他随时随地都能享受。

  许慧对方穆扬说:“你愿意拿这张画跟我换么?”

  所有画里,这幅画是最适合参加美展的,其他的好是好,但不符合时下审美。如果方穆扬打算拿这幅画去参加美展,势必是不会给她的。

  方穆扬犹疑了几秒,同意了。

  许慧收获颇丰,高高兴兴地走了。方穆扬送走了许慧,跟费霓一起欣赏自己幼时画的画。

  费霓打量着画中的自己,问方穆扬:“你是怎么画的这个?印象里你没怎么看过我。”她很喜欢这张画,如果对她没有足够多的观察,绝对画不出,可如果方穆扬一直观察她,她又怎么会没有任何知觉。

  “别说以前,就是前些天你给爸整理手稿,我在背后看你,你不也没察觉么?”

  更别说她以前打苍蝇的时候,她眼里只有苍蝇,哪里装得下他?

  “你为什么画我?”她隐约知道,但她想听方穆扬亲口说。

  “因为你有意思,我总忍不住看你。”其实是费霓先看他的,他开始以为费霓是老师派来的细作,一到下课就盯紧他,看他是不是惹事儿,末了他才知道费霓是观察学习他怎么打苍蝇以便学以致用,因为他捉住的苍蝇一向很多。可他自己是不打苍蝇的,他在瓶子里设了饵等着苍蝇自投罗网,要不是费霓老盯着他,他还发现不了这个看起来很聪明的女孩子其实笨得可爱,每天都特别努力抓苍蝇,却经常一只都抓不到。

  “你那时画了不少人吧。”

  “你是我画的人里最美的。”费霓落在画上的时候,方穆扬才意识到她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方穆扬那时眼里只有两种人,不分男女,不分美丑,只分他想画的,他不想画的,他有探究欲望的不光想多看几眼还要落在画纸上,没有画纸,他在课本的空白处也要画一画,就算没纸没笔,他还可以在脑子里画。没探究欲望的长得再美他顶多多看一眼,画是不会画的,倒不只是因为画纸颜料有限,而是因为没有热情,像他这种没耐性的人,连续几个小时干一件事是需要极大热情的,否则根本干不成。

  “你就哄我吧。”

  “怎么又不信我了?”方穆扬的手指很耐烦地帮费霓理头发,“就算不信我,也要自信,你见过比你长得美的吗?”

  “又说昏话。”费霓伸出指头去戳方穆扬的额头,“是不是我上班的时候,你都在外边画画?”刚才许慧要去的画,看画画的时间,明显是方穆扬辞去工作复习的时候画的。

  方穆扬去亲费霓的眼睛,“你可真是拥有一双慧眼。”考前,他连着照顾了费霓几日,费霓言语间很是不好意思,他要是考不上,费霓没准觉得是她的病耽误了他,倒不如让她认为是他一直没好好复习。考坏了,也跟她的病不相干。

  “你白天在外面画画,等到我快下班再坐在书桌前哄我?”

  “我没有哄你。”

  方穆扬并没说他白天在家复习,只是费霓下班回家看见坐在书桌前的方穆扬觉得理当如此。

  费霓不跟方穆扬计较往事,他是去画画了,又不是去干别的。

  “我看你这次考上的可能性不大。”费霓为照顾方穆扬的自尊心,斟酌着用词,“趁我还记着高考题,我先写下来,你再做一遍,我看你哪儿不会好针对性地帮你复习。”

  费霓主动在方穆扬脸上亲了下,“我必须现在整理出来,要不然就忘了。”

  费霓上午考完试,下午又坐在桌前继续埋头苦写。

  方穆扬心疼她,主动提起之前费霓的承诺:“你还记得吗?你说考完了我想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等晚上好不好?”费霓低声同方穆扬说“晚上都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方穆扬站在费霓后面给她捏肩,“我是想让你歇一歇。”

  费霓的脸有些发红,她不免陷入了自我怀疑,是不是因为她喜欢那件事儿,方穆扬一向她提要求,她就马上想到那方面去,尽管方穆扬有时并没有那种想法。

  方穆扬的手劲儿恰到好处,费霓绷着的一股劲儿卸了,整个人软了下来,几乎要失去了意志力。

  她还要趁着这股劲儿把高考题都写一遍,只能把方穆扬赶到别处去,“你不是要洗照片吗?”

