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若眉道:“离得太远,无法对他们施术。等我下去后,以星火为记。”黑翼在空中疾滑,瞬间直落。

  风翔云躲在云间等待。很久不见动静,他换了一团云,又低飞了数十丈,终于,有火光在高地上亮起。他急急掠下,看到影若眉飞身上来。

  “我暂时迷住了他们的心智,你快点出箭吧。”

  风翔云盯住她,一字一句地道:“你不是若眉。”

  这是他第一次叫出她的名字。他看清了影晚秋,她比若眉更有杀气,萧瑟落寞的表情仿佛经历过很多不幸,对世间欢乐不再有多余兴趣。

  她倏然弹开数丈,身影在半空中消失了踪迹。

  “你想我出箭,就让你看看月光之箭吧。”话音未毕,风翔云手中忽然多了一支银色的羽箭。

  隐匿在空中的影晚秋脸色一变,同为羽人,她知道那是一万个羽人中也未必有一人能做到的事——借助明月之力,以精神力凝成的光羽。

  华美无瑕的月光之箭,自风翔云手中飞出,就像裁了一匹月光之练,锻造出此刻绝世的光华。它比普通的箭去得更迅疾、更轻盈,无声无息没入了溶溶月色,再不见踪影。

  当它在月色下再度出现时,往往已插在敌人心口。

  影晚秋突然有深深的恐惧,她感觉风翔云看破了她的行踪,连忙逃命似的往地上飞。那里起码有岩石可以阻挡光羽的袭击。但她没把握真能躲过流星般的羽箭,刚飞出去心底就泛起了惊恐的绝望。

  “啪!”一个火球炸开。

  苏笑抹着冷汗,他送出十个火球拦截光羽,终于有一个成功。

  风翔云冷笑,羽箭连珠射出,当他引弓拉箭,月光就自然凝结在手中,成为绚烂夺命的武器。银白的箭光飞闪而过,迫人的箭势令影晚秋如惊弓之鸟失了魂魄,无力再支持地上的幻境。

  风翔云看见影若眉被纯狐麟阁扣在手中,不假思索地向纯狐麟阁射出一箭。

  光羽在月光中隐去了攻击的路线。纯狐麟阁大惊,一没想到风翔云能这么快看破幻术,二没想到他会不顾人质就出手,仓促间将影若眉往岩下一推,飞上了天空。

  风翔云在半空中接住影若眉,她昏迷不醒,像是中了毒。他抬头望去,纯狐麟阁与影晚秋带了苏笑飞得远了,只是那撤退的影像,可能也是幻景。

  他来不及推敲仔细,当务之急是带影若眉回去,找澄解毒。

  将柔弱无骨的魅羽抱起,风翔云往他们歇息的火山口飞去。怀中的她紧闭双眼,睡得如婴儿般甜美,他不能抑制地多看了两眼,再不觉抱着人飞越风火烟云是件辛苦的事。

  那对羽翼像白云的翅膀,横掠过高空,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美丽绝艳。

  

残阳(四)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杂志刊登的篇幅和截稿时间限制,这章写得很仓促。会重新再补一、两万字在甄选的后几日,也许只有出版单行本时再加了。先按照杂志版发出。  澄为影若眉解毒后,三人度过了一个宁静的夜晚。

  次日一早,祥和的气氛再次被打破,四处鸣响的惊雷,像晨起敲响的古钟,那是苏笑在挑衅风翔云出击。

  “我做了冲天炮,拿去吓吓他们。”澄知道无法成为先锋,索性安心地当起后勤与补给来。

  这一战,风翔云和影若眉放了若干炮弹,没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行踪,风翔云更是差点一箭射伤了苏笑,让他暴跳如雷,又无可奈何。

  余下的几日,风翔云若是有了兴致,会突然带上一壶箭矢出击,在搜寻到那三人的踪影后,忽放冷箭示警。有时能惊到对方,有时只是幻象,被影晚秋的密罗术困住,好在他见机甚快,以鹤雪之术高翔在天,幻术一时困不住他,熬到影若眉来支援后便脱身而去。

