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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间那段时间里,他只看着地面上的人形沉默不语,脑中似是想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想。

  细作是皇宫的人。

  这便是疑惑所在,女帝要拿他试药,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无论毒药还是解药,他都不会有任何拒绝。

  细作是皇宫的人,但不一定女帝派来的,毕竟那里还有她深爱的女儿。傅蔻心狠手辣,和她母亲如出一辙,而她的妹妹傅蕊,也并非全无野心。

  江琮默然地想到一些可能,他必须要自己想很久,才能再次来到那道帐外。

  帐中人醒得很快,她抚上他的脸,看穿了他的情绪。他也必须要十分忍耐,才不会向对方讨要更多关心。

  这越来越像一场甜蜜和绝望并存的修行,就像此时此刻,他明明渴望着抚摸她唇角,却也只停在她发梢的手指——

  全部都是不甘的铁证。

  长夜过尽。

  泠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江琮挨得有点近。

  她下巴搁在他肩上,手臂缠在他胸口,腿更是横在他腰间,整个人像极了一只紧攀住树枝的壁虎。

  而对方任由她动作,甚至还未醒。眼睫低垂,漂亮的唇微抿,好似梦中都有烦心事。

  这让泠琅觉得稀奇,她好像从没见过江琮沉眠的样子,向来都是她后醒,然后对上他或微笑或冷笑或皮笑肉不笑的俊脸。

  于是她伸出手,抓了缕不知是谁的发丝,轻轻去挠他鼻尖。

  对方眼睫轻颤,显然感觉到了异样,却并未立即醒转。

  泠琅觉出乐趣,又去蹭他唇角,沿着下颌一路蜿蜒,最后落在耳垂,轻拢慢捻,若即若离地扫弄。

  江琮立即睁开眼,他反手捉住了她作乱的手腕:“干什么?”

  嗓音带着浓浓的哑意,和白日里完全不同。

  泠琅腻歪地说:“唤夫君起床呀。”

  江琮发出声哼笑,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是这般唤的?”

  泠琅说:“润物无声,唤人无形,如此晨起的人一天都会心情舒畅。”

  江琮摩挲着她手腕:“可我现在心情并不舒畅。”

  泠琅爬起来,重重地捏了把他的脸,在对方深暗的眼神中跳下榻:“那是因为你还没起来。”

  她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云雀一般活润:“别忘了今天要做什么,出城,那可是雄鹰方能栖的鹰栖山!”

第93章 赴陈县

  鹰栖山, 唯有雄鹰方能栖落之地。

  高峻雄险,绝壁枯崖,雾气终年弥漫。有人称在山里碰见过野人, 有人称碰见过精怪, 有人称碰见过神仙。

  “反正,若有什么无法解释的怪事,都说从山里来的就行了, 山也不能为自己辩解。”

  少女高高扬鞭,青骓长鸣着疾奔出去,一地马蹄脆响。

  乌黑马尾于阳光下跳跃起伏,淡青衣衫裹出流畅腰线, 在满山道的青翠之中,一路纵驰而去,激起阵阵尘烟。

  若有什么无拘无束的山精野魅, 也该是这副模样。

  江琮策马紧跟其后, 二人先后越过了一道及其险峻的峡缝, 再绕过一处山谷, 远远地便看见前方山门上, 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石柇关。

  过了前面的关隘,便能抵达陈县,这已经是他们离开京城的第四天。

  值守士兵停止仰望头顶断崖边生长着的、一树硕果累累的檎果,他转过头, 好奇地观察正驱马而来的青年男女。

  毫无疑问, 他们是一对,无论是身上相似的淡青, 还是彼此注视时轻柔安静的眼神, 种种迹象都彰显着二人的关系十分亲密。

  一个别着剑, 一个带着刀,行走江湖的伉俪他也见过不少,但是,眼前这对少了些能一眼看出的风霜落拓。

  他们虽然年轻,但气度却是少见的沉静收敛,尤其是那位公子——

  不动如山,深不可测,仿佛该站在白玉石雕刻的栏杆旁,而不是勒马于荒野古道中。

  等待查验凭信的间隙,泠琅站在悬崖下拍抚马匹。

  “葱儿乖,多吃点,以后才能好好被骑。”

  是了,好巧不巧,选马的时候正好有塞上葱骓,这匹葱字辈的良驹被泠琅当场拿下,并赐名葱儿,呵护有加。

  “葱儿这么听话,是不是也很喜欢被姐姐坐着啊?”

