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伦敦回来的车程显得尤为漫长,即便黛芙妮在旁边不停地叽叽喳喳,洛瑞尔心里的兴奋也丝毫不减。她找机会和母亲单独相处,母女俩终于坦然谈到当年发生的一切,谈到吉米、桃莉、薇薇安,还有远在澳大利亚的隆美尔家族。母亲告诉洛瑞尔,自己一直后悔那天晚上去找桃莉,还硬拉着她回到屋子里。“如果不是我的话,她也不会死,我到那儿的时候她正要出门。”洛瑞尔宽慰母亲,她也是出于好心,想救桃莉一命,谁也想不到,德国人的炸弹刚好会落在那儿。

妈妈让洛瑞尔把吉米送给她的照片拿过来——不是复印的那张,是原版那张。洛瑞尔坐在母亲身边,用新鲜的眼光审视这张照片——轰炸过后,暮色低垂,前景中的地面上满是闪闪发光的碎玻璃,空气中烟雾弥漫。远处,一群人正从防空洞里钻出来。“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母亲轻声说道,“这份礼物对我而言意义重大,我实在无法割舍。”

谈起往事的时候,母女俩都忍不住垂泪。母亲似乎重新恢复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着过去,偶尔会若有所思地停下来。洛瑞尔不明白,这段夹杂着绝望和痛苦的回忆有什么意义。得知吉米及其后人的消息后,不知母亲是出于欢喜还是终于不用保守秘密的解脱,总之,她的精神好了许多。护士说,这种状态维持不了多久,让他们不要高兴得太早,接下来桃乐茜的身体会急剧恶化。但护士说完又笑笑,让尼克森家的孩子抓紧时间享受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大家依言而行,围坐在母亲身边,用爱和家庭生活特有的争吵打闹声将她包围。桃乐茜·尼克森一直钟爱这样的生活。

此刻,格里把母亲抱到沙发上,洛瑞尔则去唱片堆里翻找母亲想听的曲子。她动作飞快,但看到《克里斯·巴伯的爵士乐队》的时候,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笑容。这张唱片是父亲的,洛瑞尔现在都记得父亲把它带回来那天的情景。他取出自己的黑管,跟着蒙蒂·阳光的独奏曲吹了好几个小时。他站在地毯上,不时停下来,摇头晃脑地赞叹蒙蒂精湛的演奏技巧。晚餐的时候,父亲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言不发。女儿们在旁边追逐打闹,父亲坐在餐桌边,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回想往事,洛瑞尔心中充满爱意。她把蒙蒂·阳光的唱片放在一旁,接着去找雷·诺贝尔和斯鲁基·兰森的《在银色的月光下》。她找到唱片的时候,格里已经把母亲安置在沙发上,轻轻给她盖上薄毯。洛瑞尔看着弟弟的身影,觉得有他在真好,他是唯一能够和洛瑞尔分享这个秘密的人。前一天晚上,姐弟俩坐在树屋当中喝酒。格里从网上找到一首伦敦的乡村摇滚乐,他们听着歌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初恋、衰老和漫漫人生中的琐碎事儿。

提到母亲的秘密时,格里说,他觉得没必要告诉其他人。“洛尔,那天我们都在场,这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而洛丝、黛芙妮和艾莉丝……”他耸耸肩,啜了一小口酒,“呃,这只会让她们徒增烦恼,我们干吗要这样做?”洛瑞尔不确定该怎么办。当然了,他们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要说清楚这段往事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对于洛丝那样爱刨根问底儿的人。与此同时,关于这个秘密洛瑞尔有许多思考。保守秘密是件困难的事,它们蛰伏在人心里,一有机会就会瓦解守密者的决心,冒出水面。洛瑞尔觉得自己应该等一等,看看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

