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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都上车后,车厢里坐得满满当当,马车缓缓向前出发了。

李鹍一个大个子,挤得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条凳上,他不舒服地挪着身子,不满地对旁边的李鹊道:“挤我……别……”

李鹊缩着肩膀,冷眼投向旁边的小猢:“滚过去点。”

小猢再转头看向旁边,对上两条长腿大开,一个人坐两个位置的李鹜。

四目相对后,小猢果断回头看向相对而言好打发的李鹊:“你个雀头坐什么座位,就不能趴车顶去吗?”

沈珠曦赶在战争爆发之前,自己往条凳一边挪了挪,好心道:“小猢过来和我一起坐吧……”

话音未落,她腾出来的位置就被李鹜挤满了。

李鹜一改先前就差躺在条凳上的大开大合姿态,紧搂着她不说,还大义凛然道:“吵什么吵,挤热了还不用烧炭,这样多好!”

李鹊第一时间竖起拇指:“真知灼见!不愧是大哥!”

五个人挤在一间车厢里,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后,像下饺子一样一个个从车厢里落了出去。

沈珠曦最后一个下车,重新回到开阔的天地,她不禁松了口气。

微凉的风从河堤下吹了过来,浑浊的河水夹着泥沙,向下游滚滚而去。

沈珠曦的心情在一望无际的荒凉里沉重起来。

管理河道的襄州官吏已经提前等在河堤前,见到马车里下来的李鹜和沈珠曦,连忙趋步上前后行了一礼。

李鹜挥了挥手,玩世不恭的神色变得严肃:“水位如何了?”

“目前已经稳定下来了,但若是下几场大雨,恐怕……”官吏一脸凝重。

小猢蹲在河堤边,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秋后的雨,说下就下——我看今天就挺像要下雨的。”

“有没有什么办法?”李鹜开口道。

官吏神色为难。

李鹜隐有怒色,厉声道:“三天了,你们就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要是做不好分内之事,老子为什么要给你们发俸禄?!”

“大人息怒……”官吏白着脸躬身请罪,“下官已经召集工匠,紧急加高河堤了……但这河道之事,没有个一年半载,实在是难见成果啊。”

“修堤是大工程,的确耗时良久。”沈珠曦见李鹜脸色越发难看,忙出面打起圆场,“商江堰修好以前,襄州也常受水患灾害,不如令州内各县衙查找地方志,走访治水人家,或许能有投机赶巧的法子也说不一定?”

李鹜看向小吏。

“能行!能行!这个没有问题!”官吏抬起袍子擦拭额头的冷汗,连连点头道,“下官回治所后,一定立即吩咐下去!”

沈珠曦这几日关在家里别的没干,关于河道治理的书籍看了不少,今日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李鹜没接触过河道相关,问了几句水位和治理的事情外就背着手走开了,剩下沈珠曦一脸认真地向小吏讨教。李鹊和小猢站在一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互相斜睨着。

“……我看你活蹦乱跳也死不了了,就不能早点识趣消失吗?”李鹊说。

小猢诧异道:“主人家都没说什么,你叽喳什么?”

“大哥的家也是我的半个家,我当然有权利请你出去。”

“我不就刺了你一刀吗?你不是也让人砍了我一刀吗?单论刀疤,老子比你大多了!”小猢说,“大虎二虎当初也算计了你,你怎么就专追着我啄?!”

李鹊冷冷一笑道:“大虎二虎没死皮赖脸地天天出现在我大哥和嫂子身边。”

小猢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狐疑地看着李鹊:“……你不会是吃醋了吧?吃谁的?你大哥,还是你嫂子?”

李鹊变了脸色,直接对她出手。

小猢一个闪身躲开,差点踉跄一把。她飞快逃向河堤前方,怒声道:“你欺负老子今天没带刀!”

