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曾经被赤峰四翼蛇喷出的黏液搞得十分狼狈,唐谧知道“沉荻”的缺陷便是无法挡住液体。所以,她一看见喷泉般涌出的液体射来,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这怪玩意儿落到身上,当即大叫一声:“小心,快闪!”

只是话出口的当儿已经晚了,绿色的浓浆骤雨般砸在三人的脸上身上,唐谧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抹一把脸,才发现胳臂居然无法抬高,原来是已经被那浓浆瞬间麻痹。

白芷薇站在三人的最前方,此时浑身上下都被淋得透湿,已然完全无法动弹。她见那树妖仍是将死未死的样子,忙对张尉厉声喝道:“大头,你还能不能动,能动给我一剑,身上一痛,麻痹就解了!”

张尉和唐谧站位靠后,没有被喷到那么多。他艰难地缓缓抬起握剑的右手道:“好,我试试。”

不料话落,张尉并未举剑挥向白芷薇。却是将自己的左臂一点点迎向“沉风”的剑锋。那断铁如泥的剑刃极慢极慢地切入他的皮肉,一阵疼痛顿时顺着手臂向心口蔓延,而那困顿住身体的僵硬感则如潮退般渐渐消去。

张尉一感到麻痹解除,便立刻提剑向前,冲出“沉荻”的保护,迎向那树妖犹在空中舞动的气根。

他的剑路本就沉稳,再加上不懂得如何以心力御剑,要是在过去,与如此灵活多变的敌人对决必定会吃亏。可是因为“银狐”谢尚曾经教导他如何使用一些手腕上的小连招将剑法变得流畅,再加上他每日不懈的练习,如今与这些群魔乱舞的气根相斗,已并不觉得多吃力。

只是,无论他砍掉多少,仍然会有新的顶上来,当真是前仆后继,无穷无尽。

僵持了一会儿。张尉心中有些发急,剑招加快,想要冲破气根的阻碍,直接攻击树身。唐谧在后面看了,觉得张尉的剑法一快,反而不如刚才那样滴水不漏,心急之下,自己的内急似乎也不太急迫了,忙唤道:“大头,你别急,那树妖已经受了重创,你不是有一颗能够一直补气的鳐珠么,你就和它耗着,它耗不过你的。”

张尉听了,茅塞顿开,放缓自己出剑的速度,重新找回原来顺手的节奏,开始和树妖磨起了时间。

果然,百招之后,那些气根攻来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张尉瞅准时机,一剑斩断眼前的数条气根,飞跃而起,拦腰劈向那树妖的躯干。

“沉风”本是重剑,劈砍时力量最是强大。这一剑落下,顿时横切进那树妖的大半躯干。

这一次,大约是因为它体内的浓浆已经流失殆尽,只有一点点绿色的液体顺着剑锋渗出。张尉手上继续加力,将剑深深推入,给了它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棵大约十人合抱的巨树,急剧地颤抖起来,浓密的树冠瞬间转成枯黄,树叶雪片般纷纷飘落。

片刻,一切静止下来。三人知道,结束了。

这时,张尉闻到一股异香从妖树根部的伤口处传来。他低头一看,发觉里面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伸手一掏,是一个馒头大小的白色圆球。

“好像是什么果子。”张尉只觉仅仅闻了闻那白色果子的气味,便觉得疲乏尽消。他心中一喜,知道一定是得了什么宝贝,忙拿去给白芷薇和唐谧闻。

唐谧只觉得吸入那气息之后,僵硬的身体便开始松软了下来,高兴地叫道:“哎呀,能解麻痹,快给白芷薇多闻闻。”

可是白芷薇闻了却不大管用。

唐谧想了想,道:“莫不是你被麻痹得比我们严重,所以不管用?要不,吃一点看看?”

唐谧随即让张尉切下一小块来,扔到远处。不一会儿,那香气便招来一只小母鹿。唐谧看着它安然地吃下那一小块果实,又让张尉按住它等了不少时候,见它果然安然无恙,才切了一小块放入白芷薇口中。

白芷薇只觉这果子甘美异常,吃下去之后,五脏六腑顿时无比的舒泰通畅,僵直麻木的四肢也都有了感觉。紧接着,一股热力从腹中升起,她运气去化解那股力量,引导着它在经脉中运行,须臾疲劳尽去,神清气爽。

“哎呀,这是增补身体的好东西!”白芷薇高兴地说,“咱们赶快把它分食了。”

唐谧看到白芷薇红润的脸色,也猜出那果子定是益气之宝,便将剩下的切了三份,分而食之。

紧接着,不等那两人回过神来,唐谧犹如离弦之箭般纵身跃入旁边的密林,叫道:“大头、芷薇,你们别过来,我一会儿就回来。”

白芷薇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抿着嘴笑而不语。只有张尉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冲唐谧消失的方向唤道:“唐谧,你干什么去啊,小心有野兽,我陪你去吧?”

