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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熙熙攘攘的看台上,那几个僧人仍端正站于远处,彼此之间似在说话。

  “和尚说话,然后呢?”她不耐道。

  “那个最俊的走了。”江琮说。

  “走了,然后呢?”

  “然后没了,就是让你看看。”

  泠琅冷笑连连,她松开他衣领,改为紧扣住他下巴:“没话找话是吧,我看你这人真的欠教训……”

  江琮被迫着转过脸来:“你没想到什么?”

  他下巴被钳着,说话有些费力,泠琅的手掌正好抵在他脖颈上,能感觉到喉结微微地颤震。

  她眯起眼,索性用点力在上面压了压:“什么意思?”

  于是,掌下的触感便滚动了一下。

  江琮不再说话,只拿他幽深如夜潭般的眼眸看她。

  泠琅忽地笑了,她说:“我之前倒是想到了一点。”

  她终于收回手,视线一转,在人群中再次找寻到那几名僧人的身影,他们或是交谈,或是观望台上赛事,或是低眉不语。

  “沉鹤同我说,所有参赛者的行动都被严格管制着,何时起身,何时必须就寝,就连进食也是统一安排,极大地限制了自由。”

  “对参赛者作此安排,其实是意料之中,想必双双就是因为这个才需要假扮侍女才能上山。”

  泠琅翘起唇角,笃定道:“如今山上的外来客分外三类,一,像沉鹤这样还在准备下轮比试的参赛者,他们行踪不能自主,活动范围也有限。”

  “二,同你我一样花了黄金,而且凭着身份地位才能上山观摩的贵宾。虽然行动自由,但门槛极高,并且必须通过宗内长老的验证才能上山。这几日我留心观察过,我们这般的客人并不多。”

  “至于这第三种——就是在上一轮被淘汰后,没有离开,而是留在山上继续观看比赛的参赛者。”

  话已至此,很多内容已经不言而喻。

  明净峰不是什么人来人往的热闹大宗,它已经遗世独立数十年之久,在这次比剑大会开始前,绝大部分人连它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更别说提前打探消息。

  这种情况下若想混上山,是万分之难。凌双双从前在山上呆了很久,熟悉此地,另当别论。

  “如今山上最自由,行动最能掩人耳目的,便是我刚刚说的第三种。”

  泠琅悠悠然为这番长篇大论定了音。

  江琮也终于开口:“夫人所说,正是我之前所想。”

  泠琅说:“你说是就是罢。”

  江琮为自己倒上温茶,声音平静:“空明大师手下弟子,绝不该在第一轮便遗憾退场。”

  泠琅眼睛瞥着杯盏,在它被倒满的下一刻,便施施然夺过来喝下。

  江琮静静注视她,她饮毕搁盏,满意道:“就算是第一日在山脚下碰见的喽啰,好歹也能撑到第二轮的。”

  “迢迢赶来,却存心输掉,除了想方便暗中行事,没有其他任何理由。”泠琅斩钉截铁,“我接下来几日定要好生看着,这群秃驴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江琮突然说:“昨天还叫人家俊和尚,今天便骂秃驴。”

  “昨天叫好夫君,今天也能叫姜蒜,后天还能成王八……”泠琅看了他一眼,“咦?你的脸怎么有些红?”

  江琮轻咳一声,没有接后半句:“你何时唤过我好夫君?”

  泠琅再次凑上去,瞧着他潮红未退的耳根,纳罕道:“莫不是真生病了?”

  她面露难色:“这就生病了,过几日可怎么办?如今这情况定是免不了打架,可不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江琮淡淡道:“夫人少咒两句,我便不那么容易身先死。”

  泠琅却已起身,做出一副打道回府的样子,嘴上不忘道:“你还用得着我来咒?方才你自己咒自己不是更起劲?”

  台上比试的确如沉鹤所说,越往后越没什么看头,已经走了好些看官,他们这般离开,也不算显眼。

  回去的路上,二人挤在一把伞下,行在满山湿润之中。

  泠琅一路都在挤兑:“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谶言?”

