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莉睡着之后,吉米一直坐在她身边。这个夜晚如此迷人,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也不想这段美好的时光被打断。附近传来爆炸的声音,墙上的相框瑟瑟发抖。桃莉似乎被吵到了,吉米温柔地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

回坎普顿丛林的路上,他们几乎一路无言。桃莉话里的含义他们都心知肚明。今晚,他们跨过了一道防线,走上了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吉米从没去过桃莉做工的地方——桃莉说,格温多林夫人对男女关系看得很重,吉米一直很尊重老夫人的规矩。

到达坎普顿丛林7号的时候,桃莉让吉米跨过地上的沙包,走进前门,然后轻手轻脚把门关上。房间里很黑,窗帘都拉着,甚至比外面还黑,吉米差点被绊倒,桃莉赶紧把楼梯下面的小台灯扭开。灯泡发出摇摇晃晃的光,洒在地毯和墙壁上,吉米第一次看到桃莉居住的这栋房子究竟有多奢华。这富丽堂皇的感觉让他觉得有些不安。或许,这就是他想给桃莉而不能的一切吧!看到桃莉在这屋子里自由自在的样子,吉米心里隐约有些担忧。

桃莉解开高跟鞋上的扣搭,用一根手指挑着鞋子,另一只手却紧紧握着吉米的手。她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唇前,微微歪了歪头,然后走上楼梯。

*?*?*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桃莉。”走进卧室的时候,吉米轻声对桃莉说道。此刻,他们俩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只好站在床边,期待着对方接下来的举动。桃莉笑起来,但声音里却露出些微的紧张。年轻姑娘不安的心思在笑声中无意泄露,吉米觉得自己更加爱她了。刚才在小巷子里,桃莉求欢的举动让他心生退意。但现在,听见她孩子似的笑声,发觉她内心的紧张,吉米心里一下明白了,桃莉还是原来的桃莉,世界似乎重新回到了正轨。

他内心有种冲动,想把桃莉身上的裙子扯下来,但他最终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把手指伸到裙子的肩带下面。夜很冷,桃莉身上暖暖的,吉米感觉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这个轻微的举动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他再次承诺,“永远照顾你。”这次,桃莉没有笑。吉米弯下腰亲吻她。天哪,真甜。他解开红裙子的扣子,让肩带滑下肩膀,裙子轻轻掉在地上。桃莉凝视着吉米,她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然后,桃莉轻轻一笑,她经常这样若有似无地笑着逗弄他,让他心里既爱又疼。吉米还没明白过来,桃莉就把他的衬衣从裤子里拉了出来……

外面又传来爆炸声,门上的装饰线条上泥灰簌簌而落。吉米点燃一支烟,听防空炮在外面还击。桃莉仍然睡着,黑色的睫毛映衬着水灵灵的脸蛋,吉米轻轻抚摸着她的胳膊。他真是个蠢蛋,当之无愧的蠢蛋——当初,桃莉提出要和他结婚,就差没跪下求他,而他竟然拒绝了。如今,他又为彼此间的距离感而焦虑,却没有花一分钟的时间从自己的角度找问题。他对婚姻和金钱的观念一直很固执。今晚见到桃莉,吉米觉得她很容易就能融入伦敦的大世界,然后离他而去。如今,一切都清楚了。桃莉还在等他,她对他的感觉还没变,他多幸运啊!吉米脸上露出微笑,伸手摩挲着她润泽的头发。如今,他就躺在桃莉身边,这就是证据。

首先,他们要搬进他那套公寓——那里虽然不是他梦想中要给桃莉的家,但父亲还住在那儿,外面又正在打仗,再换房子也没什么意义。等战争结束的时候,他们可以在好点儿的地方租间房子,或许还可以从银行贷款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吉米自己存了些钱——这些年来,他省吃俭用攒下的每一分钱都存在了罐子里。而且,他的编辑很欣赏他拍的照片。

