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人微笑点头,眼光若有若无地飘过许漠洋,沉吟不语。

许漠洋虽是从小生活在塞外,但自幼行武,加上巧拙大师的几年调教,对中原武林却也相当熟悉。听到杨云清的名字,不由微微一震。青衣人看在眼里,却不说破。

江湖传言:“将军毒,公子盾,无双针,落花雨”。其中那“无双的针”指的就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关中无双城城主杨云清,凭一手自创的补天绣地针法啸傲武林。原来这个名叫杨霜儿女扮男装的少年竟就是他的女儿。

许漠洋心念一动:这个青衣人看来武功深不可测,杜老汉想必亦是大有来历的人物,却不知道这些人来此荒漠绝地是为何故。心中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直感,觉得这一切似乎都与自己有关…

杜老汉先是拎出一个大酒坛,一开封酒香四溢,衬着满室的昏黄油灯光,更是令人如痴如醉。杨霜儿首先大声叫了起来:“好酒好酒,刚才老人家还不让我喝呢!”

杜老汉给各人满了酒,许漠洋不便推却,亦只好受之。

杜老汉盯着青衣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青衣人哂道:“我又不是神仙,这些年来你踪迹全无,要不是我陪着这个侄女来此地走一趟,如何能碰得到你。”

杨霜儿一口酒下肚,脸上蕴起一团酡红,抢先解释道:“我爹说一定要派个人在四月之前赶到此地的笑望山庄,正好我呆在家里好闷,于是就拉着林叔叔一并来了。”

许漠洋乍闻笑望山庄之名,神色大变,连忙借着一口酒来掩饰,却已被那青衣人看在眼里。事实上从那个青衣人一进来,眼角的余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许漠洋。

杜老汉也是神色稍变,口中喃喃念着笑望山庄四个字,再无多余的言语。

“这位兄弟怎么称呼?”那青衣人终于开口向许漠洋询问道。却不待许漠洋答话,凝神一听,淡淡笑道:“杜老儿今天的生意不错啊,看来这些年定是赚了不少银子!”

许漠洋闻言知意,凝神细听果有极其细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而来,默默估算尚有半里路。心头微怔,以自己平日的武功断然不能听到如此远的动静,更何况是受伤之后,看来巧拙传功实令自己的功力大涨。但这个青衣人却于不动声色中早早察知来人的形迹,这份武功更见高明。

杨霜儿却未想那么多,奇道:“原来林叔叔喝杜大伯的酒也要给银子的。”

青衣人神秘一笑,拍拍杜老汉的肩头,嘴唇微动,却是不闻一声,看情形正在施展传音之术。杨霜儿不依:“林叔叔在说什么?”

青衣人洒然一笑,对杨霜儿道:“你先跟着杜老,不许调皮。”

杨霜儿不明所以,正待相询。却听得“咣当”一声,小店房门在刹那间被人撞得粉碎,二人长笑而入,一左一右呈犄角之势,守住店门,当先一人寒声道:“我等奉命捉拿朝庭重犯、冬归叛党之余孽许漠洋,不想生事的都躲在一边。”

许漠洋奋然起身,拨剑指向来人,眼中闪着怒火,一字一句地问:“巧拙大师可是已仙逝了?”

来得正是季全山与齐追城二人,季全山身为塞外飞鹰堡堡主,对地形较熟,是以反比毒来无恙先一步追上了许漠洋。当下阴笑一声:“那老道冥顽不化,怎么敌得住将军的神功。”

“呸!你很霸道很了不起么?”杨霜儿跳将起来:“我才不管你什么将军不将军,先赔我杜大伯的店门再说!”