格里微笑着看了一眼洛瑞尔。他坐在母亲身边,朝洛瑞尔点点头,示意她可以开始了。洛瑞尔把唱片从纸袋子里取出来,放到唱片机上,把唱针放到最外缘。钢琴声如流水一般潺潺涌出,填满了寂静的房间。洛瑞尔坐到沙发另一头,双手抱着母亲的脚,合上双眼。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九岁的时候。那是1954年的一个夏日晚上,洛瑞尔穿着短袖睡裙,床边的窗户敞开着,这样夜里的凉风才能吹进屋子。她把脑袋靠在枕头上,又长又直的头发就像扇子一样散在脑后。她把脚搁在窗台上。这天晚上,爸爸妈妈邀请了朋友过来吃饭。洛瑞尔在黑夜里躺了好几个小时,静静倾听楼下叽叽喳喳的谈话声和欢笑声,妹妹们都已经睡着,不时发出含混的呓语。偶尔,香烟的味道也会随着楼梯和敞开的屋门飘进来。餐厅里,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洛瑞尔觉得,大人的世界一定温暖又明亮。想象中的画面投影在墙壁上,不停地旋转,旋转。

过了一会儿,楼下传来把椅子推回餐桌下的声音,门厅里响起脚步声。洛瑞尔知道,男人们此刻定在握手告别,女宾们则吻着彼此的脸颊依依不舍。他们赞美这个美妙的夜晚,许下改日再聚的诺言。汽车车门“砰”地关上,发动机的声响沿着月色笼罩的车道慢慢远去,最后,寂静重新回到格林埃克斯。

洛瑞尔静静等着父亲母亲上楼睡觉的脚步声,但他们一直没上来。半梦半醒之间,洛瑞尔有些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这时,木地板的缝隙中传来女人的笑声,那声音清凉如甘泉,令人备感舒适。洛瑞尔完全清醒过来。她坐起身子,楼下又传来一阵笑声。这次是爸爸在笑。接下来,是搬重物的响动。夜已深,洛瑞尔早该睡了,除非她身体不舒服,起来上厕所,或者被噩梦惊醒。但她不愿合上双眼,进入梦乡,此刻尤其不想。楼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洛瑞尔得搞清楚。好奇也许会害死猫,但小女孩们常常幸运得多。

她溜下床,踮着脚,沿着铺满地毯的走廊蹑手蹑脚地前行,睡裙的裙摆在裸露的膝头忽闪忽闪。她像只老鼠一样轻巧地爬下楼梯,听见音乐声时才停下脚步。客厅的门紧闭着,门内传出断断续续的音乐声。洛瑞尔迅速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跪着,双手撑在地上,眼睛贴在锁孔上。她屏住呼吸。爸爸的扶手椅已经被搬到墙角,客厅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他和妈妈站在地毯上,身子贴在一起。爸爸厚实宽大的手掌搂着妈妈的后背,两人脸贴着脸,身子随着乐曲声轻轻摆动。爸爸闭着眼,脸上的神情让洛瑞尔吞了口唾沫,双颊滚烫。他好像很痛苦,又好像很享受的样子。那个人既像是她的爸爸,又好像不是。这样的爸爸让洛瑞尔觉得陌生,又有一丝丝嫉妒,然而,她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舞曲节奏加快,爸爸妈妈的身体随之分开。他们在跳舞,就像电影里那样,手挽着手,拖着脚,妈妈在爸爸的胳膊下来回转圈。她脸色绯红,一头鬈发挽得比平时松散了些。她穿着浅白色的长裙,一边的肩带滑落下去。九岁的洛瑞尔知道,即便自己活到一百岁,也不会见到比妈妈更美丽的人了。

*?*?*

“洛尔。”

洛瑞尔睁开眼睛,音乐声已经结束,唱片在桌上兀自空转。母亲已经睡着了,格里站在她身边,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洛尔。”他再次叫道,声音里的迫切引起洛瑞尔的注意。

“怎么了?”

