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律,你怨恨命运不公,你拼命追寻拥有异能的玄鸟族。你可曾想到,这异能带来的是什么?如果你早知挚爱终将失去,你还能在诏狱中经受住那漫长的苦刑吗?如果你确知未来只是一片黑暗,你还会甘心忍受宵小的侮辱、权贵的欺凌、生存的磨难吗?

  人世皆因希望的存在,才使最悲惨的命运也有一丝期盼的价值。

  而我,“受命者”,却与生俱来被剥夺了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希望。

  我早就知道命运的每一处转折变化,知道灾难会在何处降临,知道死亡会在何时来到,知道我所爱的人会怎样死去,我生活的每一时刻,都是在向那最恐惧的一刻接近。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的折磨吗?

  今天,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博取你的同情,或为自己对你的愿望无能为力而作辩解。我只是希望你明白,这世上,未必只有你是最不幸的。

  

  第八章 北冥其深,见事何广

  

  卫律皱着眉,像是有些吃力地思索着,道:“我……不是很明白,你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武道:“从来就没有什么高于一切的审判者,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卫律,你寄托了全部期望的,并没有你想象的那种力量。”

  卫律缓缓站了起来,盯着苏武,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想听那些废话!事实就是,你有那个能力,但你不会去做,是吗?!”

  苏武叹道:“我不能干预天命……”

  卫律骤然爆发般地大叫道:“你是‘受命者’,你能改变这一切!你没看到刘彻已经疯了吗?他杀人杀到眼都红了!连自己妻子儿女都杀!长安城血流成河,死者数万。这样一个人,多活一天便多祸害一天!”

  苏武道:“你只是因李夫人的缘故深恨陛下,这强烈的恨意使你无法看清事实。平心而论,陛下没有你认为的那么无道昏暴,他治国五十余年,多有建树。只是他长于宫廷,少年继位,帝王的生长经历,常常会使一个人形成迥异于常人的想法。如果一个人自幼便终日被‘睿圣天纵’、‘圣明烛照’的称颂包围,如果所有人给他的呈文起首都要加上‘臣惶恐昧死言’这样的语句,如果他对家族祖先的了解都充斥了‘与蛟龙交合’、‘具五彩云气’、‘梦日入怀’之类的神话,那么他必然铸就一种坚定的信念,坚信自己确实就是真命天子。他从来就没有怀疑天命属于自己,他不需要和谁争夺天命。如果出现了与这信念矛盾的证据,他便拒绝相信。这也是陛下最大的悲哀,他一直以来活在一个不真实的世界里。以此而言,你不觉得陛下甚至有些可怜吗……”

  “可怜?哈哈……”卫律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那谁来可怜我?谁来可怜阿妍?谁来可怜长安城数万冤魂?谁来可怜玉门关外十万枯骨?他锦衣玉食,穷兵黩武,视人命如草芥,以百姓为刍狗。同情这样一个独夫,则置千万死者于何地?!”

  苏武沉默了一会儿,道:“换一个,便一定做得比他好吗?陛下的是非功过,千百年后也难有定论。陛下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杀伐决断,权变雄猜,固一世之雄;另一方面,他连一个普通人的判断和常识都没有。他晚年的猜疑滥杀,只因为他不能接受那些与他几十年来所坚持的信念不相符的事实,于是就沉浸到巫蛊的猜想中,古简、石镜、谶诗、‘受命者’……都是巫蛊之术的结果。你见过那蒙着自己双眼大叫‘你看不见我’的孩子吗?陛下就像这样一个拼命要维护自己幻觉的孩子……”

  “他不是孩子,是成人!”卫律大声道,“如果他发了疯,便不该待在那个位置上祸国殃民!你是这世上唯一能阻止那个疯子的人,当你安坐在这里眼看苍生荼毒,大谈什么天命不可违,你的心里就没有丝毫负疚吗?!手握利器却不替天行道,这本身就是罪恶!就是助桀为虐!”

  苏武叹了口气,道:“陛下驾崩了。”

  卫律和李陵一齐惊呼一声,道:“什么?!”

