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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头的傻相又来了:“整个永徽律你都能背下来?”

小矬子哭丧着脸叫道:“我不要了!麻烦你们转交官府或者还给张家。”猛然将到手的十两银子抛给汪三财,趁阿隼注意力被转移,如泥鳅一般哧溜一下逃了出去。待公蛎和胖头追出,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公蛎回到当铺,见毕岸、阿隼、汪三财正围着银锁研究,阴阳怪气道:“好手段好手段!一两银子没出,白白得了银锁!小心张家淹死的儿子死不瞑目,夜半回来找你,哈!哈!”

毕岸收起银锁道:“阿隼,你再去走访看看,张铁牛死前有什么古怪。我同公蛎胖头去下鹰嘴潭。”

公蛎觉得十分莫名其妙:“管我什么事?我不去!”

毕岸将手一扬,公蛎的脑袋又一阵针扎般疼痛。毕岸冷冷道:“随你。”转身而去。

胖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公蛎的脸色,嗫嚅道:“反正我们也没什么事,不如跟着毕掌柜走一趟,就当出城游玩。”

不知为什么,公蛎总觉得这个银锁有些怪异,不情愿地跟着去了。

(三)

三人出了安喜门,很快到了鹰嘴潭。鹰嘴潭因旁边有空凌空而立的巨石形似鹰嘴而得名,远远听到水瀑飞溅之声,走进一看,三丈白练自空中飞流而下,一弯潭水幽深翠绿,如同翡翠,石壁上红叶如霞,倒影生辉,大大小小的石头随意横陈,周围树木环抱,根须盘曲,若是炎炎夏日过来,定可暑气尽消。

毕岸绕着潭周四处查看。胖头人虚多汗,顺着微斜的石坡走到水边,脱了鞋子踩在水里,乐滋滋道:“好舒服!早知道有这么个所在,夏天就不用怕热了。”

公蛎看着因为太深而呈现暗绿色的潭水,阴险道:“下面有水鬼。”

这个倒不是公蛎杜撰的。鹰嘴潭下地形复杂,每年都会发生游泳者溺毙事件。洛阳传说,溺死之人不能投胎,除非找到另一个人溺死来替他,即所谓“淹死鬼找替身”一说,因此附近村民谈之色变,严格限制那些半大的小子来此游泳,原本离城极近的鹰嘴潭几乎与世隔绝。

公蛎自己虽为异类,但对鬼神之事向来敬而远之,所以一次也不曾来过鹰嘴潭。胖头十分好奇,皱眉瞪眼,竭力想看清湖底深处的景象:“你说,真有水鬼吗?水鬼长什么样?”

公蛎本来站在他身后,突然将嘴巴裂开,脖子伸出,猛地伸到他面前:“水鬼就是我!”

胖头毫无防备,吓得哇哇乱叫,脚底一滑,进了潭水深处,声音仍在水面上回荡“就是我——就是我——”

公蛎得意异常,指着在水里扑腾的胖头哈哈大笑。胖头的水性还是不错的,待到看清方向,手脚并用,飞快游到浅水处,捧起一瓢水朝公蛎泼来。公蛎一边躲,一边道:“死胖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老大!”弯腰将鞋袜脱去,放在一块石头上,三下五除二去了衣服,将螭吻珮也摘了藏在衣服下面,摆出一个要扎猛子的姿势,叫道:“我来了!”

一抬头,却不见了胖头,他的位置只有一个未来得及平静的漩涡,还有一串串的泡泡和荡漾的波纹。

潭水十分清冽,稍浅些的地方可一眼看到底,连刚才胖头站立的石头都十分清晰,不过后面即是深水区。两人以前经常在水里玩做迷藏的游戏,公蛎也不以为意,一头扎进水里,用脚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朝潭水深处游去。

一直潜行了有两三丈,仍然深不见底。公蛎心想,胖头不可能游这么深,便折身返回,冒出头来,笑骂道:“有种你别躲啊胖头,我们俩比赛,只要你能抓到我,我中午请你吃红烧肘子。”

