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黎部早已无存,这件宝物的象征意义如今恐怕也只是传说而已。但防风氏听说后却很高兴,更要将这样的宝物拿到手中,因为他是百越之主,而水黎部早已融入百越。越离彪算是立了大功,在堂离的支持下,仅仅是借助防风氏的名义,他也顺利地取代东革羊成为了水越部的新一任君首。

防风氏专门派人来水越部取走这件宝物,恰恰就在这时候出了事。东革羊如果理智些,就应该清楚,如果此宝在古时有持之号令水黎的说法,一旦暴露,就绝不是他能留的。但东革羊却感到很不忿,这种不忿更多地是针对越离彪。

在东革羊看来,宝物本已由老君首交到自己手中,就算要献宝,也轮不着越离彪来献啊!越离彪既然以献宝的名义夺得了君首之位,可是宝物在自己手中,他怎么也不能让越离彪献成。于是他就带着宝物走了,是不是想自己去向防风氏献宝,就不得而知了。

越离彪立即向防风氏派来的人告发,就说东革羊已携宝逃走,结果东革羊还没走远便被截杀,可是却没有在他身上搜出宝物。东革羊就这么死了,其家人岂能保全,只逃出来一个东革里,而追杀他的人则怀疑宝物在东革里身上,还好东革里遇到了小香。

东革里很无辜,其遭遇也令人同情,但像这样的事情,天下各地总是不断在发生着,谁也没有可能将之禁绝。它不仅涉及到权位之争、昭示着人性的贪婪,还牵扯到百越诸部的内斗,以及防风氏对百越诸部的整合。

越离彪的宝物没献成,让防风氏大人空欢喜一场、感觉很是失望,他也因此受到了责罚,君首的位置还没坐稳便换了人,不久后便郁郁而终。而小香也没法管得了百越诸部的这些事,她只是保全了东革里的性命,并将他带走,使之可安身立命。

虽只是顺手救了一个人,但将这孩子带在身边那么长时间,又悉心照顾与培养他,不可能没有感情。小香并没有告诉东革里自己是谁,但后来路过飞望城时,还悄悄去探看过东革里的情况,只是没有露面被东革里察觉。

小香救下东革里是十二年前,她最后一次见到东革里是两年前,那时东革里已经长大成人,是一位英俊健壮的棒小伙子,在飞望城中还有了一座宅院,受到附近很多姑娘家的爱慕。小香见东革里生活得不错,暗中也感欣慰。

本以为当年的事情早已过去,就连越离彪都早就死了,没有人再会提起。可是最近小香又听说了一个消息,有人声称抓住了当年水越部叛逃的东革羊之子东革里,并正在追索东革里藏起的宝物。小香大吃一惊,立刻赶到了飞望城,却发现东革里早已不在,他住的宅院也已被焚毁。

找左右邻居打听,附近民众只知某天夜里房子里突然着了火,独居的东革里并没有逃出来,可能已在大火中被焚为灰烬了吧。众人提到此事时,纷纷摇头深感惋惜,还有好几位姑娘都流下了泪水。

小香仔细搜查过被焚毁的宅院废墟,可以确定并没有人被烧死在里面,东革里应该已经离开了,却不知是不是被人抓走了。她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还会有人再想起当年往事,竟然还能追杀到飞望城中。

若是东革里被人抓走了,很可能是被抓到防风氏那里了。小香虽然也算有能耐,但自忖绝不是防风氏的对手,别提防风氏本人,就连防风氏身边的其他高人她都未必能对付。她只想找出东革里的下落,并寻机将其救出。防风氏虽厉害,总不能亲自看管东革里吧?以小香的修为,想做到这一点应该并不难。

小香潜入百越之地,通过种种手段打探,却没有发现丝毫线索,难道东革里被关押在连她也查不出的隐秘之地?焦急无奈之下,她便回到洞庭仙宫向师尊救助,倒不是要虎娃亲自出手去救东革里,而就是想让师尊帮忙算一算——东革里究竟在何处?

在小香眼中,师尊几乎就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她找不到东革里,师尊却应该能发现其下落,哪怕仅仅只是指点线索也好。

第009章、关心则乱

小香说完了,仓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这位东革里,和你是什么关系?感觉甚为亲近啊!”