  苏武道:“就在刚才,你们到这里的时候,陛下在五柞宫驾崩了。临终有密诏,以‘孝武’为号。他是景帝中子,古简上的‘仲’恰好写作‘中’。‘受命者谁?仲子武王’……他至死都在维护自己受命于天的幻觉……”

  卫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又说不出来。眼神从原来的疯狂凌厉变为迷惘茫然。好像眼睁睁看着一件构筑得无比高大的建筑,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垮塌下来。

  突然,李陵道:“我明白了,你等到这个时候,只是为了让他善终!你想报答他。”

  苏武道:“陛下确实有恩于我,他曾在我最不为人所重视的时候识拔我,但这不是我不愿叛汉的原因。汉朝气数未尽,天命如此。”

  李陵道:“不,不对!古简上说汉有六七之厄,就是这个时代。子卿,还记得吗,傅仲孺说过,你的相贵不可言!他没看错,你本该取而代之。你……唉!”

  苏武道:“少卿,多谢你那次带我去看相,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我的生命的真相——尽管当时我还一无所知。傅仲孺确实有过人之处,但他说的也未必全然正确。他是傅说的后人,我先王的臣仆,这使他在预测时不自觉地掺杂了一些效忠王族的习惯倾向——这一点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我只是一个逝去的国度的君王,但陛下是我在这个现实国度的君王,他对我有知遇之恩……”

  卫律叫道:“你脑子是不是让你父亲药昏了?!刘彻本来该亡于你手!他封你一个中郎将,你就放弃整个天下,你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吗?上天注定的光复神族的最佳时机,就这样被你白白错失了!你对他的效忠,便是对真正的天命的违逆!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你这个笨蛋,逆天行事,你会受报应的!”

  苏武淡淡地道:“不,你们错了。六七四十二,汉朝有四百二十年的寿命。卫律,也许你会大失所望,但这才是真正的天命,你我都无法改变。结束汉朝的人,也不是我,另有其人。‘当涂高’会出现的,但现在,既非其时,也非其人。”

  卫律道:“不!你是‘受命者’,你能拯天下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你能摧毁现世的一切不公和黑暗……”

  苏武道:“卫律,你最大的错误,便是把命运的改变寄托于更高一层的神明,那是最危险的事。谁告诉过你,高于凡人的生命所建立的秩序必然比现在更公平、更美好?谁告诉过你,智慧越高,道德必然也越高?生命的本能都是自利,他人为什么要奉献自己的异能来为你们谋求幸福呢?人类的智慧高于禽兽,杀戮和奴役禽兽最多的,不正是人类?况且今天这个世界,不论你如何切齿痛恨,都是天下众生共同造就的,不能归咎一二枭雄的操纵。当年楚汉相争,群雄逐鹿,难道不是百姓箪食壶浆以迎沛公,成就了汉家天下?既然选择了,便要承担后果。如果对自己的选择后悔,付出的代价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人们终有一日会再一次作出选择,那才是真正的莫之能御的天命。天命或许没有你所期望的那样如应斯响、因果立现,但一切不公,最终都会得到清算,任何侵凌,最终都必然付出代价。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你我应该庆幸天命的存在。天命,是弱者最后的护符,是强者最终极的约束。暴行从来是不顾道德、不畏人言的,唯一能让它忌惮收敛的,只有更为强大的力量。只是这力量并非来自什么高于一切的异人神明——”

  “不!我不信!”卫律叫道,“‘天命玄鸟,降而生商’,难道只是一个骗局?!那最初又是谁编造了这个谎言?”