“你要是站住,我手里这把送你。”李鹊追了上去。

“你以为我傻呢!”小猢跑得更快了。

沈珠曦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一脸忧虑地看向两人越跑越远的背影:“……怎么又打上了。”

相反的方向,李鹜背着手站在河堤边,神色复杂地看着波涛滚滚的浑浊河流,许久后,叹了口气。

蹲在地上玩狗尾巴草的李鹍茫然地朝他看去。

李鹜沉思片刻,张嘴就吟:

“地动山摇堰堤无,可怜黄鸭江上浮。”

“再说商江母亲河,脑仁小如瓜子壳。”

“谁家亲娘似后娘,抬手让你小命亡。”

“没有大禹老前辈,鸭某只好把梁扛。”

李鹜吟完,说:

“此诗便名《治水》吧,你觉得如何?”

他习惯性地看向身旁,回应他的却只有一双无辜而迷茫的大眼睛。

“……知音难求,寂寞如斯。”

第184章

夜幕降临后, 李鹜和两个弟弟,以及换回男装的小猢要赶回白蛉平原。

沈珠曦一路相送到城门,她恋恋不舍地看着李鹜, 在叮嘱完所有能叮嘱的事情后,她犹豫半晌, 还是鼓起勇气说出了那句深埋已久的话:

“陛下登基不久,势单力薄, 在力所能及的地方, 你能不能帮帮他?”

她刚说完这话,脸就因羞愧而滚烫起来。

李鹜如今的地位是依靠镇川节度使李恰得的,李恰已经化作水下鬼,李鹜自身都难保,如何在乱局中帮助元龙帝?

“算了, 刚刚的……”

沈珠曦话没说完,李鹜捏住她的手, 神色散漫,语气却透着认真道:“自家人当然要帮,你就是不说, 我也会帮的——放心好了。”

沈珠曦感动不已,咽下喉中酸涩,努力朝他绽开笑容:

“李鹜, 谢谢你。”

“……还叫这么生疏呢?”李鹜用眼白睨着她。

沈珠曦脸更烫,声若蚊蝇地说:“夫、夫君, 谢谢你……”

“配上刚刚那个笑。”李鹜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他们都等着呢, 你快去吧……”沈珠曦红着脸,轻轻地推了推他。

小猢和两个弟弟都等在城门外,身边是四匹快马, 媞娘和两个家丁也等在不远处的商铺屋檐下,在这么多人的等待下,沈珠曦越发觉得羞涩无措。

“我也等着呢,”李鹜不依不饶地说,“你什么时候笑,我什么时候走。”

沈珠曦没有办法,只好按照李鹜的要求,尽力朝他笑了起来。

“夫君……”

沈珠曦后边的谢谢还没出口,李鹜忽然转身,大步往城门外等候的李鹍等人走去。

“走了!”李鹜举起右手,背对着她挥了挥,大声道,“等你夫君回来,带你吃香喝辣!”

沈珠曦忍俊不禁,藏在袖子里的手忍不住抬了起来,在胸前小幅度地摆了摆,悄悄回应着逐渐远去的李鹜。

她看着李鹜的背影,轻声道:“等你回来……”

李鹜走到李鹍几人面前,接过李鹊递来的缰绳,李鹊看了李鹜一眼,一言不发地翻身上马,小猢看了李鹜一眼,轻轻夹了夹马腹,走到了前方。

唯有李鹍直勾勾地看着李鹜,嘻嘻笑道:“大哥臊了……红脸了……”

李鹜手一扬,一巴掌就拍在了近在咫尺的李鹍身上:“就你会说话?!”

李鹍的笑脸变哭脸,叽里咕噜地碎碎念着垂头上了自己的马。

李鹜骑在马上,再次回头,正好捕捉到沈珠曦的挥手。

他露出坦荡洒脱的笑,大声道:“我走了!等我回来!”

朝气蓬勃的声音在夜色中传得很远,沈珠曦红着脸举高手臂,用力挥了挥。

李鹜再次一笑,扬起缰绳,用力夹住马腹:“驾!”