小香忙解释道:“其实没太多关系,虽然这些年我偶尔路过飞望城时也曾看过他的情况,但算起来他已有十来年没有见过我了,小时候的事想必已记不清了吧。可他的性命毕竟是我所救,我也不希望他遭遇不测。”

有一种感觉很微妙。某人救了另一个人,当然就不希望对方再遭遇意外,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辛苦白费,毕竟为对方的安危倾注过心血、付出过努力,自有珍惜之心。

仓颉呵呵笑出了声:“我说的亲近,是心中的亲近。你在南疆这么多年,救助过的人不少吧,却不可能对谁都是这么关心。至于那东革里,被你所救时其实已经不小了,十岁出头的孩子,那样的经历又怎会忘记?”

小香:“仓颉先生,您到底想说什么?”

仓颉:“我是说你关心则乱!”

这句话带着神念。小香在飞望城中看见东革里的宅院被焚毁,其人亦不知所踪,无非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被抓走了,要么就是他自己逃走了。小香立刻就追去了百越之地,这其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东革里若是逃走了便暂时安全,若是被抓走,则需赶紧去救。

在小香不能确定是何种情况时,为了东革里的安危,当然首先要去设法救人。可是东革里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可能被关押在连小香都查不到的秘境中。

以小香的本事,查了那么久都毫无线索,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东革里根本没被抓走。十年前他就得到了小香的传授,在一般人中也算是高手了。更重要的是,曾有过少年时那样的经历,其人很可能时刻保持着警惕,别人是很难体会到他那种心态的。

东革里之前在飞望城过得不错,独居一座宅院,却既未成家身边也没有任何仆从,这说明了什么?就是他自认为处境仍有危险,要么是不信任他人,要么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他可能是发现了什么不妥,很果断地离开了,却使了个金蝉脱壳之计,将自己的宅院焚毁。

周围的街坊邻居都以为东革里已在大火中化为灰烬,那么他也就安全了。东革里跟随小香的时间毕竟不算太长,那时他的年纪还小,如今本人的修为也不算太高。对普通人而言,这样的脱身之计已经很完美了,但小香这等高人却能查出大火中根本没有烧死过人。

结果有两种可能,按照小香追查的情况,东革里应已脱身而去。但小香却更担心另一种最坏的情况,查不到线索之后,心中焦急忧虑,便跑来洞庭仙宫向师尊求助。仓颉说她关心则乱,倒也没错。

听仓颉这么一番解说,小香倒是松了一口气,伸手抚了抚胸口道:“多谢先生指点,我的确是关心则乱。那您能不能再告诉我,阿里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平安无事?”

仓颉却答非所问道:“水黎部自古传承的那件宝物,真在东革里身上吗?”

小香:“他当时赤着脚,浑身上下只有一套破衣服,根本没什么宝物。他也不知那宝物究竟在何处,否则不会不告诉我。”

仓颉:“世上有这么一种计谋,比如先派人追杀,再派另一个人伪装成好人救人,从那孩子口中骗得宝物下落。你认不认为,他得了父辈叮嘱,一直在提防所有人,其中也包括你呢?”

小香:“他那时还是一个孩子,没有那等心机。就算当时尚不熟悉,后来我也绝对相信他,就像他相信我一样。”

仓颉又点了点头道:“嗯,还有一句话你没说出来,以你的修为,就算他有那心机也瞒不过你。既然如此,宝物真的不在他的身上,他也真不知那件宝物的下落。那你有没有想过,假如东革里被抓住了,有危险的反倒是你。”

假如东革里被抓住了,他当然是不可能交出宝物的,却可能被拷问出别的事情。若是防风氏的手下得知东革里当年是被一位神秘的高人所救,定会怀疑宝物也落到了那位高人手里,那么追查的对象就会变成小香。

小香摇头道:“这我倒不怕,莫说阿里不会把我供出来,就算他说出了当年往事,我也不会责怪他,况且他连我的身份都不清楚。依先生方才判断,阿里并没有被防风氏的人抓走,但如今仍有危险,恳请您能告知他的下落。”

仓颉意味深长道:“你真想知道他在哪里吗?”