  方穆扬给费霓泡了茶,临时搭了个暗房,去洗照片。洗照片是其次,他主要是趁着这个功夫回忆自己做的考题,他考前临时抱佛脚记了不少,考试时派上了用场。可这记忆时效性很短,现在费霓再考他,他恐怕连考场上会做的题目都忘了。他要想不起来,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补课。

  费霓凭着回忆把高考题重写了一遍,方穆扬本想趁着还有记忆,把题给做了,不料费霓却大发慈悲,让他休息两天再做,理由是他这段时间太辛苦了,不仅要画画复习,还要照顾生病的她。

  方穆扬则坚持马上做,就连两人去看电影的路上,方穆扬都在做题。费霓说题,方穆扬马上给答案。

  湛蓝的夜里,费霓坐在自行车后座,整张脸被围巾抱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费霓的眼睛含着笑,方穆扬的成绩并没她想得那样糟糕,真是件好事情。

第107章

  进场时,费霓并没看见请她来看同场电影的苏竟,却看见了苏瑜。

  苏瑜最近虽然没和方穆扬合作,但他出的连环画,她都看了,只是她翻看报上连环画的评论,并没找到田雪英写的,大概是因为方穆扬的连环画有了些名气,不需自家人这么不遗余力地宣传。

  她特意给制帽厂打电话问田雪英的情况,田雪英确实是制帽厂的职工,不过已经退休了。她猜测着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情况,报上的“田雪英”真是方穆扬的岳母;至于第二种,署名“田雪英”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评论真正的作者要么是方穆扬,要么是他的妻子,署别的名字是怕自卖自夸太明显。

  苏瑜看见方穆扬费霓,主动先和费霓打招呼,而后才是方穆扬。她很注意和年轻已婚男人保持界限,尤其她曾短暂地看上过方穆扬,为了证明她对方穆扬绝无他念,她对费霓,远比对方穆扬热情。而且她觉得费霓更接近“田雪英”。

  她新近新给话剧社写了个剧本,很想看看“田雪英”的评论。

  苏瑜对费霓说,最近她没在报上看到“田雪英”的评论,很是遗憾,她想通过费霓转达田雪英女士,除了方穆扬的连环画,她也可以写些别的书评。她很想这周去拜望一下田阿姨,不知是否有空。

  费霓自然不能让苏瑜去拜访她的母亲,她的母亲雪英女士更愿意和人探讨咸菜如何腌制以及毛衣的不同织法,至于苏瑜要谈的,她绝对没有兴趣。

  可她又不想承认,书评其实是她写的,自卖自夸削弱了文章的说服力,实际上即使方穆扬不是她的丈夫,她也觉得好。

  方穆扬见费霓犹豫,直接代费霓承认了,他对苏瑜说:“你要拜访的人就在你面前。”

