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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琅移开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琮耐心提醒:“我为夫人上过一次药。”

  泠琅当然记得这一茬,玉蟾山殊死相搏的第二日,他给她背上涂了些兰蝎膏。

  她梗着脖子道:“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要爆发早就爆发了,还轮得到现在,不用操心。”

  江琮唔了一声:“很久以前?”

  他静静地凝望她,目光深不见底。

  “刀者去世已有五年,你却是去年才来的西京,”他慢慢地说,“我一直都想知道,在这五年里,你去了何处?”

  泠琅默然同他对视。

  二人的目光犹如实质,在空中粘连对峙,谁也没有移开或是后撤。

  两双眼眸一眨不眨地将对方瞧着,是相似的乌黑。不同的是,一双更加深浓,一双更加湛然。

  最终却是泠琅落败了。

  她将脸转到一边,说:“好吧,那我告诉你。”

  江琮温声:“请讲。”

  泠琅说:“那五年我在滁州,给一个教书先生做女儿,后来他死了,众邻欺我孤女,想将我嫁与旁人,我日日以泪洗面。别无他法,只能上京投靠远亲,未曾想误打误撞,进了泾川侯府的门,从此过上了好日子……”

  江琮淡笑着起身离开。

  泠琅在他身后嚷嚷:“你都对我藏着掖着,还指望我和盘托出?真是王八想吃天鹅肉,想得倒美!”

  对方听到王八二字,脚步似乎凝滞了一瞬,接着转眼间消失在门外。

  泠琅才不管他,领着几个婢女美滋滋吃了晚食,又跑到山巅处的凉亭赏月。回来路上途经大象台,上面正好有人在比剑舞。

  只听说斗剑和比舞,还没见识过比拼剑舞。台上众剑者比得热火朝天,泠琅在台下大饱眼福,看了大半宿,才依依不舍地回门。

  回门,又见着自家王八夫君,泠琅见到他就来气,晚些洗漱后躺在同一张榻上,也是默默无话。

  江琮先开了口:“夫人回来得挺晚。”

  泠琅坦然道:“我在大象台看人舞剑。”

  “好看吗?”

  “好看,那身形,那姿态,那气度……呵呵,剑原本就是灵气十足,逸致翩翩之器,有人能用得风流潇洒,有人就像比划烧火棍,毫无美感。”

  “……”

  “唉!可惜啊,要是自家郎君能耍得那么好看,做妻子的还会在外面彻夜不归吗?不若先好好反省反省自己。”

  “夫人要我反省?”

  “或许是吧,但现在我要睡觉了。”

  一夜酣眠。

  翌日,巳时,大象台。

  泠琅在台下看得百无聊赖。

  陈长老此前的建议不错,这第一轮良莠不齐,的确没什么观瞻的必要。好些人连□□拳螃蟹腿都使出来了,同小儿打架也没什么区别,毫无看头。

  虽也有高手,但抽签决定了高手的对手不一定是高手,没有势均力敌,也是索然无味。

  终于,在茶喝了三轮,糕点换过一盘后,泠琅听见了那个等待已久的名字。

  “下一位,苏沉鹤,对杨国斌——”

第52章 雨中鹤

  泠琅往嘴里扔了块芸豆糕。

  芬芳甜糯, 舌尖一抿,便软乎乎地化开来,是满溢于唇齿的清甜。

  江琮十分贴心地提醒:“夫人, 你的友人要上场了。”

  泠琅眺望远处高台:“看着呢。”

  盛夏时节, 山上本该时常下雨,来明净峰这几日却多有晴朗,直至今天才有了些云墨。

  此时虽已近午时, 但全无亮堂意味,天边氲着些许阴沉云絮,更有大团深色沉甸甸地坠着。风一阵阵,吹得愈发寒凉, 似乎带上了雨丝。

  天气不佳,台上初轮比拼也无甚看头,看台席上已经陆陆续续走了许多人, 一下子空旷了许多。

  四周清净, 天地晦暗, 在连绵乌灰之尽头, 缓缓走来一人。

  黑衣, 乌发,执剑。

  他走得十分散漫,剑也提得随意,颇有些一摇三晃的意思。马尾松散, 有几缕垂到眉边, 拂过浓黑长眉和惺忪半阖的眼。

  是个少年。

  在长老的多声催促中,他终于慢悠悠于场中站定, 抱拳向对手行了一礼。再直起身来时, 仍是那副将醒未醒的慵懒模样。

  这可不像是准备好大动干戈的模样。

  台下为数不多的看客这么觉得, 台上的对手杨郭斌也这么觉得。

  杨郭斌是个使双剑的,他当即将两把剑于空中一撞,就着脆响,沉声道:“得罪了!”