小香:“至少要亲眼看见、确认他已安全无虞,我才能彻底安心。”

仓颉:“你真的以为我知道他在哪里吗?”

小香抬起头,用不解的眼神看着仓颉。话说到现在,仓颉不一直都是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吗?见小香如此表情,仓颉又摇了摇头道:“问你之前,我与他无缘,而你才与他有缘。你已有如今修为,应知推演神通,难道还不明白那是怎么回事吗?”

小香赶紧答道:“我当然明白,可是修为怎能与先生您相比。”

仓颉:“我方才说的话,与修为有关吗?”

小香:“那倒没有必然关系。”

仓颉:“你以为我和你师尊无所不知吗?或许是吧,可你是否明白我因何而知?对于东革里,无论是我还是你师尊,都不会比你本人了解更多。所谓仙家推演神通,无非从见知中所得,与常人的判断并没什么两样。”

按照仓颉的说法,仙家推演神通,在某种意义上确实与常人的判断没什么区别。但仙家的见知广博,且一念之间就能在定境中去经历某件事的演变,预计到各种可能的情况,相当于将凡人的所思所想,甚至各种可能的尝试以及导致的结果都化在一念之中。

与某人有缘、与某物有缘,在后世经常出现在各种故事里,比如某人声称某物“与我有缘”,往往就变成了想夺占的意思。但仓颉可不是这种意思,所谓无缘就是没有关系,也没有任何牵连。

仓颉根本不认识东革里,也没有与东革里打过任何交道,东革里从出生到现在,仓颉其实都在无边玄妙方广中。无论此人存不存在,都影响不到仓颉分毫。只不过小香如今问他了,他也开口指点了,倒也不能算完全无缘了。

小香试探着问道:“先生的意思,只有我自己才能找到他?”

仓颉:“你师尊与我对那东革里都是一无所知,就算想找到他的下落,也须通过你提供的种种线索。若真如你的判断,东革里肯相信的人只有你,他又希望你将来能找到他,离去之时就可能会留下线索。你与东革里之间,可约定过什么只有彼此才明白的暗号?”

小香:“那倒没有。”

仓颉:“没有也没关系,就看东革里在危难之时,心中是否想到了你。这世上总有一些事物,只有你和他才能彼此明白。若没有的话,就算我没说。”

小香:“我这就回飞望城再查探一番,或许能有发现。”

仓颉:“说你关心则乱,你还不自知。若真有线索,又何必一定再去飞望城?”

仓颉方才说到了推演神通,定境中的推演也来源于现实中的见知,若飞望城中真有线索,那么就等于当时已经在了,只是小香没有意识到而已。如今又过去了好几个月,那线索的痕迹可能已经消失,要查也最好去查当时的情况,不必再回飞望城中。

当时的情况怎么查?普通人当然做不到,可是小香有大成修为啊!经仓颉一言点醒,小香便端坐入定,定境中又回到了往日的飞望城。那座宅院已化为废墟,院墙的里侧被熏黑了,但还大体保存完整,而房屋却几乎完全被焚毁。

小香当时找邻居打听各种情况,听着人们的议论与叹息,又仔细查探宅院内外的各种情况,重点是有没有人曾烧死在里面…

寻常人记不住自己的所有经历,若有九境地仙修为,此生以来的所有往事皆可于定境中重现、如历历在目。而大成修士在定境中也可以重现过往经历,观察自己曾经见过、却没有注意到的很多细节。

小香果然发现了一片草叶,这片草叶落在宅院门前的路上,原先就是晾干的,并非新鲜之物,又被来往的行人踩过很多脚,几乎都成碎沫了。可是小香能认出来这是一味药材名叫红膏草,将它敷在伤口处能止血生肌,甚至能促进骨骼的愈合再生。

有类似作用的药物有很多种,有些需要配合使用,而红膏草要想达到最好的效果,需配合法力催化,仅仅是简单地晾干捣碎再敷上,虽有效但并不是那么明显。小香为什么会注意到这片草叶,因为此物在飞望城一带的山野中根本不生长,也没听说过当地有谁使用它做疗伤药物。