水面静悄悄的,胖头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公蛎估计他偷偷躲在哪个大石头后面,更加想要卖弄,肆意地变化着姿势,游得又快又好,若不是忌讳毕岸,恨不得化为原形游个痛快。

游得兴起,不知不觉到了潭心。公蛎探出头来叫道:“看我的,我给你来个海底捞月!”一语未了,忽然一阵恍惚,脑袋热热的,十分舒服,但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公蛎换了个姿势,脸朝下漂浮在水面上。忽觉身下水流异动,原来潭心的水正在旋转,慢慢形成一个水桶粗的漩涡,旁边还有两个深而细的小漩涡,一眼看上去,像是一个张着大嘴巴的巨大骷髅,想要把他吞噬。

公蛎的眼皮沉重的抬不起来,不过本能却告诉他绝不能在水里面睡着,便奋力摆动身体,竭力想摆脱水流的卷动。挣扎之际,那个大漩涡之中突然伸出无数只白骨森森的手,拉扯他的尾巴,掐他的身体。公蛎脑袋的突然针刺一般疼痛,手脚抽搐,犹如一片落叶悠悠跌落潭心深处。

公蛎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潭边的大石头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来的。而那个倒霉的胖头,面朝下趴在一块石头上,正一口一口地往外吐水。

公蛎一骨碌爬起来。活动了下手脚,发现浑身上下完好无缺,并无任何不适,若不是身上的短裤还是湿的,真怀疑自己有没有下水。

胖头却仍然昏迷不醒。公蛎毫不客气,一脚踩在他后心上。胖头哼了一声,呱呱吐出一大滩水来,有气无力地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又闭上了:“我这是做了淹死鬼了?”

公蛎不耐烦道:“淹死鬼说了,他不喜欢长得丑的死胖子。”

胖头笨拙地从石头上翻将下来,一边自行按压圆鼓鼓的肚皮,一边嘿嘿傻笑:“多谢老大。幸亏你水性好。”公蛎本想否认,想想又算了,附和这胖头嘿嘿干笑了两声,对着潭心的一汪碧水发呆。

若不是自己身体有问题,就一定是这潭水有古怪。游水本来如同走路吃饭一般稀松平常,怎么会突然出现幻觉,手脚无力沉入水底呢?

公蛎调整气息,周身运转了一遍,确定身体无碍,这才放下心来,朝周围看了看,疑惑道:“毕岸呢?”

胖头呕得脸色苍白,一张肥脸皱着像个苦瓜,啧啧道:“怪不得没人来这里游泳,原来真有水鬼!我刚才,就这么一下子,就被拉进去了!”

公蛎有些心惊,脸上却若无其事,嘲笑道:“自己笨就承认好了,别赖水鬼。”

胖头费劲地蹲下,揉他的脚脖子,嘟囔道:“你看你看,不是水鬼抓的是什么?”果然他的右脚脚踝处一个浅浅的环形压痕,像是被捆绑了之后留下的痕迹,以手触之,还有一些滑腻腻的感觉。

公蛎忙看向自己。奇怪,自己的脚脖子好好的,一点痕迹也没有:“你这个,是水草吧?”

公蛎认为是水草,胖头坚持称是水鬼的手,但要重新下水去看,谁也没这个胆量。两人正在研究,只听毕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走吧。”

毕岸攀着树根,轻松地从鹰嘴岩上一跃而下。胖头谄媚道:“毕掌柜,发现什么了?”

毕岸双唇紧闭,一言不发。公蛎嘀嘀咕咕道:“有什么了不起,哼!”穿上衣服,偷偷将螭吻珮带好,扭头便走,胖头趔趔趄趄跟着后面。

三人爬上堤岸,爬上一块相对平坦的大石,不约而同向下望去。如今已经正午,太阳当空照射,明亮而刺眼,但鹰嘴潭依然冰冷冷的绿色,特别是潭心,深如墨色,透出一种不可预知的阴森感。

公蛎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毕岸突然以脚尖点击地面:“张铁牛是从这里入水的。”

这块石头前低后高,顶端部分向水面伸出,下面便是深水区,若是游泳扎猛子,再好不过,当然,若是想害人,这里也是推人入水的最佳位置。

但石头上并无任何蛛丝马迹。公蛎不明所以,想问又觉得丢面子,索性装出一副深沉的样子。

倒是胖头问道:“是不是被人推入水的?”