  江琮看着伞沿下的雨滴,不做声。

  泠琅苦口婆心道:“若一个人总是用些不好的话来当做借口,那这些借口极有可能会成真。你今天说受风寒,明日便极有可能暴毙,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江琮凝望雨水中的山林,好像那十分值得注意。

  泠琅诲人不倦道:“帮不了忙就算了,还要拖人后腿,做人可不能这般无用。”

  江琮垂目,视线落于雨水淋漓的青石路面。

  泠琅继续语重心长:“你暴毙事小,侯夫人伤心事大,而我的功业也会艰难受阻。如此看来,这种话以后一定要少说。”

  江琮凉凉地说:“没了我,你再去寻个分舵主帮忙便是,这世上到底有十来个。以夫人能耐,不算难事。”

  泠琅讶然,随即欣慰道:“我还没想过能这般,不若夫君先给个名单,以防不测?”

  江琮看着她,柔声道:“好。”

  泠琅也柔声:“我何时能见到?”

  “耐心等待便可。”

  “夫君何时遭遇不测?”

  “耐心等待便可。”

  “我何时能功成身退,再也不用同你打交道?”

  江琮笑了,他慢慢地说:“耐心等待便可。”

第56章 惊变起

  泠琅真的耐心等待, 因为晚些时候,江琮竟果真发起烧来。

  他额上滚烫,手却凉得吓人, 红潮从眼下一直蔓延到耳根, 显得皮肤更为苍白,眉心那颗痣几乎要烧起来。

  双眼乌黑幽润,眼尾却泛红, 如桃花染了艳色,有种颓唐美感。

  或许也不是风寒,因为既没听见咳喘,也没看见流泪。除了神色不对, 他其余都一如往常。

  终于,在泠琅第三十六次忍不住偷看他之后,江琮终于出言:“看我做什么?”

  泠琅说:“我觉得你看上去好像命不久矣……”

  江琮温声道:“我命不久矣, 不是遂了夫人心意?”

  泠琅讪讪地说:“古语云, 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虽然你此前对我多番得罪, 但若叫我眼睁睁看着惨剧发生, 也过意不去。”

  江琮放下书册, 斜倚在榻上,乌发垂落于肩,像墨汁流淌。

  他面上带着点笑:“瞧不出夫人对我竟有如此情意。”

  泠琅说:“我心底善纯,待人都如此——所以你现在真的不要紧?”

  “不要紧。”

  “真的不会有事?”

  “定不会耽误夫人宏图大业。”

  泠琅唔了一声:“所以你从前也经常如此, 所以这下并不慌张?”

  江琮隔着帘帐阴影, 静静地看她:“夫人甚聪慧。”

  泠琅摇头长叹:“看来,这十有八九便是所谓‘沉疴旧疾’了, 没想到发作之时是这样的。”

  “那夫人以为该是哪样?”

  “嗯……起码也得咯点血, 痛疼欲裂, 奄奄一息的吧,不然怎么唬过侯夫人?”

  江琮轻笑:“或许我本就疼痛欲裂,只是未表露出来。”

  泠琅犹豫道:“真的?”

  “是真的如何?”

  “那你明日便在屋子里呆着,别去观赛了。”

  “假的。”

  如此斗了一番,晚些泠琅爬上榻的时候,被榻上温度吓了一跳。

  “这是被你躺了一个时辰的被褥?”她感叹,“比外边地砖还凉。”

  说着,她倾身而上,抬手便覆住江琮额头:“还是这般热……这病好生奇怪,落水哪儿能落出这种怪病。”

  江琮闷声说:“宫里的水,阴气比别处要足些。”

  泠琅一愣,收回手,趴在他身边笑了起来:“你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当斩。”

  烛火已经灭了,四下陷入暗墨色中,只有彼此呼吸声响,与漂浮着的浅淡兰草香。

  江琮轻声道:“我可是青云会的乱臣贼子,这种话说来十分正常。”

  泠琅自然知道他的病绝非落水所致,她当下便又生出些试探他的心思,便道:“侯夫人对圣上忠心耿耿,泾川侯本人想必也是这般……为何唯独你生了副反骨?”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