小香当年不是直接从水越部将东革里带到飞望城的,她带着他在南疆走过很多地方,也曾教授东革里以各种药物治疗伤病。记得是在蛊黎部的时候,行游于郊野中恰好看见了红膏草,小香一时兴起便指点了东革里,这是她教他学会辨认与使用的第一种草药。

第010章、香姑

仓颉先生说的果然没错,这世上总有些事物,只有她和他之间才能明白。更令小香感到欣慰的是,东革里身边居然有红膏草,说明此物对他很有意义,应是特意从远方采来,晾干加工之后保存在身边。

而东革里遭逢意外变故、使计脱身之前,居然还想到了她,在门前留下了红膏草。其实东革里已有十来年没见过小香了,甚至不知小香的身份,但内心深处总是期待着能与她重逢吧,可能曾很多次设想过这一场面。

他遇险离去时将红膏草放在门前,心中想的应该就是万一小香寻来,也好知道他并未真的丧生于大火,这是一个只有她才能看懂的暗示。

假如东革里真有如此用意,他就不可能只在门前留下一片红膏草叶。因为他不知道小香会不会来找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来找他,路上人来人往,草叶恐怕很快就会被碾碎,碎片也会被脚底带到别的地方、消失得毫无痕迹。

小香当时到的还算及时,而且对红膏草很熟悉,才发现了这个线索。于是小香在定境中又绕着宅院找了一遍,在好几处偏僻的角落里,她又发现了红膏草的叶子。这些叶子经过特殊的加工,不会轻易腐朽,如果没有人动,能保存很长时间,看上去却只是毫不起眼的枯叶。

至此已可确定,东革里的确是逃走了,还担心小香若寻来却找不到他,又特意给她留下了线索。

小香退出定境,起身向仓颉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果如您所言,我已发现线索,这就去南荒寻找阿里的下落。”

仓颉却根本没问她发现了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找到线索的,而我对他一无所知。…其实我今日指点于你,未必是什么好事,你去了自会明白。”

离开浮空的云岛,沿层层云阶走下,太乙、青牛、叽咕、藤金、藤花等几位恰好正在洞庭仙宫中的同门围上来问候。他们方才就想和小香打招呼的,却见小香被仓颉先生拦住了,再一转眼又不见了,便纷纷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小香只说她是有事想向师尊求教,不料师尊闭关,还好仓颉先生已回答了她所问。既然师尊闭关,那她这就去拜见师娘玄源。

在仙宫正厅中,小香拜见了玄源。她对玄源倒没有隐瞒什么,将自己的来意以及方才仓颉先生的指点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玄源闻言微微一蹙眉,叮嘱道:“仓颉先生最后告诉你,他的指点对你而言未必是好事,那你此去也一定要小心。”

玄源好像也想到了什么,但并没有点破,更没有劝阻。小香随即告辞,她本就是来求师尊指点线索的,而仓颉的指点已经足够。那与其说是指点不如说是提示,线索都是小香自己发现的,假如换一种情况,甚至无需仓颉提示,她说不定早已发现。

小香又一次来到了飞望城,她还要实地查探一下,以期发现更多的线索。虽然在定境中又重新观察了一番往日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但她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未曾看见的东西,在定境里也是不会发现的。

飞望城中人烟繁华,但那座宅院废墟仍在。因为这里烧死过人,大家都很忌讳,所以短时间内还没人占据这个地方。门前那片红膏草叶的痕迹早已消失,但其他几处被特意留下的红膏草枯叶仍在,小香却并没有更多的发现。

夜深人静,小香站在那已化为废墟的宅院中。若红膏草就是唯一的线索,而东革里在仓促之间也不太可能留下更多的线索,那么他究竟去了何处?飞望城一带虽不生长这种植物,可是它在南荒中其他地方分布的范围却相当广。

这一瞬间,小香仿佛感觉能穿越时空,与东革里的心念相通。东革里若是给她留下这个线索、希望告诉她什么,那么应是去了当初她第一次教他辨认和使用红膏草之地。

这其实只是小香自己的判断,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小香也很想印证。于是她连夜离开了飞望城,赶往蛊黎部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