清晨时分,唐谧是被一阵“吱吱”的叫声吵醒的,起身一看,发觉“沉荻”的光晕之外,那只小绿猴正拖着“未霜”抓耳挠腮地叫个不停。

“你到底要干什么?”唐谧问道。她总是觉得这小猴子有什么事要告诉她。

小猴子指指身后的密林,又指指“未霜”,叽里咕噜又说了一段。

白芷薇看了,道:“是不是让你和它一道往林子里去啊?”

“你听着,我说的对,你就点头,好不好?”唐谧对小猴子说。

小猴子点点头。

“你认识我的剑,对不对?”

小猴点了一下头。

“你抢我的剑是不是为了让我跟你走?”

小猴子又点了点头。

唐谧看向白芷薇和张尉。问道:“怎么样,信它么?要不要跟去看看?”

此时,张尉和白芷薇因为吃了树妖体内之果的缘故,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疲劳消逝无踪,也并不觉得饥饿。

张尉想了想说:“姑且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什么重要的事。这次我们沿途留下记号。至少还可以返回这里。”

于是唐谧要回剑,三人略略收拾,便跟着那小猴子往密林深处走去。

三人走了很长时间,发觉山势明显在不断升高。

白芷薇道:“咱们可能已经离开无惘峰了。”

唐谧知道,蜀山十二峰,剑童们允许走动的只有三宗和掌门所在的四座山峰,因为只有这四座山上的青石阶上布有守护结界,而离开青石阶越远,安全便越没有保障。

她心中正犹豫是不是还要前行,那小猴子指着远处山崖上一个小小的洞口叫了起来。

“你要我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么?”唐谧问。

小猴子点点头,加快了脚步。

三人来到崖边,小猴子从蒿草间拽出一条枯藤,示意三人沿藤爬下悬崖,然后便带头溜了下去。

三人跟随它攀藤下滑。来到下面,发觉那洞口小得堪堪能容一人爬入,便依次爬了进去,不想越往里面爬,空间就越宽广,没有多久,三人已经可以站起来行走了。

洞中一片漆黑,唯有在前面带路的小猴子不时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幽的蓝光,活像两团飘在半空中的鬼火。

唐谧心里一阵不安,伸手握住后面同伴的手,稳稳的热度顺着指尖传来。她听到张尉说:“怕黑的话,点上火折子吧。”

“再等等,不知有多远,恐怕火折子坚持不了那么久。”唐谧强自镇定。

那小猴子又走了一段,“吱吱”叫了两声便站定不动了,然后一阵石头相击的声响传来,黑暗中火星闪烁,原来是那小猴子正在敲击火石。

一盏油灯被点亮,小小的橘色火焰在黑暗中安静地闪动。

那小猴子拿起油灯,一阵疾奔,转瞬之间,又有数十盏嵌在洞壁上的油灯被点亮,三人这才看清,原来他们已经来到一个巨大的洞穴中央。

这洞穴大约有御剑堂正殿大小,四壁是光滑的赤色岩石。那小猴子指着洞壁一阵怪叫,唐谧顺着它的指点看去,只见壁上竟然厕满了正在相斗的小人。

三人走到石壁跟前,这才发觉这些小人并非是被画笔绘制在上面的,而是由利器刻下。

唐谧再仔细分辨一下,指着其中一个小人惊道:“这人用的是咱们蜀山的回风剑法。”然后,她又指向和那小人相斗的另一个小人道,“这人的每一招都是堪堪破解回风剑法的。”

唐谧说话的声音不大,可是白芷薇和张尉听了都觉得心头一震,再看向那些石壁上的小人,只觉得它们好像在跃动的火光中兀自跳跃,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诡异莫测。

38、不可知的过去

三个人面对石壁,凝神细看半晌。

许久,白芷薇说:“唐谧,我怎么觉得,也不一定就如你所说呢?”

“你的意思是,这并不是用来破解咱们蜀山武功的?”唐谧奇道。

以她看来,那些石壁上成对出现、相互搏击的小人儿,分明就是前一个使出一招回风剑法,后一个就破解掉一招。

“嗯,如果一对一对看这些小人儿,的确是在破解回风剑法。”白芷薇点点头,“可是,如果连续起来看呢?”