目送着李鹜等人消失在尽头后,沈珠曦转身走向媞娘,几个守卫将城门缓缓关闭。

媞娘打着灯笼朝她走来,沈珠曦望着她刚要笑,一个纯白的身影从一旁的巷道中走出。

夜风吹拂着她头上的帷帽,她纤细的腰肢在白纱下像是柔弱的柳枝。

沈珠曦一怔,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女子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

“夫人!”媞娘一个箭步冲到沈珠曦面前,像母鸡护崽一样挡在了她身前,两个家丁也快步走到沈珠曦前方,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

若是健壮男子,沈珠曦还要怕上一怕,可眼前的女子身形纤弱,别说是媞娘和两个强壮的家丁了,沈珠曦觉得就连自己都比她要有力得多。

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刚要开口询问,对方就取下了头上的帷帽。

一张清水出芙蓉的脸庞出现在夜色中。

殊丽女子向着她盈盈拜倒,一字一顿道:

“民女朱砂,拜见殿下。”

媞娘和两个家丁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唯二的知情人,呆立原地的沈珠曦心里慌张极了,恨不得刚刚才出了城门的李鹜瞬间掉回身边。

她慌得就差找个地缝藏进去,表面却还十分吃惊而自然地说:“姑娘,你认错人了吧?”

眼前的人十分陌生,沈珠曦拼命搜寻着自己的记忆,也找不出和她相关的记忆。

难道是哪家的小姐跟随长辈进宫请安,机缘巧合下见过她的真容?

女子微微一笑,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她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沈珠曦身上,对旁边的媞娘和两个家丁视若空气。

“许是我认错了吧。”朱砂从容笑道。

“你……和认错的人是什么关系?”沈珠曦提心吊胆道。

“夫人若是有意,不妨来我落脚的地方喝一壶茶。”女子柔声说,“也许,我们的疑惑都能得到解答。”

朱砂行了一礼,转身走回巷道唯一一间灯火通明,大门正开的茶铺。她在茶铺前停下脚步,转身看到沈珠曦还一步未动,笑道:“这里是襄阳城,就在你的百步之外,襄阳城守还在城楼上巡逻,你一声大喊,就有无数兵卒涌出……”

屋檐下的灯笼明亮不已,灯火扫在朱砂腰上的香囊和手帕上,精致的刺绣染着光芒,每条走线都栩栩如生。

“你还害怕什么呢?”

朱砂笑了笑,转身走进了茶铺。

朱砂那股隐藏在低姿态下的傲慢,让沈珠曦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受,眼前的局面,处处都经过这个女子精心设计。

她设身处地地准备了许多定心丸,就是为了消除她的顾忌,好走进那间茶铺同她对话。

“夫人,这女人神神叨叨的,我们快走吧!”媞娘不安地拉扯她的袖子。

沈珠曦却没法从这里挪开脚步。

这个女人知道她的身份,也就拿捏住了她的命脉。

李鹜已经快马加鞭离开,不能指望李鹜从天而降,为她解决隐患。

逃跑是没有用的。

元龙帝就在白蛉平原,朱砂若把此事声张——所有人都逃不掉。

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

沈珠曦心中如火灼烧,身旁媞娘还在催促。

她急中生智道:“媞娘现在就去城防处,随便找个什么借口留下,如果一炷香后我还没出来,你就立即告知校尉真相,让他速速带兵来援。”沈珠曦说完,看向两个家丁,“你们二人则随我来。”

娣娘见她态度坚决,一步三回头地跑向了不远处的城门守卫。

沈珠曦带着两个健壮的家丁走向巷子里的茶铺。

“你们……”她小声交代了两句,家丁面面相觑,然后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把二人留在通明的茶铺门口,独自走进了大开的店门。

茶铺里挂满灯笼,就连角落的灰尘都被完全暴露。朱砂一人坐在正中央的方桌前,放下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微笑道:

“殿下请坐。”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迟疑,她并非试探,而是肯定地知道沈珠曦的身份。

沈珠曦环视茶铺,没有找到第三个人的存在。

“……殿下在找什么呢?”朱砂微笑道,“这里没有第三个人,但后院睡着店主一家,我若大喊大叫起来,事情恐怕会向殿下不希望的方向走去。”

她一语道破沈珠曦的打算,将主导权牢牢掌握在手中。

沈珠曦强装镇定地开口:“你是什么人?”

