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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少远煮了粥,喂着她喝了些,见她无精打采的样子,强制性地逼她回笼了几小时,等中午吃过饭之后这才带着她出门。

a市难得的大晴天,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天空蓝得像是倒着的湖水,偶有白云飘过就像是流动的水纹。

空乏寂静的街道上也陆陆续续地热闹了起来,车鸣声,人声,喧闹又热烈。

白皑皑的雪景里,那红艳艳的灯笼挂在枝头,映衬得整座城市都格外的喜气洋洋。

闻歌一路没说话,就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就连目光所到之处,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刚驶入别墅区,远远的只看到成片整齐的建筑。

到底是过了十年,这里翻新,装修,建设,发展,早已和十年前有些不同了。可那些熟悉的路,一如来时,清晰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那一年,温敬和蒋君瑜带着她回家。她坐在车后座上,透过玻璃窗看出去时,内心是波澜的。她期待着要见到的老爷子,期待着和温少远重逢,也期待着她今后的生活。

但不曾想,仅仅一年的时间,温敬和蒋君瑜就双双离世。而她之后的生活,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闻歌有时候忍不住会想,如果温敬和蒋君瑜现在都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那境况是不是又和如今的南辕北辙呢?

起码……她应该不会爱上温少远,即使爱,也会彻底地克制掩杀。

可这样的设想终究是没有意义的,起码,到如今,她从未后悔过。无论是爱他这件事,还是从一而终地选择他的事。

……

熟悉的大门在闻歌的面前敞开,门后那如卫兵一般挺拔的松树似乎是又长高了不少,挺拔的葱绿,枝头还压着白雪。

车在前院停稳,温少远没急着下车,反而先是落了锁,把要下车的人给拉了回来:“准备好了?”

闻歌已经做了一晚的心理建设,加上随安然知道她今天要回温家,一大早就来助阵了。她现在已经完全淡定平常心了——反正不可能会比现在的情况更糟糕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就像随安然说的,你来,只是作为一个后辈应该有的道理,并不需要做小伏低,委曲求全。既然不是做错事登门道歉的,那她何必心虚!

那澄澈的目光迎着他的,就算闻歌不说什么,温少远也能够从她的眼神里看懂她此刻的镇定和释然。

“很好。”他松开手,那微漾的目光微微一闪,明亮又清透。

闻歌揉了揉自己的鼻尖,这才点点头:“走吧,已经迟了很久了。”

开门的人倒是让闻歌有些意外——

温景然看着还举着手做敲门状的闻歌,弯了弯唇:“回来了?”

闻歌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笑了起来,轻声,且坚定的:“嗯,回来了。”

不同以往很多次见到的温景然一身医生制服白大褂,他今天穿得格外随意,只一件很舒适的白款休闲毛衣,整个人拢在玄关柔和的灯光里,连带着眉眼都格外温和。

温景然抬头往后看去,见到温少远,那唇角的笑容更甚,抬步上前,和温少远来了一个拥抱:“你们来晚了,最后一个。”

“以前总等你,换你等多久而已,就不耐烦了?”温少远轻责了一句,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牵着闻歌进屋。

随安然现在不能久坐,正在房间里休息。温景梵在房间里陪着她,也没下楼来。

温时迁倒是来了,霸占了一个长沙发,腿上盖了薄毯,正揽着一个温景然的女朋友低声说话,见到闻歌,赶紧招了招手:“情报有误啊,我以为你早上来,天刚亮就杀过来了……来来来,让小姑看看这几天喂胖了没有。”

温少远落后闻歌几步远和温景然说着话,闻言,眉一挑,语气不善地问道:“还叫小姑?”

温时迁显然也是愣了一下,随即眉一挑,那笑容尽收时,整张精致的脸看上去格外冷艳:“我罩着的人,叫我声小姑难道就吃亏了?”

