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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生沉默片刻:“青云会有四堂十二舵,十二分舵遍布四海,负责所辖地区。而四堂分东西南北,没有手下可差遣,也没有地域需坐镇,这四个人只是听命于主上的杀人利刃而已。”

  江琮静静地说:“你是北堂。”

  “不错,你怎么知道?”

  “猜的。”

  “猜的真好,你自己猜,我不说了。”

  泠琅插嘴:“大师干嘛跟他计较?别理他,我不猜,你同我说。”

  寂生哼了两声:“春秋谈只是幌子。”

  他目光落在泠琅脸上,一动不动:“主上一开始,就只让我跟着云水刀。”

  他此前被江琮逼问出来的说辞,果然真假参半。

  泠琅品味着这句话,她知道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会主很喜欢玩文字游戏:“原话就是云水刀?”

  “是的。”

  “什么时候发布的这一任务?”

  “三月末。”

  三月末,正是江琮转醒的时候,那时泠琅已经入侯府三个月。

  “所以说,后来在明净峰,你参与其中只是为了方便盯梢?”

  “没错。”

  “那为何堂而皇之地在人群中现身?就不怕被我发现?呵呵,实不相瞒,我早就注意到你了。”

  “当时我也很意外,虽然我并不擅长潜伏,但施主在人群中一直看着我,让我险些以为自己早已暴露。”

  泠琅笑道:“那倒不是因为这个,我一直看你,只是因为你长得较为出众。”

  寂生赧然:“施主谬赞——江舵主这般盯着小僧是为何?生来俊俏并不是小僧的错。”

  江琮淡淡道:“后来你直接现身,甚至动用其他杀手是为什么?”

  “杀手不是我安排的,主上只是让我配合,包括那些话,也是他让我说的。”

  “那句李如海痛恨青云会,是他让你说的?”

  “不是。”

  寂生唇边笑意隐去:“这是我自己想说的,毕竟人不是生下来就是杀手,杀手在成为杀手之前,不过也是个心怀江湖梦的普通人罢了。”

  他轻声:“天下谁不景仰刀者呢?”

  江琮和他对视:“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刀者的心思。”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是青云会四堂之一。”

  寂生又成了初见那个深不可测的僧者,他目光忽地幽而远,语气平淡地像在讲述天气相关。

  “这件事全天下只有我知道,或者说,只有我和主上知道。前一任北堂,是刀尊李虚极的弟子,我说的不是名满天下的刀者,是另一人——”

  “一个女人。”

  “我接手了北堂,接触了她留下来的一些信息,她叫李若秋,不用雁翎刀,只用匕首,不做侠客,却做了刺客。”

  “我无意中见过她的画像,看你们的表情,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她和李女侠,真的非常、非常相像。”

第115章 饮归客(上)

  泠琅想过许多次, 关于她的母亲,这个理应和她有世上最紧密联结,却素未谋面的女人。

  儿时, 李如海对此讳莫如深, 被问得再多也是沉默。他偶尔饮酒,醉后的眼神让泠琅记了很久,她便知道, 自己是无法从父亲身上得知什么东西的。

  后来在明净峰,从顾长绮的口中,她得以窥见一点碎片,这个名字终于不再是神秘莫测的符号, 它显现出轮廓,穿越无法逾越的时空距离,温柔地触碰到她的手。

  泠琅那天晚上就做了梦, 梦见自己趴在母亲膝头, 观察她裙角细密美丽的花纹, 院子里的风和云都很轻。

  梦醒后女孩沉默了很久, 她明了自己缺少了什么, 这些年走过很多路,杀了很多人,但她始终在渴望一些注定无法复得的东西。

  是的,冥冥之中她已有预料, 这个和美好无限贴近的词, 早在世上不复存在了。

  江琮的手忽然一下子握得很紧,寂生也停止了诉说, 只有夜雨滴落, 仿佛无穷尽。

  泠琅轻声问:“原来的北堂已经离世了?”

