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月光下的少女忽然甜笑起来,说:“这么说。你答应一直守着我喽?”

“答应了。”

“那么,明天开始,我就是大魔王啦。”

被派去监视唐谧他们的人得到指示,不能让唐谧他们发现至今还有人在监视着他们地举动。因为知道这些蜀山少年的武功不错,这些监视者不敢离得太近,所以关于那一夜地事情他们只能如此汇报:唐谧在庭院中独自站立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然后就去敲了张尉的房门。两人在门口低声说了很久才各自回房休息。

虽然不知道唐谧和张尉说了什么,可赤玉宫的四位护法认为他们大约也可以猜得八九不离十,因为第二天。唐谧便说:“好吧,既然如此,我愿意接受我可能是魔王转世这件事。我的朋友们不论我是什么身份,都会追随在我左右。请你们不要为难他们。”

赤玉宫的四位护法一听。立时跪下恭迎新一代地魔王陛下。唐谧站在那里,只能看见这四个跪着的武林顶尖高手的头顶。她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来:从此以后,站在这个位子上,不知道要看见多少人的头顶,而又还有多少人,会让自己看到真实的那张面孔到底会看到多少呢?这个数量远远超过了唐谧的预期。

按照佟傲从这天起给唐谧补习的江湖黑道知识,唐谧才知道原来黑道也有这么复杂的体系。简单来讲,黑道分为由赤玉宫统领和不由赤玉宫统领地两个部分,由赤玉宫统领的各门各派追究其由来分为两种,第一种是魔王的部下在战败后退隐江湖创立地门派,第二种是在华瑛死后,赤玉宫分裂出去的门派。第一种地武功可能只有很小地一部分来自于华璇,更多的是他们一直尊华璇为旧主。第二种地武功完全传自华璇,只是由于当时赤玉宫内部不和,不再怎么往来。但是因为赤玉宫是唯一一个由华璇和华瑛建立的江湖组织,所以百年来在名义上都由赤玉宫统领。而唐谧,不,应该说是魔王转世的重要任务就是要将这两种力量统一在一起。

至于不由赤玉宫统领的部分,都是一些江湖上行事狠辣邪佞的门派。这些门派虽说与赤玉宫没有真正的渊源,但是对魔王却也心存敬意,黄埔昂认为只要魔王转世能把赤玉宫的声势重振,这些门派也必将听其号令。

唐谧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肩上扛着凝聚整个黑道的重任。

“你们上任宫主死后就没有宫主了么?”唐谧想起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自然有,宫主如今有事在身,晚一些时日自然会见到。而且,宫主说只要主上你回来了,这赤玉宫便自然就是主上你做主。”佟傲解释道。

“那他叫什么名字?现在哪里?”

“主上到时候自然就会知道了。”黄埔昂答道。

唐谧听了发觉其实自己根本还是没有真正的权利,这些人真正听从的还是那位宫主的号令。

佟傲看到唐谧的脸色有些不对,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便说:“宫内的事宜暂时不能全交到主上手中,一是因为主上年纪还太小,很多事还要慢慢学习。二是因为主上还没有完全觉醒,我们几人推测,随着主上渐渐长大,过去的能力和记忆就会一点点回来了。所以,在这之前,我等的职责就是保护和教导主上。”

唐谧知道这就意味着自己不可能很快接触到赤玉宫的核心机密,心思一转,问道:“那好,只是我还想至少在御剑堂修习完,知己知彼总是好的。”

“这是自然,主上既然有此机缘,能够兼学两家当然好。”佟傲说道。

“但是,我担心就算我那几个朋友不会透露我是魔王的事,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不知道那里走漏了风声,蜀山之人知道了我的身份可怎么办?”唐谧担忧地问。

“这个请主上放心,即使在那里,也会有人保护主上的安全。”黄埔昂答道。唐谧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子,她知道,这件事还是给自己套出来了,蜀山上果然有魔宫安插的人在。

83、就坡下驴

唐谧认为自己现在的身份有点像英国女王——看上去地位很高,受人尊崇,但实际上对任何事情都没有决定权,赤月宫真正的权力仍然掌握在那位没有现身的宫主手里。

这件事对她来说,既是好事又是坏事。

好的一面是,她不需要去做任何违背良心的决定。当初计划来冒充魔王。唐谧最大的顾虑就是会像武侠小说中写的那样,魔宫中人来向她请示某某人是不是该杀,或者某某门派是不是必须灭门。唐谧当时想:万一遇到这种事自己该怎么办呢?难不成舌灿莲花,告诉他们建设和谐江湖的重要性?或者晓之以理,讲事实摆道理,劝说众人黑道是没有前途的,就连意大利黑手党都在努力洗白,何况咱们还没那么黑呢。