朱砂垂眸,轻声道:“民女朱砂,只是命如浮萍的优伶。”

沈珠曦依然警惕地看着她。

如果只是被人豢养的优伶,为什么会认得自己?

“龙井虽好,确实比不上公子为殿下重金寻来的百年茶树所结之茶。”朱砂叹息着放开茶盏,缓缓站了起来,“只可惜了……公子特意为殿下寻的大红袍,一年没等到主人,已成无人问津的老茶。”

公子两个字像是一声响雷,轰地震碎了沈珠曦的所有防备。

她望着缓缓起身的朱砂,被惊慌堵满的喉咙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死死握紧双拳,竭尽全力克制着恐惧的蔓延。

“殿下不必害怕,民女已经说过,我只是命如浮萍,贱如蒲柳的优伶。我对殿下并无恶意,也无法强迫殿下去做什么。”朱砂抬眼看着沈珠曦,温和道,“朱砂能用性命发誓,看到殿下重获自由,我比任何人都要高兴。”

朱砂的话让沈珠曦懵了。

“……你不是来捉我回去的?”她怔怔道。

“朱砂自己也在笼中,为何要捉殿下回去受苦?”朱砂说。

“那你……”

“朱砂此次是随公子一起来的襄州,遇见殿下,实乃机缘巧合。”

“傅玄邈也在襄州?”沈珠曦脸色一白。

朱砂看了她一眼,眼中狐疑迅速转为了然,她波澜不惊道:“公子如今就在襄阳县外不足百里的白蛉平原,殿下不知,看来……”

朱砂顿了顿,轻轻吐出剩下的话,“是被有心人瞒了消息。”

沈珠曦脚下的地面忽然变得烫脚起来,得知傅玄邈就在白蛉平原,她恨不得立马飞到天边外避难,可是再想到李鹜,她的双脚就只能牢牢钉在原地——

李鹜!李鸭!李屁人!

他以为瞒着她能有什么好处?他竟然就在傅玄邈的眼皮子底下和她亲亲热热,是嫌自己命太硬要找个石头来撞撞吗?!

沈珠曦恨不得现在掐上鸭脖子声嘶力竭地控诉一番,可在观察着她神色的朱砂面前,她必须藏好自己的动摇。

“怪我太关注陛下的消息了。”沈珠曦强笑道。

言下之意,傅玄邈算哪根葱?

朱砂脸上的笑意颤了颤,她深吸了口,说:“……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冒然叫停殿下。只因殿下现在的处境,实在是太危险了。即便是为殿下看重的人着想,殿下也不该如此轻易地抛头露面才是。”

朱砂说的很有道理,可沈珠曦哪能十二时辰地龟缩在家?就算她呆得住,外边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也逼得她不得不出门主持大局——

“李鹜出身卑微,今日能作为一名州官辅佐陛下,应该也是受了殿下的指示吧?”朱砂脸上的表情充满真诚,说出的话也像是设身处地为她考虑一般,“殿下若是想让李鹜继续留下辅佐陛下,更应留守后方,一旦公子或陛下发现殿下,李鹜便是再有才能,也不可能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和李鹜分居两地?”沈珠曦惊讶道。

“殿下和李鹜分居两地,既降低了殿下被发现的风险,又在万一殿下身份暴露的情况下,能够想法转圜。只要殿下小心一些,尽力隐瞒自己已婚的身份,万一被迎回宫中,也可保全李鹜等人。”

……她的法子,确实算得上安全。

只是沈珠曦此前未曾往离开李鹜的方向去想。用分离换来安全,是否值得?