话落,似乎是也意识到了不对,黑亮的眼珠一转,顿时笑了起来:“咦,还真的是我说错了,改口改口……”

……嗯,顿时轮到闻歌尴尬了。

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她还没好好地打量一下温景然的女朋友,便听一声久违的厚重的声音在二楼响起:“你们来啦?上来吧。”

闻歌仰头看去。

大片大片的白光从温老爷子的身后拢来,几乎把他的身影都淹没在其中。他沉穆着脸,依旧还是熟悉的模样,只是沧桑年老了不少,那双眼依旧有神,远远的,却犹如实质。带着威严和震慑,依旧是闻歌熟悉的模样。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二楼的书房。

书房的变化不小,重新铺了木质地板,原先的水晶吊灯换成了中式的吊灯,浅色的陶瓷灯罩透着光,柔和又明亮。格局似乎也有改变,大大的书架旁左右各立了一个高凳,上面摆着青花瓷花瓶,瓶中插了不知道叫什么的花,盈盈而立。

最里侧半月形的月牙拱门内摆着屏风,高远的山,和林立的竹林,远远看去就透着一股山高水远的孤寂感。

老爷子正在听戏,咿咿呀呀的曲调婉转又低扬,他就躺在摇椅上,闭着眼,微勾着唇角似乎是在笑。那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还合着节拍轻轻地敲打着,屏风遮挡了日光,光影分割下,老爷子那一身黑色的练功服显得格外暗沉。

除了摇动的摇椅,老爷子合着节拍轻轻敲打的手指,一切都静谧得像是进入了另一个古老的时空。

闻歌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温少远低头看了她一眼,重重地捏了一下她的手,引得闻歌皱眉看去时,他又移开了目光,牵着她站到了老爷子的身前。

那摇椅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和缓,轻轻地摇晃起来:“坐下说吧。”

闻歌一声不吭地和温少远在书房中央摆设的两列檀木椅中最靠近老爷子的那一排坐下。硬硬的木椅上垫着软软的坐垫,看那花色应该是辛姨的手笔,绣着大气的牡丹,倒是给冷硬的空间增色不少。

老爷子哼着小调又跟着唱了一会,那苍老的声音偶尔承转时还会破音,沙哑着,听上去格外的孤凉。

不知道这样静坐了多久,老爷子这才坐了起来,那目光如鹰隼,定定地扫了两个人一眼,这才抿了抿唇,站起身来。

闻歌手边就有水壶,她刚才走神时就在研究这水是还热着亦或是已经凉了。想来想去,觉得按照辛姨这么细心的性子,这是热茶的可能性更大。

这会见老爷子朝着书桌走来,眉眼一动,侧身给他斟了杯茶。浅褐色的茶水从茶壶的壶嘴倾泄而出时,同时传来一阵大麦茶的清香。

她垂了眼,一手微微抬高,离杯口还有一丝距离时,这才一扬茶壶,放回了桌上。

转身看去时,老爷子正在书桌前点熏香。那一块上好的沉香放置在造型精致的熏炉里,瞬间白烟袅袅而起。

“这是景然送我的……叫什么景泰蓝。”老爷子笑着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眼睛微眯,盯着那熏炉半晌,抬手就要拿茶杯倒水。

闻歌对老爷子的一些日常习惯了如指掌,见他这个举动,就把刚倒好的大麦茶递到了他的手边。

老爷子顿了顿,盯着茶杯看了一会,这才缓缓接过来,凑到唇边抿了一口:“年前开始,我就一直梦到你的奶奶。想来她一个人在地底下寂寞了,来叫我去陪她了。”

温少远微蹙眉心:“爷爷。”

“这么久这么久,一个人……如果不是辛姨一直陪着,我这日子真的是要过不下去了。”老爷子说着便笑了起来,那笑声压抑,带了几分沉郁。连那原本清亮的眼神都暗沉了几分:“我跟你奶奶说,今年景然带了女朋友回来,我还挺满意的,孩子喜欢那就喜欢好了……”

“你们这些小辈,一个都不让我省心,到了这样的年纪,只有景梵一个有了后续。”老爷子又呷了口茶:“我最近总觉得自己年限不多了……很多事情瞻前顾后的想了又想,总觉得哪样都不尽如人意……”

老爷子就这么絮絮叨叨地和两人说了一会的话,说的累了就停下来歇一会。闻歌在一旁斟茶,一壶尽了,才终于听老爷子说到了正题上:“你们两个今后打算怎么安排?”