不不不,这样自然是万万不行的。如果真的这么说了,估计黄埔昂一定会弄一点哑药或者下点毒蛊什么的,把它变成一个只会点头和微笑的傀儡魔王。

坏的一面是,她探知更多魔宫机密的计划完全泡汤了。不论唐谧是从正面发问还是从侧面打听,都没有一个人给他透露哪怕一点点关于赤月宫在蜀山安插了什么人的消息,更不要说能知道魔宫有什么针对蜀山的阴谋了。

所有人都对她十分客气,只说到时候自然会由宫主亲自解释,而所有的事情也只有这位尚未露面的宫主最为了解。这让唐谧心下疑惑万分:这个宫主为何迟迟不出现呢?难不成还在怀疑我么?

唐谧想探听的另一件事是。赤月宫是否有华瑛和华璇当年留下的什么遗物,他希望能够通过这些遗物发觉一些新的线索。可是,在邯郸城的这座大宅院中所有她能够查找的地方,都没有任何发现。

事实上按照佟敖所说,这俩姐妹确实也很难留下些什么。百多年前三国联军在王凛的率领下攻入赵宫,本来三国的将领决定一把火烧掉赵宫,再将华璇的尸体鞭挞之后挂于城头。后来因为王凛的阻止,众人才是仅仅将赵宫劫掠一空,而华璇的尸体也在混乱中失去了踪迹

白芷薇忍不住低叹一声:“剑宗也许还可以从几位长史中挑选出一位宗主来,但是御剑堂的诸位殿判,我觉得很难选出合适担任殿监的人选。年纪老如胡殿判的那样的自不必说。年轻一些的,谁能有穆殿判的声望和本事啊。”

几人一想,可不是如此么,十四五年前年仅三十出头的穆家兄弟就因扫荡魔宫之役声望大振。几年后掌门人比武,时任剑宗宗主的萧无极成为新的蜀山掌门,而剑宗的长史穆晃便顺理成章地接任剑宗宗主之职,而之后没多久,前任老御剑堂殿监便把御剑堂交到穆显手中。虽然穆显比萧无极还要小上一两岁,可是谁也不觉得那时的他坐不得这个与掌门平起平坐的位子。可是现如今放眼整个御剑堂,就是勉强推选一个殿判来做殿监,似乎都觉得要比萧掌门矮上一大截。

“怪不得穆殿监嘱咐我要去找到银狐啊。”唐谧不由道。

“可是银狐行踪不定,连李理和颜尚都没有他的确切消息,我们离启程回蜀山的日子也不远了,要到哪去找他才好呢?”白芷薇着急道。

唐谧愁眉苦脸地回应:“就算知道了他的行踪,我们还要想办法怎么找理由开溜。我这个魔王总不好显得十分关心蜀山的事情吧。”

这天夜里,少年们各自散去,慕容斐正准备歇下,忽听门口有轻微的敲门声,刚一开门就见一条黑色的身影欲往屋子里溜。他下意识地劈手去挡,那人身影骤定,拉下面上的蒙巾,低声道:“慕容施主可认得贫僧?”

慕容斐一愣,定睛去看眼前身着夜行衣的人,见得是一个容长脸、三十多岁的男子,眉淡,眼细,似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见他一时认不分明自己,又将包头巾摘了,露出布有香痕的光头:“贫僧清源寺智清,我们在华山见过的。”

慕容斐这才想起,的确是在山顶夺旗后随着掌门和宗主们拜见清源寺方丈的时候见过这个僧人,不禁奇道:“智清师父,你怎么回来这里?”

智清闪身进得屋中,合上房门急急道:“那位唐施主身宿玉魂,却重伤难治,方丈怕你们一路上有个什么意外,一直叫我和师弟智源暗中保护。不想她伤虽然治好了,你们却被魔宫之人抓住。我们原打算尽早救你们几个出去,怎奈这里防卫森严,魔宫的四个魔头又都聚在一起,我们二人着实不敢贸然行事,这些天我一边为救你们做准备,一边在暗中观察,发觉监视你们的人撤走了不少,现下正式出逃的最好时机,这才冒险前来。”

慕容斐一听,心下盘算,若是拒绝不走,反倒显得自己这几个蜀山中人很是奇怪,便叫智清稍等片刻,自己跑去找唐谧商量。

唐谧和他一合计,也觉得此刻确实是回蜀山的最好时机,更何况虽然黄埔昂说过会将几人送回蜀山,可是魔宫之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谁知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变故,不如顺坡下驴跟着清源寺和尚逃一次试试,大不了被抓回来也可以解释说不过是为了不要让清源寺中人起疑心,这才不得不逃跑。

两人谋定之后,便去叫上几个伙伴,跟随智清一路趁着夜色往花园的深处潜行而去。

智清的武功修为甚高,来时已经清理好路上碍眼的暗哨明哨,几人一直走到花园的假山洞内都未曾遇到什么麻烦。

待进入洞中,史瑞忍不住“咦”了一声:“这位师傅,你知道我的水路?”