  泠琅自顾自继续道:“圣上其人,行事的确严酷了些,早年杀尽功臣不论,对子女亦是雷霆手段,玉蟾山那次,实在是……”

  话说到最后,声音愈发低。

  她犯困般地打了个呵欠,泪眼朦胧道:“但作为帝王,却是不得不如此,当年能在那般动乱中夺得皇位,没有这种心性如何能成。”

  “只是如今一片安稳,还存留着这样风格,也不晓得是好是坏了……唔,我等草民,担心这个作甚……”

  没有下文,少女终于睡熟了。

  良久,在无边暗色静寂中,江琮轻声说了句。

  “是好,亦是坏。”

  翌日。

  雨停。

  泠琅甫一出门,便同满山青翠撞了个满怀,天未大亮,但已经能看出没什么云絮浮沉,接下来定是要晴个三四日的。

  而江琮一夜之间也好了不少,那些绯红嫣红淡红全数退去,虽眉宇间仍见病态,但瞧着已经算正常了。

  怪不得昨天如此从容不迫。

  泠琅十分敷衍地关怀了几句他的身体,得到了“今日可正常出行”的答复后,才慢吞吞搭上他的手,步出小院,往大象台进发。

  叫她意外的是,才行了几步,凌双双忽然神出鬼没地跟在他们身后。

  已经有两天没瞧着她了,泠琅惊讶道:“双双,你……”

  凌双双脸上的面纱好像又厚了几层,严严实实地只露出一双眼,她行礼道:“后几日看台围观人士会越来越多,夫人公子请小心。”

  泠琅住了口,她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按捺下询问究竟的心思。

  等到了地方,她才知道这句“越来越多”有何深意。

  就在他们的席位旁边,赫然坐了个锦衣公子,那里之前几日都没人,想来是被淘汰的越来越多,才被人重金买下。

  公子生得白皙,穿得金贵,一把镶了金边的折扇放于手中轻摇不止,十足的风流倜傥。

  正是在洗剑池边上,被狠狠戏耍过一番的黄公子。

  泠琅只想感叹人生何处不相逢,她面上不显,只从容行上前,风淡云轻地坐定,一副目不斜视的高贵气派。

  黄公子没有察觉她,他正忙于同别人说话。

  隔着狭窄过道,语声轻易传到泠琅耳中,他说:“要不是昨天那娘们忽地使出泼皮手段,我怎会失利败退?真是阴沟里翻船……”

  旁人接话道:“怎得泼皮手段?当时在下已经离开,未曾观瞻。”

  黄公子忿忿道:“她横腿来踢我,实在可恨……”

  旁人便笑:“横腿来踢?是他们岭南无双腿的独门技艺‘竹竿过江’罢?那招的确刁钻,但说是泼皮手段未免不太恰当。”

  黄公子闻言,更加恼怒:“一个女子,拿大腿来顶撞我,不就是吃准了我不敢触碰反制她,才如此为非作歹么?不是泼皮手段是什么。”

  同他说话的人静默了片刻,好似从未听说过这等言论:“咳,比试武功何须在意这些……”

  黄公子摇头叹息:“像我这等留有古风的正人君子,在此事上难免吃亏,罢了,如今虽落败,但好歹保全了为人品格。”

  旁人干笑了两声,似是无法再接话,一场交谈总算终了。

  泠琅却几乎要在心里笑死,什么古风君子?这姓黄的前几日对上俩姑娘不是挺横的吗,这种懦夫,为了给自己找回颜面,什么话都说得出。

  她悄悄侧身,去瞧身后侍立着的凌双双,见女孩儿白眼翻得好似快到天上,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瞧出鄙夷。

  江琮不晓得他们此前的冲突,但这并不妨碍他听到这番高谈阔论,他瞥了身边少女一眼,见她并没什么暴起杀人的势头,用不着他顺气或递刀,才收回视线。

  台上,锣过三巡,已经比试了好几场。

  泠琅看得津津有味,今日赛事比昨日还要好看许多,一个个都是满身的功夫。或是贴身相搏拳拳到肉,或是惊险试探绝地反击,所有人都大呼过瘾,台下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而苏沉鹤那一场,更是精彩至极。