  如此打打停停,他们六人你追我逃,一场生死之战渐成了无法分出输赢的僵局,直到甄选的最后,没有哪方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也没有哪方想退出这场较量。影晚秋和影若眉姐妹俩彼此擦肩而过多次,犹如陌路,除了攻击外,谁也不肯多说一句话。

  这就是天罗。他们渐渐明白甄选的用意。在残杀中坚持到下去,是他们唯一的信念。

  这其间又有多个火山露出了疯狂残忍的面目,连续的爆发与火势的猛烈,使清余岭南部几乎成了一片废墟。再没有可供饮用的水源,也见不到能够入口的食物,荒凉的景致令人不敢相信,这里在数日前曾被郁郁葱葱的森林覆盖。

  六人终于支持不住,很有默契地将战场重新拉到清余岭的中北部。

  在转移战场时,发生了一段小插曲。由于暗月遮掩明月的日子越来越近,而连续的火山爆发使得烟云遮蔽星辰,影晚秋能感应到的明月之力越来越少,最终竟无法凝出羽翼。纯狐麟阁不得不让她使用冰玦,为了不让冰玦损伤其精神,他甘愿耗费心神为她祈祷了半日。

  那一刻,如果风翔云和影若眉出手,这两人起码身负重伤。

  这其中最为紧张的是苏笑,他必须守候在旁护卫,于是绕了一圈又一圈的岩浆在四周防守,弥漫的热气差点没叫纯狐麟阁背过气去。

  当风翔云把窥探所见告诉了影若眉,她沉默良久。

  “能不能放过他们这回?”她说。

  “嗯,既然她不能飞,打了也胜之不武。”风翔云居然同意,剩下澄唏嘘不已。

  之后,纯狐麟阁等三人先行飞到了清余岭中部。那时大火已将整个南部的森林烧得奄奄一息,风翔云和影若眉带了澄离开战场,心中满是遗憾。回到安全的山岭间,他们觉出了苦闷,斗志不像先前那般旺盛,反而有种想快些捱过余下日子的感觉。两批人隔了相当远的距离,每日搜寻敌踪便花去了大半天,等见了面,由于熟悉了彼此的强弱,交手多了演习应付的意味。

  “奇怪,他们好像不想杀死我们了。”到后来澄也察出了异样。

  “都累了吧。”影若眉打了个哈欠,多日通宵难眠,她变得很容易疲倦。

  澄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风翔云,偷偷地对影若眉说:“也许以后他们会是很好的伙伴呢,留着不杀也蛮好……”

  风翔云瞪他一眼,澄想起风过人的耳力,嘻嘻一笑。对风翔云来说,对手转化为同伴,澄和影若眉都是先例。

  “如果你们俩不想再杀掉他们,”风翔云淡淡地道,“我也不反对。甄选就要结束,我想对六家族长来说,想看的都已经看到。”

  他心底还藏了一句话没有说。他并不真的想在甄选中杀死六家的人,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暗月就要完全遮掩明月了,他默默地想,感到有一些事情正要发生。

  

  天罗在清余岭的据点隐在秘术环绕的丛林深处,云遮雾掩,防护重重,普通人难窥其境,更不用说登堂入室。此刻草堂里坐着一个麻衣灰袍的中年男子,薄眉细目,正慢悠悠地品着茶。

  “这些孩子太嫩了。”他喝下一口热茶后慨然说道,腰间露出一角金质的家徽,正是影家族长影九疑的标志。

  “是啊,他们不知道最后的胜者,大多数时候不是冲在第一的人。不过出手快、狠、准,六亲不认,他们没让我们失望。”绝崖上那个阴郁难听的声音说道。他是星家的当家星夜哭,形貌古朴苍老,墨色布衣后写了一个大大的“玄”字。

