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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击得手,少女抽刀疾退而出,刚离开七步远,那团人形轰然炸裂,连带着周遭石块石砖纷纷散落堵塞。

  火光重新燃起,泠琅看见经久不散的尘烟,和已经垮塌堵塞的道路。

  这个杀手在生前最后一刻,用己身炸毁了通道,断绝了她折返的可能。

  泠琅看了一眼,便弯腰捡起地上布袋,头也不回地往深处继续走去。

  她身上多了些伤口,都是刚刚在碎石上翻滚划出的,虽有痛楚,但问题不大。

  后路没有了,问题也不大,反正她也没打算半途而废。

  五天,还剩两天。

  有人如此费煞苦心、诚挚真心地邀请她,她当然要细细享受完所有惊喜,奉陪到底。

  三天前,那个风寒露重的秋天的夜晚,她听到一生目前为止最大的惊喜。

  “我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血一样的瞳仁,就像你那时的一样。”

  “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云水刀,他从始至终的目的……只是你,他的后人。”

  “他要我用尽一切办法让你去找他,他说他会在那里等你。”

  泠琅听完这几句,第一时间竟不是问:“你说什么?”

  人在很多时候说这句话并不是真的没听见,而是给自己反应思考的时间,然而泠琅连这句话都没有问,她定在了当场,像被人点了穴。

  她不是一个足够镇定的人,然而在这最荒谬的话语面前,她没有崩溃,也没有愤怒,只是在冷静地想,寂生的话是不是真的。

  真相已经败露,阿香知晓了一切,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没有再扯谎的必要。

  或者说,他知道的这个消息也是假的呢?

  泠琅还在思索,江琮却站起来,她从未见过他表情这么寒厉过。

  他对寂生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

  “你为了逼迫她就范,编出这种荒谬的事?”

  “若我说了一个字的谎,那我现在就可以死。”

  江琮一剑挑开他手中的长棍,声音沙哑:“没那么痛快。”

  寂生惨然道:“带着我的人头,去碧云宫寻青灯道长,他会告诉你们如何见到会主。”

  江琮闭了闭眼,沉默片刻,说:“原来是他。”

  泠琅终于抓到思绪,她喃生重复:“青灯道长?”

  那个颀长清瘦,面容温和的中年男子,总是手持拂尘,一身青色道袍,开口闭口福生无量天尊,竟是青云会的人?

  不,不……难道……

  今年年初,她在料峭春风中登梯而上,漫天云雾,阴郁层层,她看见他站在石门下对她微笑。明明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然而她同他对视交谈的时候,总觉得有莫名的古怪。

  这古怪来自于对方的熟络的语气,他望着她的眼神表明,已经等待很久了。

  泠琅僵硬地站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忽然可以完整地回忆起那一天,以及那之后,每次状若无心随意的交谈。

  “夫人今天若有空,可去偏殿拜拜慈天神尊,保佑生身父母身体安康。”

  “谢过道长,但是……妾自幼丧母,生父前些年也过世了……”

  “竟是如此,是贫道失言。”

  “无妨,可惜因此无缘参拜神尊。”

  “贫道观夫人目若皎月,眉中隐有清气,极适合体会道心。”道人微笑道,目光落在她眉眼,一动不动。

  好似在看着另外一人。

  这种表情,这种视线,令泠琅站在多日后的深夜中,毛骨悚然。

  她听见自己说:“侯爷他们还在山上。”

  “我听母亲说,主持道长邀请看什么花,论什么经,这才方便了我们出京行事……原来,这也是计划中吗?”

  “他们会不会有危险?”

  江琮缓慢摇头:“父亲在,不会有事的。”

  他声音已经非常虚弱,药效催发着七月雪的毒素,在缓慢啃食着他的四肢百骸,给予漫长沉重的痛楚。

  泠琅喉咙干涩,她不知道作何表情回应江琮,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天塌地陷般的茫然。什么意思,李如海不是她的生父?

  她从记事起,就和他住在塞上小镇,他教会她认字用刀,教她对待朋友与敌人的区别。他永远和蔼,面对她一次次叛逆倔强,从未动怒或急躁,好像有无限的耐心。

  他温和,她暴躁。他大度从容,她睚眦必报。他仁慈宽厚,从未滥杀一个,而她残忍狠厉,还喜欢挖人眼睛。她被日复一日言传身教,却和他截然不同。

  泠琅呆呆地想着,原因,只是因为这个?

  一点血脉,竟然能比得过数千个日夜的陪伴影响?

  她从前觉得,这一切只是因为她倔,是自己选的,原来并非如此……所有都在冥冥之中注定了。

  刀者是千万人眼中的大侠,也是她的。

  他是一座山,有人瞻仰,有人渴望,有人试图越过。而她是站在群山怀抱中的唯一人,享受宽广无声的庇佑,听着外界对山的谈论,说它如何静默慈悲,如何深不可测。

  是的,他们说的都是对的,这座山称得上所有美名,配得上任何传说。女孩为此骄傲,她的父亲一生未错杀一人,是世间唯一的侠客。

  真正的大山连倒塌都无声无息,他希望女孩分清水流,找寻自己的路途,她却拾起了他曾用过的刀。

  他是她的骄傲,是前行的力量和倚仗,是她后来挥刀的唯一理由。

  她为他报仇,是天经地义。

  这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

  少女颤抖着,看见天边破开一线青白的光,她想,刀者知道这些吗?

