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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贼人还想杀她,结果一个穿青衣的忽然出现,问她想不想报仇,若想,就得跟他走。”

  “那人好生古怪,这种天气穿得厚厚实实,连脸面都遮住,不晓得他怎么看路,出手倒是凶狠,就抬了一下手,对面全死了……反正,你说的那女孩已经跟着他离开。”

  寂生恍惚着,几乎站不住脚,镇上百姓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很清楚,这种种特质表明,那是青云会的人。

  那个笑声如出谷黄莺般的女孩,被青云会带走了。

  他才发过誓会回来寻她,保护她安稳顺遂,他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当侠客,他还年轻,踌躇满志,以为世间危险不过如此。

  然后,他的牵挂便断在眼前。

  从那天起,寂生开始寻找她,他去了更多更远的地方,杀了更凶狠残忍的敌人,终于在几年后,某个漂浮着彩云的村庄,见到了他想念的姑娘。

  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忍不住落泪,可是她一点也不伤心,甚至像从前那样,双眼蕴了江南的水雾,微笑着问他,来的路上是否辛苦。

  她说,她已经看不见,但能闻到他身上尘埃与血腥的味道,这几年过去,你有没有成为想成为的大侠?

  她说,我也记得那一天,那个春末,你骑马经过了我的茶摊,我从未见过这么英俊的少年,你跳下马找我要茶水,我开心又慌乱,一碗茶打了好久才送来。

  她说,那碗茶是我故意打翻的,不是这样,你怎么会留下来?

  我时常会回忆那一天,那是我见过的最后的春天。

第131章 月下雪(下)

  相别四年, 寂生不再是那个打马过春风的少年,他走过漫长夜雨,终于站在朝思暮想的姑娘面前, 而她却无法看见他。

  也看不见他此刻脸上的哀伤。

  他想告诉她,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懊悔,为那句未能实现的诺言。如果他不贪恋那一夜的激战,不去追求一时惩恶扬善的快意, 他还能早点回去寻她,或许一切不会这么糟。

  他还想说,他见过太多人间事,当初的满腔热血已经消弭, 他早就做不了侠客,已经是个麻木不堪的普通人。

  那些沉痛的,深歉的话, 在看见女孩结满雾气的双眼时, 忽然变得如此软弱无力。

  她倚靠着残破的门框, 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皮肤是诡异的惨青, 手腕细瘦伶仃到连看上一眼都是不忍。

  寂生不难想象她这几年的境遇,青云会豢养的毒人,饲喂各种毒药毒汁,感官逐渐迟钝缺失, 直至每一寸体肤都能轻易杀死触碰的对象。

  她被带到这里, 任务是杀死隐藏在村中的某位大人物,如今那人已经死了, 连带着整个村的村民。

  昔日美丽村庄变作死寂, 尸体从村口蔓延到农田, 每一具都乌黑可怖,鲜血静静流淌扩散。

  而凶手靠坐在血泊中,对一切浑然不觉,只对着多年前失约的少年,露出一个微笑。

  像他们初次见面那样的,羞怯而期待的笑。

  她扶着门框,摇摇晃晃地站起,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迟缓吃力。寂生想上前搀扶,她感受到靠近,立即轻轻摇头。

  “不能随便碰我,”她带着歉意说,“会很危险。”

  彩云垂在天边,失散太久的他们终于相见,女孩看不见他如今的模样,而他甚至不能握住她脆弱的手。

  寂生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流泪,为女孩遭受的苦难,也为她此刻的笑颜。

  这个笑过分美好,像焦黑废土中开出的花。

  他想,他甚至无法保护唯一喜爱的女孩,无法践行那么一句简单的承诺。他辜负了最不想辜负的人,已注定无法成为心怀天下的侠者。

  曾踌躇满志的少年彻底被命运的嘲弄击溃,无法再憧憬幻想过千万遍的愿景。他明白,若连眼前这个人都无法拯救,那所谓救苍生也没什么意义。

  有人远远地看着这一幕,青衣,斗笠,高大清瘦,看不见面容。

  寂生回过头,看见那人站在残垣断壁中,安静得像块山石。

  男人看着他手中尚在滴血的长棍:“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寂生知道,这句话指的是参与这次屠村的青云会成员,他们都命丧于长棍之下,除了阿香。

  寂生说:“是。”

  男人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寂生平静地说:“我要带她走。”

  男人动了一下,下一刻,他们之间只距离五步。

  他说:“你若带她走,她是活不下去的,至于原因,你应该很清楚。”

  寂生看着他:“我会想办法。”

  男人笑了一声:“青云会的毒天下无敌,会让你想出办法?”

