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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透明的剑刃穿透她的心口,剑身上裹着的封魔符咒深深陷进她皮肉里,萧灵只觉得黏合在自己经脉里的回春魔气在飞快消逝。

  她徒劳地伸手去拔那把长剑,半晌后,终于颓然松手。

  安淮走出来,站在不远处,就那么冷漠地看着她挣扎,曾经冒冒失失的少年,在短短的时日内沉淀下去,脸上笑痕不在,清澈的眼眸里被封上了一层坚冰。

  萧灵从他眼中看到赤裸裸的憎意,这个眼神她看得多了,那日在受刑台上,台下围观的弟子大多都是这样的眼神。

  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眼神。

  萧灵突然有些累了,她不想挣扎了,神魂从眉心里脱离,往树冠上飘去,安淮皱了下眉,紧随其后。

  天空中都是紊乱的剑光,没有一层躯壳保护,她的魂魄直接暴露在剑光中,被无数剑光穿透而过,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寻死路。

  “怎么?这也是你的赎罪?”安淮凉凉地问道。

  萧灵没有理会他,残破的神魂最终落往明霄峰,这座洞府,曾经最是热闹,许多弟子就算绕路都要来同她这个大师姐打招呼。被封山期间也有人细心打理,山脚下被种了一丛丛盛放的花。

  如今曾经的主人回来了,山开了,反而萧条得不成样子。

  她神魂不断消散,跌跌撞撞穿过熟悉的长廊,安淮跟在她身后,要亲眼见着她魂飞魄散才肯罢休。

  萧灵走到一间紧闭的屋前,临到门前却停了脚步,她似乎已经透过门缝看到了那副画像,天青色的宗门服饰,长发高挽的画中人手执长剑,目中映着冰雪初融的暖暖春晖,浑身都发着光。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是错的,她不该回来这里,被卷入虚空裂缝时,就让她死了该多好,如果死了,她便永远都停留在画中的模样,是那个光风霁月的大师姐。

  萧灵没有进去,转头最后看了一眼天空,神魂彻底消散。

  她那被钉在树干上的身躯内,回春魔气被封魔符咒吞噬干净,那具身躯飞快地灰败下去,化作枯骨。长剑从她心口退出,回到安淮手中。

  他在门口驻足片刻,对于萧灵临死前的执念没有半分好奇,转身从这里离开。

  安淮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是从医堂一棵树下拾回的,是他曾用来裹相思木发簪的手帕。

  其实复仇并不能让人痛快,荆重山死了,萧灵也死了,就算该死的人都死光了,也换不回记忆里一句清脆的“讨厌鬼”。

  -

  玄魄剑挣脱护山大阵,遁空而去,又在万里之外的无量宗破开虚空,冰蓝色的长剑划破长空,拖出一道横亘天幕的白痕,仿佛将天一劈为二。

  万魔窟上浓云压境,明明是白天,天上地下却黑得犹如半夜,游走的电光在浓云里翻滚。修真界泰半修士都聚集在万魔窟外,这道劫云来得实在令众人摸不着头脑,直到玄魄剑现世,才有人惊道:“师祖?”

  这世间还有人能渡两次天劫的?就算要渡劫,为何要选在万魔窟上?时机也选得甚是巧妙,让人不得不多想。

  颜异想要往半空中的人影飞去,又被天劫威压压回地上。万魔窟上灵气暴乱,隐藏在周遭的封魔印时不时被游走的电光卷入而崩溃。

  封魔印下,万魔惊动。

  血月塔内,聂音之陡然惊醒,她茫然地坐在榻上,整个人仿佛都脱胎换骨了,修为境界的陡然拔高,让她从内到外都异常通透,几乎有种一步登天的轻盈。她冥冥之中感觉到了灵气匮乏对修为上限的压制,不是针对她一个人,是对这世间所有修士。

  “化神巅峰?”聂音之揉揉眉心,她掐算了下时日,脸上一时红一时白,该死的魔头,什么半个时辰,这一觉就睡了七日。

  从他将双修心法按进她灵台后,后面几日聂音之几乎是被顾绛按着修炼,将他当做炉鼎吸食,直到后来她受不住晕过去。聂音之抚摸了下自己小腹,现在那里都还残留着火一般嵌在身体里的触感。