  费霓不好意思地笑笑。

  苏瑜因为费霓和田女士的特殊关系,很有和她聊天的兴致。

  聊着聊着,她问费霓:“你有没有换工作的打算?我或许可以帮一点忙。”她不能保证一定能换,但如果费霓有意愿的话,她可以帮费霓想想办法,毕竟她认识的人多些。

  费霓很感激苏瑜的好意,虽然只是试一试,并不一定能做成。谢完之后,费霓同苏瑜说,她参加了前两天的高考,不出意外,她应该能上学,就不劳烦苏瑜帮忙了。

  苏瑜上下打量了一眼费霓,学校确实比其他地方更适合她。

  苏瑜又问费霓最近有没有看话剧,费霓先说没看,但她很快理解了苏瑜的意图,问她有没有推荐。

  苏瑜这才说起最近话剧团在演她写的戏,如果费霓有兴趣,她可以给她两张票子。

  费霓说:“那当然好。”她也愿意看看现在的新戏,以前的老几出她都会背了。

  遇到电影里的亲密戏份,苏瑜虽然连正式的恋爱都没谈过,但内部电影看多了,现在对这种戏份适应得很好,看的时候很是坦然。费霓却不如她自然。

  费霓左边坐着苏瑜,右边坐着方穆扬,刚才停了一次电,方穆扬趁机握住了费霓的手,手指去搔费霓的手心,似有若无的,弄得她发痒,想挣脱又挣脱不出来,虽然握得隐蔽,但费霓总怕苏瑜扭头看见,看电影看到亲热戏份时心就一阵阵的乱跳,虽是冬天,手心却有了汗。

  电影很好,是费霓从没看过的那一类,散场后费霓和苏瑜交流彼此的看法。苏瑜和费霓本就有话说,加上苏瑜为了和方穆扬保持距离,也不找他说话,费霓又因为方穆扬是自己人,太熟了,就不会为了客气把他拉到谈话中,所以这一段谈话,方穆扬完全保持了沉默。

  方穆扬借着空当回想电影的构图,心想这导演肯定是有美术功底的。思考并不妨碍他的动作,他怕费霓的手冻着,把她的手揣到了自己口袋,在口袋里帮她捂。

  又说了好一会儿,费霓才同苏瑜道了再见,跳到自行车后座。

  方穆扬同她说:“我都以为你忘了我了。”

  费霓不接他的话茬儿,心道就算她想忘了他,他也不会允许,她的手心被他捂得热热的。

  “看电影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她要他松开,他一直握着。

  “哪样?”

  “又装听不明白了。”

  “我有一幕场景很喜欢,怕忘了,在你手里画一画。”

  费霓回想起那感觉,方穆扬好像确实在画图。

  “你为什么不在你的手心画?”

  “因为我觉得你也喜欢。”

  “你脸皮真厚。”费霓忍不住笑,她真是拿方穆扬没办法。

  “你教我画画好不好?”

第一节 课,方穆扬让费霓随意发挥,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他要因材施教。

  “那我就画你吧。”费霓把昨天买的酒开了,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她仰头喝了一大口,在画布上画方穆扬的五官,她打着观察方穆扬的名目看他,比以前都要看得肆意,可方穆扬迎上她的目光,一点儿都不知道躲。好在她喝了酒,要搁往常,她早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

  “你这个人为什么不会脸红?”

  “那是你没注意而已。”

  费霓又喝了一小口酒,“根本就不存在的事,我再怎么注意也没用。”

  “你这话说得很有问题,你得穷尽一切可能,才能证明这件事不存在。其实你只要主动亲亲我,你就会发现我这人很没出息。”

  “我又不是没……”

  她也是主动亲过他的。

  方穆扬笑道,“咱俩结婚一年多了,我也长进了些,不至于现在这样就脸红,你得再主动些。”

  费霓走过来主动把方穆扬当了椅子,她喝醉了总比平常大胆些,她坐在新椅子上面去亲方穆扬的脸,又仔细打量他脸上的颜色,伸出手指在他耳朵上刮了刮,“你现在可一点儿都没脸红,就连耳朵也和平常一个颜色……”

  “是吗?”因为没有镜子,方穆扬只有把费霓的眼睛当镜子,努力照出自己脸的颜色来。可这镜子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

  两人对视着,费霓双手捧着方穆扬的脸,对准了他的嘴很仔细地印上去,亲了一下观察他的脸,又亲了一下,再看他的脸,依然没红。方穆扬去捏费霓的脸,她的脸倒红了,大概是酒精闹的。

  “我说了吧,你这人根本不会脸红。”