  他又说:“培养这样一个武器,费了我很多心血,若白白浪费,的确十分可惜……但若有更好的填补,那也可行。”

  “从你进来开始,我就一直看着,你身手很不错。我可以给她离开青云会活命的机会,但你必须为我效劳。”

  “或者,你死在这里,她继续为我所用。选一个吧。”

  这番话很自信,男人甚至没有给出寂生活着带阿香离开的可能,他负手站着,一切隐没在遮蔽中,平静而傲然。

  寂生很快就做出了选择,不为话语中的威胁,而是为那句“她就算离开,也活不下去”。

  更为在他们交涉对峙的短短时间里,女孩撑着门框,身体开始发颤,眼中流淌出深红色的血。

  男人满意于寂生的回应,他缓步走到女孩前,将一粒药丸送到她口中,他戴了手套,连手指都遮盖起来,毫不畏惧这点触碰。

  后来,青云会少了名精心培育的人形毒药,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隐忍的杀手。

  江湖上也失去了一位意气风发的侠客,花开花落,世易时移,关于他的那些故事,因为太过千篇一律,也不再被人谈起。

  再后来,世上又多了一个奇怪的和尚,他为自己剃度,为自己立命,他念不了几句经文,认不出有哪些神佛,只在参拜念祷的时候,格外虔诚。

  他为自己注定早逝的恋人念祷,祈求上苍的垂怜,能让她再多看一眼世间。即使人世对她残忍,但她仍旧热爱并喜悦着,这难道不值得降下一份慈悲。

  漫天神佛若有知,请注视于她,如果有罪孽必须偿还,便让他承受。

  她无法看见更远的景色,他便将那些事物写在纸上,把它们带回来,一字一句念给她听。

  在这个总是浅笑着的女孩面前,寂生永远是顶天立地的少年侠客,救她于水火,于春风中打马过江南,她所见的春天永远停留在最美的时候。

  而她不知道,她才是他唯一的信仰,唯一的皈依。他的侠客梦早已破碎了,但在她空濛的眼中,却能寻到最后的桃花源。

  那是他前行的唯一理由。

  为这个理由,他可以做任何事。

  故事已说尽,在瑟瑟秋风中,所有遗憾和不甘都变得模糊遥远。

  泠琅想起寂生从前说过的一些话,他说,不是谁生来就是杀手的,杀手在成为杀手之前,或许还想成为大侠。

  咳嗽声从屋内传来,这声音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在濒死之时费力挣扎时发出,微弱而尖细。

  寂生立即折返,咳声又响了很久才渐渐停歇,他再出来的时候,泠琅和江琮都轻易闻见了浓重的血腥气。

  “她原本在今年好了许多,积累的毒素消失大半,不再是稍微触碰就能致命。之前请了个仆妇照顾,她也叫人家不必来了,开始自己做家务。”

  “她做的很好,是不是?一个盲人能这样,已经是世上少有,她在这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我必须为她争取机会。”

  安慰和鼓励的话都不必出口,泠琅坐在夜色里,忽然懂得了爱有多奇妙,它比端坐在九色莲花宝座上的神祇更能让人拥有力量。

  寂生又说:“想问什么,尽管问吧,若你要调查刀者之死,必定绕不开那个人。”

  “你知道青云会为什么养这么多毒人?因为它的会主便会用毒。”

  “毒或许没有刀剑那么锋利,但最能杀人于无形。或许你只是和他在街上擦肩而过,但回去之后,右肩内里便开始溃烂,一夜过后,整条手臂都必须切掉。”

  “甚至,只是远远地打个照面,你也活不了太久。因为他不仅是世上最会用毒的人,更是世上最会用暗器的人,若有人能兼顾二者,他就不会再有敌人。”

  “你要面对的,便是这样的角色。”

  泠琅看向江琮,这些话的内容非常重要,她立即意识到,对于会主来说,要下什么毒最保险。

  他自创的,无人可解的毒,是最保险的,怪不得女帝倾尽力量也寻不出线索,原来是这个原因。

  江琮微微颔首,神色平静,显然也想到了此处。

  泠琅又问寂生:“你成为北堂多久了?”

  “四年。”

  也就是说,上一任北堂离开,至少也有四年之久。

  “你上次见到会主,是不是在京中?”

  “是,某处破庙,没什么特别的,他召见的位置从不重复。”

  “还有一个问题……他到底为何,忽然断了阿香的解药?”