  顾绛没在殿内,聂音之低头看了看,身上已经被换好了衣服,她从榻上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脸上红得滴血,默默适应从身体上传来的不适感。

  聂音之忽然抬起眼,一道灵光没来由地冒上心头——萧灵死了。

  与此同时,大量的弹幕闯入眼中。

  【啊这这这这,萧灵终于死了??】

  【女主居然就这么死了,这个剧会不会崩啊?】

  【最后镜头从那副画上转过,看到曾经的萧灵,说实话有点唏嘘】

  【萧灵终于死了,我还以为弹幕得爆炸,没想到大家还挺平和。】

  【估计也没有女主粉能坚持到现在吧,之前已经闹过一回了,也有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

  【单说这部剧的话,女主早就是聂音之了吧,我一直觉得天道气运都在她身上。】

  【好耶,恭喜我们咕咕夫凭妻贵,荣升为男主。】

  【不会吧不会吧,这时候才下床,该不会是一do就do了七天??】

  【聂音之怎么一个人在屋里发呆,你们到底do没do啊?!】

  【有没有课代表抠抠细节,分析下他们到底do没do?我已经被这两个感情骗子骗麻木了。】

  聂音之只觉得眉心一痛,她偏头往梳妆台上看去,镜子的倒影里,白洁额头上由魔气凝成的红莲花钿被一寸寸抹去,化作一缕轻薄的灵雾。

  怎么回事?聂音之抚摸眉心,魔气花钿一直都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会被她的血化去?

  聂音之急忙套好外袍,指尖在手腕上一划,割开绑住咒印的缎带。

  共生咒印上一直有一圈魔气包裹,那环在手腕上的枝蔓便一直呈现暗红近黑的色泽,如今缠在共生咒上的魔气都被耗尽,露出内里金色的纹路。

  就算是顾绛的魔气,也在她身上留不住了。

  聂音之勾出金芽,只见那摇曳的小芽上,不知何时,又生了一朵小叶,一左一右很是对称,终于不再半边残缺。

  这株金芽在被顾绛按回咒印系上缎带之前,聂音之确信那芽上只有一片叶子,她没有主动绑定过别人,只能是顾绛在她昏过去后动的手脚,虽然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聂音之感应了一下那片新叶,是封寒缨。她若是想主动绑定封寒缨,封寒缨都不可能答应,能让他屈从的,也就只有顾绛了。

  “顾绛!”聂音之一瞬间有些脚软,甚至来不及生气,心里的不安已经快淹没她。

  顾绛到底要做什么?

  她推开殿门,殿中宁静被倏然打破,外面翻滚的雷鸣闯入耳中,聂音之愣了愣,快步跑上顶层,看到站在露台上的身影。

  “封寒缨,顾绛呢!”

  封寒缨闻声回头,正好一场雷光落下,刺眼的亮光撕开万魔窟内的黑暗,将周遭照得透亮,他的眼睛兴奋地冒着光,扬扬下巴,示意她往上看。

  聂音之跑上露台,头顶浓云滚滚,万魔窟上旧的封魔印已经碎了,魔修疯了似的往外涌,打头的一群魔修相继撞上半空中隐藏的法阵,阵法接二连三地被激活,魔修身上的魔气被飞快抽走,化成灵气,从阵法另一端涌出。

  灵气在半空蔓延开,激活了更多新的封魔印,密密麻麻地镶嵌在万魔窟上空,几乎将这一片天地裹得密不透风。

  前一波霹雳的雷声滚滚而过,后一波霹雳又紧接而来,雷光和符光交织在一起,魔修所化的灵气汇成一柱柱灵流被卷上天,天上地下都乱了套。

  聂音之体会到了化神巅峰的好处,在这样的天威下,若是以往她早就被压得趴地上起不来了,此时迎着雷光,她一眼便看到浓云之上的人。是顾绛。

  “这些正道修士真够阴险。”封寒缨冷哼道,纵身一跃,想往封魔印上冲去。

  聂音之一巴掌将他抽回来,厉声道:“顾绛要做什么?”