  “你亲亲别的地方试试。”方穆扬抓着费霓的手去找他想她试的地方。

  费霓的脸马上比刚才红了好多。

  方穆扬的手指去刮费霓的脸,“你的脸倒比我先红了,我跟你闹着玩儿的。”

  他问费霓:“不是要画画么?我教你。”

  费霓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用,去拿你的琴吧。”她想听他拉琴,琴是她前几天生病时方穆扬买的。她早就想给他买,但被复习的事情耽搁了,方穆扬大概为了得病的她高兴一点儿,特意买了琴给她拉她想听的曲子。可复习的时间有限,她每次只听一会儿就让方穆扬赶快去复习。现在终于可以想听多久就听多久了。

  费霓并不动笔,她只是看着方穆扬,终于有了一个正当的理由可以好好看看他。他俩虽然结婚一年多,可长时间地看他也够奇怪的。

  费霓喝着酒看方穆扬,像看画里的人,唯一不一样的是,画里的人只能被观看,但方穆扬也能看她。

  灯突然灭了,整个房间只剩窗户透进来的那点儿光。

  又停电了。

  费霓的画没法再画下去,她把杯底里的酒都喝了,却没说让方穆扬停止拉琴。

  她问方穆扬:“你还记得咱们结婚那天你拉的是什么曲子吗?我还想再听一遍。”这么多天她一直记着,可她最近听了许多张唱片,也没听到过那天的曲子。

  那首曲子很简单,是方穆扬自己写的,并不是什么名曲,初学者学学就能演奏。

  在费霓心里却像是绝世名曲。

  两个人谁也没说要去点蜡烛。

  费霓和方穆扬借着透进来的光对坐着喝酒,她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她刚喝了一口,方穆扬就把她的杯子抢过来喝完了。

  “你又抢我的酒。”

  “你不是说我今晚做什么都行吗?”

  费霓笑,她可能有点儿醉,但她的记性还是好好的,“你不是说就想让我好好休息吗?我现在想睡了,把枕头被子搬过来吧,今晚咱们就睡这儿,一睁眼就能看见星星。”

  说完费霓就闭上眼睛,等着方穆扬把垫子被子和枕头搬过来。她又给自己倒了一点酒,她即使有三分醉的时候,也很清楚酒不能喝太多。她仰头把这一点酒送了进去,有些时候,她需要酒带给她的勇气。

  费霓枕在方穆扬的胳膊上,看天上的星星。方穆扬陪她一起看,时不时去亲一下费霓。费霓前几天怕把病传染给他,一直禁止他碰她的脸。如今病好了,费霓便任由方穆扬亲着,时不时地回应他,眼睛仍去透过天窗看星星,大概是今天考完了,她的眼睛里溢着笑。方穆扬伸手去挠她的痒,费霓在被子里边打滚边求饶,一个劲儿地躲他,还是被方穆扬捉住了。她这人一被抓到痒处,就分外的没出息,连笑声都控制不住。天窗外的光透到姜汁黄栀子花的绸被上,被这笑声给弄碎了。这笑结束得很急,短促的一声过后就变成了别的,之后的声音和这光一样碎得没有章法。

  费霓后来整个人缩到了被子里,留方穆扬一个人在外面。她没看到星星,也没看到方穆扬是不是真的脸红

第108章

  费霓生日这一天,她发现自己去年许的愿差不多都灵验了。

  她还和方穆扬在一起,并且她明年就会去上大学,只是方穆扬能否上大学还是一桩悬案。

  她一点儿都不贪心,今年只许了一个生日愿望,就是方穆扬能和她一起上学。

  去年过年,方穆扬是和费霓父母一起过的,他的爸妈还在农机厂。今年过年之前,费妈就把女儿女婿在哪儿过年给安排了,给费霓准备了一堆年货让她年三十带到方家。费霓和方穆扬这个年过得很是紧张,先是去邮局给哥哥姐姐寄礼物,寄完没多久又拿着包裹单去收。

  老方有三个孩子,年三十大儿子二女儿都给他打来了电话问候,还给他和逆子都邮来了礼物。

  最小的逆子和儿媳陪他一起过年,他心里很是欣慰。去年他和老伴在农机厂,农机厂的许多热心同事都邀请穆老师和他们一起过年,对他的邀请则完全是附带的,他们对穆老师说“把您的爱人也带过来”,还带过来,好像他是谁的附属品。还是自己家好啊!