  寂生念了声佛:“依小僧之见, 是的。”

  泠琅没露出什么哀恸或是不可置信的神色,她偏过脸,望着雨帘出神。

  寂生低低道:“那是很久以前,我刚被选上这个位置,一日我收到消息,是主上要我到某处领命。”

  那是个秋日,寂生按照时间到了,对方却不在,只有一间空旷屋室,屋中间放着张桌子,桌子上堆了些纸张。他知道会主酷爱这种惑人眼球的手段,总之,他并不轻举妄动,只跪在在那里等,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想。”

  但某些事,不是寂生不想知道就能不知道,忽然有风吹来,一张纸就那么轻飘飘地飞来,落在面前。

  年轻的杀手第一时间闭上了眼,并且保持着这个姿势——大概过了一刻钟,终于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带着很浓厚的血腥味。

  “睁眼。”

  沙哑粗粝的声调,不知是伪装还是天生,它淡淡传来,却有十足威严。

  寂生于是一睁眼,但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摊在地上的纸,上面的图形线条,一览无余。

  能担任北堂的杀手必该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只用一眼,他便再也不会忘记那张脸。更何况,男人立在他身前,又说了一点话。

  “图上的人,是上一任堂主画像。”

  “她和你一样,也是个不太纯粹的杀手,有牵绊,也有顾虑。不过,我喜欢用不纯粹的人,这就是你在这里的原因。”

  “但是牵绊太过,便成了愚蠢,她结局很不好,我希望你不要步她的后尘。”

  这些话几乎在明示着什么,至少按照青云会主人的行事风格,绝没有让能用之人活着离开他手下的道理。

  泠琅安静地听,手依然被江琮扣着,温温凉凉地紧贴,好像这样能传递一些力量。

  她问:“你说,她用匕首?”

  “是的,前任北堂杀过很多棘手目标,这些事迹都被装订记录,稍微打听,便能得知那些人当年的死状、创口。”

  “你如何知道她的名字?”

  “那张画像上便有。”

  “……还有别的什么信息吗?”

  寂生略微摇头:“这就是全部。”

  泠琅复又沉默,她往后靠了一点,倚在江琮肩上,怔怔地说:“匕首很好。”

  “刺客也很好,这若是她自己选的路,又有什么不好呢?”她对江琮说,“不必担心我,我如今能知道这些,就已经很高兴了。”

  火光逐渐熄灭,她沉入睡眠,梦中空无一物。

  再醒来的时候,雨还有一点,日光清透洒落,鸟鸣阵阵。

  不出半日就能走出鹰栖山,寂生说,不若就在此处分别,江琮一行人先行离开,他呆上片刻再走,以掩人耳目。

  泠琅没什么异议,青云会的眼线遍布各地,即使在偏远的陈县也要小心防范。

  等雨停歇的间隙,她想去弄点干净的水,江琮却接过水囊,自己纵掠而出,往山谷中的溪流去了。

  阿绸尚在深处沉睡,洞口处,泠琅和寂生相对坐着。

  晚些出了这座山,便谁也不认识谁。

  他们兵刃相向过,也同生共死,互相诋毁嘲讽,也在夜雨中聊一些心事。但天已明,分别仍旧是分别,这种萍水相逢的际遇,泠琅很喜欢,也很习惯。

  寂生忽然说:“我见过刀者。”

  泠琅看着他。

  僧人垂眉敛目,他眉眼生得很深刻,在此刻显得十分沉静。

  他说:“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海,我没有进入青云会,甚至还没杀过人,只是个会两招棍法的少年。”

  “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刀者曾一夜之间火烧东海十二寨,荡平为恶一方的水匪,而那一夜,我就在寨中,在关押俘虏的木笼里。”

  寂生的表情陷入怀念,他唇边浮现了一点笑:“如果换做任何人,他同样永远忘不了那一夜的刀者——淡青色的刀锋,怜悯、慈悲,可以斩杀,可以捍卫。”

  “我很难忘记他的刀,更难忘记这份恩情。杀手在成为杀手之前,不过是个普通人,他甚至会想着报恩,会默默追随心中旗帜般的角色,即使注定云泥之别。”

  “明净峰上,我先看到你,再看到刀,最后才看到入海刀法。我想,云水刀可以在任何人手中,但入海刀法不会。”

  泠琅听出名堂:“所以你说我是刀者的女儿,其实是在诈我?”