  言毕,足下一点,便俯冲而上。

  倒是个练家子,下盘稳,速度也算快,远远强过先前的乌龟拳螃蟹步。

  双剑是十分需要肢体灵活度的武器,这位杨兄生得矮而壮,但纤巧剑刃握在他手中,却丝毫不见笨拙凝滞。

  一刺,一截,右手剑刺出的同时,左手剑也把另一边的空门堵死。

  作战经验也不缺,已经是难得的好手。

  泠琅用手撑着下巴,在心中默默评判。冷不丁,一道温润柔和的声嗓响起。

  是江琮在问:“夫人觉得谁会赢?”

  泠琅毫不犹豫:“苏沉鹤。”

  没有任何思索,她作出了这个答复,仿佛是在回答天将下雨一般笃定自然。

  江琮看着台上那个玄墨色衣衫的少年。

  少年没有动作,那把剑吊儿郎当地被他提在手中,双眼似乎因为困倦而淡淡地耷着,他看着从另一边疾冲而来的对手,甚至好像打了个呵欠。

  江琮说:“他一直都这样?”

  泠琅忍不住笑了一下。

  “一直都这样。”

  当一声脆响。

  是剑刃相激,金属与金属碰撞而出的嗡鸣。

  苏沉鹤的剑终于出鞘,薄而纤长,最单薄处甚至如蝉翼一般,剑身持续震动着,因为方才那千钧一发的一记格挡。

  剑光似新月,在愈发晦暗的天色下,仿佛是唯一的光亮。

  杨郭斌低喝一声,急急后撤,停在了五步之外。

  双方对峙起来,一个静默散漫、不可捉摸,一个气喘吁吁、如临大敌。

  台下有懂行的,已经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好小子!这剑够快。”

  “半个时辰了,总算见着个看得过眼的。”

  “别愣着了,快上啊!”

  此起彼伏的几声叫嚷中,江琮喝了口淡茶,道:“看起来五招之内便能结束。”

  泠琅也跟着喝了一口,她说:“不。”

  江琮抬眼看她。

  泠琅说:“只要三招。”

  事实上,苏沉鹤只用了两招。

  天上飘起蒙蒙细雨,他们很快便开始了第二次交手,他用那柄纤长独特的武器,挑下了敌人左手剑。

  哐当一声,剑刃触地,矮实的汉子身形一僵,继而十分干脆地抬手抱拳,捡起剑,跃下高台。

  长老大声道:“苏沉鹤——胜——”

  台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其间夹杂着几声抱怨,怎么这么快便结束了?

  黯淡高台之上,少年慢吞吞收剑入鞘,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此结果毫不意外。

  泠琅翘起嘴角,她已经想好,待会儿要同他说些什么。

  江琮忽然说:“夫人的朋友们都相当厉害。”

  这王八夫君竟学会说人话了?泠琅惊异地看着他,道:“那是自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这般厉害,他们也差不到哪儿去。”

  她指着苏沉鹤,说:“别看他这副模样,要真动起手来,未必在你之下。”

  江琮唔了一声:“是吗?”

  仿佛冥冥之中有感应,已经打算离开的少年忽地于高台上回首,目光扫拂过看席,最后隔着逐渐缥缈的水雾,落到了泠琅身上。

  泠琅并未发觉,她兀自同江琮拌着嘴:“你们不是一个路数,哼,人家自小便醉心剑术,可有劲了,不像你体虚空乏……童子功!童子功你晓得不?”

  江琮笑了声:“童子功的含义有好几层,不知道夫人指的是哪一层?”

  “自然是简单的那层!”

  “何谓简单?”

  “装什么,又皮痒了是不是?”