  苏武叹了口气,道:“你能读懂最艰深的古文,却唯独忽略了这诗句最浅显的意思。好好想想吧,它的原意是什么?‘天命玄鸟,降而生商’,是天命决定了玄鸟族的出现,而不是相反。”

  卫律喃喃地道:“‘天命玄鸟’……‘天命玄鸟’……”

  苏武道:“你和许多人一样,把天命的奉行者当成了天命的代表者,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其实,你我都在这天命之下,无法凌驾其上……”

  “哈……”卫律仰天大笑,“好一个敬畏天命、甘守本分的君子,啧啧,高尚得我都要感极而泣了——可是,你拿什么来证明你说的一切?我相信古简的记录,因为那是实实在在无法篡改的明证。也许我的识读未必完全精确,也许我的理解会有偏差,但至少那不是无中生有的虚构!而你对天命的解释,全出于你一人之口,让我如何确信是真的?你有什么证据?我怎么知道,这里面没有你居心叵测的编造?”

  苏武叹道:“等这北海的冰雪完全融化,你和少卿带了那面石镜过来吧,那时我会让你看到证据。”

  ◇◇◇◇

  空旷的冰面上,只剩下李陵和苏武。

  李陵看着苏武,就像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苏武笑笑,道:“少卿何必这样看着我?”

  李陵道:“这么多年了,你何不一开始就告诉他?”

  苏武道:“那时他的心已经被仇恨所淹没,任何劝告对他都不会有效。他所受过的磨难,远超常人。多少年苦心焦思,筹谋勾画,只为找到‘受命者’,借助‘受命者’的力量,颠覆这个世界。他在‘受命者’身上投注了太多的期望,如果我告诉他,他所有的寄托,都注定无法实现,以他的性格,必然会因绝望而极力挑动汉匈战争,直至玉石俱焚,苍生涂炭。他曾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生命。没有他,我至今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去向何方。而我欠他的,却不能滥用异能来回报,便只能,至少尽可能减少他对他人和自己的伤害。现在,李延年被诛,李广利被他设计杀死,随太医被牵连下狱处死,再加上陛下也已驾崩,他所有的宿怨仇恨,都已随着死亡消散。他的复仇,没有了目标,所以我到这时才告诉他真相。”

  李陵叹了口气,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子卿,你反复说到‘天命’,我有个疑问,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苏武道:“你说吧。”

  李陵道:“你说,玄鸟来自未来,你是‘受命者’,对未来发生的一切都了然于胸。那么岂非意味着,未来在现在就已经存在?我有些糊涂了,这、这怎么听起来很怪异?”

  苏武道:“是的,正是这样。这里面存在着深刻的矛盾。”说着伸手道,“把你那枚铜钱给我。”

  李陵道:“汉钱在这里没用,我怎么会带在身边?”

  苏武指指他腰间。李陵一愣神,才想起来,解下腰间那枚缠着五彩丝线的厌胜钱。

  解开上面的丝线,便可见钱上镌着“脱身易、宜子孙”的祷词,李陵呆呆地看着,百感交集,闭上眼睛,在手中用力握了握,感受着掌中被那枚钱硌到的疼痛,叹息一声,才松开手,将钱递给苏武,道:“要这干什么?”

  苏武将那枚厌胜钱往上一抛,又伸手接住,道:“字还是背?”

  李陵一呆,道:“跟射覆有关吗?”

  苏武道:“字还是背?”

  李陵道:“就算是字吧。子卿……”