  封寒缨这时才意识到,他居然看不透聂音之的修为了,他大为震惊:“化神巅峰?”他娘的,从这里出去,他也要抓一个修士来采补!封寒缨转念一想,能达到这种境界飞跃效果的,普天之下,怕是只能采补他师尊才行。

  封寒缨打了寒颤,毛骨悚然地掐灭了自己心里大逆不道的想法。

  聂音之揪住他的衣领,把手腕递到他面前,“到底怎么回事?”

  封寒缨挥开她的手,捂住鼻子连退数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个屏障,吞了口唾沫,“你怎么闻着越来越好吃了!”

  要不是他亲眼见着顾绛烟囱一样被消融,控不住的血月影魔气不断流逝,封寒缨都有点按捺不住自己当场将她生吞活剥。

  顾绛终究也和其他几个魔祖的下场一样,开始衰弱崩溃了。

  聂音之望向浓云之上的人,按住想到他身边去的想法,她什么都不知道,万一成为他的累赘怎么办?顾绛到底要做什么?

  封寒缨看了眼她的表情,撇撇嘴角:“我也不知道师尊的打算,共生咒的属性,你应该最是了解才对。”

  是啊,共生咒的属性她比谁都了解。

  她曾经给顾绛说过,主咒术在她身上,只要她再绑定一个人的话,她死顾绛会死,但顾绛死,她就不会死了。

  所以,顾绛觉得他有可能会死,才会将自己作为炉鼎将她送上化神巅峰,才会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又给她绑定一个人上去。

  封寒缨一个错眼的工夫,就见聂音之突然站上露台石栏,没有任何灵力防护,往下倒去。

  封寒缨大惊失色,一把挥开屏障,一同跳下去,“聂音之,你疯了吗?顾绛还没死,你急着殉什么情?!”

  你们俩死就死,为什么还要拉上他陪葬!

  聂音之瞳孔涣散,表情木然,凛冽的罡风刀刃一般朝她身上卷去,又被一道无形之力打散,几番胶着之下,聂音之忽然抬起手,宛如牵线木偶,自己割开了手腕,鲜血飞溅出来,香甜的血腥气息凝而不散,被狂风送往万魔窟的每一个角落。

  万魔窟中群魔骚动,朝着中心玄塔蜂拥而来。

  血月塔的结界被魔修撞得闪烁不休,封寒缨被血味冲得不能自已,蓦地被一滴血砸中眉间朱砂,那血几乎是在瞬间就渗入他眉心,将他烧得三魂七魄都险些冲出体外,在浑身涌出的灵雾中失神了片刻。

  等他回过神来,血月塔外的结界已经崩溃,聂音之被魔修淹没了。

第57章

  聂音之有那么一瞬间, 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旁的念头都挤不进来,满脑子被“身饲万魔, 拯救苍生”塞满, 只要从这里跳下去, 她就可以修成正果,不历雷劫, 得道飞升。

  这个诱惑对她来说,太不值一提了, 还不如魔头对她勾勾手指的诱惑力大。她对飞升一点也不向往,她只想抱着魔头睡觉。

  聂音之嗤笑一声, 想要甩开被强塞入脑海的念头,但下一刻,她的意识就和身体剥离,她不受控制地跃上护栏,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

  在绝对的权威和力量面前,就连她的心意都能被扭转, 那些属于她的私心被一点点抽走, 对苍生万物的怜悯和大义被灌入她小小的心脏。

  聂音之一瞬间恍惚听到了洪钟鸣响,她看到了一些幻象, 四大宗门分崩离析,无数仙家宝地和秘境崩塌,在天灾面前,不论是凡人和修士都成了洪流里的蝼蚁。

  这是天道规则第一次被打破的后果, 天道塞给了聂音之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让她被迫意识到, 她如果不从这里跳下去, 世界可能会二次崩塌。

  聂音之脑中幻象一变,她站在了一座花园里,花园里种满了她最喜欢的海棠,现下已经过了花期,只剩花园中间那棵巨大的海棠树还开着花,这棵树下埋着灵石,每三旬一换,使海棠花开不败。

  树下支着一个秋千,这是聂音之最喜欢的地方。

  聂音之听到阿浣的声音,朝着这里而来,“也不知道小姐怎么样了,我听守在这里的一个臭剑修说,小姐离开云笈宗很久了,怎么不回家呢?”