  泠琅搁下茶杯,右手虚握成拳藏在袖下,就要向他攻去。江琮早就瞥到了这一动作,也抬起左臂来迎——

  在这火光电石的一瞬间——

  一道身影从天而降,在众人错愕的眼神中,硬生生挤到了二人中间。

  泠琅正欲攻去的手腕被这不速之客捉着,她讶然抬头,撞见他因雨雾濡湿而更加浓黑的长睫。

  苏沉鹤垂视于她,眉眼昳丽精致,眼中懒散已经尽数退却,深浓如夤夜。

  但下一瞬,他便轻笑起来,又成了那副随意模样。

  “阿琅,”少年声嗓清澈干净,带着些久别重逢的欣喜,“真的是你。”

  泠琅在短暂的惊讶后也立即反应过来,她仰着脸笑眯眯道:“方才那两下耍得不错。”

  苏沉鹤叹了口气:“快些完事好回去睡觉,这天颇冷,我是一刻也不想在外面呆。”

  泠琅抽回手腕:“我就知道你会这般想——昨天抽签是别人替你来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罢?”

  苏沉鹤的手停于空中,手指微动,终究还是垂下去了。

  “是啊,”他勾出一点笑,“早知道阿琅也在山上,我昨日就亲自来了。”

  泠琅笑着摇头:“不止我,双双也——”

  这句话没说完,被另一道语声突兀打断。

  “这位兄台,”江琮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可否先放开在下的手,再尽兴畅谈?”

  苏沉鹤哈哈一笑:“实在对不住,见着朋友实在欣喜,竟忘记松手了。”

  他放开一直抓着的江琮的手臂,接着毫不见外地一屁股坐在了二人中间,见着案上摆设,右手一抬,便捏着快芸豆糕扔进口中。

  泠琅往旁边桌上拿了个干净杯子,重新倒上茶,送到他手边。

  苏沉鹤道了声谢,接过茶一饮而尽,满足叹道:“总算吃上点人吃的物事了。”

  泠琅好奇道:“明净峰不给参赛人提供些好饭食么?”

  苏沉鹤又叹:“那可不,白菜是淡的,汤是没油的,肉是寻不着的。”

  泠琅笑着说:“明净峰本来就以清心苦行著称,你老实入乡随俗罢。”

  苏沉鹤一顿,道:“怎么,阿琅难道不是来参加比剑大会的吗?”

  泠琅说:“我不参加,只是来观瞻学习一番——”

  少年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他眼睛眯起,像极了狐狸。

  “原来是贵宾来做客,怪不得随便一盘糕都好上许多。”他轻松道,“话说回来,阿琅还需要学习观瞻这些角色?有这功夫,不若来同我多过上两招。”

  泠琅咳了两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向来都十分谦虚好学的……”

  苏沉鹤笑着打断:“我晓得什么?我只晓得你快莫要装模作样了——”

  二人便这么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席上充满了快活空气。

  场上又有参赛选手陆续登台,高手缠绵者有,低手相啄者也有。泠琅和苏沉鹤全然不再管赛事,只同对方热烈谈论,仿佛眼中只有彼此。

  泠琅说:“我昨天碰见个使扇子的公子哥,嚯,功夫没多深,那派头倒是跟玉扇公子十成十的相似。这还不是我近些天遇上的头一个……”

  “啊,这个我知道,邓如铁他前两年一直在广收门徒,无论是谁,只要给钱就能教。无论有没有天资,只要学着点姿态便能出师。”

  “原来如此,这样也勉强算作桃李满天下了罢。”

  “我上山之前也碰上他来找……似乎又赌钱输了许多,气得不行,骂了好些脏话。”

  “骂脏话?风流清雅都不装了,看来的确是缺钱。”

  就这么聊了一刻钟,台上忽地传来鸣锣之声,他们收了话头,皆往那处看去。

  只见阴沉细雨中,陈长老从容登台,朗声道:“第一轮比试至此结束,余者共计二百一十六人,其中弃权者八人。明日巳时,将现场抽签选出第二轮次序,请各位按时前往。”

  语毕,他向台下拱手行礼。众人纷纷作鸟兽散,苏沉鹤也起身,欲一同离开。

  “我们参赛的都统一住在另一个山头,平日不许闲逛,现在还得准点回去,”他解释道,“不然我都趁机来找你玩了。”

  泠琅摆手赶他走:“知晓了,你好好休息准备比赛便成。”

  苏沉鹤迟疑道:“明日你还来吗?”