吉米吸了口烟。

即便外面正在打仗,他们还是要举办一个战时婚礼,这没什么丢人的。相反,吉米觉得这是件很浪漫的事——外面的世界战火纷飞,而他们彼此相爱。桃莉不论怎么打扮都很美,她可以请朋友们来当伴娘——基蒂,还有新朋友薇薇安——桃莉提到薇薇安的时候吉米心中隐约有种不安的感觉。还可以邀请格温多林夫人以长辈的身份出席,毕竟,桃莉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吉米早就把戒指准备好了。这枚戒指本来是他妈妈的,如今被吉米藏在卧室抽屉后面一个黑色的天鹅绒盒子里。母亲走的时候在父亲的枕边留下一张字条,述说事情原委,一同被留下的还有那枚戒指。吉米一直保管着它,开始的时候是想母亲回来的时候交给她。长大后,他希望能把这枚戒指交给自己心爱的女人,一个不会弃他而去的女人,跟她开始新生活。

小时候,吉米非常爱慕母亲。她是吉米第一个爱的人,是天上的明月,让他迷恋。他蒙昧时的欢乐悲伤都与这轮明月的阴晴圆缺有关。吉米记得,他睡不着的时候母亲曾给他讲过一个关于夜莺之星的故事。母亲说,夜莺之星是一艘具有魔法的老式大帆船,它的帆那么宽,桅杆那么结实,能够穿越沉睡之海,在每个黑夜里探险。母亲以前经常坐在吉米的床边,一边摩挲着他的头发,一边给他讲魔法大帆船的故事。再没有什么声音,能像母亲讲起那些奇幻之旅时的嗓音一样抚慰吉米了。直到吉米昏昏欲睡,大船载着他驶向东方的星辰时,母亲才会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去吧,亲爱的,今晚在夜莺之星上见。等我,好吗?我们一起开始一场伟大的探险。”

很长一段时间里,吉米一直对这个故事深信不疑。母亲和那个舌灿莲花的有钱男人坐着宽敞气派的小汽车离开之后,吉米每晚都要跟自己讲这个故事。他相信,这样就能在梦里见到母亲,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这样深爱一个女人了。直到后来,他遇到了桃莉。

吉米抽完烟,看了看手表。快五点钟了,他得走了,还要回家给父亲煮鸡蛋当早餐呢。

他轻轻地站起来,穿上裤子,系好腰带,然后在房间里逗留了一会儿。他凝视着桃莉的脸庞,然后弯下腰,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夜莺之星上见。”他轻声说道。桃莉扭了扭身子,但并没有醒,吉米笑了。

他轻轻走下楼梯,走进黎明前的伦敦那寒冷的灰蒙蒙一片。天空飘着雪花,吉米闻见雪的味道。他一路走着,一路都是他吐出的白雾。但他不冷。桃莉·史密森爱他,他们就要结婚了,一切就此步上正轨。

13 2011年,格林埃克斯农场

晚餐是一片加了烤豆子的面包。坐在桌前,洛瑞尔忽然觉得这一刻有些像她第一次被独自留在农场的时候。父亲和母亲没在房间里,家里没有吵闹的妹妹们踩得木地板吱嘎作响,小弟不在家,宠物们也不见踪影,屋外的鸡笼里空空如也,母鸡不知道跑去了哪儿。四十多年来,洛瑞尔孤身一人在伦敦打拼,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过来的。说实话,她很喜欢独处。但今天晚上,孩提时的景象和声音在周围挥之不去,她突然觉得有些孤单。这感觉如此深刻,洛瑞尔微微有些诧异。

“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待在这儿?”洛丝离开的时候问道。她在门厅里踌躇了好一会儿,手里捏着那串长长的非洲念珠,扭头望着厨房里的洛瑞尔。“我可以留下来陪你,没关系的,我留下来好吗?我马上给沙蒂打电话,告诉她我今天不回去了。”

洛丝居然担心洛瑞尔,这事真有些蹊跷,洛瑞尔有些惊讶。“胡说些什么?”她的表情可能有些严肃,“别傻了,我能照顾好自己。”

洛丝还是有些犹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洛瑞尔……只是——只是你很少那样打电话过来,我觉得有些突然,你平时那么忙,现在又……”念珠的绳子快被她捻断了,“我直接给沙蒂打电话,告诉她我明天回去好了,真的不麻烦。”