  “你不是最讨厌云笈宗那帮子道貌岸然的修士了?”澄碧问道,她围着海棠树转一圈,剪下几枝花开得正盛的海棠枝,插进阿浣抱着的花瓶,两人一起往主院走。

  阿浣抿抿嘴,“我是讨厌啊,竟然拿我们小姐当替身,那个叫萧灵的也配?”她顿了顿,“不过那个剑修他什么都不知道,听说闭关百多年了,是被硬拉出来干活的,难怪成天表情都那么臭。”

  聂音之噗嗤笑出来,一看阿浣的表情就知道她春心萌动了。

  两人对她毫无所觉,澄碧回头仔细打量阿浣片刻,提醒她道:“阿浣,那些修士守在这里,是想将聂家上下当做筹码,拿捏小姐,更何况仙凡有别,若是动心,最后吃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澄碧向来沉默寡言,罕少说这样长的一段话,阿浣沉默片刻,嘴硬地嚷道:“你胡说什么呢,我找他只是想打探小姐的消息,一百多岁的人都可以当我太祖爷爷了,我才不喜欢那么老的。”

  两个人走到主院,便收了音,将花枝修理漂亮,打算抱进屋里,被人横插一脚,“巧了,丫头,来,把花给我吧。”

  聂音之快走两步上前,看到来人两鬓夹杂的白发,心中一涩,“爹爹。”

  阿浣小声嘀咕,“老爷可真会借花献佛。”

  她爹笑了笑,捉着花瓶细小的颈口,从阿浣手里抢过花,快步朝里走去。聂音之也疾步追上,迎面撞上拂帘出来的母亲。

  母亲看了一眼海棠花,抱进怀里,将聂父拽进内间,焦急道:“怎么样?那些仙家肯透露一点消息么?音音是不是真的进了万魔窟?仙家门派全都聚集在那里,难不成是要围剿她?她身边那个魔尊能不能护得住她呀?”

  “你别着急,有这些修士在,便说明音音没事,要是哪天他们撤走了,或是……觉得我们没什么用处了,那才不妙。”她爹叹息一声,“音音离我们太远了。”

  母亲眼泪止不住掉,懊悔道:“早知如此,就该将她留在我们身边,就算短暂,也是幸福安康的一生,哪里用得着受这些苦,担这种恶名。”

  “你瞧瞧,你去花园浇一瓢水都能淹死几只蚂蚁,音音能成为那扶摇直上的云端人,又何苦将她束缚在凡尘里,与我们这些朝生暮死的蝼蚁为伴。”聂父将她揽进怀里安慰,“音音有她自己的造化。”

  聂音之心里难受得慌,想要像从前那般挤进他们怀里,可惜父母根本看不见她,也感受不到她,不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无人察觉。

  周遭的景象忽然一震,桌上的花瓶“哗——”一声摔落,紧接着地动山摇,父亲抱着她母亲跌跌撞撞往外跑,外面的天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天塌地陷,四季颠倒,烈阳和暴雪同处于一片天幕下。

  守在聂家的正道修士急匆匆地救人,又被半空紊乱的罡风打落,聂音之被迫从父母身边被扯离,视野不断拔高。

  在她眼里,大地龟裂,房屋倾塌,遭殃的不止聂家,整个水乡都在往下坍塌,挣扎求生的人群被砖土掩埋,她听到无数人的嚎哭,听到父母带着泣音,喊她音音。

  ——你看,牺牲你一个人,可以挽救这么多人,包括你的亲朋故旧。

  ——而且,这根本算不得牺牲,只要你完成使命,便能得道飞升。

  ——如果一切顺遂,本不该是由你来完成这个使命。是你打破了既定的宿命,种因,得果。

  这些景象和念头一浪接一浪地往聂音之脑海里灌,将她逼得根本无法思考,只能跟随脑海里循循善诱的念头,心甘情愿地往下倒去。

  坠下玄塔的时候,她听到封寒缨的大叫,她听见了,脑子里却一时片刻处理不了,做不出反应,屈指划开手腕时,连痛觉都没办法及时感知到。

  手腕上装着五色露的珠子被划断,和鲜血一起从她手上飞溅出去,撞进一缕魔气中。

  聂音之被蜂拥而来的魔修淹没之际,先被黑红交织的魔气裹入当中,她眼前蓦地一黑,血月影蚕茧似的将她裹得密不透风。

  冰凉的魔气挤压着五色露往她手腕上缠,又被她的血立即化作灵气飘散。

  一个声音直接刺破幻象,在她灵台里响起,“聂音之,阿音,阿音——”