  他对上的是个灵泉宗年轻人,也用剑,并且依然是快捷轻敏之路数。

  一柄剑的观赏性就足够强,更别说两把。两剑相遇,必然斗得满台利风。嗡鸣声响彻会场,两道声影如光亦如电,人定睛细看,也难以分出彼此。

  台下人喉咙都快喊哑,终于,在滴漏将尽之前,沉鹤那把细薄长刃,稳稳指在对手左胸。

  “苏沉鹤——胜——”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掌声,台上二人皆上前行礼,落败的弟子不见颓态,虽然疲惫,但反而精神灼灼。

  他拉着苏沉鹤,一副遇上知己,要好生交游谈话的模样。不知苏沉鹤如何回应,那人面露遗憾,继而转身离开。

  热闹还未散尽,众人还在讨论方才惊险,仍有无数道目光落在台上墨衣少年身上。

  却见他视线扫过人群,似在找寻什么,最终眼睛一亮,纵身便飞掠出去——

  那些目光,便转而落在泠琅身上。

  泠琅心中为他的张扬行径叫苦,却仍笑得真心实意:“沉鹤,祝贺你又拿下一局。”

  苏沉鹤身上还留有交战而生的热气,眼睛又润又亮,内里锐气未退,整个人如同一柄战到兴头的利剑。

  这柄利剑在泠琅面前却锋锐全无,他含笑拱手:“运气罢了,刚刚那位实在厉害,有好几次差点没防住。”

  有另一道娇俏女声响起:“差点?还是差很多罢,几月不见,你愈发装腔作势了。”

  沉鹤寻声而望,面上带了惊喜:“双……”

  刚出口,便想起此前叮嘱,他硬生生咽下名字,低声道:“怎得突然来了?不是说不来吗?”

  对此,凌双双只有四个字回应:“说来话长。”

  说来话长,便不如不说。沉鹤当下了然,也早已习惯,便笑着不再提。

  几人便开始谈笑风生起来,大象台上比剑继续,新的激烈场面已经吸引了场下注意,再没人往这边投来好奇视线——

  除了隔壁的黄公子。

  他正陷在惊骇之中回不了神,那柄新换的金边扇面几乎被他捏变形,怎么,怎么又碰上这俩人?

  昨日他耐心观察过,赛场上没有她们身影,本以为是落败后离开了,未曾想又在此地狭路相逢……

  “别再让我见到你。”

  “还有下次,取的就是你玉冠下的玩意儿。”

  “带着你的喽啰给我滚。”

  这些话,真的是眼前这位巧笑嫣然,温柔娇婉的夫人说出来的?好像的确不是……但……

  他咬着牙,已经觉得此地不能久留,想趁着人多赶紧溜走,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这辈子,还未遭受过那等侮辱……

  正天人交战着,却听见场下一阵喧哗,似乎有人在闹事。

  他愕然去看,只见高台之上,赫然多了一具尸首!

  此前沉迷于思绪,根本没关注赛事,怎得忽然变成这般?他茫然四顾,却见大部分人也是惊讶非常的模样。

  那句尸首死状相当可怖,胸口有一个大窟窿不说,嘴巴更是被一柄长棍贯穿,连死都是大张着嘴。

  观其形貌,应该是位青年男子,从肿胀程度来看,似乎死了不止一日了……

  黄公子悚然一惊,被这惨状激出一阵鸡皮疙瘩,而台下不少人已经及欲作呕。他惶然起身,就要离开——

  却撞见一道冷冷的视线。

  那个蒙着面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提了剑在手中。

  周遭嘈杂纷扰,而她的话音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他耳中。

  “我不是说,别让我再看见你吗?”

第57章 洗冤屈

  “我不是说, 别让我再看见你吗?”