答案是肯定的。

但沈珠曦依然抗拒离别。

朱砂低头露出光洁的后脖颈,姿态恭敬地说道:“朱砂位卑,若殿下不弃,愿助殿下一臂之力。”

“……你要怎么帮我?”

朱砂从袖中掏出一只锦囊。

“这里面有几张桂州的房契,供殿下各州通行的假身份路引,还有一张从襄州出发至桂州的详细地图。”朱砂递出锦囊,看着她说,“桂州远离战乱中心,还算富庶,离襄州也不是太远,书信往来只要半旬,于殿下而言,应是最好的选择。”

沈珠曦的视线落到锦囊上,脸上露出犹豫纠结的神色。

朱砂说:“殿下若打算离开,还须越快越好。五日后,朱砂便要随公子离开襄州,届时公子身边的人不止朱砂一人,我愿意为殿下遮掩,其他人却未必愿意。”

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媞娘那里却还是安安静静。

半晌的沉默后,沈珠曦伸手接过了锦囊。

“我会尽快离开,多谢你,朱砂。”

朱砂微笑:“能帮上殿下的忙,朱砂三生有幸。”

沈珠曦将锦囊握在手里,想要往回缩的手却被朱砂反手握住了。

她看着纤弱的身体,却有想象不到的力量,沈珠曦再也不觉得自己比她更有力了——

沈珠曦逐渐意识到没有茶壶傍身,她谁都打不赢的事实。

朱砂微笑着看着她,轻声说:“殿下真的会走吗?”

“当然……”沈珠曦强装镇定道,“我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走。”

“可我为什么觉得,殿下出了这道门就会将锦囊扔在路边,然后逃之夭夭呢?”

夜风吹过门外的野草,发出簌簌的声音,一声小小的猫叫从墙后响起,似乎有野猫贴着墙角走过。

“我不会的……才怪!”

沈珠曦用力挣脱她的手,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朝她扔了过去。朱砂面色大变,下意识闭眼闪躲,沈珠曦趁此机会,奋力往茶铺外奔去。

“动手!”

茶盏碎裂和朱砂恼羞成怒的声音同时响起。

强烈的危机感让沈珠曦后背发凉,她来不及细想,朝着台阶下扑了出去。

一个结结实实的狗吃屎后,一只打着颤儿的箭矢射进了沈珠曦眼前的土地里。

与此同时,无数全副武装的平民从黑暗中钻了出来,沈珠曦转眼就被保护圈包围了,眼含热泪的媞娘扑了上来,急急忙忙地把她从地上扶起。

“我、我还没走到城门,就被人从后面敲晕了……是胡爷救了我……”媞娘含着眼泪,一脸羞愧道。

顾不得考虑身体上的疼痛,沈珠曦紧紧握住媞娘的手,轻声安慰这个还不满十四岁的小姑娘道:“没事的,你做得很好……”

胡一手握着烟斗从黑暗里走出,站在无数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前,面容平静地和茶铺里钻出的七八黑衣人对望。

一口烟圈吐出后,胡一手慢慢道:

“西城是李鹜划给我胡一手的地盘,你们找死之前,没有打探清楚吗?”

沈珠曦抚着还跳得很快的心脏站在胡一手身后,仍因险些射中后背的那一箭感到后怕。

逃跑是没有用的。

既然逃跑没有用,那就转过身进攻!

朱砂此前特意提了城门守卫,不是因为自信他们不会发生争斗,就是在故意引导她向守卫求救。

沈珠曦多了个心眼,让跟在身边的家丁其中之一去向相隔不远的胡氏赌坊求助。

原本只是为了多个后手,不想这后手真的派上用场了!