他专注地凝视着母亲的脸庞,洛瑞尔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明白桃乐茜不是睡着了,她走了。

*?*?*

洛瑞尔坐在树下的秋千上,脚尖轻轻点地。一上午,尼克森家的人都在和牧师讨论葬礼的具体事宜。此刻,洛瑞尔轻轻擦拭着母亲生前一直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坠子。兄弟姐妹们一致决定,让它和母亲一起长眠于地下。母亲从来不是个看重物质的人,但却一直特别珍视这个项链坠子,从来不愿意取下。她曾说:“这里面装着我最宝贵的东西。”每次说到这里,她都会打开项链坠子,让大家看里面的照片——那是尼克森家孩子们的照片。小时候,洛瑞尔很喜欢上面精巧的合页,扣上项链坠子时的清脆响声总会让她开心。

她把项链坠子打开又合上,端详着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小时候笑意盎然的稚气面庞。这两张照片她已经看过无数次了,但这次她忽然发现一边玻璃竟然缺了个口子。洛瑞尔皱了皱眉头,用拇指抚摸着那个缺口。指甲边缘碰到那儿,整块玻璃都松动了,掉落在她膝盖上——这东西并没有她想象中牢固。没有了玻璃的保护,照片微微翘起一角,照片后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洛瑞尔凑近些,把照片取出来。

正如她所料。照片后面藏着另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上面是两个稚气未脱的孩子。洛瑞尔飞快地检查项链坠子另一面,抽出上面的玻璃拿出艾莉丝和洛丝的合影。果然,那里也有一张照片,依旧是两个孩子的照片。洛瑞尔把两张照片合在一起,四个小孩的面容出现在眼前。他们身上的衣服款式老旧,大家都眯着眼对着照相机,天气似乎很热。最小的女孩子一脸倔强,似乎很不耐烦。洛瑞尔知道这些孩子是谁了,他们是住在塔姆伯林山的隆美尔一家,是妈妈和她的兄弟姐妹。后来,隆美尔一家在那场可怕的车祸中丧生,妈妈不得不远渡重洋,在凯蒂·埃利斯的庇护下,来到英国。

想起那个她所知甚少的隆美尔家族,洛瑞尔一时间有些失神,竟然没发现车道上有车开过来。直到车子开到篱笆附近,她才回过神来。来吊唁志哀的客人络绎不绝,每个人似乎都有一个关于桃乐茜的故事,洛瑞尔和弟弟妹妹听着这些故事微笑,只有洛丝哭得愈发厉害。家里的纸巾不够用了,只好专门给她买了些。红色的小汽车越来越近,原来是格林埃克斯的邮递员。

她走过去打招呼。邮递员也是听说桃乐茜过世的消息,前来吊唁的。洛瑞尔谢过他的好意,笑着听他讲起桃乐茜竟然会用铁锤的事。“难以置信,”他说道,“像她那样美丽的女人居然会用铁锤砸篱笆桩,但她的动作真的很娴熟。”洛瑞尔附和地摇着头,脑海里却想起很久以前住在塔姆伯林山的隆美尔一家。她取过信件,坐回秋千上。

同信件一起寄来的有一份电费单,一张关于地方议会选举的传单,还有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上面赫然写着洛瑞尔收。她不禁挑了挑眉毛。知道她在格林埃克斯的人只有克莱尔,但她是个懒人,打电话能说清楚的事情绝不会动笔写信。洛瑞尔翻到信封背后,寄信人是住在坎普顿丛林25号的马丁·梅特卡夫。

洛瑞尔好奇地拆开信封,里面是十年前詹姆斯·梅特卡夫的作品在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展出时的一本官方目录。封面上贴着一张小字条,“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它。祝好。马迪。下次来伦敦的时候来做客吧!”洛瑞尔喜欢马迪和凯伦两口子,还有他们的孩子,尤其是那个模仿飞机的小男孩,和他眼里悠远的神情。洛瑞尔觉得自己和他们像一个奇特的组合家庭,所有人都被1941年发生的事情联系在一起。

她翻看着册子,再次为詹姆斯·梅特卡夫惊人的摄影天赋感叹不已。他不仅能用相机捕捉到一个个动人的瞬间,还能集合同一时刻的不同元素在镜头下讲述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这些故事的重要性不亚于一部部纪录片,没有它们,那段过往的生活就会被掩埋在历史的尘埃中。不知道吉米当时是否知道这些照片的重要意义,他把那些个体的悲喜得失用胶卷记录下来的时候,是否知道自己是在为未来留下一份珍贵的回忆录呢?