  寂生微笑:“正是如此。”

  泠琅赞叹:“真是好诈。”

  寂生依然在笑:“离开鹰栖山,我会去复命,接下来有什么任务,谁也说不准。”

  他定定地注视眼前的少女:“你很信任那个人吗?”

  泠琅略怔:“那个人?”

  寂生平静道:“如果我是你,会立即离开他,离开京城,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即使这是徒劳无功,也好过危机四伏的现在。”

  泠琅笑了一下:“特意挑在他不在的时候说,这是对我的忠告吗?”

  “是。”

  “因为我是刀者的后代?”

  “是。”

  “怪不得,其实昨晚,你根本没有必要说那些。大师,你好像总是在做多余的事呢。”

  寂生垂目微笑:“的确。”

  泠琅起身望着树林,她只是轻声:“多谢。”

  步声由远及近,一道身影翩跹着落地,而身后,陈阿绸也揉着惺忪睡眼起身。

  真正的分别之际到来,反而没什么话要说,泠琅冲寂生抱了抱拳:“珍重。”

  僧人淡笑着施礼:“珍重。”

  无需说再会,心照不宣的默契。

  三人行走在沾满露水的林木中,不过短短三十步,就已经看不见那个青灰色的影子。

  过了午时,前方终于有炊烟袅袅,立在树梢眺望,可以看见山脚稀稀拉拉的屋舍。

  立在陈县不宽不窄的街上时,泠琅终于有了恍如隔世之感,她对着酒肆旗幡喃喃:“我感觉自己不认识字了。”

  江琮温声:“如此,今日的菜便由我来点。”

  “那可不成。”

  酒足饭饱,陈阿绸在客栈中休息,他们去找寄养在别处的马,马儿们看到二人,皆喷着响鼻,摇头晃脑,十分激动难耐。

  泠琅叹息着抱住马头:“葱儿,我的葱儿,多日不见,你怎得肥胖了一圈?我喜欢瘦而有力的,你得好好努力。”

  江琮凉声道:“知晓了。”

  “我同葱儿说话,你知晓什么?”

  “我替它回答。”

  二人牵着马转了几圈,买了点路上用的东西,途径集市,一名黝黑的少年正守着酒摊,见他们来,面上十分惊奇。

  是之前为他们领路的阿泰。

  “洪水,吓人!你们出来,很好。”

  沽酒翁闻声而出,看到眼前人也十分欢喜,一定要送一葫芦新酿的酒。泠琅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两下,就敬谢不敏了。

  回到客栈,泠琅宣布:“我要送阿绸去明净峰,比起祁州,杭州反倒近一些。”

  江琮把购得的事物一一收捡好:“便如夫人所言。”

  泠琅又说:“等到了地方,我要和老朋友们叙叙话,至少会歇一晚。”

  江琮给杯盏内注入温茶:“一切全凭夫人心意。”

  泠琅咳嗽一声:“我此前说,沉鹤一直想上京看看,如果正好合适,那我们便一道回去。”

  江琮淡笑着把杯子递到泠琅唇边:“夫人想这么办,就这么办。”

  泠琅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盏,感叹道:“今日竟比较不出哪个葱儿更乖一些。”

  江琮抬起手指,在她唇边轻轻擦拭:“若要比较呢?”

