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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宋诗嘉偷吃了一小块炸鱼,嘴角还油乎乎地没来得及擦,看上去有点滑稽。

她从楼上疾步下来时客厅只有顾长风,他忍俊不禁,随手扯了纸巾要给她擦油,却被躲开:“车钥匙给我。”

注意到她不对劲,他抬起的手一顿,“怎么了?”

宋诗嘉将平板页面亮给他看,“这就是你主动提议陪我出来散心,还装模作样要收手机的原因?”

男子眉峰微斜,“企业间交手不是很正常?不让你知道就是不想你瞎操心。”

“这个项目我知道,早就是许氏碗里的肉,长风半路拦截,敢说没半点私心?”纪襄他爸也花了精力财力在这件事儿上,许暖和纪襄赶着办婚礼正是两家资源互通的产物。

“纪森能从我这里抢东西,礼尚往来,我断他冰山一角有没什么问题?”

顾长风有理有据,宋诗嘉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反驳,“好,没错,那对纪森来讲是冰上一角,可许冠呢?他惹了你?许家是孤注一掷把全部家当都投了进去。”

望城后起之秀越来越多,许冠太急功近利,导致这两年接连投资失败,许氏资金链出问题早有迹象。若非他手里还握着与北京那边的一个大单,纪家的儿媳妇,决轮不到许暖当。

其实这个大单还算稳当,是五年前许氏还风光时拍下的。当时北京那边和许冠交好的人还在任,赶着卸任前捞了笔肥的,将这件事儿处理了。

项目是官方出资的,肥水多少不言而喻,眼红想分羹的人有多少也不用细数,甚至牵动国外一家著名投资公司,愿意前期垫付资金,但因为对方不熟悉国内形势,遂游说许冠签对赌协议。

看着大把资金将进账,许冠信心满满签下了这份对赌协议,哪料窜出顾长风这么号角色。项目还没开始许冠便栽了这么大一跟斗,许氏彻底没救。

“刚刚我和纪襄通了电话,”

宋诗嘉神色一下凄哀,“许暖她爸——”

“死了。”

一时间,那人表情也凝重了,无怪乎宋诗嘉这么大反应。

山里的天黑得早,下山路险。顾长风知道拦不住宋诗嘉,干脆拿了外套和她一起往外走,“我送你回去。”

他不分析现在去的时机对不对,也不想方设法阻拦她,只说我陪你。宋诗嘉思考半天,还是不习惯对他说拒绝。

是了,他有什么错?

名利场尔虞我诈见惯不怪,况且上次纪恩大寿,顾长风是为了她才吃下纪森一个闷头亏,不过小施惩戒。谁知许冠将全部身家都压了上去,私底签下风险巨大的对赌协议,导致局面难以收拾。

“得几个小时,打个盹儿吧。”车辆启动时,他说。

顾长风开车极稳,尤其是夜晚的山路,白日半小时的路程硬给开出了一小时。但他应该理解宋诗嘉着急的心情,车上了大马路后提速明显。毕竟当年宋家也是这样突遭变故,宋诗嘉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此时许暖的心情。

可许暖早已不是当年的小白兔,她行色匆匆赶去究竟为了什么?

心软的人大概会懂得。

车里温度适宜,玩一天下来,宋诗嘉是真累了,起初极力睁着眼,最后还是不敌身体的抗议睡着。

快进收费口时,顾长风下意识拿起外套往她身上披,哪料乌漆嘛黑夜里,高速入口竟窜出一行人。顾长风大惊失色猛踩刹车,才在距离对方半米的地方成功停住,却吓得那行人腿一软,往地面一跌,久久起不了身。

宋诗嘉昏昏沉沉地从梦中惊醒,将好瞥见人影往地上闪的影子,以为撞上了,瞠目结舌地捏住外套,呼吸陡窒。

顾长风打下应急灯,出门查看行人状况。

对方是在附近村庄居住的农民,白天农忙,只好趁着晚上去对面树林捡点柴火。被扶起后,他接受了几百元安抚费完事。

待顾长风重新上车,宋诗嘉却还是阵脚大乱的模样,额头冒出靡靡的汗。

“别怕,小问题。”