  起先这个声音并不能引起聂音之的注意,她有点想不起来这个聒噪的声音是谁了,她脑子里被塞满了拯救苍生的念头,天崩地裂是因为她,洪水滔天也在于她,只要她死了……

  那个亲昵喊着她“阿音”的声音不断响起,聂音之一边被塞满脑海的念头催着自我献身,一边又因为这个声音,见缝插针地捡回一些零碎的,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记忆和想法。

  昏暗的室内,飞扬起伏的暗红色绸幔,聂音之被抱着起伏沉沦,蜷缩着扒在他身上,揪住他后背半褪的衣衫,乌黑的长发凌乱地纠缠在她指间,她抓得太紧,扯断了几根发丝,对方便在她耳边,满含鼻音地低吟:“阿音,对我温柔点。”

  到底谁该温柔点!

  顾绛喊了半天,终于捕捉到她神识的回应,立即道:“阿音,快醒过来!别被这虚假的天道牵着鼻子走。”

  聂音之的神识忽地又沉寂了下去。

  顾绛一边和天道拉锯,一边不厌其烦地继续唤着她,“阿音,醒醒,阿音——”

  聂音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流血,她自己用剑气冲破了经脉,随后凉凉的魔气卷着五色露再次裹上来,不断地消融,又不断地贴上来,愈合那些伤口。

  鸿鹄被无形之力压制得一动也不能动,在她灵台的纯白火焰里躺着她的元神,焰心摇曳着一缕暗红。

  聂音之从那缕暗红里又听到呼喊她的声音,随着这个声音,她从“献身饲魔”的念头中挣扎出来片刻。

  身体也短暂地“想起”那荒唐无度的几日,那水鬼似的缠着她的人,在耳边笑:“阿音,醒醒,你该修炼了。”

  修炼?她才不要修炼,说什么把他当做炉鼎,她怎么觉得被采补的人分明是她,不然为什么她都快死在榻上了?

  聂音之这一次的神识回应要剧烈些,顾绛捕捉到她的想法,愣了下,实在禁不住笑了。

  他努力回忆了下自己在双修时说过的话,刺激聂音之的神识清醒,“阿音,你说过,要好好怜惜我的。”

  聂音之想起来点什么,他被灼烧得很疼,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转移他的注意力,手腕上的咒印被绑着,她不能摸叶子,只能摸他。

  “阿音,阿音,是这里?”

  聂音之因为这句问话,又坠入那个窘迫的处境里,她完全不敢看,裹在被子里,感觉着他试探般的触碰,咬着唇点头。

  然后她听到一声抽气,有些沮丧,“不行,会伤到你,阿音,打开伤害转移。”

  这种伤害怎么转移!聂音之又羞又恼,简直想啃他一口,骂他笨魔头,笨死了,小院子里那么多图册,为什么就不知道看看,难道沐浴的时候,也没看过屏风吗?

  难不成还要她自己动手?

  魔头?她想起来这个声音是谁了,聂音之心绪剧烈波动,耳边的喊声更清晰了,“阿音,聂音之!”

  聂音之就像被这一声喊回了魂,蓦地从那种混混沌沌的状态中清醒过来,“顾绛?”

  顾绛松了口气,“阿音,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别被它误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真正的天道面前,一个人生存或是牺牲,并没有那么重要。”

  天道是万事万物中运行的规律,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只要存在便合理,是不该有什么“情绪”的。但在天道干涉聂音之的行为时,他感觉到了天道的情绪。

  不,应该说是伪天道,或者该称之为“剧情”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天道(剧情):我在劝你救苍生,你在回味do??