  江琮淡笑着立于一旁,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对方频频投来的挑衅视线也视若无睹。

  片刻后,士兵拿着凭信出来,简单问询几句,便放了行,青年和少女翻身上马。在离开前,那少女回过头,朝士兵露出一点微笑。

  短促地一声鞭响,两道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曲折山道。

  士兵又望了一会儿才回神,重新抬头观望时,却微微怔住。

  那依偎着断崖生长,虽结了数枚红果,却令人可望不可即的檎果树,已经少了一大半果实。

  宝石玛瑙般的色泽,滚落潜藏在草丛中,只要稍微攀援便能取到。山坡草叶柔软,他竟一直没听到任何声响。

  一个时辰后,陈县某处食肆。

  泠琅握着枚滚圆红润的果实,正一下一下地抛:“鹰栖山道路难走,这山林野果却随处可见。”

  江琮看着那枚林檎果:“夫人倒是心善慷慨。”

  “他痛快放行,我心里高兴,随手赠他半树果子。”

  “如此可算借花献佛?”

  “哼,林檎无主,我心也无主,借了又如何。”

  “如今四境之内无战事,石柇关已不是要地,他本就该轻松放过——”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对面少女手臂一伸,十分不耐地将一直把玩着的果实塞进他口中。

  江琮被迫着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后,不动声色地吞咽。

  泠琅紧盯着他的表情:“怎么样?”

  江琮点头:“尚可。”

  “真的?这种野果最怕看着红烂,实则酸涩。”

  “尚能忍受,不知以夫人口味如何。”

  “是吗?”

  江琮不说话,只就着她仍未放下的手,再次咬下,慢条斯理地品尝。

  泠琅注意到,他牙齿很整齐,这是她从果实上的缺口看出来的。

  看着对方始终舒展的眉头,她终于放下心来,也张口一咬。稍稍咀嚼,便面色大变——

  汁液瞬间迸发于齿间,清爽,冰凉,酸得像腌了两个月的盐梅。

  泠琅死死盯着江琮,一点一点把满口酸涩咽了下去,对方却始终从容淡然,脸上瞧不出半点心虚。

  “夫人竟如此畏酸?”他温声。

  泠琅听不得什么畏不畏,她强迫自己又吃了一口,才将剩下的半个果子再次堵上江琮的嘴。

  也不管上面是谁的牙印。

  “喜欢就都吃了罢!”她愤恨道。

  等菜的间隙,江琮还真的把果子全吃了。拳头大的红果,没有切成小块,更没有精致玉蝶盛着,他风淡云轻,仍吃出了贵公子的姿态。

  泠琅说:“我在塞上住的时候,当地流行一种脸一般大的烤馍饼,里面夹了满是汤汁的羊肉臊——”

  她意有所指:“真想看看你吃那玩意儿是何模样。”

  江琮放下果核,擦了擦手,闻言只是微笑:“夫人想带我见见故乡?”

  泠琅喝了口辛辣的菜汤,也羞婉一笑:“地方僻陋,比不得京城,还望夫君莫要嫌弃则个。”

  江琮柔声:“夫人,嘴上沾了葱。”

  泠琅决心这顿饭不再跟他讲话。

  饭毕,二人将马暂拴在食肆后院,出门往集市去了。

  为的是打听常罗山的下落,那个身长八尺,腮胡蓬乱的的男人,当年乃关中一杰,以己之身带响亮了整个歧县的名声。

  而如今,已经到需要出卖自己成名武器谋生的地步。这距离他归隐,不过五年时间,不知如何能沦落至此。

  令泠琅意外的是,询问的过程十分顺利,集市上许多人都对常罗山有印象。

  “喔,那个人啊?满脸胡子,八尺倒是没看出来,瞧着挺佝偻,卖的是双节棍子,竟是金银制成!”

  “对对,一截金,一截银,我当时看得很分明——”

  “看得分明,你怎不买?”

  “我干啥要买?买了还得花钱融铸,有那个钱,去给老婆买点金镯子不好,买棍子作甚!”

  “就是这样了,二位大侠,那人叫什么我们也不知,我们这些做生意的都没见过他,只能说明,他是别地方来的,绝对不在县里。”

  “呵呵,我倒是能看出,那人从哪里来。”

  这些店家你一言我一语,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都不用泠琅如何打探,江琮的话术手段更无用武之地。

  一个胡须花白的沽酒翁摇头晃脑:“那人衣衫上的补子是兽皮,足上却穿的草鞋,边缘全是深紫色泥泞,你们竟无一人注意?”