齐追城眼望杨霜儿纤腰隆胸,哪还看不出其是女子所扮,他为人好色,嘿嘿狞笑道:“这小妞倒是不错,呆会大爷才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霸道。”言罢与季全山对视一眼,哈哈淫笑,分明是不把这里的人放在眼里。

杨霜儿一声怒叱,身形一展,已然冲了上去与齐追城动上了手。齐追城久经战阵,虽是变起不测,却也能及时抽出炙雷剑,与杨霜儿战在一起。

许漠洋在冬归城破后的混战中与这二人均交过手,知道二人实有非常武功,就算自己身上无伤,一对一恐怕也要拆数百招才分得了胜负。而此时杨霜儿空手入白刃,施展小巧腾挪之术,与齐追城以快打快,几个照面下来居然丝毫不落下风,这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无双城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也有如此武功,果是盛名无虚。如此推想起来,名动江湖的毒来无恙以致公认为天下第一高手的明将军自然更令自己难望其项背,怕是再无报仇之望…

季全山也不急着出手,一边观战一边啧啧有声的调笑:“这女娃子功夫不赖,齐兄可要专心点采花了,哈哈!”他二人均知晓许漠洋重伤在身武功大打折扣,是以虽对杨霜儿出奇的武功略微吃惊,却仍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许漠洋心想以那青衣人的形体相貌,分明是个难得一见的高手,季全山为何还如此有恃无恐?偏头看去,这才发现那个青衣人已然无踪。此人消失的让人毫无知觉,便如平白无故地在空气中蒸发了一般,实是不可小觑,不知是何来历。

那杜老汉却只是愣愣地望着屋中一角,口中喃喃自语,便如呆住了一般,对身边的打斗浑若不觉,手中犹握着小刀,那截雕了一半的树枝已掉落在地。

齐追城与杨霜儿几十个回合下来,杨霜儿已渐渐支撑不住。齐追城的炙雷剑大开大阖,威势十足,对敌经验更远非从小娇生惯养的杨霜儿可比,若不是一意要生擒对方,只怕杨霜儿早已伤在其剑下。

杨霜儿身处下风却也不甚惊慌,一声轻叱,身法再变,手中突已多了两根银光闪闪半尺余长的银针,针势绵密,隐隐发出破空之声,针针不离齐追城的要穴。齐追城从未见过这般小巧轻细的兵器,被杨霜儿欺入近身,以短攻长,一时也不免闹了个手忙脚乱,那正是无双城的绝学——补天绣地针法。

季全山眼力高明,见状脸色一变:“原来是无双城的人。”心中却想到若是放了活口让名动江湖的无双城主找上门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当下朝战团中踏前几步,决意速战速决,以免夜长梦多。

许漠洋眼见齐追城凭借对敌时的经验已渐渐扳回均势,季全山虎视眈眈,伺机出手夹击杨霜儿,此二人本是因己前来寻畔,自己虽是周身伤势不轻,却又如何能袖手旁观,何况料想那青衣人必隐在左右,胆气立壮,当下拔出长剑,待要接下季全山的“穿金掌”。

季全山成名已久,见识不凡,一眼即看出许漠洋旧伤难愈,杨霜儿业已是强弩之末,那个酒店主人虽是面相粗犷不俗,却似呆头呆脑不知在想些什么,亦不足虑。当下一招“流金铄石”,左拳护胸,右掌运起九成的功力,对着许漠洋一掌劈来,拟在一举立威。

许漠洋明知此时不能力敌,正要变换身形避敌锋芒,然而方一运劲立时牵动小腹旧伤影响了行动的速度,略一迟滞间已被季全山的穿金掌罩住,当下一咬牙,运起全身的功力,左手握拳力拼对方这一威势狂猛的一掌,右手长剑攻向季全山的咽喉必救之处。

二人拳掌相接,许漠洋但觉对方劲力如潮水般涌来,虽非情愿却也不得不退开一步,右手剑招已然无力继续,刚要再鼓余勇变招出击,对方的第二重掌力又再度袭来,再退几步,心神失守,旧伤发作,几乎连剑也掌持不住。季全山大笑声中,右掌击向许漠洋前胸,右手化掌为爪,抓向许漠洋背后的那柄拂尘…

与此同时,那边杨霜儿毕竟功力尚浅,对敌经验也不足,加上齐追城的炙雷剑每一剑都带起一股热浪,在此炎热的大沙漠中更是令人无法忍受,不禁喘息连连。齐追城眼见对方针法散乱,招式更紧。杨霜儿一边勉强挡下漫天剑招,一边忍不住大喊起来:“林叔叔你还不出手吗?”