  仅一句话,便叫锦衣青年涨红了脸,连大气都不敢喘。他僵硬站于原地, 走也不是, 坐回去更不敢。

  泠琅却没工夫关注他。

  她死死盯着台上变故,刚才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两个参赛者上台,向对方抱拳行礼, 明净峰长老鸣锣为号后,二人便抽出各自武器战在一块。

  稀松平常的流程,打得也中规中矩,她一边同沉鹤说话, 一边拿眼睛时不时去瞥,最后连看也懒得看了——

  然后,便是观众一片哗然, 她诧异抬眼, 见到大象台上赫然横着具死尸!

  生得黝黑魁梧, 那双眼到最后都维持着无法置信的惊愕, 一根长棍从口中贯穿到后脑。

  这死状实在是凄惨, 也实在是熟悉。

  她当即便看向江琮,他眼中讶色明显,回望于她,轻微地摇了摇头。

  意思是静观其变。

  泠琅按捺住心中惊骇, 转过头想朝身后的凌双双使个眼色, 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女孩心领神会,却一把抽出剑, 堵住了那正欲遁走的黄公子。

  泠琅无暇关注这二人要如何对峙, 她回头望向大象台, 只见须臾之间,那尸首旁边已经站了个和尚。

  青灰僧袍,岿然不动,手持一根混铜棍,眉目间似是隐含了怒气。

  泠琅从他略有凹凸起伏的头顶看出,这位并不是长得最俊最让她警惕那个,他站在那里是做什么?尸体是他扔上来的?

  惊疑思忖间,那僧人已经朗声开口。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贫僧法号寂玄,从层云寺来。”

  层云寺,不就是空明大师叛出季室山后落脚设坛的地方吗?这妖僧弟子倒是毫不避讳地自报家门了。

  四周又是一阵议论,都是跑江湖的,层云寺这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空明大师盘踞于此,广收门徒,积攒了庞大势力,近几年门下弟子频频出来走动,无人敢惹。

  一方面,是他们修炼的功夫实在诡谲高深,众弟子看着年轻,身上却有寻常练武之人三四十年的内力,叫人难以应对。

  另一方面,这些人虽自称佛门,然而行事同戒律二字毫无关联,坑蒙拐骗者有,烧杀抢掠者更有。并且时常成群结队出现,彼此相护,更是让人避之而不及。

  这明净峰怎么搞的,太久不问世事,不晓得如今江湖哪个宗派最惹不得吗?居然把他们给放上山来?

  在众人皆惴惴不安之时,台上的寂玄再次出声,语气竟十分沉痛。

  “贫僧旁边这位,乃层云寺首座弟子寂释,应师父之命前来明净峰参与比剑大会。寂释原本该比其他弟子先到,然而我等上山后才发现遍寻不得,几位师兄还为此忧心忡忡,因此在大会上发挥不佳……”

  泠琅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没记错的话这人明明姓黄,还未摒弃俗家姓名,何时有了寂释这种法号?

  况且,他一副俗家弟子打扮,甚至剃度都未曾,这种模样也能担任寺内首座吗。

  “未曾想,最终却是在后山深林之中寻到寂释师兄之尸首!死状之惨,实在叫贫僧沉痛难忍。观其形状,竟已经遭此横祸五日有余……”

  台上僧人几欲垂泪,台下泠琅简直要为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叫声好。

  所谓寂释死在哪,死了多久,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伙人从第一天开始就古怪鬼祟,为的是现在这一出。

  更奇怪的是,这位寂玄和尚站在台上洋洋洒洒好一会儿了,怎么无人来阻拦一二,明净峰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正想着,只见空中一道身影如光如电划过,下一瞬便立在了寂玄和尚对面。

  是陈长老姗姗来迟。

  他额上有薄汗,气息也不算平定,一开口,却是十足的稳重:“这位大师,关于此事,我之前已经回复于你,寂释大师之死同鄙宗并无关系。若要上山,势必经过唯一山门,山门有弟子把守,的确没有人见过他……”

  寂释和尚怒道:“既然如此,为何他的尸首会出现在宗门后山?”