  他斩钉截铁:“深紫泥土是鹰栖山谷地才有,他一定是从山里出来的!”

  众人哗然,又开始激烈地争论,其间夹杂着方言俚语,泠琅听得十分费力。

  最后,那沽酒翁的话似乎是最有分量的,他们达成了一致:“那个怪人是从北面的山中来,现在必定已经返回了。”

  泠琅不甘心地问:“他这趟没卖出手,是否还会再来?”

  沽酒翁大笑:“或许!但那要很久之后,因为据我所知,秋天一到,深山中的村寨便要忙于打秋猎,那才是他们一年到头最重要的事。”

  泠琅又问:“您老说的谷地,难去吗?”

  “难,也不难!”

  “怎么说?”

  “贸然进入,自然难,毕竟雨雾正浓。若有向导,便是简单。”

  “这向导——”

  “咳咳,我孙子过两日要进山采泡酒的药材,会到达谷地附近,您二位若需要,可以聘他做引路之用。”

  泠琅觉得可行,她回过头同江琮对视一眼,也看出了他的应许之意,于是便在沽酒翁做了口头约定后,离开了集市。

  晚些时候,二人歇在客栈里,她仍在凝眉沉思。

  “你若走投无路,会卖掉无名剑吗?”她问。

  江琮答得很快:“会。”

  “因为你的剑是无名,而常罗山不一样,他的金银双棍十分有名,并且他当年很乐意去挣这份名。”

  “是的。”

  “我爹说,这世上侠客分为两种,一种是自己做的,一种是别人叫的,而常罗山一直都是第一种,他为了将双节棍这一式微的兵器发扬光大,做了很多事。”

  江琮淡声:“一个爱惜声名,珍视武器的人,却摒弃了声名,售卖了武器。”

  泠琅喃喃:“他再怎么样,也不应该在陈县卖,这种地方怎么会有懂行识货的人,能看出他终身武器的妙处?”

  她补充了一句:“还自愿折低价,让卖家去把它重新融铸,这已经不是转手,而是毁灭——你若有什么地步,会这样做吗?”

  “会。”

  “当我没问。”

  又是一阵沉默,泠琅说:“要进山。”

  江琮颔首:“要进山。”

  泠琅瞟了他一眼:“绝境山崖,我都去过不少的,虫豕虎豹之类也见多不怕,嗯……倒是你……”

  江琮含笑:“我如何?”

  泠琅诚挚道:“夫君身子骨,应该是经不起什么毒虫毒瘴了。”

  江琮温声道:“以毒攻毒,百毒不侵,大多毒物已不能奈我何,夫人多虑了。”

  泠琅质疑道:“客栈那次,你怎么轻易中招了?”

  江琮微微一顿,眼神幽然掠到另一边:“那等东西不在毒物之列。”

  “至尊无敌毒药不能奈你何,雕虫小技媚药偏偏能放倒?”

  “正是如此。”

  嘴硬!泠琅懒得拆穿,只摩挲着刀柄,思索明后天的打算。

  入睡之时,二人挤在狭窄的榻,山边地方湿冷,她毫不客气地凑上去,双手环着对方的腰,腿也紧紧贴着。

  江琮并不以正面示人,只侧躺着留下个后背,任凭攀附索取。唯有她手臂有意无意往下滑的时候,会忽然按住制止。

  泠琅说:“等进了山,就没有葱儿骑了。”

  江琮沉默如山。

  “倒是有另一个葱儿,就不晓得让不让。”

  江琮轻笑一声。

  “就算让,也一定没那么乖。”

  江琮反扣住她的手,声音极轻:“还是很乖的。

  “怎么证明?”

  “要试一试才知道。”

  泠琅没听清,她贴上去问:“你说什么?”

  呼吸洒在他后颈,换来对方片刻僵硬,和僵硬后抵住额头,缓慢而坚定地推开。

  “睡吧。”他只是在叹。

  当夜有雨,夜中来,夜中去,声音透过窗扉传进,沉闷而静谧。

  依偎着本不会依偎的人,泠琅做了些轻盈美丽的梦。梦里有生了兰草的山谷,她站在谷中,仰头注视雨丝在空中轻飘。

  雨落了些在嘴唇和眼皮上,凉而润,带着美妙的芬芳。

第94章 雨欲来

  雨下一整晚。

  天明之际, 整座山城都漂浮着淡淡水汽。泠琅推开窗,看见青灰色的深巷尽头,有农人头戴斗笠, 挑担行过。

  空气冰冷舒爽, 她深深呼吸,说:“我昨晚感觉屋顶漏水,雨丝都飘到了脸上。”

  江琮放下茶盏:“嗯?”