话落,宋诗嘉一个猛子栽进男子怀抱,不知是细密的汗,还是眼角惊恐溢出的水沾湿了对方衣襟。

“长风,你别对我温柔。”

她怕哪天这样的温柔没有了,自己再无法适应冷硬的生活,余生将过得乱七八糟。

顾长风单手将车驶入旁边的加油站里停靠,摇上车窗,才缓缓抬起湿漉漉一张小脸,眼光熠熠,“宋诗嘉,我不是刻意要对你温柔。”

而是,根本无法对她冷漠。

否则以他的骄傲,哪里还有今日之景?说不定早就接受了苏今的心,开始新的恋情,如鱼得水不受牵绊。

“难道你就没有无法自控的时候?”顾长风好奇,问。

加油站便利店的余光撒上车窗,印得双双瞳孔都发亮。宋诗嘉怔忡间眨了眨眼,忽然吻过去,代替答案。

怎会没有?

明知该躲却又重新靠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命运就是一把刀,砍下来的时候她未必受得了。但她,选择了不逃。

医院。

记者将手术区大大小小的门堵得水泄不通。

宋诗嘉和顾长风打算分开走,她拢紧毛衣领遮住口鼻刚推车门,纪襄的头像闪起,“别上来,我们从安排的通道离开了,先送暖暖和她妈回家。”

没一会儿,门口守着的记者散走大半,估计也得到了消息要转移阵地。

顾长风眼疾手快倒车突围,赶在前方进了许家。进去便见三人连同佣人无措地呆在客厅。

纪森留在医院善后,无论是许冠遗体还是公司的烂摊子,纪襄负责安抚这边情绪。

许暖眼睛红得不行,可整体看上去还算镇定,许妈妈属于崩溃到恍惚的状态,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不着边际地对许暖说些七零八落的话:“都是我的错,你爸心脏本来就有问题。前几天还对我讲心率不太正常,要我安排医生检查,但我一心只想着逛街麻将烧钱去了。

“以前我不是这样的。从前我们两谈恋爱的时候你爸心脏不好,每次回家后我都记得督促他的洗澡时间。别太长,出来要给我打电话。有一次他因为太累睡着了忘记打,吓得我一边胡思乱想却又不敢打过去询问。”

“那时候联系哪像现在这样方便啊?接个电话都得从楼上跑到楼下,他如果是睡着了,我怕打扰他……

“可这次怎么、怎么就不是睡着了啊?”

许暖听着,嘴唇被咬破,许妈终于也说不下去。

风尘仆仆赶来的宋诗嘉,眼底好似也有水被勾出,毕竟老宋入狱时她没少体尝冷暖。哪料那几滴水被一直沉默的许暖见了,认为是鳄鱼的眼泪,脸色由红转灰。

“别假惺惺了宋诗嘉。说实在的,你很爽吧?终于,我变成了和你一样的人。”

话落,看看纪襄和正在外面不知给谁打电话的顾长风,“哦不,不一样。抱歉了宋小姐,我哪里有心甘命抵的王子和骑士?”

“暖暖,”宋诗嘉试探着靠近几步,被当做蛇蝎避开。

恰巧顾长风通完话进来,没看许暖,只对着此时还有能力办事儿的纪襄说:“我助理正往外散消息,说长风将连夜招开记者会,估计能把吸血苍蝇引走一部分,为你爸和公关争取时间。”

关键时刻,他的情纪襄领了。在商言商,谁还能在淤泥里当朵白莲花?许暖却不领情。

顾长风于她,就是间接的杀父之仇,无论他现在做什么,她都直想将他撕成碎片,“顾公子下手是真黑,佩服。”

那人不争辩,只道:“我对许董事长的意外深表遗憾。”

这人冷淡刻薄的样子许暖不是没见过。当年宋诗嘉拔足倒追,跌了多少份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罪,她一清二楚。但他的刻薄没落到自己身上,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现在,许暖感受到了,本还控制得住的表情忽地狰狞,“好个表示遗憾。”

她冷笑,“我特别想知道,如果我现在冲进厨房拿把菜刀将宋诗嘉大卸八块,你是不是能接受我表示的遗憾?”