  泠琅反问:“为什么不来?”

  苏沉鹤低低一笑:“那我等你。”

  他轻巧地迈出座位,却像突然想起来了似的,瞧见旁边的江琮。

  青年清清淡淡地坐着,见他望过来,也抬眼看他,眼中没什么情绪。

  苏沉鹤行了一礼,颇为端正道:“方才扰了兄台清净,在下——”

  泠琅啧声道:“怎得突然这般客气?不必如此。”

  苏沉鹤顿住:“你们认识?”

  泠琅也顿住:“你瞧不出来?”

  苏沉鹤说:“天上下雨,只有这处看席有遮挡,我以为你们是为了争抢席位在动手——”

  泠琅无奈道:“你就不能问一问?”

  她张嘴便道:“他是我的——”

  话语卡在喉咙里,忽然难以说出口,苏沉鹤等不到下文,好奇地朝江琮望去——

  只见他执着杯茶,眉间红痕似丹朱一点,那双眼状如三月桃花,却偏偏有些凉薄意,凝视着正凝噎语塞的少女,似笑非笑。

  泠琅犹自挣扎:“我的,我的——”

  没等着她说出口,青年慢悠悠看向苏沉鹤,也拱手行礼,露出些温和笑意。

  他柔声补充了未尽之语:“夫婿。”

第53章 芸豆糕

  直到重新回到温暖屋室中, 泠琅都还在为方才的尴尬不适而手足无措。

  江琮倒十分坦然,他不晓得又从哪里摸出本书卷在手里:“怎么这副表情?”

  泠琅转头瞪视他:“你还说!”

  “我说错了吗?”

  “这应该让该我来说!谁让你插嘴。”

  “我以为你被糕点噎着讲不出话,便替着分担一下, 怎好像好心当成驴肝肺?”

  “驴子那么赤诚忠心, 你可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我对夫人难道不是赤诚忠心?”江琮淡声道,“可没见哪个小娘子跑来同我叙旧,还深情相约明日再会。”

  泠琅气笑了:“什么意思?那只是我朋友——不对, 我干嘛同你解释这个?”

  她不再理他,径直走向榻边,仰面倒下,在松软被褥中翻来覆去。

  脑海中仿佛还有少年愕然的表情, 那双狭而长的眼眸平日里总是睡不醒的样子,在那一刻却因震惊而睁得十分大。

  苏沉鹤第一反应是:“莫不是在开玩笑?”

  泠琅僵硬地说:“没有开玩笑。”

  苏沉鹤一动不动地将她瞧着:“何时?”

  泠琅喃喃重复:“何时?”

  江琮贴心回答:“今年正月二十一。”

  苏沉鹤笑了声:“阿琅离开也才一年而已。”

  泠琅说:“此时说来话长——”

  苏沉鹤打断她:“是为了他吗?”

  泠琅默然,她看着他微颤的眼睫, 忽然觉得他到现在才问她当初离开的原因, 已经是十分留有情面。

  她那样一声不吭地走了, 原本已经做好或许一辈子不会再见面的打算, 她以为也他们不会轻易原谅她……但阴差阳错的, 在这千里之外的江南青山,还是见上了面。

  相同的融洽愉悦,每一分词句都默契如昨日,没有谁提起不告而别的原因。

  泠琅移开视线, 说:“不是。”

  乌云无声翻涌, 天地晦暗,偌大看台上只剩他们几个人, 细雨好似落入了她心底。

  她低声说:“是为了我自己的一些事。”

  片刻静默。

  少年忽然轻松地笑起来, 他抬起手, 似乎想像从前一样拍拍她的肩,但略微停滞后,最终只摸了摸自己鼻尖。

  他垂着眼,懒懒道:“知道了,唔,成婚这么重要的事不早说,也不同我介绍一二——”

  江琮起身,再次从容抱拳道:“鄙人姓江名琮,从西京来。”

  苏沉鹤也抱拳:“原来是江公子——我叫苏沉鹤,是阿琅从前的朋友。”

  江琮笑得十分温雅:“她人缘不错,朋友似乎很多。”

  苏沉鹤顿了顿,视线从他身上划过,最终又落回泠琅身上。

  “走了,”他散漫地挥挥手,“说好了,明天记得来。”

  少年转身步入雨中。

  泠琅望着那道清瘦的玄色背影,到最后也没解释什么。

  她能解释什么?说自己其实是装的,刀者是她爹,而这位是青云会走狗,他们两个只是佯装夫妻便宜行事罢了?