  逆子和儿媳在饭厅包饺子,老伴在厨房照着菜谱做一道甜点。

  老方很感动,欲要作诗一首,还未回书房动笔,逆子就在饭厅里招呼他:“爸,快过来包饺子。”

  杨阿姨前些天回老家过年了,家务活儿又落在了老方身上。老方自认有了工作,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做家务,可家里就他和老伴两个人,他不做谁做?于是胡乱地做做,好在食堂到过年也提供饭食。他昨天得知逆子和儿媳要过来,不到五点就独自起来清扫房间,连角落也清扫到了。他还是一个得体的父亲。他的辛苦逆子没看见,只看见他现在喝茶听唱片翻报纸。他哪有力气包饺子。

  费霓拿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让爸好好歇着吧。”

  “咱爸就喜欢包饺子,你不能剥夺他的乐趣。”

  谁喜欢包饺子?

  老方很体谅逆子和儿媳的辛苦,“不用包太多,饺子只是形式,最重要的咱们一家人聚在一起。”

  方穆扬包饺子和一般人不同,别人是力求每只饺子都一样,他却追求每只饺子都不一样。包饺子于他好像是什么好玩的事儿。

  费霓嫌他慢,却也不催他,只是加快了自己包饺子的速度。

  方穆扬包了一个动物形状,正是费霓的属相,他问费霓:“这个像不像你?”

  费霓捧在手里看了看,觉得这个饺子的神情确实有那么一点儿像她,像她严肃的时候,然而这神态弄到动物身上,严肃的一面就被消解了,只剩下调侃。

  又拿她取笑!

  可外有老方在客厅,内有婆婆在厨房,费霓也不好跟他一起闹。

  “你就污蔑我吧。”她低声说道,“赶快包吧,别玩儿了。包得再像,放到锅里也就看不清了。”

  “那你就现在多看几眼。”

  费霓又看了一眼,觉得方穆扬确实包得很好,煮了很可惜,“那咱们拿相机把它拍下来吧。”

  方穆扬没想到费霓这么郑重其事。

  费霓当了真,拿了相机把方穆扬包的饺子都存了照。

  老方觉得逆子真是走运,就连包个饺子,也被儿媳当个宝。

  方穆扬包了四只动物,分别是他们四个的属相,他和费霓的属相是一样的。

  费霓特意在四只饺子里放了花生,谁吃到花生,寓意着明年一整年都会有好运。方穆扬自己家以前包饺子是不放这些的,一到过年就是他家最混乱的时刻,因为保姆和回家了,他们家年夜饭一半以上都是各式各样的罐头。混乱归混乱,节日的气氛还是有的,一到过节,方穆扬就开始画年画,穆静写对联,他们的大哥负责修理弟弟弄坏的家用电器,顺便指导弟弟做烟花。这指导不是无偿的,大哥送给同学老师的贺年片都是方穆扬画的。老方为了讨妻子的欢心,年三十晚上,让三个孩子和自己一起合奏,他自己拉手风琴,让大儿子弹钢琴,二女儿吹长笛,小儿子拉小提琴,几个人各自表演各的,完全没有任何合作精神,表演完了,就分发礼物和红包,方穆扬抢了红包就去楼下放炮仗。