  音音:以身饲魔,这也算是啊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天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道德经

第58章

  天幕上, 韩竟的雷劫已经走到尽头,与天合道,他的身躯仿佛在浓云中投下的那道光中消散不见, 神识一瞬间被拉得无限大。

  韩竟的身体在消融, 目光越过万魔窟上被雷光殃及的封魔印, 跨过黄土石窟中一尊尊佛像,一眼万里地跨过了无数的山川河流, 城池废墟,仿佛拥有与天同等的视角, 能将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韩竟只来得及把一道意念打入他神识涵盖下的每一个人意识里。

  转瞬间,那无限扩散的神识开始变得模糊, 他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从哪里来,该往哪里去,感觉不到自我。

  韩竟行将消散的神魂蓦地被一道磅礴之力收拢,塞进一个椭圆的蛋里面。

  流逝的自我意识也同时归拢, 韩竟缩在这颗蛋里面, 心有余悸地想,夭寿, 他差点就死了,劫持天道这活太不是人干的了!他的意识还是完整的吗?

  顾绛借着韩竟飞升融进天道这股东风,将韩竟的神识抽离出来,取而代之, 血月影飞快地从他体内那片独立空间中抽离, 融入世间的山川河流, 山河异主, 他空间里那些虚影似的山脉,轮廓逐渐清晰成型。

  在这片空间里,他就是天道,规则由他制定,顾绛攻城略地越多,夺走的疆域越多,天道便越无法将他的意识侵吞。

  在拉锯中,顾绛看到了一些奇妙的景象。

  这个世界依托着一本书而诞生,天道被一分二,本就不健全,就像是一棵大树,树上还缠着寄生的藤蔓。

  这个寄生的藤蔓便是这本书的剧情。

  不过剧情终究只能算是伪天道,是寄生在天道上的藤蔓,它无法改变根深蒂固的天道规则,比如日头的东升西落,但它能影响天气的晴或雨,它无法改变百川归海,大势所趋,但它能拦堤做坝,横生枝节。

  魔修从诞生那一刻起,存在即合理,一草一木,是人是虫,于天地而言,都是一样的,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更加没有正邪善恶之别。

  加诸在魔祖头上的威压,所谓天道注定的正邪无法共存,以及神女的献身,都是剧情的产物。

  若不是今日和天道短兵相接,就连顾绛都差点被它误导了。

  在既定的剧情里,主角是萧灵,顾绛浮光掠影地看过萧灵的生平,聂音之在其中只占据着无足轻重的一小段,她没能使用献祭阵召唤,因嫉恨而恶毒,最终被理所当然地关入思过崖,贡献出自己的金丹和眼睛,最后孤零零地死去,再不被人提及。

  萧灵得了这个有罪之人的金丹和灵骨,修复了受损的身体,继承了聂音之的天赋资质,修为一日千里,从云笈宗被人尊崇的大师姐,到修真界新一代修士首席,最后被这些荣光架上了万魔窟,为苍生献身。

  剧情收拢的节点便是这万魔窟上的献身。不论是谁,总要有人来完成这个剧情的重要节点。

  萧灵死了,剧情便强加在了聂音之头上。

  剧情很知道该如何动摇他,在拉锯中,顾绛看到那从原著文字上浮出的画面,聂音之浑身是伤地蜷缩在结满冰霜的地面,皮肉干枯地贴在身上,浓水填满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眸,小腹上剖开的伤口凹陷下去,裙上被血浸得暗红。

  顾绛心神动荡了一刹,意识被天道卷入其中。

  最后一刻,顾绛只来得及将自己发现和感悟到的一切传递给聂音之,“阿音,我会回来。”

  蚕茧一样裹住聂音之的血月影蓦地动荡起来,开始流逝,封寒缨立即察觉了,忍住血味对他的诱惑,重新树立起结界,挡住前赴后继被吸引而来的魔修。

  聂音之从溃散的血月影中跌出来,伸手去抓流逝的魔气,“顾绛!”