智清掀开水道上的青石盖板道:“正是,贫僧当时就跟在你们的后面,恰恰看见你这位小施主找出这么一条出路,说起来真要多谢你,此处哨位森严,若非有这条路,我还真不知道该怎样带着你们这么多人安然逃走。”

史瑞听了,心里颇有些得意,正巧身边的张尉拍拍他的肩头,似是无言的赞许。他心中义卖,便忍不住瞟向白芷薇。此刻洞里黑漆漆一片,也瞧不见她是什么神情,但史瑞却权当她也一样对自己赞许有嘉,心里美滋滋的。

几人迅速走水路潜出院子,除了水闸上岸走了不远,就见一辆四匹健马拉着的马车停在暗处。智清招呼几人上得车,便驾车直奔码头,到了码头,又有客船早早等候在岸边。少年们湿漉漉的上了船,见舱内已备好等换的干净衣服,无不暗叹智清细致周到

船行一夜便靠上岸,再换马车上路,路上也不找客栈歇脚,只是不断换马换车,几人轮流驾车吃住都在车上,奔命一般地向前逃亡。

如此走了数天,几人都甚是疲累,唐谧见并没有追兵跟上,觉得定然已经甩掉了魔宫之人,便想找家客栈安安心心过一夜。而智清却说那病无常是天下一等一的追踪好手,半点都不可掉以轻心。

原来这一路上大家能够逃得如此方便,皆因智清害怕自己不敌魔宫四大护法,于是派了师弟智源先行回清远寺请帮手,顺便一路为他们提前打点,如今只有尽快与清源寺的帮手会合,智清才能完全安心

唐谧见智清安排的如此妥当,不免觉得是沾了眼中玉魂的光,问道:“智清师父,这玉魂到底是多么重要的宝贝,居然有这么大的用处?”

“玉魂传自先人时代,到底有多少法力和能耐自然没有文字记载,只能全凭后人揣测。但是,除却可以帮助沟通六识之外,对于我们清源寺来说,它是确定生佛转世的凭据,关系着传承,所以才重要至极。”

“一旦前任生佛自觉大限将至我们就要去四处寻找身负异象的孕妇,待生佛圆寂后,这孕妇所生的孩子便是转世生佛。但是很多时候往往会同时找到几位孕妇,当定不下来的时候,玉魂人了谁,就是谁了。”

“那玉魂怎样确认转世生佛呢?”唐谧更是好奇。

“生佛圆寂之前,待选的孕妇围坐在他的四周,等待玉魂在生佛圆寂是离体,宿入谁的腹中婴孩眼里,谁便是被确定的生佛”

“啊?难道不会宿入孕妇或者在场其他人的眼中吗?”

“不会。虽然玉魂一定要宿入人体,但是因为它能通达六识之境,又是有灵的宝物,故而只会选择内心最为纯净灵慧的躯体,自然只有真正的生佛转世婴孩才会被选中。”

唐谧听了却颇不以为然,暗想这不过是人为的解释罢了。假设玉魂只是喜欢宿在最为年轻的生命力,自然会去选在场最幼小的的那个婴儿,却不能说这样就是他认出了什么生佛转世。

至于华瑛。则是由于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楚王突然将之赐死,她身边物件立时该销毁的销毁,该陪葬的陪葬,如今除了去挖开她在楚国的墓穴一途,恐怕也是很难找到些什么了。

如此看来。唐谧这个深入虎穴地无间道计划基本上可以说是白白地带着大家冒了一回险,最后却是一无所得。

“大家都放开了骂我吧,要我怎么谢罪都可以。”唐谧低着头,沮丧地说。

白芷薇拉了拉她的手,劝慰道:“何至于此?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么?再者说,也并非什么收获也没有啊。”