  陈长老面上也作痛心状:“这几日山上人往来频繁,其间难免疏忽。只是你我都已经看过,这位寂释大师并非因我宗剑术而死……”

  众人闻言,皆齐刷刷往那尸身胸口的致命伤处看去,只见其乌黑溃烂,似乎是撕裂状,并不平整利落。

  这不是利剑所创,更不是明澈剑法。

  “当时宗内众弟子皆忙于迎客,没有谁有空造如此杀孽,更何况我已经细细排查过,宗内无人同寂释大师相识,更别说有拔刀相向之仇怨。”

  “鄙人以声名担保,此事同明净峰无半点关联!”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陈长老本就生得一派正气,如今肃了面容赌咒发誓,可信度极高。

  对面还是颇有戾气声名的层云寺,两两相较,显然陈长老的话更叫众人信服……

  泠琅却知道,对方处心积虑有备而来,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那寂玄和尚沉了面色,厉声道:“我寺僧人在此丧命,难道贵宗就给出这种说法吗!”

  话音刚落,只见人群中先后跃出五六道身影,皆是僧袍秃顶,手持铜棍,气势汹汹而来。

  陈长老立于其中,不见慌乱,只喝问道:“我已经尽数交代于阁下,绝无半点偏袒私瞒,如今这般,是要胡搅蛮缠么?”

  说着,人群中又跃上来几人,都是青衣持剑的明净峰弟子,一个个站在长老身后怒目圆睁。

  气氛已经剑拔弩张,台下众人见事不好,有的已经暗暗退开,有的想站近点看热闹,又怕殃及池鱼。

  却听高台之上为首的寂玄和尚忽地大笑:“好一个‘尽数交代,绝无半点偏袒私瞒’,陈长老,你这话敢再说一遍吗?”

  泠琅忽觉不对,她迅速同江琮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意识到——

  图穷匕见的时候到了。

  陈长老似乎也有所感,他从容道:“陈某问心无愧。”

  玄机和尚抚掌:“好!你这个做长老的问心无愧,就不知道宗内其他人是不是也同样问心无愧了!”

  “诸位!”他转身面向台下众人,大声道,“贫僧怀疑,师兄之死正是明净峰宗人所做,不为别的,只为杀人灭口,因为他发现了一个秘密,那就是——”

  “明净峰根本给不出明澈剑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仅泠琅心中咯噔一声,台下所有人瞬间被点燃,此前的窃窃私语换作大声质问。

  “什么意思?说清楚!”

  “这帮秃驴,爷爷我从前就差点吃了你们的亏,现在竟敢来剑宗地盘作威作福了?”

  “老天!其实我之前就怀疑,明净峰近些年来式微定有原因,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他们的剑谱已经失传,招再多的弟子也是无用了。”

  闹嚷声骤起,场内沸反盈天。

  在座的哪位不是为了明澈剑法而来?谁能受得了这种话。群情激昂之时,陈长老脸上也露了怒容。

  “一派胡言!”他利喝道,“你们再三挑衅,现下更是空口污蔑,既然如此,也休怪我宗不再以礼相待!”

  寂玄也大声道:“以礼相待?恕我直言,明净峰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失了这个‘礼’字,再无信誉可言——”

  “你们那位顾掌门,当初如何暗算师兄霜风剑柳长空,又是如何害死他,从而取而代之,顺利登上掌门之位?”

  “别以为时间已久,世上便不会有人追究,”寂玄面露痛色,“恩师当年同霜风剑乃生死至交,如今我等奉师命而来,正是为了洗清霜风剑之冤屈,为他在九泉之下讨个公道!”

  这话隐含的信息太过叫人震撼,一时间牢牢镇住了所有人。

  霜风剑?“剑冷且烈,如霜如风”的霜风剑柳长空?

  关于他的传说这些年在江湖上从未断绝,他与顾长绮的掌门之争亦被人津津乐道,在座的各位奔赴扬州时,一路上又将这些陈年秘辛颠来倒去谈论了不知多少遍——

  是以这三个字一出,足以掀起惊天骇浪。

  陈长老已经面色铁青。

  此前的温文儒雅已经荡然无存,他紧盯着寂玄,缓缓道:“我此前对诸位多方忍让,实在是多此一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