“洛丝,求你了——”洛瑞尔脸上露出好看的皱纹,她有些恼火,“拜托你还是回家照看你女儿吧!我只想在拍《麦克佩斯》前好好在这儿放松一下。说句不怕你介意的话,我比较喜欢安静。”

洛丝原来也是个安静的人。洛瑞尔非常感谢她把农场的钥匙带过来,但此刻,她脑海里全是母亲过去的故事,有些她已经知道,有些仍然等待着她的探寻。洛瑞尔迫不及待地想躲进屋里,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看见洛丝的车慢慢消失在车道上,洛瑞尔心里有种巨大的满足感。好戏应该快开场了。她终于回到了格林埃克斯农场,把伦敦抛在身后,回来探寻家里埋藏最深的秘密,她做到了。

现在,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面前只有空空的盘子。窗外,黑夜微茫看不到头。洛瑞尔方才的坚定有些动摇,她后悔没再考虑下洛丝的建议,妹妹温柔的唠叨让人内心安宁,不至于飘飘荡荡,坠入黑暗的角落。要是洛丝在的话,洛瑞尔不会觉得自己周围到处都是幽灵在飘荡。它们无处不在,有的躲在墙角,有的在楼梯上徘徊,还有的在浴室叹息,声音撞到地板上,回音袅袅。有光着脚的小女孩,穿着长长的衬衣,都瘦高瘦高的,年龄却各不相同。暗影里,父亲精瘦的身影在吹着口哨。这些影子里,最多的还是母亲。她的身影无处不在,她就在格林埃克斯农场的这栋农舍里,这里的每一块地板、每一扇窗户,甚至每一块石头,都浸润了她的热情和开朗。

现在,妈妈就在房间的墙角里——洛瑞尔看见她了,她正在包装送给艾莉丝的生日礼物。那是一本关于古代历史的书,孩子们都把它当作百科全书,洛瑞尔还记得里面精美的插图带给她的震撼。插图是黑白的,里面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地方,因此显得颇为神秘。那本书对洛瑞尔来说非常重要,第二天早上,艾莉丝在父母的床上拆开礼物,小心翼翼地翻着书页,理好丝带做的书签时她竟然有些嫉妒。这种让人沉迷,让人滋生出占有欲望的书肯定带着故事。洛瑞尔没多少属于自己的书,她对之充满了渴望。

尼克森家并不是那种典型的书呆子家庭——外人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总会有些吃惊——但尼克森家从来不缺乏故事的滋润。晚餐的时候,父亲总有许多趣闻轶事可讲,而桃乐茜·尼克森总能给孩子们创造故事和童话,她从来不需要照本宣科。小的时候,洛瑞尔耍赖不肯睡觉,母亲问她:“我跟你讲过夜莺之星的故事吗?”

小洛瑞尔急切地摇摇头,她喜欢听妈妈讲故事。

“没讲过吗?那我现在给你讲讲吧!我还纳闷,怎么从来没在夜莺之星上见到你呢。”

“你说哪儿,妈妈?夜莺之星是什么?”

“它正在返航的路上,宝贝,它正在驶往这里的旅途当中。”

洛瑞尔有些不解:“驶向这里?”

“它无所不在,无处不往……”妈妈笑起来,她微笑的样子总想让洛瑞尔亲近。妈妈神神秘秘地靠得更近一些,像是有秘密要告诉洛瑞尔似的,她深色的头发垂落在一边肩膀上。洛瑞尔最喜欢听秘密了,她也是个很好的守密者,她也往母亲那边凑近了些。“夜莺之星是一艘大船,每晚从梦之海起航,你见过海盗船的照片吗?就是那种风帆鼓张,绳梯在海风里摇摆的大船。”

洛瑞尔充满期冀地点点头。

“你见到夜莺之星的时候一定能认出来,它看上去就跟海盗船一样。笔直的桅杆,最顶上有一面银色的旗帜,中间是一颗白色的星星和一对翅膀。”

“我该怎么上船呢,妈妈?游过去吗?”洛瑞尔的游泳技术不佳。

桃乐茜笑起来:“这就是夜莺之星最神奇的地方了——只要你心中充满期待,夜晚入眠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身在温暖的甲板上,准备扬帆起航,开始一场伟大的探险。”

“你也在船上吗,妈妈?”

