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为我也还当你是朋友,猜拳你别去追究,如此一直活在手刃杀父仇人的快乐中,该有多好啊。”说罢,宗峦长剑指向唐谧,“唐谧,你先说,你认为的真相是什么。”

唐谧暗想自己还余下内力和体力,至少可再出剑一次,只是宗峦出自剑宗,剑法本来就好,这一次机会该怎样把握才能一剑杀敌呢?想来只有先和他多说几句,再找机会,于是便道:“我以为,当年穆宗主之死确实是被人谋杀害。有人在地宫放入破甲剑的克星尸王,便知道穆宗主会去地宫取走血影琉璃。而现在看来,你当时假意投入穆宗主一方,实则却是在帮助别人,既然你并不否认你自己与魔宫得远远,那么这计策其实就是魔功之人定下的,对不对?”

宗峦道:“我只是让你们说出自己所想,却并未让你们提问。”

“然而你这是你一个人策划不来。要是想继续下去害死穆殿监,你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所以,你蛊惑李冽,而在蜀山里还有其他人帮你做铺垫,或者换句话说,是你在帮他做铺垫。”

宗峦不答 ,只是继续微笑。

“不管是在穆家旧居,御试中骑穷奇的人,还是后面与绿猿的种种经历,直到最后让我顺利去华山,都是他们所为。”

宗峦终于得意的笑答:“你完全可以这样推测,最好由此去疑心蜀山的每一个人,那样的话,我倒是乐意立即放了你,说不定又能掀起什么轩然大波。但我告诉你,其实这一切只需要一点点的机缘巧合,我和绿猿两个就可以全部办到。比如说吧,穆宗主想要他的‘浮生阁’势力通过楚国武举渗透到楚国朝廷的计划其实早就定下,我自然知道。要让穆显去搅局,只要写信向他透漏一下他唯一的侄子仍是执迷不悟,还要继续乃父的遗志,即将越陷越深,他自然会赶去搅局。至于你去华山的事情,到底是否有何背后推手,又或者只是我的运气太好,就不好说了。”

唐谧还未接话,李冽却抢话道:“道楚国御试搅局的果真是我大伯?”

“天下又有多少人可以驾驭穷奇呢?”

“绝对不是他!穆殿监不会采用那样伤及无辜的法子。”唐谧肯定的说道。

“他是不会用那种法子,但若是我有办法对穷奇做些手脚,让他发狂伤人呢?”宗峦说罢,又得意地笑了笑,“所以我说,你们又是何苦呢。你们人生的可悲就在于非要找出一个真相,还把李冽也脱下了水,真是一群小孩子的做法。这个世界本来就是有无数的谎言构成,不过你选择相信那一个谎言罢了。”

一直未说话的白芷薇却在此时忽然开口:“我说一件事,你猜猜是真是假。你的说刚才只有手腕之前是黑的,之后黑色漫过手腕,再后来渗入小臂,这以后的部分被你的衣袖所挡,我边看不见那黑色满眼的情形了。但我想,应该是继续下去不会停止才对。我看你很快就要被妖化的剑魂吞噬掉了,惨败在你自己铸的剑下。”

宗峦闻言一惊,慌忙伸手去拉胸口的衣服,只见整个胸部已然焦黑如碳,皮肤失去水分,根根肋骨凸显。

他突然狂乱起来,想要立即甩开手中的剑,然而那剑却仿佛扎根在他手上,与他攥紧的五指合为一体,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他感觉有一种细小的力量,从尖端渗入身体,仿佛是血脉中正游动的无数小鱼,一点点啃食着他的身体,在不知不觉中带走她的生命与意志。

“我没有失败,没有!”宗岱叫喊着将手中的长剑舞得虎虎生风。

少年们还没有见过那样霸气的剑气,横扫天下,万夫莫当,仿佛全世界都在剑风中颤抖。

然而黑色却在继续蔓延,爬上宗岱的脖颈,再向着面孔渗透。宗岱感觉到身体的变化,全部妖化的时刻即将到来,他的意识开始进入混乱的边缘,眼睛突出,血丝纠结密布。

“我不要变成不入轮回的妖怪”他神经质的自语,“我爹娘还在黄泉路上等着我,我要告诉他们,当年杀了他们的仇人都已经死在自己的至亲手上,他们一定会含笑九泉的。”说罢,他纵身跃入了剑炉。