顾长风念在她毕竟丧父之痛,终没讲出更刻薄的。

宋诗嘉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却没立场,只好越过茶几去到沙发处安慰许妈妈。

此情此景和六年前的宋家别无二致,她的哀愁不止表面那点,更在走路的时候失神撞到茶几,一盏茶杯套件“轰”一下就往地上躺,四分五裂的碎片溅起来如场小烟花。

顾长风比纪襄更快伸出手将宋诗嘉拉开,可激烈的声音却吓到神智不清的许太太。她猛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喊着丈夫的名字,闷头往大开的门去,没多久便消失在夜色里。

纪襄反应快,转头也追了出去。

许暖叠声喊着:“妈!”后脚跟上。落后经过惊魂未定的宋诗嘉面前,女孩面容几近扭曲。

“姓宋的,人在做、天在看!你克死路月华不够,现在又要害我妈是不是?!如果她再出什么意外……我到地狱也不放过你!”

顾长风一直虚虚揽着宋诗嘉,陡然听见母亲的名字,手一窒。

男子视线追着许暖的背影,眼皮鬼使神差跳了几下。他侧头看宋诗嘉,想问什么意思?却见立在厅中的宋诗嘉心态已经崩了,青色的鬓角和眉毛控制不住狂抽。

大厅忽然空荡荡,宋诗嘉觉得这地儿简直像坟墓一般冷清。

不知过多久,有人绕到她前方,忽抚她眉峰,克制地唤一句,“走吧。”正常得如同他刚刚没听见许暖的话,于是她也就当做他没听见了。

但,她无法当做没发生。

无法忘记那年望城的冬天,荒烟蔓草的近郊,有人慌忙追自己而来,宋诗嘉却没停步。她惊慌失措地横穿高速城市公路,引来一辆车急刹,方向盘打过去,直直撞上路边唤她名字的女人。

“诗嘉!”

第 27 章

诗嘉!

这一声,是比与顾长风分手更甚的噩梦。

后来靳齐出面传话,“宋先生的案子还没拍板,罪名坐实面临的是终生□□。如果宋小姐能重新考虑和长风少爷的关系,说不定有点转圜。”

于是宋诗嘉清楚,手心手背,都注定剜一块肉了。

犹记圣诞的深夜街头,她打完分手电话就狂哭不止,引发高烧。那时纪襄还没充当护花使者,许暖和她的关系还没这样僵,曾和纪襄一起去医院探望。

迷迷糊糊间,病床上的人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纪襄把着病床扶手,言辞令色和许暖约定:“这件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他知道许暖对自己的小姑娘心思,也知道用怎样的手段封她的嘴。

兴许这样形容纪襄当时的心理状态比较准确——

既然无法为她所爱,至少保住她想留下的。

所以这纠纠葛葛的六年,他被许暖逼得越来越透不过气,却始终不敢轻易说出一拍两散。

许暖之所以恨宋诗嘉入骨,何尝不是嫉妒成狂借题发挥。

女人最介意的不是你公开抢她所爱,而是你根本不用抢,已得到他完整一颗心。

后来,纪襄也曾被宋诗嘉气昏头。

她明知自己与顾长风不可能有以后,还是选择飞蛾扑火。纪襄曾心下一横,想着干脆让真相大白?长痛不如短痛,最终还是不忍心。

渐渐,纪襄开始接手一些纪家公司的事情,逐渐领略到顾长风在商场上的铁血手腕,明白这个人的性子和当初已然不一样。以前是不关心别人的事情很冷淡,现在是将别人置之死地了,依旧很冷淡。如此这般,他更是不敢开口,怕宋诗嘉受到伤害。

究竟担心到什么程度呢?

前段时间,他对宋诗嘉的执念基本释怀以后,曾问起对方,“喂,你两打算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

宋诗嘉轻叹,“走一步算一步。”末了开玩笑,“怎么,你怕顾元一怒会牵连纪家啊?”

纪襄嗤一声,“他才没空管我们这些地头蛇。”

末了,又道:“况且,顾元的身份才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宋诗嘉好奇心起,“那还有什么可怕的?”