  方穆扬下了乡,才在老乡家里吃到有硬币的饺子,白菜馅儿的,唯一沾点儿荤腥的就是虾皮,这也是难得的,平常哪舍得吃白面呢?老乡请他去吃饺子,他也只意思意思吃一个,毕竟人家一年也吃不了两次饺子。

  费霓告诉方穆扬,硬币放饺子里要是吞下去就麻烦了,图彩头包花生就行了。

  一桌年夜饭大都是费霓和方穆扬操持的,他俩并不是很善庖厨,但在这个家里显得很能干。老方也为年夜饭出了力,开了两个罐头。

  四个人围坐一桌,老方看着满桌的饭菜,先是感激了儿媳的辛苦付出,又请老伴发表讲话,想着老伴讲完了自己再讲新春感言,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不是几句话就说得清的。孰料穆老师直接感谢了儿子儿媳,就做了开饭的指示。

  方穆扬很给自己爸爸捧场,让他在开饭之前讲两句。

  老方清了清嗓子,便开始发言。他先是感谢老伴和自己互相扶持,如果没有老伴在一旁陪伴,他未必能平静地度过那些艰难的日子,说到动情处就去握老伴的手,穆老师嫌他老伴在儿女面前太肉麻,拒不配合,老方觉得略微失了一点面子,但不严重。感谢完老伴,他又感谢儿媳在逆子苦难时不离不弃,还帮他整理手稿。桌上就四个人,老方不好不感谢自己的儿子,最感谢他的就是他帮自己置办了电视冰箱及其它家用电器。

  方穆扬表示不用客气,都是用的您的钱。

  老方感谢完,又将自己准备的寄语一一奉送。

  全家人都很尊重老方,想等他说完了再动筷,可他的话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方穆扬打断了父亲的发言,“爸,您尝尝这个饺子,我包的。”

  老方准备的发言和饺子一起咽了下去。

  年夜饭吃完了,自然要收拾碗筷。老方说他来刷碗。

  费霓和方穆扬是晚辈,自然不能要老父亲刷碗,主动承担了刷碗的责任。

  两人挤在厨房里洗碗,方穆扬的手指冲了凉水,水滴落到费霓胳膊上。

  “凉!”就连表达不满也是小声,她被惹得有点儿恼,自己手指故意沾了凉水,去掐方穆扬的胳膊。大概掐得有点重,又问方穆扬疼不疼。

  方穆扬说求之不得。

  费霓低头不理他。

  方穆扬在楼下放炮仗,让费霓许愿。

  费霓和生日那天许的一个愿望,都是方穆扬能够上大学。

  费霓问方穆扬:“你许的什么愿?”

  “我希望新的一年,你能更爱我一点。”

  “没正经!”好像她现在不怎么爱他一样。

  新的一年,费霓和方穆扬收到了很大的红包。公婆还把他俩当孩子看。

  收了亲家这么多东西,方家二老自然得回礼。

  方穆扬把费霓和大大小小的礼物一起运回了岳父母家。

  林梅见到费霓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收到录取通知书了吗?”

  自从高考结束,林梅就在等待费霆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得知费霓也没收到通知书,林梅才放了心,确定是录取通知书还没往下发,而不是费霆没被录取。

  费霓和方穆扬给未出世的侄子或者侄女也包了一个大红包。费霓觉得自己哥哥肯定是要上大学的,上了学没有工资,经济肯定要紧张些,平常给钱哥嫂绝不会收,只能借着给孩子红包,表达一下心意。

  林梅不要,“没有还没出生就收红包的。再说你们今年就要上学了,上着学的在我心里就算孩子,只有收红包的道理,哪有发红包的?”

  费霓笑:“莫非我哥在你心里也是个孩子?”