众人尚且不及应对眼前的突变,但见还未熄灭的炉火发出奇异的响动,少顷,突然钢水四溢,火花纷飞,一道绿光破炉而出,直冲云霄,消失不见。

“剑主死了,那剑自行飞回剑冢了”恒澜望着天空低声道。

炉中星火纷飞,如烟火的碎屑弥漫在空中,少年们仰望天际,忽然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如同在白日里看到一个奇异的梦,梦里人不管如何精彩,最后都不过只是一个结尾使得一场烟花。

“李冽,你到底相信谁,自己选择吧,我们几个人现在就算合理也不是你的对手,想杀我就来吧。”唐谧淡淡道。

李冽知道此时恒澜和张尉已经无力再战,唐谧和白芷薇也各自缺失一力,自己虽然也没有心力,但仅凭剑法杀掉二人却是极简单。再想想宗岱所言,心上越发迷茫,不知道这事情到哪何处才是一个了结。

然而头一点似乎宗岱是对的,自己原本的确比现在活得快活,为此。他有些莫名地恨起了唐谧,一抬手,长剑便指了过去。

唐谧只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剑光,冰一样的寒冷

然而这一剑终究是没落下,她看着握剑的少年缓缓收了剑,再转身离去,不见了踪影。

72、孟尝君

经此一战,唐谧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宗峦所说模棱两可,然而唐谧从心里并不相信这些都是他和绿猿两人所为,如果就此也算是个了结,颇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嫌疑,若是可以的话,她是十分愿意这样将自己蒙混过去。只是现如今,她心中不知从哪里多了几分少年心性,仿佛真有一个不知进退一步还不天空的愣头青年从灵魂里生长出来,反复思量之下,还是决定要继续调查下去。

而关于恒澜谎称她已死这件事,唐谧并没有马上去问恒澜说谎的缘由,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是拿捏不准,思索再三,还是选择了假装不知道此事。

几人回住所的路上,她故意兴冲冲地讲起自己和白芷薇在“异宝馆”的见闻,以及打算买的那条如意钩,然后开始算计怎样才能凑做一千金。

上回几人在赤峰四翼蛇身上得到的好东西不少,可是这次比武出来都没有带在身上。恒澜虽然身为主人家,奈何作为未成年的小公子,每月也只有有限的例俸,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私人凑来凑趣,还是相差甚远。

白芷薇想了想,掏出自己那次“分赃”而来的小小的水晶莲花:“这个是我随手放在身边的东西,没有什么用处,当了可能值一些钱。”

张尉收一栏道:“不成,你那么喜欢的东西,不能当。”唐谧也觉得不妥,转问恒澜:“要不,咱们去你公众偷点东西出来变卖?”

恒澜看唐谧贼兮兮的表情,心里不由想笑,却加以板起脸道:“哪有你这样偷东西还问主人家的。”

然而话落自己却忍不住先破功轻笑:“不用偷,咱么去借好了。我兄长年少时便以慷慨闻名天下,现在自然也不会小气。”

唐谧这才想起早先在蜀山就听说过魏王当年还只是公子恒沧的时候便因礼贤下士,为人慷慨名动天下。她那时还曾想:这不就是又一个孟尝君么,怎么无论什么时空的魏国都能产出这种爱给别人花钱的人物呢。

白芷薇自然也知道恒沧的慷慨之名,不太置信地问:“魏王队友用之人才愿意慷慨解囊,若是咱们的话,他能借么?”

恒澜想了想道:“毕竟咱们也是蜀山中人,单凭这一点,他对咱们就已经会看重几分了。只要到时相谈不要太糟,应该不成问题。况且,我很少求他的,偶尔一次,他也总不好驳回。”

只是魏王在年关太过忙碌,四人等了两天才被传召。

召见的地点并不正式,是御花园内供人游园后稍稍休息的暖阁。唐谧一看见这个显得既亲切又私人的地方,就觉得借钱的事情很靠谱了。

魏王恒沧是恒澜的长兄,与白芷薇的姨父陆彻年纪相若,不过此时穿着宝蓝织锦的便服,显示随意地盘坐在软榻上,看上去年纪更为年轻一些。他脸部的轮廓与恒澜生得颇像,眼角却显得微低,故而不笑也带了三分笑意。

魏为王说话时也完全是一副与人家聊天的口气:“这就是恒澜的朋友么,真是些很精神的孩子啊。”