翻到妮拉的照片,洛瑞尔脸上露出笑容。妮拉的照片后面松松垮垮地别着她上次在坎普顿丛林见过的妈妈的那张照片。洛瑞尔取下照片,端详着母亲美丽的容颜。小册子最后面是詹姆斯·梅特卡夫自己的照片,上面说,这张照片拍摄于1954年。

看见照片上的人,洛瑞尔心里浮现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起初,她以为这是因为吉米在母亲的生命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母亲告诉她,吉米是个善良的好人。那时候,母亲的生活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希望,但吉米总有法子让她开心起来。但洛瑞尔越看照片越知道不是那么回事,让自己觉得奇怪的另有原因,而且,这个原因和洛瑞尔本人有关。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洛瑞尔靠在座椅上,凝视着天空,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笑容。拨云见日,一切都清楚了。她终于明白,在医院听到洛丝提及薇薇安这个名字时,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极大的触动;为什么吉米会知道桃乐茜·尼克森住在格林埃克斯农场,还寄来一张感谢卡;每次见到女王加冕的邮票时,她心里都会浮现出的似曾相识感也终于有了原因。

上帝保佑,洛瑞尔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终于明白在后台门口跟她打哑谜的那个男人话里的意思了。那句话根本不是出自某部戏剧,洛瑞尔的方向一开始就错了,所以才会自寻烦恼。那句话出自她遗忘已久,此刻才重新想起的一场对话……

34 1953年,格林埃克斯农场

长到八岁最让洛瑞尔得意的事情,就是终于会侧手翻了。整个夏天,她都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她最好的纪录是连续翻了三百二十六个,一直从车道这边翻到父亲的旧拖拉机那儿。今天早上,她给自己立下了新的目标,看看绕着农舍翻一圈要做多少个侧手翻,她要拿出自己最快的速度。

但侧门是个问题。为了防止院子里的老母鸡跑出去,侧门一直都关着——每次快翻到那儿的时候(到那儿一共是四十七个跟头,有时候要四十八个),洛瑞尔都不得不停下来做个记号,然后跑去把侧门打开,又忙不迭地跑回来。今天,为了节约时间,洛瑞尔想找个东西把门抵住。但那群调皮的母鸡得一丁点儿机会,都会趁机跑到菜园子里糟蹋东西。

洛瑞尔一时间想不出其他法子。她像她的老师普林顿小姐那样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有话要说。“小家伙们,听我说。”她伸出手指比画着。“我要去把那扇门打开,但只开一分钟。如果你们中有人胆敢偷偷溜出去,跑到爸爸的菜园里捣乱的话,妈妈今天下午正要做加冕鸡,她可能需要几个志愿者。”

妈妈从未打算杀掉任何一只鸡,出生在尼克森家农场的小鸡命都极好,可以一直安然活到衰老死亡。但洛瑞尔可不会把实情告诉它们。

她从前门那儿把爸爸干农活穿的大靴子拿过来,靠在敞开的侧门边。那只名叫警察的猫趴在前门台阶上,喵喵地叫唤着,想提点儿意见,但洛瑞尔假装没听见,猫儿只好无奈地看着。门总算不会自己弹回去了,洛瑞尔心满意足地对母鸡重申了一遍刚才的警告。她看看手表,等着秒钟慢悠悠地走过12的刻度,然后大喊一声:“出发!”就开始了自己的侧手翻挑战之旅。

她一圈接一圈地翻着,两条长长的辫子一会儿拖在尘土当中,一会儿又挂在背后,就像马儿的尾巴。她翻着跟头越过鸡群,经过敞开的侧门,回到刚才出发的地点。八十九个侧手翻,一共花了三分钟零四秒。

洛瑞尔心里充满胜利的喜悦,但她随即发现,母鸡已经顺着敞开的侧门跑出去,完全忤逆了她的旨意。它们在爸爸的菜畦里又啄又刨,细嫩的玉米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该死,好像尼克森家没给它们按时奉上一日三餐似的。

“你们在干什么?”洛瑞尔大声吼道,“赶紧回鸡圈里去!”