  她手心里残留着自己的血,一碰上那缕魔气,就立即将它消融,聂音之手腕一颤,又匆忙松开手,在自己裙摆上使劲蹭了蹭手心。

  魔修几乎淹没封寒缨支起的结界,聂音之只能从缝隙里往外望,天上的浓云似乎消散了一点,雷光也隐没,她外放神识,在万魔窟的天上地下搜罗了一圈,都没能找到顾绛。

  封寒缨快疯了,“快把你的神识收回来!你不要命了?”在这种魔修乱窜,雷威未散,到处都是封魔印和雷电余光的处境下外放神识,不死也要变成傻子。

  “我找不到顾绛了。”聂音之大睁着眼睛,瞳孔却无焦距,她手腕上那株金色的芽上,其中一片叶子淡得几乎透明,行将消散,就连通过咒术都感应不到他。

  “我感觉不到他了。”聂音之又低喃了一声。

  封寒缨往后退去几步,额上青筋直跳,从袖子里打出几道正道修士的灵符,将自己锁在原地,避免受她周身的血气影响而失控,叫道:“你快回到塔里去!再不走我也受不了了。”

  聂音之偏头看他一眼,又看看周遭疯狂的魔修,很迟缓地笑了一下,她的命从来不由别人做主,桑无眠不能,这该死的剧情不能,顾绛也不能。

  聂音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狂风吹得她衣裙猎猎作响,长发随着狂风舞动,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血还是泪,有细如游丝的魔气被她引来。

  是游离的血月影。

  封寒缨看向她,又匆忙转开视线,压抑心中的冲动,厉声道:“别做傻事!以你现在的血,你还没入魔,就会被烧死了!”

  聂音之抬起手将黏在脸上的发丝挽到耳后,掐诀解开封寒缨的咒术,“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然怎么办,杀掉这里所有魔修?”

  “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她的语气听上去很冷静,说得也确有道理,万魔窟中的魔修发了疯似的一涌而来,从未如此团结,蚂蚁都能咬死象,更何况这些魔修并不是蚂蚁。封寒缨光是支撑结界,就已经很艰难了。

  “我就算被自己烧死,也不愿被魔修啃噬,遂了它‘身饲万魔’的狗屁使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do了他们是真的do了,刚刚那操作像不像异地电话play】

  【笑死我了,姐妹,都这种时候了,两个人都要死了,你怎么还在执着于两人do没do?】

  【do完再死,在我这里算he的哦】

  【不行!我好心疼阿音,不能死啊,还有家人还有父母在等着你呢!】

  【聂音之好飒啊!入魔了终于入魔了!要开始走大女主路线了吗?寡妇文学,我喜。】

  【草,我悟了,聂音之上一次就是演习,一回生二回熟啊,这回真·生离死别入魔了,不是演我们的吧?】

  【这是什么同生共死的绝美爱情,我流泪了。】

  【顾绛死了吗?啊啊啊金芽芽解开了封总,还没消失啊,魔头还没死吧?】

  【快要死了吧,他没杠过天道被吞了,要跟世界融合,就算没死可能也没有自我意识了,这会儿说不定正在哪个山头上发芽呢】

  【金芽上的叶子还没消失啊,只是变淡变透明了,是不是属于不生不死的状态?薛定谔的死】

  【这个剧是不是谁成为主角,谁就会死?】

  【呸,要不要脸,这种三观不正自私自利的人也配当主角?萧灵愿意牺牲自己拯救苍生,格局就甩她一万倍,女配终究上不得台面,快点死吧。】

  【萧灵拿什么牺牲的?还不是拿着从聂音之那里夺来的一切去牺牲的!原著里面要不是她抢了聂音之的金丹,她能活下来?前面的朋友,你要真是原著女主粉,最不该骂的就是聂音之。】

  【原著里面,萧灵得了聂音之的好处,就再也没提过她了呢,就连问一句金丹怎么来的都没有,别指望她的粉会感恩了。】

  【女主粉怎么还在?居然看到了现在,那就别欺骗自己了,你爱的人是聂音之。】

  封寒缨坐在灵符圈出的阵法里,看着远处血月影和灵雾疯狂涌动的地方,聂音之的身影已经被淹没了。

  聂音之从灵雾缭绕中望一眼头上飘过的弹幕。她抬起手腕,看着金芽上那片透明的叶,聂音之能感觉到它脆弱的生命力。

  她引来的血月影越来越多,是游离的血月影,直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顾绛已经控不住自己的魔气了,从他那片血月影的湖里,逸散了这么多出来。