  泠琅并不觉得自己唇上有东西,但这个人每次喂完水,都会来这么一遭,好像已成惯例,不做不行。

  她抓住他的手:“那个肥一点的葱儿更乖,他今天帮忙驭了很多东西。”

  青年低笑着靠近,气息洒在她脸庞:“另一个也很能驭东西。”

  直到翌日天明,二人才从房中走出。

  那厢,陈阿绸站在后院,已经把九节鞭耍了半个时辰了。泠琅站在二楼观看,女孩的身体依然消瘦,长时间的艰苦生活终究带来了痕迹。

  但无论是抽鞭时绷直的手臂,还是回旋时平直的肩,都充满了勃勃生机,她站在那里,像骤雨后依然挺立的新竹。

  花了不到三天时间,他们便在明净峰山脚下勒马。

  彼时已初见暮色,到达山门时,定已经天黑了,三人不过多停留,只扬鞭纵马,于山道之上疾驰。

  路过茶摊时,泠琅有意往那边瞥,却没见到那支棱着露出的半面旗。也不知是未开张,还是其他原因。

  上次还是盛夏光景,如今再来,已经满山秋意。夕日渐浓烈,踏着一地橙红金灿,泠琅远远地便望见了那道古朴山门。

  以及山门下,正抱着剑百无聊赖的少年。

第116章 饮归客(下)

  泠琅觉得很巧, 因为从陈县到这里只用三天,她根本没往明净峰递消息。且苏沉鹤向来懒散,平时除了练剑便是睡觉, 绝不会有饭后出来溜达的兴致。

  他倚靠着山门石柱, 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眼皮一如既往地半垂。分明是昳丽精致的面容,偏生带上些漫不经心。

  泠琅扬鞭, 马长鸣着从林中奔出,朝山门而去。

  苏沉鹤怔然抬头,只见漫天红霞中,少女眼中含着明丽笑意, 踏着一地碎金疾驰而来。墨发飞扬,青袂飘拂,夕阳勾勒出光影, 明亮到灼目。

  青骓长嘶一声停住,

  少年轻轻啊了一声, 他眯起眼道:“我是不是在做梦?”

  泠琅坐在马背上微抬下巴:“嗯?”

  苏沉鹤仰着脸:“我刚刚正在想我的老朋友, 结果她下一瞬就出现在面前, 这种离奇古怪的事,是不是梦里才有?”

  泠琅说:“见到老朋友只能称离奇古怪?这话倒叫我有点伤心。”

  苏沉鹤抱着剑笑起来,他笑完了又叹息:“总是这样。”

  “哪样?”

  “总是这样突然,不过也好, 毕竟没有什么能带来这种惊喜了。”

  细碎马蹄由远而近, 是落在后面的人策马赶来。

  苏沉鹤往远处看了眼,在青年勒马前, 轻声道:“再见到你真高兴, 阿琅。”

  江琮含笑抱拳:“苏公子。”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这句话, 苏沉鹤坦然回礼:“江公子,久违了,各位行色匆匆,不知来此为何?”

  泠琅叹道:“此事说来话长……那个使九节鞭的陈女侠,还留在山上学剑吗?”

  “还在,”苏沉鹤颔首:“我同阿罗双双约定在此一同出发,去侧峰观秋萤……你也看到了,她们现在还没到。”

  话音刚落,石梯上传来步声,伴随阵阵嬉笑,两个穿着蓝裙的少女风一样飘了下来。

  见着山门围着的几人,她们先是一愣,顾凌双率先尖叫道:“阿琅!”

  她猛扑上来,把泠琅撞了个趔趄:“天哪,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我差点到别处去了,你手上包的什么?竟然受伤了?身上怎么有药气……”

  女孩儿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泠琅一个字都没答,她只看着石梯上穿蓝裙的另外一人。

  陈阿罗怔怔地立着,紧盯泠琅身后,目光似震惊,又似茫然。

  陈阿绸跳下马,两步便走到了少女身前,她抿着唇,从怀中掏出九节鞭,右手一扬,银白鞭身于空中荡漾出水波般的弧线。

  没有人出声,陈阿绸手腕一震,长鞭收于掌心,她执鞭齐胸,对着陈阿罗行了一礼,口中低声唤:“阿姐。”