“结婚。”温少远接过话,那眼神清透,毫不避让地和温老爷子对视上。

后者只淡淡地一瞥,沉了语气:“你把我的权利都架空了,知道我不能耐你何,才有这样的底气吧?明知道,你们之间,我是一直不赞同的。”

温少远似乎是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这么多年了,是不是认真的,您应该看清楚了。”

老爷子正要端起茶来,闻言,动作一顿,良久才收回手,搭在扶手上,略微自嘲地一笑:“看清楚了。”

“我拗不过你们,如果要在一起,我有两个条件。”老爷子微沉了声音,这话虽然是对着两个人说的,可那眼神却是实实在在地只凝视着闻歌。

那沉凉肃穆的眼神,辽远又安静,空旷地像是只有广袤的大地,一片昏沉。

“要签婚前协议,闻歌你得自愿放弃一切和温家有关的任何财产。二……”他微微一顿,目光微闪,声音廖长:“我主婚。”

后三个字落句似有声,沉沉地如重物掷地,那声音在闻歌的心底久久不绝,犹带回响。

“我不喜欢解释什么,你们只当我固执,可到底不知道我为什么固执。”老爷子轻声一叹,扭头拨弄起从熏炉里燃起的白烟:“若不是把你当做温家的人,我何必花这些力气。”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似乎能把过往的所有都一笔勾销。

闻歌心里不是不震动的,但也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甚至于,是有些麻木的。

老爷子对她的养育之恩,闻歌没齿难忘,即使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老爷子几乎激烈地反对和言辞,让她留下了很重的心理阴影,可就算这样,很多时候她回想起来时,都觉得像是冬日的暖阳。

那个在后花园里教她怎么养花浇水的老人,那个偶尔晨练非要拉上她的老人,那个高兴就大笑,生气就吹胡子瞪眼的老人。他内心的柔软,闻歌不是不知道。

不是有一颗善良慈悲的心,又怎么愿意接受她的到来?

“族谱上我一早就把你排在了温敬那一房里,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温敬的女儿。现在你不愿意……”老爷子轻声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别的没什么好说的,我就这两个条件。”

“我不同意。”温少远微一抿唇,那双墨黑的眼睛里似有什么情绪在翻滚着,衬得他那双眼睛格外的黑亮:“她嫁给我,那我的,就是她的,撇不清。”

闻歌却按住他,那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我以为今天过来,再顺利的情况下,您都会为难我。”

老爷子目光一转,静静地看向她。

褪去了凌厉的眼神此刻就像浅色陶瓷灯罩里透出的光一样,格外柔和。

“您一直都知道,我对小叔的图谋里,没有财产这一项。”话落,闻歌不自觉地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唇角,原本垂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紧握成拳:“四年以前我不懂事,也很贪心,除了想和小……少远在一起之外,我还想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但现在我已经发现了……那时候的自己不懂事,不成熟,不独立,所有的想象都太单纯太美好。是你骂醒了我,让我自暴自弃地选择了出国,那四年的经历不算愉快,所以我对你的隔阂才这样的深,事实上,在踏进书房的那一刻我都没能放下对你的成见。说这些话,似乎有些不太尊敬你。”闻歌把掉落到脸侧的发丝拨至耳后,一双眼睛清亮地看着他:“但到现在,我依然能够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止是一时迷恋和依赖,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他。”

老爷子坐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清瘦的原因,整个面颊看上去都有些凹陷。他没说话,沉默地思忖着,不知道是在想四年以前还是她的这些话。

这样的沉默里,闻歌的手背却是一暖。

隔着一个小矮桌,温少远握住了她的手。

闻歌的手犹带着几分微凉,纤细又修长。温少远低头看着,珍惜又小心翼翼地慢慢收拢,握在掌心里正好贴合。

这些话,她从未跟他说过,此时此刻,像是承诺,更加悦耳。

长久的沉默里,只有他掌心的温暖熨帖着,让闻歌从手指,到心口,一路都暖得发烫。

“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老爷子往后靠在椅背上,昏暗的环境里,显得他格外苍老和疲惫。

闻歌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率先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看着温少远轻手关上门,她偏头看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仿佛看见了十年前的自己,捧着碗站在门口,等得碗里的饺子都凉透。

而就是眼前的人,和她隔着几步远,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从黑暗的角落走进了光影里,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拿起筷子,把碗里已经凉掉的饺子一口一口的全部吃光。

那时候的细致温柔对于她而言,是绝杀的利器。

闻歌站在门口,看着刚转身看过来的温少远,朝他伸出手来,有些委屈,也有些可怜:“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一句“你做得很好”到了嘴边,却被温少远咽了回去。

很有默契的,两个人都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以后不知道怎么办了就来找我。

温少远倾身,把她抱进怀里:“我一直在这里。”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从温家回来后的第七天,正好是情人节。