  这些话,她连凌双双都没有说,本来当初不告而别,就是打定了主意想自己处理,现在依然也是一样。

  “这是我的水流,阿琅,你无须承担。”

  这是李如海反复告诫的。

  他想让泠琅不要为他寻仇,这一点她没有做到,但他却以身作则地叫她学会了一件事。

  投身于自己的水流,绝不把珍重之人卷入其中。

  她虽然不听他的话,却至少可以像他生前那样做。这在某种程度上,反倒算作听话了吧。

  少女沉浸在回忆中。

  江琮看出了这点,每当她想事情的时候,眼皮都会耷拉着,嘴唇也微微抿起,眼睫半天才会轻颤一下。

  但今日有所不同,他敏锐地察觉到,她现在心情有些差。这倒是十分罕见的,从前再怎么样,她也不会露出这种脆弱来。

  尤其是在他面前。

  她只会是好胜的,警惕的,那双眼中的光芒一流转,便能想出十句挤兑他的话,绝不会有这种怅然情态。

  所以那个苏沉鹤,真的只是朋友二字可以形容?

  江琮不知道真相,只知道眼前的女孩儿在见了他之后,第一次陷入这种低落。

  那个少年,剑的确使得不错。虽然只露了两招,但已经足够看出一点——他很快。

  而快已经能决定很多事。

  但那又如何?江琮淡淡地想,他的剑使得再快——

  也会露出那种眼神。

  那是个什么样的眼神?久别重逢后的欣喜还未完全退却,就被错愕占据,不敢置信,茫然隐痛。

  失而复得后再失,不过如此。

  同为男人,他怎么会看不懂那个眼神,只有因为心虚而躲避的她才看不懂。

  她不仅不懂,还选择了隐瞒,关于这桩婚姻的真相,到头来也未说出一个字。

  他当然知道原因,若要解释,那涉及的东西必然太多,她似乎不太愿意把朋友拖下水。前路漫长而危机四伏,她要把他们排除在外。

  而他,却是可以陪着走上一段路的。

  无论未来如何,无论结果怎样,至少在当前这一刻,这是他们单独享有的秘密。

  即使她对他们的隐瞒是出于保护,对他的坦然是出于利用——

  他依然为此感到快慰。

  江琮微微一怔。

  手指无意识紧攥了书页,发出撕裂脆响,在静寂室内十分突兀。他恍然未察,只在反复品味方才思绪。

  他为什么快慰?他刚刚的满足和庆幸从何而来?

  没有想出结果,因为女孩儿已经不满地抱怨出声。

  “你倒腾什么呀?我刚刚差点睡着了,结果被你吵醒。”

  她从软枕中抬起头,颇为不耐烦地望过来,在看清他手上所拿后,立刻嘲笑出声。

  “道德经?哈哈,你看上十遍也不会添些道德!”

  江琮听见自己说:“夫人,道德经不是讲道德的。”

  语气平静,没有任何异样。

  对方轻嗤一声:“以为我不知道么,还用你说?”

  她翻了个身,将自己埋入帘帐阴影中,嘴上还不忘模仿他:“夫人,我和这书一样,也是不讲道德的。”

  江琮没有回应这句幼稚的挤兑,他想,他哪里不讲道德,简直是太讲道德。

  她就这么大喇喇地又要沉入梦乡,同此前的每一个晚上一样,泰然自若,心安理得,绝不理会他就在旁边杵着。

  她太过自负,太过骄傲,而他太过道德,所以才有如今局面。

  这些日子他扮得太像,还险些生出了些莫名错觉,实在是诡异至极。

  江琮捏着书册,漠然离开。

  出了门,是一方古朴院落,青石地砖被细雨濡湿,那株盛放的鸡冠花仍旧艳丽着。

  他行过院子,轻轻叩响某道房门,不一会儿,门开了。

  是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