纪襄正色,慎重其事:“可怕的是,他培养出了今时今日的顾长风。”

许宅。

纪襄的话言犹在耳,一楼的门又大开,呼呼灌着夜风,宋诗嘉有种报应将至的感觉,心底止不住发毛。

滴铃。短信铃声响,她趁着看手机的举动避开顾长风的打量。

消息周衍发来的,他应该也知道了许家的变故,生怕好不容易稳定的二人因此起冲突,主动解释:“他没想下那么狠的手。”

想想,又跟着编辑了一条更长的——

“不过姓许的也不是什么好鸟。当年你们宋家出事前圈子里早有耳闻,他本来和你爸走挺近,眼看风向不对立马做墙头草,没少去踩两脚。这次的局确实是长风牵头,他的用意,一是想给纪森提个醒,小动作别太多。二是吓吓姓许的。其实后边儿有的是地方给他们找补回去,总共损失不会超过三千万吧,算帮你报个仇。谁知道许暖她爸太不经吓,怎么也算经历过风浪的角色,居然一命呜呼……”

周衍想表达的内容太多,眼花缭乱的,宋诗嘉只精简出那么几句——

顾长风牵的头。为了替她报仇。

宋诗嘉忽然觉得喉咙被什么堵得难受。她知道有的话早就该坦诚以对,可那火一天不落在脚上,她总是侥幸地想,万一呢?万一过去的就过去了,过不去的也过去了……

这种美好愿望总该实现一两个的,不然为什么会存在圣诞节、许愿池这些东西呢?

但奇迹到底没在自己身上降临,她注定辜负他的深情。

“饿吗?”

走出空无一人的许宅,上了车,顾长风面不改色问。

他不提问,她也就当做没事发生,坐在副驾驶努力挤出个正常的表情:“有点儿。”

“吃什么?”

“不知道。附近逛一圈,看见什么吃什么?”

他默认,启动引擎,朝最近的几家商场开去。

商场大多晚上十点就结束营业,更别提正常的餐馆。许家又在比较僻静的地段,几乎看不见烟火味浓重的大排档,反正溜达了几圈都无功,宋诗嘉开始喊累,说回他的公寓,“下面吃算了。”

宋诗嘉吃过最好的面条是高中那年,在四川,和阮雪碧、连默二人去旅行。

那里的面条不比望城劲道,却又细又长,入口滑溜,加上秘制的调料绍子和辣油,如今再回想都口水直流。

若没猜错,顾长风的冰箱里“正好”有这种面条,因她不止一次向他鼎力推荐过,喜爱程度明显爆表。

果不其然,保鲜舱一拉开,好几捆雪白的细长正安静有序地躺着,旁边还垒着几坛子蜜桃味的陈酒,都是她的口味。宋诗嘉立在箱门前,被冷气吹着,浑身却密密麻麻地起了汗。

后来,周衍问,“究竟他有什么不可替代?我这人吧,自认深情起来不比谁差,长得也还凑合,怎么落你这儿就一文不值。”

宋诗嘉想想,“很多时候没觉得他多好,甚至觉得处处受欺负。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有他在的时候,我连冰箱门都没开过一秒。”

那一秒,她终于承认,自己的喜欢和那个人相比,实在浅薄。

虽然爱不是用付出多少来衡量……

但爱是,愿意付出啊。

“傻站着干嘛?”

公寓,顾长风微微拉宋诗嘉,熟稔地将一把面捞手里,提前打招呼:“材料不全,好不好吃另说,勉强填肚子吧。”

说着,他转身往开放式厨房去,宋诗嘉忽然嫌麻烦地阻止:“算了,怪折腾人的,也不是很饿。”

顾长风琢磨了一会儿,作罢。再回头,宋诗嘉已经打开电视解乏,是美食频道,解说活色生香。他过去,和她各占据一角,两人不再交流。

电视上正在播放美食纪录片,主持人多年走山访水录下的佳肴系列,正好讲到小笼包。宋诗嘉瞬间觉得馋,好像都能闻到香喷喷的酱肉味道了,终于忍不住吞下口水:“我可不可以吃小笼包……”

说好的凝重气氛呢?

顾长风忽然想笑,什么兴师问罪的兴致都没了,起身抓了车钥匙,“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