两拨弓箭手互相对峙,战争一触即发。

朱砂走到茶铺的门槛前,眨也不眨地看着台阶下被众人护在身后的沈珠曦,脸上那层想要说服别人而装出来的亲切和温柔逐渐剥离。

“殿下能否告诉我?”她说,“你是什么时候起疑的?”

就像女子褪下伪装一样,沈珠曦也换下了懵懂天真的表情。

她充满戒备地看着对方,说:“……是你的香囊和手帕出卖了你。”

“同样的绣工,我只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沈珠曦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你是御峰的义妹——那个真正想要除掉我的人!”

第185章

“……你见过御峰了?”

杨柳微微一笑, 用随意的语气说着义兄的生死:

“是李鹜杀了他?”

媞娘眉头一皱,因为沈珠曦抓疼了她。但是下一刻,沈珠曦松开了她的手。

沈珠曦挺直背脊, 目不斜视地看着杨柳,十指指甲深深陷于掌心。

“……是我杀的。”

“殿下不必为他遮掩。”杨柳笑道, “死在李鹜刀下的人,不多御峰一个。”

沈珠曦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杨柳看着她的表情, 脸上的笑渐渐淡去。

“家常一会再说。”胡一手弹了弹手中的烟斗,缓缓道,“现在能动手了吗?”

胡一手带来的地痞流氓几乎挤满整条小巷,从人数上来看,胡一手远占优势。

沈珠曦看着杨柳, 说:“……放下武器吧,你赢不了的。”

杨柳像是听见孩童无知的稚语, 唇边的微笑浮上一缕轻蔑。

“殿下可知,决定棋盘结果的,是计谋, 而不是武力。”

杨柳话音落下,茶铺一家三口被黑衣人从后院推搡了出来。

“唔唔唔——”

三十来岁的男人,二十五六的女人, 七八岁的男童,三个惊恐至极的平民嘴里堵着破布, 麻绳缚着手脚, 大刀横在脖子前,眼含热泪地看着沈珠曦等人。

“殿下,让你的人放下武器吧。”杨柳说, “否则,这三个无辜的百姓就要因你送命了。”

沈珠曦愣在原地,下巴上擦破的伤口在火辣辣地疼,从下巴一直烧到胸口。

“呼——”

胡一手轻轻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开口了:“李娘子,你知道术业有专攻的道理吗?”

沈珠曦神色茫然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暂且睡上一会。”

沈珠曦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已经挨了一记手刀。

“……你知道你打的人是谁吗?”杨柳看着单手接住失去意识的沈珠曦的人。

胡一手把沈珠曦交给一旁的媞娘,漫不经心地翻转手里的烟斗,抖掉了里面的烟灰。

“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他抬起眼,冷冷看向站在灯火之中的杨柳,“反正看你轻蔑的态度,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确实不是大人物,但却是很值钱的货物。”杨柳说,“你把她交给我,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胡一手说:“钱再多,棺材也只能睡一个。”

“士农工商,商为贱。”杨柳说,“你把她交给我,我给你一个县丞之位。”

胡一手摇了摇头,说:“人老了,处理不了政务了。当个甩手掌柜,挺好。”

“……你是油盐不进了?”

“你还年轻,不知道活到我们这岁数,财富和地位都不算什么了。”胡一手神色平静,缓缓道,“老去的人只想在身后留一个好名声。胡某答应过李鹜,要管好西城这一片,你们在西城闹事,就是把胡某的脸面放到地上踩。胡某就是为了日后能在小辈面前抬起头来,也不得不插手管上一管。”

“你想怎么管?”杨柳冷声道,“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杀了这三——”

嗖的一声,杨柳的话断在喉咙里。

茶铺掌柜含着破布惨叫起来,一只短小精干的飞镖插在他的胸口上。

鲜红的血迹正慢慢浸透胸口的布衣。

女人和男童都看着男人呜呜哭喊起来。

“人老了,准心不够了。以前这一镖,是能直接插在喉咙上的。”胡一手放下刚刚甩出飞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