  晚风温柔,离散多年后,她们终于再次团聚了。

  峰顶,待客的花厅内,顾凌双在抽泣。

  她比当事人还动容,脸上全是水光,一会儿咒骂山村里的男人,一会儿感慨世间巧合缘分,说一句便喝一口酒,短短时间已经空了两壶。

  泠琅知道顾凌双向来容易感伤,但她酒量好,多喝几壶也不是问题,大家难得再聚,便由她去。

  席间,陈阿罗起身,端端正正地向泠琅敬了三杯。

  三杯过后,少女眼圈泛红,沉声道:“今后李女侠若有需要,祁州铁鞭门必定全力相助。”

  泠琅也痛快饮下半盏,她说:“举手之劳罢了,无论是谁遇上这种事,都会出手相助……江湖不就是如此?何必称谢。”

  陈阿罗轻叹:“长姐出门游历,年节才会回去了,这消息还不知怎么递给她。”

  顾凌双猛然站起,拍着胸脯道:“阿绸姑娘一同留在明净峰便好,如今祖母不在,山上还不是我说了算。”

  她胡乱吩咐:“你,告诉他们,准备两间客房,要最最最好的!”

  被指着的苏沉鹤无奈起身,出门找人去了,顾凌双肿着眼红着脸,又吆喝道:“喝,再喝!”

  泠琅也被调动了情绪,她抬手摸杯子,刚触上去,便被另一只手覆住。

  江琮看着她,阻拦的力度并不大,只用眼神默默问询:“确定?”

  泠琅立即端起,豪气干云地一口全闷,饮毕展示杯底,顾凌双抚掌道:“好,好……江公子,你不来点么?”

  泠琅又倒上一杯:“他体质虚乏,喝酒会难受。”

  顾凌双迟钝地转了圈眼珠:“哦,说起这个,阿琅,我从未想过,你竟这么早成婚。”

  “也没想过,会找这样的……你从前不是说,喜欢高大威猛的男儿么?要日行千里,做饭劈柴,样样做得那种,江公子看上去,同你形容的不太像啊……这就是一见钟情吗?”

  这话直白得可称冒犯,但女孩儿明显酒意上头,已经收不住了。

  她拍桌站起——好像不发出点巨大声响就站不起来似的:“哼哼,江公子,这话我一定要说,只说一次:不管你是何等身份,有多厉害,如果叫我听到你对阿琅有半点不好,那明净峰可不会轻易饶了你!”

  江琮始终含着点笑,他从容为泠琅添了盏温茶:“在下怎会对她不好?若真有那日,顾少主届时带人来,要杀要剐,绝不二话。”

  顾凌双满意点头,又告诫说:“不要以为阿琅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她有的是朋友,都个顶个的厉害!喜欢她的人,也多了去了,能从东海排到昆仑山,你是很幸运——”

  江琮微笑道:“对于此,在下一直感激涕零、谨小慎微。”

  泠琅说:“双双,你喝醉了……哪有东海到昆仑山那么夸张?”

  顾凌双当然要说:“我没醉!”

  泠琅嬉笑着又饮一口:“顶多、顶多排到泰山。”

  “是,是!”顾凌双来了劲,眉飞色舞道:“江公子,我同你说,前年在茉莉镇,我们碰上过宫商客,宫商客晓得不?”

  江琮唔了一声:“肖之昂?”

  “就是他,天下第一琴师,琴音绝妙,琴弦杀人也绝妙,生得更是俊雅倜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此人的确素有盛名。”

  “嘻嘻,再有名,还不是遭了暗算,阿琅出手相助,救他于水火……结果他非要以身相许,日日上门来弹琴,琴声那叫一个缠绵悱恻,足足缠有半个月。”

  江琮柔声道:“竟有此事?从前倒没听说。”

  泠琅也说:“竟有此事?我都忘光了。”

  顾凌双大着舌头反驳:“上次比剑大会,你还同我问起他,怎么这会儿就忘了?

  她话锋一转:“江公子,你听了此事作何感想?”