毕岸摇摇头:“很难说。他自己失足落水也不是不可能。”

公蛎忍不住嘀咕道:“你怎么断定他从这里落水?”

“他的鼻子嘴巴里,”毕岸用剑尖挑起石头距离水面较近部位的灰黑色苔藓,“都有这种藓。而这种藓,只有这块石头上有。”原来这种藓是黑藓的一种,叫做鬼面藓,放大了看,叶面顶部一大两小三个黑点,一端有白色齿状,形似骷髅,十分少见。

公蛎和胖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藓,爬在石头上将脑袋探下去看。苔藓很小,无花无叶,只能勉强辨出片状的黑点。公蛎不服气道:“这种藓虽然少见,也不是没有,怎么就认定他是从这里落水的?”

毕岸忽然抓住胖头的脚脖子,将他头朝下投入水中。胖头毫无防备,吓得哇哇乱叫。公蛎猛地跳开,摆出一个打斗的姿势。

胖头的脑袋在距离水面一尺的地方停下了。毕岸喝道:“看看石壁上有什么。”

胖头战战兢兢睁开眼睛。

石头上除了胖头刚挠的印子,还有数条深深的挠痕,有长有短,自上而下延伸至水面以下,露出苔藓下灰黄的石头。毕岸沉声道:“上面缝隙里有他的指甲,你留意一下。”

胖头认真一看,果然,一片折断的指甲嵌在缝隙中,还带着一丝血肉。

可以想象,张铁牛被推入潭该多么绝望,用尽全身的力气希望能抓住着力的东西,竟然将指甲生生折断在石缝里。

公蛎提出异议:“他家离这里不远,很有可能是偷偷来玩耍失足落水的。”

毕岸不理,只管对胖头道:“将指甲取出,再看看下面还有什么?”

胖头依言,小心地取出指甲,凝神朝水下看了一眼,又是惊叫又是舞动双手,带得毕岸一个趔趄,不是公蛎上前帮忙,只怕两人都要落水了。

原来石面上小到难以分辨的鬼面藓在水下长大了许多,有依附在石头上的,有悬浮在水中的,一张张鬼脸清晰可见,配上周围伸展的细小叶片,如一串骷髅拉着手在跳舞。但它们只长在阴影下,阳光照射到的地方一个都没有。

毕岸和公蛎手忙脚乱地将胖头拉了上来。胖头脑袋充血,脸涨得像个红烧过的猪头,一屁股坐到地上,懵了一会儿,将断指甲交给毕岸,心有余悸道:“那些鬼面藓,我以前怎么没见到?”

毕岸小心地用剑刮下阴暗处的鬼面藓,同指甲一起包在手绢里,道:“这种藓,长在阴寒之地,常见于坟冢的棺材板上,见不得阳气。能长在这里,要不是此处的风水有了问题,便是有人施了法术。”

公蛎只想早早离开这里,埋怨道:“你怎么知道其他地方没有鬼面藓?说不定张铁牛就是晚上热得睡不着了,去河里冲凉,一不小心掉水里淹死了。你别想当然啦。”

毕岸转过头,正视着公蛎:“刚才你突然沉入水底,是不是头疼?”

公蛎拍了拍脑袋,满不在乎道:“没事,也就一会儿工夫。”

毕岸道:“一会儿工夫,足以淹死一个人。”

胖头反应慢,并不理会两人讲什么,插嘴道:“这里阴森森的,大白天都不见有人来,张铁牛一个残疾人,半夜三更的来这里做什么?”

毕岸慢条斯理道:“要是有人或者有东西带他来呢?”

公蛎心里愈发不安,小声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