桃乐茜脸上露出悠远的神情,好像想起了悲伤的往事。但她很快就微笑着揉了揉洛瑞尔的头发:“当然在了,小宝贝,我怎么舍得让你一人出发呢?”

*?*?*

远方,一艘深夜列车呼啸着驶入站台。洛瑞尔叹了口气,叹息声撞到墙上,又弹向另一面墙。洛瑞尔想打开电视,好让屋里有点儿动静。母亲一直不愿意换配遥控器的电视,所以,洛瑞尔最后只好打开那台古老的无线电收音机,调到国家广播电台第三频道,然后重新捧起手里的书。

这本《不情愿的缪斯》是她读的亨利·詹金斯的第二本书。说实话,洛瑞尔觉得自己很难读下去。作者可能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小说的男主人公汉弗莱对女人的看法非常有问题。在书里,汉弗莱和詹金斯其他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魅力非凡,他对自己的妻子薇奥拉一方面非常喜爱,另一方面却将她视为珍贵的财产,而不是他无意中发现并拯救了的那个有血有肉无忧无虑的女人。薇奥拉是“自然的精灵”,被他带到伦敦并开始文明化的进程,但汉弗莱也不想让城市“污染”了薇奥拉。洛瑞尔不耐烦地往下看,她希望薇奥拉穿上漂亮的裙子,奔向和汉弗莱的期待相反的方向,跑得越远越好。

当然了,薇奥拉并没有离开,她答应嫁给她的英雄——这就是汉弗莱的故事。开始的时候,洛瑞尔很喜欢薇奥拉,她就像个活泼可贵的英雄,让人无法捉摸而又耳目一新。但洛瑞尔越往下读越看不到原来那个女孩的影子了。洛瑞尔知道,自己的看法很不公平——可怜的薇奥拉当时还是个孩子,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不能怪她。再说,男女之事洛瑞尔自己又知道多少呢?她每一段恋情都没超过两年。即便如此,在洛瑞尔看来,薇奥拉嫁给汉弗莱也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她坚持着又看了两章——薇奥拉和汉弗莱来到伦敦,在那里给薇奥拉修建了一座黄金囚笼。洛瑞尔实在读不下去了,她沮丧地合上书页。

才九点钟,但洛瑞尔觉得已经很晚了。一天的旅途奔波让她很疲倦,明天还要早起,去医院看母亲,希望她老人家一切都好。洛丝的丈夫菲尔从自家车库里给洛瑞尔找了辆不用的汽车,那是一辆20世纪60年代的绿色小轿车,活像一只蚂蚱。洛瑞尔要自己开车去镇里。她把《不情愿的缪斯》夹在胳膊下,把盘子洗干净,然后上床睡觉。格林埃克斯农场漆黑一片的夜就留给那些幽灵吧!

*?*?*

“你运气真好。”第二天早上,洛瑞尔刚到医院的时候那个讨厌的护士就对她说道,语气竟像是十分惋惜的样子。“你母亲起床了,她状态不错。你们上周搞的聚会把她累坏了,但家人来看望就是最好的事情,别让她太激动。”之后,护士礼貌性地笑了笑,继续看着手里的塑料写字板。

洛瑞尔本想再举办一次爱尔兰舞会,护士这样说,她只好放弃了这个计划。她沿着米黄色的走廊往前走,来到母亲的病房前,轻轻敲了敲门。屋内没人回应,洛瑞尔轻轻推开门。桃乐茜躺在椅子上,背对着房门。洛瑞尔以为她睡着了,走近些才发现母亲醒着,正仔细打量着手里的东西。

“早上好,妈妈。”洛瑞尔问候道。

母亲惊讶地扭过头,眼里满是迷茫。不过,认出自己的女儿后,她马上露出了笑容。“洛瑞尔,”她轻声说道,“我以为你还在伦敦呢。”