  江琮含笑道:“他自不量力。”

  “还有,还有,”顾凌双接着摇头晃脑,“一苇刀陈崤,最近颇有声名的少年刀客,江湖人都说有当年刀者遗风——”

  泠琅忿然道:“就他也配?在我手里走不出三十招。”

  顾凌双兴奋道:“是!第一次三十招落败,第二次找上门,撑了三十五招。第三次四十二招、五十招……他日日来寻,放话要战胜你,结果……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泠琅说:“这个我也忘了。”

  顾凌双抚掌笑道:“无事,我帮你想起来了,他说‘阿琅,我想赢你,最后却输了我自己’,哈哈哈——”

  江琮饮了口茶,桃花眼微微眯着,好像也听到了什么笑话般。

  顾凌双说:“江公子,你有何评价?”

  江琮温声:“在下感同身受。”

  顾凌双哈哈大笑:“还有,还有,我又想起几个——”

  她颠三倒四说了一大堆,最后连苏沉鹤都被拉了出来:“沉鹤他,也时常帮忙驱赶这些桃花,我亲眼见过有人找他问询阿琅相关,他直接抽剑,问对方凭何知道……”

  女孩下了最后的判断:“我那时以为,他肯定也中意……”

  这次,江琮没有被问询“有何想法”,因为被谈论的当事人正踏进门框,将将听到了最后一句。

  泠琅虽然喝了一点,但心中不是没有理智,她马上往椅背上一歪,假装人事不省。

  江琮倒十分客气地招呼:“苏公子去得有些久,这酒都不温了。”

  苏沉鹤从容落座,执杯稍饮,道:“酒液微凉,滋味反倒更好,迟一些也无妨。”

  江琮温和道:“凉酒伤身,多饮终究不妙。”

  苏沉鹤轻笑:“在下年纪轻,还能受得。”

  二人视线在空中相触,接着若无其事地移开,泠琅继续装晕,陈家姐妹挨在一起小声说话。

  顾凌双兴致依然高昂:“我们再喝一轮,再喝一轮……阿琅,别装睡了,你眼皮子还在动呢,莫以为这样就会被放过。”

  结果一轮变两轮,又变三轮,散场的时候,夜已经相当深沉。

  泠琅犹如踏在云层中,走得飘忽不定,东倒西歪。江琮揽着她的腰,穿过长而静的山道,终于来到所谓“最大最好的客房”。

  正是他们上次来的时候住的那间。

  一两个月前,同一间屋室里,他们以夫妻相称,互相针对揣测,步步试探,而如今,已经悄然有了许多不同。

  领路的弟子很快便去了,泠琅仰倒在榻间喘气,她脑子一阵阵地发晕,但心情快乐极了。上次这样痛快地饮酒畅谈,好像还是上次。

  她腿上一轻,有人帮她褪去了鞋袜,小腿裸在空气中,有一点凉。

  很快,双足浸在温热的水中,泠琅始终半躺在被子上,连支起脖子的力气都没有,她舒服得只想哼哼唧唧。

  “哼哼什么?”江琮垂着眼睫看她。

  泠琅说:“真开心,不知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等一切结束,自然可以时常见面。”

  “一切结束……这句话太远啦,就像天边的太阳似的,天天瞅着,但好像一直走不近。”

  “怎得忽然丧气起来了?”

  “嗯……我喝酒了,就丧气一个晚上,不行么?”

  “……当然可以。”

  青年低低回应,他注视着少女酡红的双颊,眼中含了无穷情绪,却什么也没说。

  半晌,他才道:“会结束的。”

  “我父亲过去说,世上多的是一刀下去解决不了的事。现在我终于晓得,这种滋味是多么烦躁。”

  江琮重复了一遍:“会结束的。”

  泠琅嘟囔了几句,声音闷在被褥间,听不分明。

  江琮耐心倾身:“什么?”

  结果对方勾住他脖子,在他脸侧响亮地亲了一口:“葱儿。”

  江琮无奈轻笑:“嗯。”

  泠琅又亲一口:“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