相较之下,恒澜反而更加守礼,保持着臣弟应该有的谦恭答道:“是,这是唐谧,白芷薇和张尉,都是我在蜀山的好朋友”

魏王示意大家落座,又看了看唐谧:“你就是那个受伤的剑童么,现在可是大好了?”“回王上,谧已然痊愈。”唐谧答道,本来还想加上“托王上洪福”之类的溜须拍马的话,但看着魏王虽然看似亲切,实则暗藏威严的样子,这样浮夸的话竟是没有说出口。

魏王年少时也曾在蜀山修习,拜于气宗门下,所以见到蜀山来的少年们显得很是高兴,不断向他们问起蜀山如今的情形,而说到穆显与穆晃两兄弟的离世时,更显得不胜唏嘘。

谈笑间,气氛渐渐变得越来越轻松,魏王用半开玩笑的口气道:“说起来,我在蜀山时远没澜争气,五大殿试也是勉强通过的,最后只能投在气宗修身养性。”

唐谧想起魏王与顾青城的年纪相仿,便问道:“王上可是与我们的术宗宗主相熟?”“自然。顾蔚之的大名何人不知,想来二十八就成为一宗之主的,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魏王说道此处,感慨道:“我其实还有些交情不错的故人留在蜀山,比如你们藏书阁的司库祝宁,当年就是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兄弟。还有就是名满江湖的侠女司徒悦,说起来,当年我也曾有意与她,可惜她看不上这深宫高墙,终是有缘无分。”

司徒悦是司徒明唯一的女儿,在未成婚前被称为江湖第一美女,虽然几人未曾得见,但也都听过她的名字。

这话别人听了也就是一笑而过,然而恒澜停在耳中,却忽然想起那日唐谧和白芷薇在宫殿顶上谈笑侍寝女子的不堪,刹那明白了他们都是如此自由的女子,若是有一座宫殿将其围住,想必他们的身上定会生出一对翅膀,转眼间振翅离去

这样的念头一出,恒澜的心中顿时掠过一抹未明的不安,觉得一直沉在心中相对唐谧说的话愈发难以说出口了。

魏王察觉到恒澜有一点走神,问道:“澜在想什么?”

恒澜回过神来,为了掩饰情绪,微微低下头,躲过魏王的眼光:“我在想,以祝司库的脾气,也有当人家小弟的时候么?故去的穆宗主极其看不上此人,说他走的是邪路。”

魏王听了不以为然:“什么叫邪路,不符合托天大人意愿的便是邪路么?殊不知,什么堕天,魔王根本都是后人无数次添油加醋,杜撰歪曲出来的。你可知道,他们两个人一生只是用过这两个名字一次,就是当年两人在清源寺书信中的落款。而后你再去查查他们的任何文书,不论是私函还是公函,可曾自称或称呼过对方这个名字。所谓堕天大人的意愿也是如此,我们哪里能够知道他真正的意愿是什么。”

唐谧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应道:“可不是么?今日蜀山的财富恐怕并非当年堕天大人所能料及的。还有,她开创蜀山派的本意本是想为各国均等地输送人才,恐怕也不会预料到百年之后,蜀山已经形成了如今牵扯不清的关系网。毕竟谁也不是神,就算为自己的身后事做出最严密的布置,也不能控制所有的变数,当今之人又何必总以古人为纲。”

唐谧的这番话说的极合魏王心意,他轻拍一下几案,赞道:“说得好!”

唐谧心中一乐,知道这次的一千金,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73、一夜长大

魏王果然不负慷慨之名,四人顺利求到千金,用宫中的马车载着,浩浩荡荡来到异宝馆。

那老板见了王宫徽记的马车,对唐谧他们更加客气了几分,只是关于宫灯的消息仍然没有打探到。不过老板倒是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这东西在市面上出现过,异宝馆便一定能查出端倪,反倒是修理沉荻的事让他很是一筹莫展。

在仔细查看了沉荻半晌,又查阅了手边的不少书籍后,老板才敢下结论:“没错,这的确是宝珠沉荻——世上最强的防御法宝之一。”然后,他抬起头,有些迷惑地看向张尉,“难道真的只是因为穷奇的一扑就把它弄坏了?你确定之前它没有受到过任何更厉害的攻击?”