  苏武手一摊,却见掌中那铜钱是背朝上。

  苏武道:“是背,你猜错了。不过,也不能说你全错,这样的随意抛接,字和背的可能本就应该各占五成。如果我抛接的次数足够多,比如一千次,字和背就会各占约五百次。问题是,我只抛了一次,当现在背朝上时,那字朝上的状态到哪里去了呢?从宇宙中消失了吗?不,它应该存在!否则这就是一个错误的宇宙,因为它丧失了平衡。所以,当我抛接这枚厌胜钱时,也许有两个世界诞生:一个世界里,背朝上,就是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另一个世界里,字朝上。除此以外,两个世界没有任何不同。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天地万物皆如故。像这枚铜钱一样,导致宇宙分裂的极点有很多,多到根本无法计数。无形无相的元气,无所不在的微粒,组成世间的一切,这种状况,是为混沌。任何一点变化,都会导致分裂。一切的可能同时存在,不幸的结局只是无数可能中的一种。你可能北伐降胡了,也可能依然在朝为官。李夫人可能死了,也可能还活着。老聃描述过这种状态,一件东西,是黑的,同时也是白的。一个人智巧过人,同时也极度愚笨。彭祖可能极度短命,夭折的婴儿可能最为长寿……宠辱、黑白、贵贱、智愚,所有可能同时存在。可惜没有几个人真正听懂了他的话,他们以为这只是一个哲人对动荡时代的无奈图解。世界会不停地分出歧路,你我本应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但不幸的是,我们一手毁了那无数可能的未来。当滔天的洪水流入归墟,亿兆宇宙轰然湮灭,一个从树枝向树根伸去的回环结成了。这段有大洪水的历史被永远嵌在了时间之树的根部,成了未来人们所知道的历史的一部分。未来的人们,不管哪个国家,不管哪一族裔,都会知道自己的祖先经历过一场可怕的洪水。于是,我们只能拥有一种历史,我们只能生存在一个早已被决定了的世界。过去决定现在,现在决定未来,未来决定过去。当无数新的分叉诞生,当其他宇宙奔向无穷的可能,我们——你现在所意识到的我们,只能在这一段历史中艰难跋涉,沿着一条固定的路线前进。因为人类自己的罪恶,我们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一个生生世世永远无法逃脱的回环。”

  李陵只觉得脑子里轰轰作响,像有无数匹疯马在里面来回猛冲。他喃喃地道:“分叉……宇宙……天,你在说些什么?”

  苏武将那枚厌胜钱还给李陵,道:“对大多数普通人来讲,这其实也没什么,他们一样生活,一样悲伤和喜悦,一样诞生和死去。有分叉的宇宙和没有分叉的,对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可是对我们,就不一样了。玄鸟族的存在是一种奇特的状态,从表面上看,我们混迹于常人中,也在这历史长河中载沉载浮,但因跨越时间的经历而获得了异能,这河会流到哪里,前方有怎样的暗礁漩涡,我们能提前知道。我们能轻微地调整一下自己在这大河中漂流的姿态,使自己避过最为凶险的境地,只是我们不能过多干预,更不能改变这河流本身。比如,为了求生,我会从地下挖掘出一些野鼠储藏的种子,我的索需不会超过生存的必须。然而自成汤以来,多少短视的玄鸟族人,倚仗无人能敌的神通,所谋何止一餐!以酒为池,悬肉为林,裸裎相逐,长夜之饮,自以为得计,孰知攫取愈多,报应愈烈!任何突破底线的干预,都是在饮鸩止渴,自促其亡。这一切,我都无法告诉卫律。他刚刚从希望转为极度失望,如果再让他知道,本来可能存在一个他和李夫人相爱善终的结果,他是一个极端的人,只要存在一丝希望,他会不惜用死亡去求取。但玄鸟族不能再重蹈那惨烈的覆辙。我不想再次点燃他的希望又再次掐灭,那种打击太残忍,足以把他推向疯狂。”

  ◇◇◇◇

  夏末的北海极美,海水是一种比天空更深邃的蓝色,既深且广,一望无际。

  这是一个宁静的中午。海中漂荡着一叶扁舟,载着三个人。坐在舟中,放眼望去,几朵白云慵懒地沉垂在深蓝色的海面上空,仿佛一团团洁白的丝絮,低得好像伸手就能够到。

  苏武接过卫律递过来的石镜,那是一面平滑的青灰色的镜子,拿在手中极轻。苏武道:“你用过吧?”

  卫律瞟了一眼苏武,道:“你不是‘受命者’吗?这世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我还以为在你的语言里,不会再有任何发问的语句了。”

  苏武淡淡一笑,道:“测知那些事情,是需要体力和心力的。我不会存心去了解每一件。这一刻世间发生了多少事?如果有人一一描画下来交给你,你也来不及看吧?”