那青衣人却是声迹皆无,便似已凭空消失了一般。

齐追城眼见杨霜儿垂手可擒,哈哈奸笑一声:“那有什么叔叔来救你,不若待会你来求我出手吧…”手腕轻抖挽起几个剑花,炙雷剑变幻出漫天剑影,杨霜儿左右支绌,却发现周身剑影尽是虚招,真正的一剑已袭向自己的小腹。杨霜儿匆忙中挺针相迎,细针与长剑相交,强弱立判。一声清响,银针已被剑撞飞,那剑尖竟然喷吐出一束火光,在杨霜儿的惊呼声中,堪堪便要沾上她的衣襟。这正是齐追城的成名绝技——“炙雷一击”。

原来齐追城的炙雷剑剑身中空,内藏火药硫磺等物,与人对敌时于酣战中猝不及防的使出来,少有人不中招。此刻杨霜儿本就落在下风,齐追城一意生擒对方,已使出压箱解数,眼见形势紧急,刻不容缓。

而就在此危急之时,所有人忽就听到了一声叹息…

一时小店里满布的剑气掌风、季全山齐追城的长笑、杨霜儿的惊呼、许漠洋的嘶吼全都低沉了下来,只有那一声仿佛来自千古遥远的某个角落、带着深深凄伤的一声叹息回荡在小店的每个角落…

那个原本在小店一角发呆、似已万念俱灰的杜老汉,就在穿金掌将要击中许漠洋的胸膛、炙雷剑发出的毒火将要沾上杨霜儿的腰腹时——终,于,出,手,了!

季全山但觉一股沛然无匹的大力袭来,原本已袭到许漠洋胸前的右掌顾不得发力,急忙变向拒敌。杜老汉的掌力忽放忽收,威猛的刚力蓦然间就已化为绕指的阴柔,季全山全力出击的一掌竟然迎了一个空;而季全山的左爪仿佛已抓住许漠洋背后的那柄拂尘,却是忽觉冷气沁凉,碰到了一把冰冷的锋刃,赫然便是杜老汉用于雕刻树枝的那柄不起眼的小刀。

季全山大惊之下慌忙收招,对方掌力却又在这一刻全然吐出,饶是季全山纵横塞外,这相当于自己与那老人的二人合力一击又如何能接?然而最令季全山惊恐的莫过于对方居然似能预知他的掌劲变化,就在自己收力回撤的一刹突施反击,一时心中已涌起不能匹敌的念头,战志全消,大叫一声借着对方的劲力向后疾退,轰然一声撞破墙壁倒飞而出,劲力倒卷下,一口鲜血忍了又忍还是耐不住喷为一团血雨…

齐追城的炙雷剑堪要刺中杨霜儿,他原意在生擒对方,凝力不发,只求封住对方穴道。而就在此电光火石的一刻,杜老汉的手已然沾上炙雷剑。诡异的事就在此时发生了,炙雷剑碰上了杜老汉的手,就像一只小孩子的玩具般开始解体,先是剑尖再是剑脊最后整个剑身都开始分离崩析,炙雷剑中暗藏的硫磺弹砰砰碰碰落了一地,一眨眼间齐追城手中竟只剩下了一截短短的剑柄。

齐追城不可置信地望着手上的剑,张口结舌完全呆住了!

杜老汉又恢复了那懒洋洋的样子,仍是呆呆站在原地,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做过,盯着齐追城,一字一句地问道:“巧拙大师真的死在明将军的手下了吗?”

齐追城惟恐对方进击,退后一步,眼见对方再无出手之意,方才稍稍安心。他为刚才杜老汉不可思议的武功所慑,不敢隐瞒,恭恭敬敬地垂手答道:“巧拙道长将许漠洋掷下伏藏山,然后为天雷所击,尸骨全无,将军从头至尾根本就没有出手。”

杜老汉又愣了半晌,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哀伤,蓦然一转手已从许漠洋背上摘下巧拙大师的那柄拂尘。他出手极快,许漠洋竟然避之不及。

那拂尘到了杜老汉的手上,就像一件玩具到了极其熟悉其性能的主人手上,但见他手指如弹琴般在拂尘上挥弹轻扫,不几下只听到喀嚓一声轻响,拂尘顶端弹开,一卷纸帛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