说到这里,她走上前,指着壁画上的第一个小人儿说:“你看,回风剑法这第一招出手,下盘空虚,对不对?这个对手小人儿刚好发现了这一点,就避过剑锋,击向下盘。”然后,她指向第二组小人儿,继续说:“这是咱们的第二招,要是连起来看,咱们这第二招正好也破解了刚才那个对手小人攻向下盘的一招,而且同时,在攻势上占了先机。大头,你和唐谧慢慢比划一下。”

张尉按图缓缓使出图中回风剑法的第一招,唐谧便以第一个图中对应的招数还击,张尉再出第二招,果然就解开了唐谧的进攻,然后唐谧再以第二幅图中的招数还击。恰恰又化解了张尉第二招的优势,张尉再出第三招如此下去,便形成了一个连续的打斗场面。

唐谧收了剑,恍然大悟道:“就是说,这两套剑法是互相克制的,而不是一个去破解另一个。”

“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这么诡秘的地方画下这种东西?”白芷薇说完,手指轻轻拂过石壁上的刻痕,喃喃自语一般,“难不成,有人看见了使这两种剑法的人在打斗,于是便把当时的情形通通记录在了这里?”唐谧听了,也走近石壁,仔细观察那些刻痕。

在极近处细瞧,她才发现使回风剑法的小人儿和使另一种剑法的小人儿使用了两种不同的刻痕,前者的深而粗,后者的痕迹要浅上很多,而且,再仔细分辨,后者每一笔都是由两条极细的刻痕组成。这种奇异的刻痕让唐谧一惊,抽出“未霜”在石壁上轻轻一划,石壁上顿时出现了同样的痕迹。一唐谧忍不住低叫了一声:“难道,这是‘未霜’刻的!”白芷薇凑过头来,细细看了看“未霜”道:“原来剑刃上有细槽,怪不得留下的痕迹会是两道刻痕。”

唐谧道:“我在楚国锻造‘未霜’护手时,铸剑师曾说,因为‘未霜’十分小巧,为了弥补杀伤力的不足,当年的铸造者便在两侧剑刃上各开出一道细槽,这样一来,剑刺入敌人身体时便可以引导血液更快速地流出,造成更大的伤害。因为这种在毫厘粗细的利刃上开出细槽的技术早已失传,当时那位号称楚国第一的铸剑师看了‘未霜’也啧啧称奇。”“这么说,除了‘未霜’,天下不太可能还有其他的剑能留下这样的痕迹哦?”白芷薇道。

“差不多就是这样。只是不知这是哪一把‘未霜’留下的。”唐谧说完,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那护手中的晶铁梳子。

白芷薇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的意思,摇摇头道:“不会的,不会是华瑛公主留下的。她根本不会武功。”

“你怎么知道?”

“你忘了,她嫁到了楚国为后。实际上,我也该算是她血脉的延续。”白芷薇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据说,魔王死后不久,她就因魇镇之罪被楚王赐死。但是真相究竟如何。可能只有当时参与此事的人才知道。我母亲说,也许那只不过是当时的楚王为了向其他三国表示自己与魔王绝无关系吧。可是,如果真是如此,就太可悲了。你知道么,我小时候曾经看过当时的楚王为华瑛公主写的赋,我那时以为,一个男子会用那样美好的笔调去描述一个女子。一定是极爱她的。”

唐谧听了,也觉得有些黯然,而后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可是,赤玉宫第一代宫主不就是华瑛么?她不会武功该如何服众?”

“是啊,所以当时我在地下魔宫时听到她是第一代宫主,也很震惊,可是后来又一想,当宫主也并不一定非要会武功的。”

“也许,她是会武功的,只不过别人不知道呢。”唐谧继续怀疑。

“当然有这种可能。可是,书上说她的身体先天不足,无法练武,就是嫁入楚宫后,也有很多给她看病的纪录留存了下来。”白芷薇说完,感叹道,“她和魔王是一对双生姐妹呢,—个人武功绝世。另一个就体弱多病。”

唐谧发觉两人聊跑了题,忙回到正题:“这样看来,刻下这个和我们回风剑法对决小人儿的,极有可能是魔王对不对?那刻下回风剑法的人,会不会是堕天大人呢?”

“我也是这么推测的。”白芷薇说完,忽然想起一直在边上没有搭腔的张尉,随口问道,“大头,你怎么看?”张尉没有回答。

两人回头一看,才发现他直直盯着那壁画,已经看得痴了。

唐谧拉了拉他的衣袖:“大头,你对这件事怎么看啊?你说,为什么魔王和堕天大人不正儿八经地比武,而在这里浪费时间刻小人打架?”

张尉回过神来,认认真真想了很久,才慢吞吞应道:“我不知道。”

唐谧和白芷薇早料到他会有如此答案,相视一笑。

白芷薇说:“大概这便是他们之间比试的一种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