  这句问话没有换来立即的解答,僧人转过脸,静静地看着她。

  泠琅被这样的注视看得有点怪异,她心中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江琮却慢慢地说:“你需要为他效劳,他才提供解药,如今解药没了,当然是因为你拒绝了他的某项命令。”

  寂生一动不动,忽然有风吹起,卷过他的衣袍。

  江琮看着他:“命令的内容是什么呢?”

  寂生却说:“我说过,为了阿香我可以做任何事,怎么会拒绝会主?”

  江琮轻声道:“那你为何不去做,而是同我们在这里浪费时间?还是说——”

  “那个命令,你现在正在执行?”

第132章 红眼睛

  寂生笑了一下:“江舵主够敏锐。”

  泠琅疑惑道:“你难道要杀我们?”

  她迟疑一瞬, 说:“凭你,也不太行啊。”

  寂生说:“这话说得不必如此直白。”

  “哦哦,抱歉。”

  “……我若真要动手, 为何还请人来这里吃饭, 多此一举?”

  “的确,那这任务到底是什么?”

  寂生又笑了笑,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废话颇多的和尚, 他悠然道:“二位聪明绝顶,不妨猜一猜。”

  泠琅观察着他的表情,缓缓坐直:“会主之前一直在打听云水刀,莫非……他是在利用你把我带到此处?”

  寂生温声道:“可现在很明显, 是你更想去找他。他若要见你,何必通过我这一层,直接找江舵主不是更好?”

  江琮淡声道:“我年末病了一场, 会主怀疑我已经被圣上控制, 他不再信任我。”

  泠琅也说:“会主不是经常故弄玄虚么, 他兴许就是这样莫名其妙……”

  寂生笑道:“那他把地方选在我的居所, 也太莫名其妙了些。”

  他神色始终轻松自如, 像只是在和老朋友谈笑,看不出半点阴谋诡计苦大仇深。

  江琮沉默着,泠琅冲寂生说:“我没有聪明绝顶,我猜不出。”

  “那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最后再告诉二位, 在那之前——”僧人靠着树,提出建议, “我们可以向双方问一些其他信息, 来表明诚意。”

  泠琅痛快点头:“你想问什么?”

  寂生说:“刀者去世多久了?”

  泠琅略微意外:“六年。”

  “他归隐至今有多久?”

  “十七八年, 这是我猜测的。”

  “这么说,从李娘子出生那年开始,他开始隐居——”

  “上次分别后,我重新翻找了一些记载,关于前任北堂杀过的人,” 寂生轻声说,“她杀的都是大人物,并且只在夜间动手,武器用匕首,知道这些特质后便很好辨认。”

  “最近一桩案件,正是在十八年之前。”

  泠琅感觉心重重一沉,他的意思是,李若秋生产她之后便再没参与过北堂事务。

  至于原因,可能是受伤,可能是隐退,更有可能是死亡。

  桂花香气清而透,寂生神色如常,他靠在树干上轻声说:“刀者是我此生最崇敬的人。”

  泠琅望着夜色:“他也是很多人心目中的英雄。”

  “我曾在东海十二寨见过他一次,他那时对我说,我可以成为侠客,但不必像他这样。这句话让我想了很多年,直到经历过许多,才明白它的含义。”

  “他的确会说这种话。”

  “他也这般教导你?”

  泠琅轻笑了一声,她脸上显现出怀念:“是的,他从前常说,人人都会投身自己的水流,走自己的路,即使他是所谓大侠,也并不值得后人踏入同一片河。”

  寂生也笑:“李如海是一名真正的,光明磊落的侠客。”

  他温和注视着泠琅:“他的后人也必定如此,是吗?”

  泠琅一时没有回答,先前那种古怪不安感又来了,她正想看向身边的江琮,青年却忽地起身,身形微动,下一刻,已经掐住僧人的脖颈,将其一把按在树上。

  一切只在火光电石之间,泠琅愕然站起,震惊地看着眼前变故。

  江琮面上带着冷意:“你做了什么?”

  寂生被牢牢钳制于树干,竟然露出了笑:“我现在可以说,关于会主想让我做的事。”

  他喘息着,从牙缝中挤出字句:“今天,这里一定会死一个人。”

  泠琅抽出刀,环视四周,以为有敌人暗中潜伏。她一边警戒,一边质问:“什么意思?阿香就在屋子里,你竟然忍心让她涉险?”

  寂生说:“不必看了,就只有我们。”

  泠琅跳上墙,又凝视观察了几眼,才冲寂生道:“你明明知道,你奈何不了我们……”

  寂生喘着气:“我是对付不了两个,那一个呢?”