  卫律道:“我用过几次,给阿妍招魂。按着少翁的法子,用阿妍的头发烧成灰,和这镜子一起放在露水中,阿妍果然出现了。幸而阿妍当年给我那枚佩帏,上面有她用自己的发丝缝制的玄鸟图案。只是露水很难收集,我几个月才能见一次阿妍。这些年下来,那佩帏上的发丝都被我一点点拆光了。”

  苏武拿起那面石镜,掂了一掂,道:“你有没有发现,这石镜轻得奇怪?”

  卫律道:“是的,轻如毛羽,却又坚实无比,也不知是什么材质。”

  苏武把玩着石镜,道:“我不是说这个,你把它浸入露水中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么轻的东西,本应该入水不沉啊!”说完,把那石镜往船外一抛。

  卫律被他这举动惊得脑子里蓦地一空,过了一会儿,才大叫一声,纵身便向那石镜落水处扑去。

  苏武一把拉住他,道:“危险!你不能下去!”

  北海的水极其清澈,透过水面,可以明明白白看到石镜缓缓下沉,卫律一时挣扎不开,看着水中那青灰色的圆形一点点变小,急怒交加,忽然回身刷地抽出剑,向苏武砍去,叫道:“放开我!”

  苏武却不避不让,伸手一把抓住剑刃,道:“这里是整个北海最深的地方,你下去也不可能把它捞上来。”

  卫律吼道:“松手!你别逼我!”说着剑向下一用力,一缕鲜血立刻从苏武掌中流出,顺着剑刃一滴滴滴落在大海中。

  苏武没有松手,道:“这世上有些事物,失去了便不可能得回来,你只能接受!李夫人和这面石镜,都一样。”

  “住手!”李陵掣剑而出,剑尖抵在卫律后心,又对苏武急切地道,“你拦着他干什么?他要跳海就由他跳好了!”

  卫律头也不回地道:“李陵,有本事你就下手!我倒要看看,今天到底谁死在前头!”说着手中的剑用力往下一压。苏武依然没有松手,只是平静地看着自己握着剑刃的那只手。更多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滴进大海,在海水中晕染开来,化成一片片淡淡的红晕。

  “你发什么疯?”卫律大叫道,“你以为你是‘受命者’便刀剑不入了吗?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李陵又惊又急,对苏武道:“你在干什么?!你可以使自己不受伤的!”

  苏武摇头道:“有力量不等于铜筋铁骨,玄鸟族也来自肉体凡胎,从汤到纣,所有商王如今都只剩一堆枯骨。”

  卫律看着那石镜下沉的方向,绝望地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苏武道:“你救过我一次,我不想看着你走向绝路。所以也尽我的所能挽救你一次。”

  “救我?哈!”卫律怪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凄凉和愤怒,“你说你要救我?你毁了我的希望!这石镜能照出另一个世界!阿妍真的出现过,真真切切,和她生前一样!我告诉她等我,我会救她的。”

  苏武道:“可是她回答你了吗?”

  卫律道:“她会等我的!她一定会等我的!这次我不会再让她失望!”

  苏武道:“李夫人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欺骗自己。从来就没有另一个世界。石镜召回的,不是李夫人的魂魄,而是一个幻象。你看到她和生前一样,只因为那本来就是她生前的景象。她为什么没有实体?为什么不能回应你?卫律,你不能永远活在过去。过去你确实受过伤害,但现在,是你自己在伤害自己。”

  卫律一怔,旋即叫道:“你胡说!她会回来的!我会找到一种突破一切障碍的力量,让她重生!”

  苏武叹了一口气,道:“在李夫人进宫之时,你就已经失去她了。你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我理解你为了感情而做的一切不容于世俗的事。但是,现在隔在你和夫人之间的,已经不是地位或权势,而是生死大限。这不是人力可以逾越的。石镜也拯救不了你,它只是欺骗了你的眼睛。”

  卫律握剑的手开始微微颤抖,道:“不!你在骗我!一定有办法的!那条通向你们的世界的通道没有封死!我派人查过,整个北海,流入的河流数百条,流出的只有一条,却永不满溢,这海底深处分明有一个无底洞!那个息壤,到现在还在运作着!不管你们来自未来还是天外,你们那个世界,必然有比这里强大得多的力量,来改变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