  “总湿湿润润的……山底下太潮了, 应该是错觉。”

  窗扉阴影之中,看不清青年表情,只有声音传来:“……应该是错觉。”

  “但还挺舒服的,”泠琅伸了个懒腰, “若鹰栖山的雨都这般温柔,那我们进去便会十分顺利了。”

  江琮看着少女露出的半截手腕,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骨节凸起, 精巧可爱, 像栀子未开的花苞。

  他低低地说:“但愿。”

  可惜天不遂人愿。

  翌日, 进山。

  前一个时辰还风和日丽, 越往里走, 越是湿冷。

  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古木,光线稀薄,偶能瞥见几角破碎天空,竟都是昏沉阴暗模样。

  鸟雀不安盘旋, 不知种类的小兽奔出又隐没, 在松厚枯枝中发出声响。

  领路的是个黝黑干瘦的少年,叫阿泰, 瞧着不过十七八, 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大白牙。

  只不过随着地势深入, 那口炫目白牙已经很少显现,他眉头紧锁,时而警惕,时而忧心忡忡。

  泠琅瞧出了什么:“是不是快下雨了?”

  阿泰点头,他官话说得不太行:“下雨……难走。”

  他们本来的计划,是在天黑前到达谷地,第二天一早,再去寻更深处的村寨。等找到有人烟的地方,阿泰便功成身退,剩下的二人自行打探。

  泠琅扶着斗笠边缘,仰头眺望树林边界:“那我们是停下,还是继续往前?”

  阿泰摇摇头,往更深暗处的密林走去:“下一处,避雨。”

  泠琅了然,为了方便,人们通常会固定在某些岩洞棚屋之类的地方休憩,那些建筑如同沿途锚点。

  看来,雨停之前得在那处度过了,也不知能不能在天黑前到目的地。

  她回头看向身后的江琮,他站在一棵巨大的蕨草边,正凝目注视暗林深处。

  他今日很难得的不是宽袍大袖,戴了斗笠,露出清晰下颌。右手按在无名剑剑柄上,手背青筋分明。

  袖口裤腿都用牛皮轻甲收束,腰更裹得利落,从腰到腿,线条俱是窄顺流畅。瞧着,倒很有风中行走的剑客意味——还是身上带了点故事那种。

  泠琅很见不得他这副江湖打扮,因为仅有的几次,都是持着各自兵器在纠缠搏杀。他一穿这个,她的心就痒痒,手更是痒痒。

  也不知道是想摸一把,还是想碰一刀。

  江琮注意到前方投来的别有深意的视线,他淡淡地看回去:“怎么了?”

  泠琅吹了声口哨:“没怎么。”

  江琮似是意有所指:“路上小心些。”

  泠琅转过头,抬脚跟上前方的阿泰:“我晓得。”

  树林深静,只有足音在偶尔回荡,风从上空掠过,擦刮出阵阵轻响。绑腿扫过湿滑叶片,有不知名的草果勾连在衣摆,她也无心去拂。

  明明午时刚过,深林中却好似黄昏,层层枝叶遮天蔽日,不知今夕何夕。

  偶尔不知何处传来几声鸟鸣,回响不绝,更显哀戚寒凉。

  阿泰行进得愈来愈快,熟悉地形的山民,手脚并用地在山地上攀爬,他回头催促:“要、要快。”

  他怕这两位外来客走不来山路,想拉上一把,却发现二人始终跟得不远,行在湿滑青苔上,闲庭信步般悠然。

  少女朝他微笑:“不必担心我们,你只管往前走便是。”

  黝黑面孔的少年点点头,走得更快了,背影瞧着已有两分焦躁。

  不必他说,泠琅也能感觉到山雨欲来前的沉闷。

  风已经很静,鸟雀不安,走兽潜伏,只有乌云在静默翻涌,一层层压得极低。

  阿泰在前,泠琅紧跟其后,江琮行在末尾,三道身影在参天巨木之中显得十分渺小。

  终于,第一滴雨水从天际坠落,滑下叶片,啪一声打在泠琅斗笠上。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很快,满世界都是穿林打叶声。