  魔气一入她的经脉就开始沸腾,化作灵雾,她被烧得几乎要熟透了,像被丢入油锅,又像被扔下了火海。

  聂音之以前通过共情感受到的,只是顾绛被灼烧的情绪,是隔着一层了,现下那痛却是实实在在地在她的身体里。

  鸿鹄从她灵台里冲出,张开翅膀裹住她,那雪白的翎羽尖上摇曳着暗红,灵剑悬在聂音之身前,雪亮的剑身中缝,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暗红色细纹,从剑尖一直延伸到剑格处。

  聂音之已经被烧得失去意识,只觉得身体快要化了,剑气渗进她的经脉,试图将她的血和魔气隔绝开,却反倒飞快地与血月影魔气融合。

  灵台里裹着她元神的那丛白焰里,焰心的暗红渗入聂音之元神。

  血月影魔气和剑气交融在一起,一寸一寸地侵染着聂音之的灵脉,将经脉里的灵力逼出体外。渗入她元神的那缕暗红同时在染指着她的神魂。

  聂音之被自己的血烧灼得晕过去,又被经脉里粉碎重塑的剧痛刺激得醒过来。

  灵力流逝,她的修为在飞快下跌,从化神巅峰一层层掉落,每跌下一个境界,她都像被打碎了重组一回。要不是被元神里那缕魔气护着,她三魂七魄都得消散。

  入魔不是那么好入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头顶都透出了天光,直到到了某个临界点,经脉里的的魔气压过了灵气,她几乎跌破金丹的修为又开始往上攀升,浑身剧烈的灼烧感霎时一轻。

  聂音之身周的灵雾开始消散,血月影狂潮似的往她身体里涌,她身上满是鲜血,但那令魔修癫狂的香甜血味却越来越淡了。

  狂涌而来的魔修逐渐回神,找回神智的同时,也找回了对彼此的猜忌和害怕,陆续在封寒缨身上暴戾的威压下撤退。

  玄塔周围终于亮堂起来,结界外遍地尸骸,鲜血渗透了地面。

  聂音之偏头对封寒缨笑了下,“我赢了。”她熬过来了,魔气先把她的血污染了。

  封寒缨一个纵身过去接住了她,“别高兴得太早,你伤得这么厉害,死不死的,还不一定。”

  聂音之没听清他说的话,她晕过去了。

  封寒缨望向头顶浓云消散,洒下烈阳金光的天幕,实在不太懂。

  为什么能这么疯狂。

  顾绛忍受了天威千年都无所谓,却铤而走险想去突破天道规则,用自己的命去赌一把,就为了可以好好爱她。

  师尊有这样的干劲儿,早八百年,就一统修真界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何苦来哉?

  作者有话说:

  封寒缨:爱情是什么鬼东西,幸好我不懂。

第59章

  聂音之醒来的时候, 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睁眼望着头顶,一时还有些恍惚, 以为自己只是太累了, 睡了太久, 而做了一个梦。

  只不过,经脉里流转的魔气, 转眼就将她打回现实,聂音之翻身坐起来, 因为这个举动,脑子又是一阵眩晕。

  她支着头调息片刻, 拂开袖口,手腕上淡金色的咒印还在,她掐诀勾出金芽,芽上的叶子还是那般,呈现半透明状,叶边缘有些模糊了, 不聚不散地苟延残喘着。

  聂音之试着将心念渗入叶子, 却什么都没能感觉到,就如投了颗石子入空井, 没有丝毫回音。

  她抱着膝盖在床上坐了片刻,放空了一会儿,重新振作起来。

  ——她现在还没死,那顾绛便还算是没死吧, 只要有这个咒术在, 不论他在哪里, 她都一定能再找到他。

  聂音之只敢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那片将散未散的叶子, 随后将它收入咒印里,起身掀开床幔,打量四周。

  这座屋子很大,屋内摆置处处透着精致和典雅,廊柱上雕刻着不同形制的祥云,雪白的鲛纱垂挂在窗棂上,月光从窗外泼洒进来,她听到潮水击打石壁的哗哗声,空气中带着新鲜的潮气,很舒适,看来她不在万魔窟了。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应该说这整座宫殿内外都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布有重重法阵,几乎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