张尉回想再三,方才说:“没有啊,之前遇见的树妖和赤峰四翼蛇等妖物,可都没有穷奇厉害呀。”

“那,在受到树妖和赤峰四翼蛇攻击的时候,沉荻的防御力如何?”老板继续发问。

“还好。在被那些妖物冲击得厉害时,珠子里的亮光会一明一灭地闪动。但是却防不住树妖和赤峰四翼蛇喷出的浆液,似乎是挡不住液体攻击。”

那老板听了更加不解,抚着花白的胡子在幽暗的店铺里来回踱步,摇着头道:“不对不对,那并非是因为防不住液体。树妖和赤峰四翼蛇喷出的浆液其实都是这些妖物的术法,沉荻可是专门防御术法和妖物攻击的宝贝,怎么会防不住呢?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你之前受过什么很强大的术法攻击。”

张尉又仔细想了想,突然道:“有一次,我也许确实受到了什么攻击,但是,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术法攻击。那还是我刚入御剑堂、第一次去剑宗上课的时候,当日听说有一条可以穿过幻海下山的近路,我便带了沉荻试着走了一次。当走到幻海深处的时候,我忽然就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亮得耀眼,双眼都被这光芒刺得看不见了,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瞎了,可是不想一会儿之后,那光芒骤然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原样,而我也毫发无伤。”

这段过往张尉一直觉得并不怎么重要,又是在认识唐谧和白芷薇之前发生的事情,所以对她们也就都没有提过,两人此刻听了,对看一眼,都觉得大头的这段际遇听起来着实有些不寻常,可是一时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老板听了,也不敢下定论,只是说:“这我就不好说了。但是如果你曾经遇到过很强大的术法攻击,便很容易解释为什么沉荻会如此脆弱,又无法防御术法。我推测,沉荻的力量大概只会有两个去处,一是在抵御攻击的时候消耗掉了,二是离开珠体去保护你的紧要部位,然后由于消耗太剧,那剩余的力量便无法重回珠体。”

听到这里,唐谧和白芷薇几乎在同时指着张尉尖叫起来:“大头,它一定就在你的心里!”

这叫声把张尉和桓澜都吓了一跳。

张尉愣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不十分肯定地问:“你们是说,一直阻止我心力发挥的,便是沉荻的力量?”

“对,很有可能。就像老板所说,沉荻的力量,至少是有一部分守护住了你的心,让你不受术法侵害,可是也让你自己的心力无法发挥。”白芷薇推测道。

“大头你想想,你第一次发觉感应不到心力,是不是就是那次幻海遇险之后?”唐谧问道。

“是啊,我的确是在第二次上剑术课的时候发现无法调动心力的。不过,在那之前我还从未尝试过感受心力,所以也不知道”张尉仍然觉得这件事太过不可思议,口气犹疑不定。

“别想了,一定差不多就是这样,待我们回蜀山后一起去幻海仔细瞧瞧,说不定能帮你释放出心力。”唐谧笃定道。

一直没有开口的桓澜此时才问道:“张尉,你的剑魂之力是怎么回事,为何会那么强?”

张尉解释道:“大约是因为剑魂原先的力量并没有消亡。我最初取剑的时候,剑魂便说是在等我。”

“这种事很少发生啊。”那老板在一旁听了插嘴道,“大概是前任剑主在死去的时候心中有极其强烈的不甘或者不舍,总之是希望后来人替他完成心愿,如果是那样的话,也许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不过的确是太少见了,真的太少见了!”

唐谧和白芷薇听了这话,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神色中猜出两人又想到了一处去。

唐谧眉头一沉,抿住双唇,看向张尉和桓澜,思忖再三还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第二天,是魏王宫新春游宴的头一天。

魏宫游宴四国闻名,是专门于新春之前款待满朝文武及其家眷,还有各国使臣宾客的。三天两夜的游宴宴客三千,极为盛大,席间珍馐佳肴如流水,歌姬伶人似莺蝶。这样的奢华宴会自然全是生性慷慨的魏王桓沧的主意。

刚开始的时候朝中还颇有些议论,但是桓沧治国有道,国库充盈,加之这宴会一来可以在他国使臣面前彰显魏国的国力,二来因为邀请的宾客众多,连很多低品级的官员们都能携家眷参加,更显得王家与民同乐的风度,于是渐渐就演变成一件全民众所期待的年度大事。

游宴第一日白天的内容略微正式些,多是魏王带领众人拜佛祭天等等迎接新年必做之事,而真正的游乐是从这天的晚上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