初春的天气,格外的冷。年后气温有所回升,也不再是整日整日地下暴雪,a市堆积了一整个寒冬的积雪终于渐渐地开始融化。

大概是融雪的原因,最近即使暖阳高照,晴空无云,温度也格外的冷冽。

闻歌又是个不爱出门的,这几天索性就一直窝在公寓里,晒晒太阳,浇浇花。

温少远的酒店因为年前绯闻的影响,受到了很大的冲击。这段时间他倒是有心想空出时间来陪陪她,奈何公事缠身,每天都要到酒店亲自坐镇。这样的用心,当然也不是没有回报的,盛远如今正一天天好转,慢慢地有了回暖的迹象。

但即使每天都要到酒店点到,工作繁忙,温少远依旧雷打不动地暗示下班,偶尔有没做完的工作都会在晚上陪她吃过饭之后搬进书房里攻克。

闻歌烫了一壶奶茶,刚倒进厚厚的玻璃杯里。便听门口传来的开锁声,她端着杯子探出脑袋一看,温少远拎着保温盒正反手关上了门。

“你回来啦!”她迎上去。

温少远瞥了眼她手里端着的奶茶,不动声色地皱了下眉:“烫了奶茶喝?”

“嗯!”闻歌点点头,献宝似地把手里碧绿色的抹茶味奶茶递到他面前:“我刚尝了一口,抹茶的味道挺纯的。”

自打闻歌在家有些无聊后,就成天折腾厨房,每天的下午茶从不重样。前些时间买了一盒抹茶粉后,爱不释手,蛋糕,曲奇,饼干以及奶茶都用抹茶。

温少远对甜的东西向来没有太大的兴趣,但见她这样期待地看着自己,从善如流地低头抿了口,温烫的奶茶弥漫着抹茶的香气。

他点点头,就着她的手又抿了两口,这才虚揽了一下她:“去洗个手,开饭了。”

闻歌“哦”了一声,手里的玻璃杯被温少远接走,转身去卫生间洗手。

温少远中午回来时,就顺手从酒店带午餐回来。丰盛的几个小菜,每餐都有不同的汤饮。但到晚上,就会拎着一整天不出门的闻歌去超市采购些食材,亲自下厨房。

闻歌洗完手回来时,温少远已经盛好了饭,坐在餐桌旁等她。见她手指还湿漉漉的,抽了一旁的纸巾仔细地给她擦干,这才把筷子递给她。

跟养女儿一样……

这是温少远前天刚说过的话。

闻歌想起来就想笑,弯着眼睛像只餍足的小狐狸。

温少远睨了她一眼,往她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知道今天什么日子,晚上还往外跑。”

话语里的不满,即使是闻歌塞着耳朵都能听到。

她低眉顺眼地垂着脑袋,再不敢露出一丝雀跃的表情来。

说起来也不能怪她啊,从温家回来的隔日,闻歌陪温时迁去商场买东西,碰上之前报社的同事了。知道她回了a市,就约了今天的晚宴,但那时候只说是年十四的晚上,她哪里知道是情人节。

还是那天晚上闻歌搂着温少远黏糊的时候这么随口一提,才知道的……后来因为这件事被狠狠碾压了一晚,简直记忆犹新好嘛!

下午四点的时候,玲姐开车来接闻歌一起去吃饭。

刚到餐馆的包厢,就收到温少远的短信——“不准喝酒,多吃菜。”

闻歌想着温少远此刻的表情,便有些忍不住想笑。事实上,情人节……把小叔一个人留在家里,还是挺有罪恶感的。

她掩了唇,遮住唇角的笑意,这才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跟着玲姐走进了包厢。

她们到得早,来得时候包厢里只有闻歌之前在报社时带她的向老师,不知道是不是没带眼镜的缘故,他在座位上盯着她看了好一会,这才站起身来,对她笑了笑。

很温和的笑容,甚至,有些亲切……一点也没有在工作时那古里古怪又不太待见她的样子。

三个人坐下后,向老师先是问了问闻歌的近况,知道她打算做个体户经营一家小店时,倒是有些意外:“我记得当初问你为什么要当记者的时候,你还掷地有声地告诉我——想自己说的话,有声音。”

“你当时说我不实在啊。”闻歌笑眯眯地举杯和他碰了碰,抿着果汁却自得其乐:“的确是挺不实在的。”

玲姐和何兴的关系不错,帮着温少远做了那么多次的“间谍”,多少是知道闻歌一些事情的,听着两个人的对话,只是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