  此时的山林只会更复杂。

  昏暗,会潜藏很多不该徘徊的身影,雨声,能掩盖很多不该发出的异音。

  泠琅在听,这喧嚣的雨声和前后二人的足音之中,有不同寻常的第三种声响。

  头顶的枝叶,不该在此时摇晃。不会有游蛇愿意在雨中出没,侧后方的草丛何来摩擦。

  泠琅扶着斗笠,在一处倒塌枯木边猛然回首——

  依旧是重重晦暗中的密林,它沉默着注视着来客,好似没有丝毫义状。

  但她已经看到,身后很远的灌木旁,有一片细碎冷光闪过,就那么一瞬,但她已经看了个分明。

  那是金属在雨水下的反光。

  江琮隔着雨雾和她对视,他只用口型说了一句:“有我。”

  泠琅便很干脆地转身继续走,她知道他落在最后面,必定早就发现了林中踪迹。

  不然,也不会那般暗示。

  风紧雨凉,绕过了一个光秃秃的山隙,泠琅皱眉打量,发现这附近全是倒塌的树木,连根须都清晰可见,好似被大水冲刷过。

  阿涛连说带比划:“快到了。”

  泠琅点点头,那人似乎已经知道自己被发现,后来这一路十分隐蔽,跟得很远,不再像原先那么近。

  不现身,亦不出招,只跟随着观察,即使明知被发现也无任何动作。

  她已经猜想到了这是谁。

  终于看到了用于歇脚的低矮岩穴,它地势偏高,雨水无法倒灌,上首有肥大芭蕉树遮挡,十分干燥。

  阿泰翻找出里面备好的干柴,在石堆上铺好点燃,火光一亮,温暖随之而来。

  三人围坐在火边,任热度烘烤半湿的衣摆和头发,阿泰好像又恢复了精神,说现在雨大,明日反而会更晴朗好走。

  他带着歉意表示,今夜大约得在这里歇,等天明才能赶往谷地。

  泠琅自然说无妨,她想起先前那处古怪的上隙,问道:“这里曾经有过山洪?”

  阿泰点点头,他殷勤地递上自带的肉干:“之前夏天,一直下雨……塌了好多地方,现在入秋,阿爷催我来采药——”

  说得磕磕绊绊,泠琅也听懂了,她嚼着肉干默然地想,眼下这秋雨的架势,比起夏季的暴雨,好像也差不了多少。

  她视线滑向对面端坐着的青年身上。

  江琮虽面朝火堆,但始终微微侧身,朝洞口倾斜。无名剑躺在他腿上,随时可以出鞘。

  火光跳跃,勾勒着他深俊清隽的轮廓,泠琅看了半晌,才说:“今晚怎么说?”

  江琮抬眼:“夫人休息便可。”

  “这可不行,”泠琅敲了敲刀鞘,“要想马儿好,得让马儿休息饱。”

  “那是劣马。”

  “嗯?”

  “良马不休息,也能跑得很好。”

  “殚精竭虑,良马也能亏空成劣马,”泠琅哗啦一声抽出云水刀,细细观察刀身凝结的水珠,“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

  吹落一滴水,她又改口:“不行,你倒时候说不定不叫我起来换岗,还是我来守上半夜。”

  江琮轻笑着低头整理袖口绑带:“谨遵夫人之令。”

  二人便不说话,只各自烘烤衣物,阿泰已经躺在角落里睡熟了。外面雨声越来越大,树木在风中剧烈摇晃,天地无光。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陡然照亮了整片树林。

  泠琅皱起眉头,按照这个架势,明日就算放晴,也少不了满地泥泞,甚至水流阻断路途也不是不可能。

  她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

  轰隆一声雷响,将她后半截话盖得严严实实。

  江琮说:“什么?”

  “就是……”

  又一声炸雷,比方才那声还响亮,颇有撕裂天穹的架势。

  江琮还在好整以暇地等待她重复,泠琅便凑上去,再次开口:“我是说……”

  雷声滚过天际,竟持续了三个呼吸之久,她再次白费了口舌。

  江琮忍不住闷笑几声,泠琅却气急败坏,觉得倒霉且丢脸,她瞧着近在咫尺的俊美侧颜,想也不想,张口便咬了上去。

  “不准笑!”

  咬在对方下颌,很扎实的一口,牙印立刻便显现。

  江琮嘶了一声:“咬我。”

  泠琅扒着他肩膀,观察自己留下的印记,自觉比起那枚林檎果上的牙印的整齐程度,也不遑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