  “他要上了学,我还真不让他往外派红包了。”

  费霓坚决要给,林梅只好收了。一家人,为了这个推搡,倒显得生疏了。她摸着红包的厚度和大小,知道不是个小数目,对肚子里的孩子说:“你小姑姑小姑父不仅给了你未来二十年的红包,连你结婚的礼钱都算进去了。”

  大概是费霓的新春愿望灵验了,方穆扬是家里第一个收到通知书的。

  本来方穆扬打算等费霓的通知书到了,再同家人分享这个消息。可拦不住许慧来家里问。

  自从方穆扬在家待业,费霓的交通工具又变成了方穆扬的后座。费霓刚进胡同,就见许慧冲他们笑。

  许慧这是第四次来费霓和方穆扬的家,第一次是在高考后,第二次是来这里画费霓,第三次是送费霓她装裱后的画作。她画的费霓像被挂在方穆扬的画室,这意味着方穆扬只要到画室画画就不得不欣赏她的作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画的费霓还是端庄的那一个,费霓并没有喝她准备的酒,表现出来的还是常态。方穆扬看到是看到了,可远不到自愧不如的程度。她想着要再画一副,可要让费霓再做她的模特,也不是那么好办的。

  前三次许慧来主要是为了费霓,这次则是为了方穆扬。她今天收到了美院的录取通知书,高兴之余很想知道方穆扬考上了美院没有,考上了当然好。要是没有,她准备把自己的辅导老师介绍给他。费霓比方穆扬强太多了,又没做老师的经验,就算给方穆扬补习,也很可能补习不到点儿上,费霓哪里知道她和方穆扬这种人的无奈呢?

  许慧不仅带来了她被录取的好消息,还带来了一只小蛋糕当伴手礼。

  一看见方穆扬,许慧就说自己被美院录取了。费霓心里暗叹不好,方穆扬和许慧报考的同一学校,又在同一城市,按理说应该同一天收到通知。

  可方穆扬并没有跟她说录取的事。大概是落选了。招收研究生的通知已经发了,费霓一时不知道是让方穆扬考研还是继续参加高考。

  她虽然失望,但因为早有准备,面上并没怎么表现。只是她怎么说服方穆扬再参加考试呢?她知道方穆扬一点儿都不喜欢考试。

  费霓将许慧请进去,泡了茶,把她带来的小蛋糕分成了三份,许慧吃着自己带来的小蛋糕,喝着费霓泡的茶,对着方穆扬感慨:“你可真幸福啊。”七分羡慕,三分嫉妒。

  费霓喝的茶都是方穆扬泡的,但许慧每次来,都是费霓在泡茶。许慧因此误会了,以为费霓从精神到物质都在供养方穆扬,还兼任缪斯,方穆扬则什么都不干,班也不去上,只负责画画。每次来他们家,许慧都要感叹,方穆扬何德何能找了一个既赏心悦目又善解人意的伴侣。她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方穆扬确实感觉自己很幸福,但也用不着许慧特意来告诉他一趟。

  他问许慧:“你来干什么?”

  “我想问问你被美院录取了没?”

  许慧这句话颇有些欠欠的,要不是费霓了解许慧的脾气,都要以为她是来故意刺激方穆扬的了。

  费霓刚想对方穆扬说:“不录取也没关系,今年还有两次考试呢。”话没说出口,就听方穆扬说:“录取了。”

  听这三个字时,费霓正在往许慧茶杯里添茶,直到茶流出来她也没察觉,许慧的手握着茶杯,热茶流到了她的手指,她烫得啊了一声。

  费霓很抱歉,带着许慧去给手指冲水,但因方穆扬被录取而产生的笑意仍从她的眼睛里荡出来,怎么也藏不住。

  许慧走之前对方穆扬说:“你可真幸运啊。”

  费霓误会了许慧的意思,向她解释方穆扬考前还是很用功的,能考上并不是因为撞了大运。

  “我是说,他和你结婚真幸运。”

  费霓没好意思对许慧说,她和方穆扬都很幸运。

  等许慧走了,费霓问方穆扬:“你怎么不早告诉我?”问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我本来想着一起庆祝。”

  “你录取了,我只会为你感到高兴,并不会有压力。”她知道她一定能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