  泠琅心中一凉,飞身而下,借着漫天星光,清楚地瞧见江琮异常苍白的面色。

  短短片刻,青年额上似乎已经出了汗,眼下皮肤泛起诡异潮红,和之前在明净峰上那次一样,甚至要更严重。

  寂生说出三个字:“七月雪……”

  泠琅用刀尖指向他的脸:“什么?”

  “七月雪,是会主下给圣上的毒的名字,它也在江舵主体内。会主给了我一味药,我今天事先放在了锅中,可以调动催发毒素,若五天之内不解毒,那将生死难卜……”

  “我们今天吃的都是同样的东西,你何来的机会下毒?”

  “它无色无味,常人服下没有异状,只有中了七月雪的人才会危及生命。”

  “你说了这么久的话,原来只是拖延毒发时间么——”

  “何必这么惊讶?我本就是个罪行累累的杀手罢了,怎么值得人轻易信任?”

  江琮打断了话:“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他面色白得像一张纸,显然在忍受着痛苦,但手上力道丝毫不减弱,他盯着费力咳喘着的僧人:“还可以杀掉你的妻子,你就不怕?”

  寂生说:“怕,可是你会吗?”

  他露出虚弱的笑:“江舵主或许心狠手辣,可是李女侠会认同你杀掉她吗?她那么无辜,什么都不知道。”

  他轻声说:“她甚至连自己快死了都不知道。”

  泠琅终于意识到他之前的问话居心何在,她亲眼见到了这个身处地狱却仍旧温善的女子,是不可能对无辜之人动杀心的。寂生完全明白这一点。

  就在这时,江琮肩膀微微晃动了一下。

  这个弧度非常小,几乎微不可查,但泠琅立即便察觉,与此同时,她也看见僧人悄然探出的右手。

  “小心!”

  她低喝一声,右手将刀尖一挺,往寂生脖颈上掠去,左手拉住江琮手臂,把他往后使劲一扯——

  寂生脱离桎梏,闪身至树后躲避。

  而江琮被这么一拉扯,竟踉跄两步退后,以剑撑地,半跪着轻喘。

  泠琅扑上去,手触到他额头,感受到寒冰一般的凉意:“你感觉怎么样?”

  江琮略微摇头,他哑声说:“无妨。”

  泠琅当然知道这句无妨到底有没有妨,她咬着牙站起,看向树背后,那里僧人的身影已悄然消失。

  寂生不见了,但他绝对没有离开。

  踏尘踪,踏世间之尘土,凡尘埃所在之处,皆能隐蔽,皆是归寂。

  “寂生,”少女对着暗色发问,“会主的命令,是让你杀掉我们?”

  寂生的声音响起,像来自四面八方一般缥缈,不知源头何处。

  “事已至此,还需要多问?”

  “你说了这么多,仅仅只为叫我们卸下防备,好乘虚而入?”

  “施主总算真正聪明了一点。”

  泠琅已经听不下去,她紧握住刀柄,牢牢盯着空寂的夜色。

  她怒到了极处,反而发出一声笑:“你凭什么觉得能一个人杀了我?”

  “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不会杀无辜之人?”

  刀锋迎着月光,显现出莹润皎洁的色泽,这柄温良的杀器已经开始升起热度。

  少女持着刀,踩着月色慢慢走到院子中央,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会先砍断你的四肢,然后叫你眼睛能看,耳朵能听,却什么也不能做。”

  “然后,让你看着你的妻子,如何被我一刀一刀凌迟,直到你说出会主的下落,想办法让我去寻见他,我才停手。”

  “怎么样?你不是很爱她吗?她有这种结局都是拜你所赐。你不要以为我是李如海那样的侠客,这是大大的误会。”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做的,寂生,你咎由自取。”

  狠厉无情的话,成功换来对方猛然加重的呼吸。

  就是这一刻!

  半跪着的江琮猛然抬手,将剑往某处狠狠抛射而去,长剑裹挟着凛冽杀气,铮然一声,深深没入木质门框。

  连带着,还有僧人青灰色的袍角。

  下一刻,月光划过高高举起的刀刃,少女闪身而至,对着被困住的寂生,挥出力有万钧的一刀!