母鸡们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洛瑞尔走过去,又是挥胳膊又是跺脚,但却徒劳无功,心里好不沮丧。

开始的时候,洛瑞尔并没看见那个男人,直到他开口说“你好”,洛瑞尔这才抬起头,看见男人就站在爸爸平时停车的地方。

“你好。”

“你好像有点生气。”

“是的,母鸡跑出来,把爸爸的玉米啄得不成样子,我又要挨骂了。”

“天哪,”他说道,“听上去很严重。”

“的确如此。”洛瑞尔的下唇委屈得快颤抖起来,但她努力控制住自己。

“事情已经这样了,不如让我试试吧——我刚好懂点儿鸡语,看能不能把它们弄回去。”

洛瑞尔同意了他的提议,他们联手在菜畦里来回追赶,男人发出咯咯咯的叫声,洛瑞尔好奇地回头望着他。最后一只母鸡也被关进鸡圈,洛瑞尔点了点数,小心翼翼地关上门。男人帮洛瑞尔清理母鸡们留在玉米秆上的罪证。

“你是来找我爸爸妈妈的吗?”洛瑞尔忽然意识到,他可不是专门来替自己撵鸡的。

“是的,”男人答道,“我以前认识你母亲,很久以前。我们那时是朋友。”他笑起来,洛瑞尔觉得自己很喜欢他,当然不只是因为他帮自己撵鸡。

意识到这一点,她有点儿害羞。“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进来等,我这时候得回去打扫屋子了。”

“好的。”他跟着洛瑞尔往屋里走,进门时脱下帽子。他打量了一下屋里的摆设,饶有兴趣地看着新刷的墙壁。“你爸爸妈妈不在家吗?”

“爸爸下地干活儿去了,妈妈去借电视机,晚上看女王加冕仪式。”

“这样啊……如果你要打扫房间的话,我一个人待在这儿就好。”

洛瑞尔点点头,但并没有挪开步子。“你知道吗,我以后要当演员。”她忽然很想告诉这个男人自己的一切。

“真的吗?”

洛瑞尔又点了点头。

“嗯,那好,我以后会去看你的演出,你觉得自己能在伦敦的剧院演出吗?”

“噢,当然了。”洛瑞尔像大人那样噘着嘴,陷入思考。“应该说,我极有可能会做到。”

男人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变了。起初,洛瑞尔还以为是自己说错话或者做错事惹他不高兴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男人的目光并未在自己身上。他在看客厅桌上爸爸和妈妈的结婚照。

“你喜欢这张照片?”她问道。

他没有回答,而是沉默着走到桌边,拿起相框端详,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薇薇安。”他轻声念叨着,用手抚摸妈妈的脸庞。

洛瑞尔皱起眉头,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她是我妈妈,她叫桃乐茜。”

男人盯着洛瑞尔,张口像是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他闭上嘴,脸上浮现出一个玩味的笑容,好像自己刚刚解开了一个谜语,脸上满是悲喜交加的神情。他戴上帽子,准备离开。

“妈妈很快就回来了。”洛瑞尔有些迷惑,“她只是去隔壁村子了。”

男人没有改变心意,他走到门边,站在紫藤花架下,沐浴着灿烂的阳光。他伸手向洛瑞尔告别。“再见,赶鸡的小姑娘,遇见你真高兴,好好欣赏加冕仪式吧!”

“我会的。”

“顺便说一声,我叫吉米。我会在伦敦各大舞台上寻找你的身影。”

“我叫洛瑞尔。”她握住男人的手,“到时候见。”

他笑起来:“我相信会有那一天。我觉得你就是那种会用耳朵、眼睛,还有心灵一起倾听的人。”

洛瑞尔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男人准备离开,刚迈出步子又最后一次回过身来。“在我离开之前,洛瑞尔,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爸爸妈妈幸福吗?”

洛瑞尔耸耸鼻子,不太清楚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