  “一个个斗到精疲力竭,太不懂保存实力。”影九疑兀自摇头,“遇上留有后着的对手,会死得很快。”

  星夜哭嘻然一笑,用青铜拐杖在地上写了几个人的名字。

  “如今我比较在意的不是风翔云,也不是他那三个对头,反而是你家两个孩子和梵天涯。如果他们之前始终不动,再联手对付风翔云和纯狐麟阁,也许他们都已是死人。”

  “你错了。你看到风翔云扬起的羽翼了么?还有他的光羽之箭……”影九疑嘿嘿冷笑,“你在天罗,乃至整个九州见过这样有天赋的羽人吗?那两个娃儿纵然和梵天涯联手,未必能挡得了风翔云拼死一击。此子潜质极强,假以时日,将是我天罗最大的利器。”

  “看来你已决定收他为徒,这么快就捡了个好徒弟……”星夜哭拍拍袖子,微笑道,“你要我在他身上下什么诅咒,确保他无法叛变?”

  影九疑一字一句地道:“如果他背叛天罗,杀我天罗任何一名子弟,我要他当即自杀谢罪。”

  星夜哭毫不犹豫地点头,啧啧赞道:“很好,你舍得让风翔云死在我的谷玄咒杀下。”他看了看天色,语气一下子变得低沉,“暗月就要完全遮掩明月……你感应到了吗?黑暗的气息越来越近,再过几个夜晚,就该为死去的那些人吊丧。以他们的名义来诅咒风翔云如何?让死在他箭下的冤魂听我召唤,将他永远束缚在天罗的忠诚之下。”

  “好,三十多个魂魄的力量,足够了。”影九疑喃喃地道。

  星夜哭抚着手中的拐杖,杖上斑斓花纹的盘蛇幽然吐信,期待着一场森黑的诅咒降临人世。

  “风翔云过关之日,我将奉上最怨毒的诅咒。”

  

  旻授六年,八月三十。

  截至诛殛劫道甄选进行的最后一日,活下来的共有八人。

  风翔云,澄,影晚秋,影若眉,纯狐麟阁,苏笑,梵天涯,狼乐。

  分别拥有徽记三十二枚、两枚、十三枚、八枚、九枚、七枚、七枚和一枚。

  另有八人非这些人所杀,互相残杀至死后,徽记并未被这八人取走。这八人自有杀手的骄傲,不愿不劳而获。

  诛殛劫道甄选进行到第三天时,结局大致已定。弱肉强食,弱者在开始时便一一身首异处,而强者之间并没有拉开太大的差距。这结果无疑令天罗的上层满意,它意味着一批实力不相上下的年轻高手出现,重振天罗的时代来临了。

  狼乐。

  影九疑唯独看着这个名字沉吟。

  “这人不知有什么本事,不过他拿到的是成家的徽记。”星夜哭提醒他道。

  “那个喜欢在天罗丝上放蛊的成骨死了?”影九疑皱眉,稍一回忆,奇怪地道,“我正想问为什么成骨不在名单内,他明明昨天还活着。”

  星夜哭叹气,“之前除了六家来的四个孩子外,我最看好的就是成骨,没想到他第一天就死了。”

  “第一天,怎么会?”

  “不知道,找到尸首时已经死了半月。我们一直以为他活着,其实早就死了。”星夜哭不禁打了个寒噤,“我们感应到的只是个幻象,狼乐,不知是什么来头。”

  “哈哈,你们终于发觉这孩子的厉害了?”

  一个须发皆张的男人大笑着进屋,他生得魁梧高大,眉骨高高耸起,有股夺魄的凶悍之气。星夜哭每次看到他发黄硬朗的眉毛就很不快,当下冷冷转过身,不再言语。

  龙王图是龙家族长龙行野的三弟,也是龙家最喜以武力解决问题的男人,性格暴烈自负,又极其护短。他收下的门徒无不恃骄放纵,总是伺机惹是生非,令其他天罗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