“我本来是在伦敦的,不过已经回来一阵子了。”

母亲没有问为什么。她藏着那么多秘密,生命中许多细节都发生在别处,因此时常被人误会。走到生命尽头时,她已经不会为意料之外的事感到不安了吧?洛瑞尔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这一天,不再希冀或是期待绝对的真相的这一天。这种未来多让人绝望。她把小餐桌推到一边,坐在盖着塑料布的空椅子上。“你手里拿的什么?”她冲母亲手里的东西点了下头,“是照片吗?”

桃乐茜颤抖着双手拿出捧在怀里的精致银色相框。相框很旧了,上面还有凹痕,但却擦得发亮,洛瑞尔以前从没见过这个相框。“是格里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母亲说道。

桃乐茜·尼克森最喜欢搜集废弃的旧东西了,这份礼物对她来说堪称完美,而这也符合格里一贯的做法。就在他似乎与整个世界失去联系,洛瑞尔对他日思夜念的时候,他忽然又出现在大家眼前,让大家都大吃一惊。想到弟弟,洛瑞尔心里一阵绞痛。决定离开伦敦之后,她给格里的语音信箱发送了三条信息。最后一条是她喝光半瓶红酒之后,在半夜里发给他的。她的措辞和语气比前几条都要平淡。她告诉格里,她要回到格林埃克斯农场的家里,决定要查出“我们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妹妹们对此都不了解,她需要格里的帮助。在当时的洛瑞尔看来,寻求格里的帮助似乎是个好主意,但她一直没收到格里的回信。

洛瑞尔戴上老花镜,仔细打量着这张褐色的照片。“这是场婚礼,”照片中的陌生人穿着打扮都很正式,“可我们不认识他们,你说呢?”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多珍贵的东西啊,”母亲摇了摇头,似乎很悲伤,“格里在一家慈善商铺找到这张照片,这些人……他们应该被挂在墙上缅怀,而不是躺在箱子里,和一堆无人问津的东西放在一起……我们抛弃他人的方式太可怕了,你觉得呢,洛瑞尔?”

洛瑞尔赞同母亲的说法。“这张照片很美,不是吗?”她伸出拇指抚摸着相框上的玻璃,“虽然这个人没有穿军装,不过从他的穿着打扮来看,这应该是战争时期。”

“不是所有人都穿军装的。”

“你的意思是——逃兵?”

“还有其他情况。”桃乐茜拿回照片,端详着,然后颤抖着手把它放在自己简朴的结婚照旁边。

提到战争,洛瑞尔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跟母亲谈谈她的往事。期待让她的脑子里一阵眩晕。“打仗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妈妈?”洛瑞尔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问道。

“我在妇女志愿服务社工作。”

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一点儿不情愿,母亲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回答了她的问题,好像她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了。洛瑞尔急切地抓住这条线索问下去:“在那儿织袜子,给士兵做饭吗?”

母亲点点头:“我们在一间地下室里开设了食堂,提供汤……有时候我们也会办流动食堂。”

“什么——你是说,在炸弹纷飞的大街上吗?”

母亲轻轻地点点头。

“妈妈……”洛瑞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所有的答案都汇成了一句话,“你真勇敢。”

“不,”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桃乐茜竟然否认了这个说法。她的嘴唇颤抖着,“他们比我勇敢得多。”

“你之前从未说过这些。”

“是的。”

为什么呢?桃乐茜想继续问下去。告诉我,为什么一切都像是天大的秘密?亨利·詹金斯和薇薇安、母亲在考文垂的童年,还有她遇到父亲之前的战时生活……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如此执著地抓住人生的第二次机会,甚至不惜杀死那个想要将她的过去公之于众的男人?但洛瑞尔并没有问下去。她说道,“真希望能见见那时候的你。”

母亲淡淡地笑了:“那可不容易。”

“你懂我的意思。”

母亲在椅子里动了动,稀疏的眉毛皱成一团,似乎有些难过:“我不知道你原来这么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