  这是很短的一瞬间,从寂生踪迹被发现,到泠琅挥刀向他胸口,所有转折不过一息之间。然而,在泠琅眼中,此时一切都无比缓慢——

  她觉得不对,很不对。

  寂生被钉在门框上,注视着这道致命刀锋,没有躲闪,也没有惊慌。

  他眼中甚至带着释然和歉意,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宿命。在这一刻,倒是和那些坦然榻上超脱路途的佛门中人十分相似。

  他要死了,眼中竟没有不甘。

  轰然一声响。

  木块碎裂,木屑散落,纷纷扬扬的尘烟中,少女的手在淌血。

  她在最后一刻催动内力,强行挽收了挥砍方向,虎口以及撕扯出伤口。

  寂生跌坐在地,还未想明白自己为何毫发无损,下一刻,血腥味扑面而来,他衣领就被重重揪起。

  “说谎。”

  泠琅把他扯起来,狠声质问:“我最讨厌被装神弄鬼的人耍,秃驴,我给你机会,告诉我那老东西到底让你来干什么!”

  寂生喃声道:“我说了,来杀你们。”

  泠琅简直想给他一巴掌:“是吗?你杀人都不带武器的?你的棍子呢?”

  “只是没来得及拿出来。”

  “放屁,少故弄玄虚,快说!”

  寂生冷笑着嘲讽:“施主难道以为我有难言之隐?不必……”

  他这话没有说完。

  他眼神落在别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泠琅心中一动,她缓缓回头,看到院子另一头,黑漆漆的门洞边,多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她站在月光下,更像一堆青色的雪了。

  她头发披着,但衣衫很整齐,不难想象她在一片黑暗中如何摸索着整理着装。就像平时即使看不见,也要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样。

  “你们在做什么?” 她脸上带着笑,有些疑惑地问,“是吵架了吗?”

  寂生立即说:“没有……是有一点。”

  他表情很慌乱,但声音十分柔和,听起来几乎没有异状:“就是切磋刀兵,难免会有口角,竟吵到阿香了么?”

  阿香赧然道:“忽然就醒了,我没有妨碍到你们吧?”

  寂生温声道:“没有,无妨。”

  阿香微微一笑:“我今晚忽然睡不着,就在这里陪你们,好不好?”

  寂生看了一眼泠琅,泠琅面无表情地别过脸。

  他于是慢慢爬起来,走到阿香身边:“怎么会睡不着?睡前不是喝了药汤么?”

  阿香轻柔道:“我晚上吃太饱,没有立即喝,后来凉了,便不想喝了。”

  “竟是如此,”寂生柔声道,“夜里凉,还是莫要陪着,夫人先进屋吧。”

  阿香脸上仍挂着笑,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寂生轻声说:“怎么了?”

  阿香忽然抬手,准确地握住他的袖口,接着往下,触碰到他撕裂的袍角。

  “怎么破了?” 她嗯了一声,带着嗔怪地问。

  “刀剑无眼,不小心弄碎的。”

  “我闻到空中的血腥气,也是不小心么?”

  “是,不然刚刚怎么会吵起来。”

  阿香放下手,她慢慢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件物事:“我醒来,发现这个东西在枕边,阿生,这还是不小心吗?”

  月光很亮,照在金属上的时候只会更亮,院子中另外两人都看到了那是什么。

  银白色的长棍,此时收短成十来寸的长度,躺在女子手中。

  泠琅默默看着,心中顿时明白,哪有人杀人不带武器的?

  阿香似乎对周遭汹涌的暗嘲一无所知,只轻声追问:“阿生今晚不小心的事,也太多了些,那碗汤怎得不看着我喝完?”

  “我天天在喝的东西,忽然多了些什么,怎么会察觉不出呢?”

  “十天前出门回来,你便一直有心事,原来是因为……”

  “我快死了吗?”

  女子再次握住属于她恋人的,颤抖不止的双手。

  她温柔地责备:“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寂生几乎失去回握住她的力气,甚至不敢直视她雾气盈盈的美丽双眼。

  他只是说:“没有,这是误会——”

  “我都听到了,阿生,”阿香浅笑着,“不必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我很难活得长久,也知道自己一直同常人很不同,风雨兰太粉艳,只会让我看上去更可怕——”

  她原来一直都知道。

  “不,你不可怕。”

  寂生颤声打断了她:“你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人,这一点,我从来不怀疑。”

  阿香叹着气,微微摇头:“你是大侠,不该做傻事。而我早就该死去,能多陪你这么些年,已经是天大的幸运。”

  寂生低声:“我早就不是了。”

  他深深地垂下头:“你说的那个大侠,要为曾经的过错赎罪,早就无法坦荡地活着。只有在你面前,他才能像从前那般快乐。”

  “如果没有你,他连活着唯一意义都会丧失。”

  他无力地笑笑,抚摸了爱人的头发,接着转身来到江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