“是啊,至少我们已经知道蜀山肯定有赤玉宫的内应,而且,他们也一定有针对蜀山的计划。再有,只要他们愿意相信你。日子长了,你该知道的终究会知道。”慕容斐也宽慰道。

“可是眼看着就要启程回蜀山了,时间可没剩下多少了啊。”唐谧仍然懊恼着。

“你别急。对方花了这么长时间定下的谋略,怎么是你一时半刻就能想破的呢?”张尉也说。

“唐谧。我倒是挖出来一件事来。”史瑞说道:“我这些日子有意和护卫们多混了混,每日与他们喝酒赌钱。昨天一个护卫喝多了,和我说我一定要多谢他,没有他我就没办法成为魔王的朋友了。我一听,就开始一点点套他地话,最后总算弄明白了。”

“原来上次在兴安县的客栈里,那个车夫真的是他们收买了才突然离开的,本来他们几个乔装在门口扮成等活儿地车夫,预备让你过去雇他们中的一个,然后将你拉到桥头村去。不料半路上杀出我这么个冒冒失失的家伙,他们本想在我回家的路上就把我给杀了,可一思量又怕连着两个车夫都没了,会引起你们的怀疑,这才留了我一条小命。后来他们赶在我前面改了路牌,才把咱们一路引到了桥头村。”

唐谧一听,喜道:“这么说,我猜测他们那时候就开始步步为营地算计诱导我,果然是没错啊,看来我们调查的大方向应该是对的。史瑞,你还真有一套,干得太棒了!”

史瑞被唐谧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后脑勺,讪讪道:“哪里哪里,论武功我不行,也就喝喝酒,赌赌钱,套点消息什么的还可以。”

“别这么说,我们中间除了你,还有谁会这个啊?换了我,消息还没套出来,一定就先被别人灌醉了,这本来就是一样好本事。”张尉也称赞道。

史瑞听得高兴,眼睛瞟一眼白芷薇,见她也微有笑意,心中一美,便不再谦虚,呵呵笑着道:“说地也是,说得也是。”

这时,桓澜在一边道:“魔宫的目的倒是好猜,最终不过是毁掉蜀山,只是,他们肯定不会只想杀掉穆殿监和穆宗主,要想法子知道下一步他们的图谋才好。”

唐谧点点头道:“是啊,可看眼下的情形,我很难马上知道一切,我们只能回蜀山看看有什么线索能把那个内鬼找出来。”

“怎么就能肯定只有一个内鬼呢?”慕容斐问道。

众人一听,才觉得的确必须考虑到这一点,只是找一个都这么困难了,要是还有好几个,可真的是更叫人头痛啊。

“你们说,现在蜀山这个样子,谁会受益呢?也许,这可以是我们的一个探查方向”唐谧思忖半晌道。

“照理说,谁成了新的宗主和殿监,谁就是受益者。但现在剑宗宗主由掌门人暂时兼着,殿监的人选还不知道,所以只能等等看。”白芷薇答道。

“嗯,宗主过去都是由前任宗主推荐,再和宗内的五位长史商议决定的。殿监也差不多是如此推选出来,只不过是前任殿监推荐,再由所有殿判商议。但以现在的状况来看,宗主和殿监都已去世,肯定没办法如此推选。所以,如果新的宗主和殿监,是在原先情况下不可能成为宗主和殿监的人,那么。就最为可疑。”慕容斐说道。

“那要是遇到我这种情况,或者生佛圆寂的时候没能及时找到有异相的孕妇,该当如何呢?”唐谧又问。

“如果不巧是在生佛圆寂后才找到待选的孩子,或者因为其他意外玉魂的宿入者不是生佛本尊,那么,就由玉魂打飞宿主用清源寺的秘法取出玉魂,沟通这些待选孩子的六识,由宿主查看谁有佛性,谁便是生佛转世。”

“啊?就是说下一任的生佛要依靠我来分辨佛性,确定人选了?”天下还有比这等不靠谱的事儿没有——这半句被唐谧生生地吞回了肚子。

“唐施主若是觉得不妥,自然也可以现在就在贫僧面前自绝,让玉魂宿入贫僧的眼里。”智清淡淡答道。

“和尚大叔你可真有黑色幽默啊。”虽然嘴上用了个对方听不懂的玩笑敷衍一下,唐谧却越看智清疏淡无波的表情越觉得说不定这和尚真有这样的打算。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她立时无比坚决地表态:“智清师父你放心,我明白玉魂进入我眼里这便是佛家所说的‘缘’,我一定不会辜负这份‘佛缘’,不但会好好修习清源寺的秘法,还要好好研读佛经,为将来需要之时做好准备!”

然而智清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少女,怎么就觉得未来如同那天上的浮云一般,不可相信,无法捉摸呢?

几人如此一路疾奔到达齐国边境,直至过了关隘,进入离齐关最近的故宁镇,智清才松了一口气。

车子一进到客栈,里面便迎出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和尚道:“师兄,你可来了!路上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