  或许是知道的。

  “不必像我,你应该投身自己的水流。”

  如果他不清楚,她该感激他,如果他清楚,她更应该铭记这份恩情。

  她是在他的光耀下前行的孩子,即使这光是因为差错投来,但曾切切实实地,映亮前路——

  所以,她定要回报他。

  不会有任何改变。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像雪一般冰凉。

  她看着夜空:“寂生说的好像是真的。”

  江琮低声说:“你就是李泠琅。”

  她转而看向他:“我或许的确不是刀者亲生。”

  江琮笑了一下:“可你还是李泠琅,和这有什么关系?”

  泠琅看着他苍白失血的面容,这个人忍受着巨大的痛楚,还反过来安慰她。

  她想自己应该流一点泪,可是眼中干涩无比,什么也无法抒发。

  她只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她一字一顿。

  一天后,泠琅站在青碧的帐帘前,看着青年沉睡中的容颜。

  此情此境似曾相识,好像半年前,她心怀鬼胎,看着病榻上的身影祈祷,巴不得他这辈子都醒不来。

  然而现在,一切已截然不同,她目光落在他俊秀的眉眼间,只感受到惧怕和仇恨。

  惧怕来自于未知,仇恨来自于被操纵的无能。

  这半年时间太漫长,漫长到发生了这么多转变,又好像太短暂,短暂到他们还来不及完成更多愿景。

  她触了触他的手,转身走出那道挂着竹帘的门。

  门外,立着一个人。

  他拥有和榻上人相似的面容,然而神情却是天差地别,比起江琮,他的温和是伪装到极限的表面,而冷淡几乎是刻骨的漠然。

  泠琅和他对视,她身上还背着刀,但并没有遮掩的打算。

  江远波先开口了:“我已经听三冬说了。”

  泠琅点头,她的表情甚至比他更冷漠:“您不会要趁机把他杀了吧?”

  江远波微笑:“他就是这么说我的?”

  泠琅说:“还要再坏一些。”

  江远波沉默数刻,终究说:“不会。”

  “如此便好。”泠琅绕过他往外走。

  江远波咳了一声:“你一个人?不需要……”

  泠琅没有回答他,她已经纵身掠了出去。

  她先是去了碧云宫,见了真正的青灯道长,得知了之前同自己见面的果然是会主,知晓地点后,又马不停蹄,赶往西郊某片荒凉山坡。

  再然后,便是此时此刻。

  她从满地碎砖上走过,提着一只头颅,和一柄长刀,它们都在滴血。

  她在赴一个邪恶而疯狂的邀约。

  发出邀约的人,正在地底深处,翻看一些纸张。

  纸张是书信,并且上了年头,泛出破旧的淡黄。

  他看得很小心,手指都不敢用力,只轻轻捏着。他看得很入迷,面上泛着温柔的笑意,像在浏览恋人的絮语。

  这是一间石室,点了很多灯烛,因此不算昏暗,方便他把那些字句一遍又一遍翻来覆去地看,像从前做过的无数次一样。

  男人垂着首,含着笑,喃喃自语,他坐在屋子中心,被墙上数双眼睛看着,却并不觉得不适。

  他喜欢被那样美丽的眼睛看着,他享受来自挚爱的注视,即使是虚假。

  忽然,他眉头一皱。

  这里很安静,隔绝了尘世大部分噪音,所以一有什么动静,能轻易传达到他耳中。

  他听见距这里很远的地方,有痛苦的,濒死之人发出的声响。

  太远了,太慢了,她怎么才走到这里。

  但没关系,他已经等待了这么多年,不介意把这初次相见,拉扯得更漫长迷人一点。

  那样会更难忘记的。

  泠琅的确很难忘记这一夜。

  因为刚刚,她生生用脚踩碎了一个人的脸。

  腹背受敌,她的刀深入身后偷袭者的身体,而前方敌人露出破绽,委顿于地,她又不能放过这一机会。

  于是她将一块尖利碎石踢中那人左眼——用的伶舟辞教她的角度,一边同另一人拆招,一边一脚踩上去。

  这种触感,她大抵是一辈子也忘不了,骨骼破碎,血肉溢出,以及对方痛苦到极致的嘶吼。

  而她红着眼,一刀砍掉前人手臂后,旋身一刺,将嘶吼声悉数断灭在破碎咽喉中。

  血腥四漫。

  这已经是她今晚所杀的第四个人。

  第一个,能利用阴影移动潜伏。第二个,精通点穴暗器。第三第四,是一对配合极为默契无间的刺客。

  她看清了他们的脸,竟生得一模一样,似乎是对双生子。

  这几人各有特色,共同点是奔着杀她而来,并且都很强,非常强。

  所以,会主费尽心思引她来,又摆出尖刀利刃伺候招待,是图什么?

  泠琅不想思索,她也知道自己思索不来,青云会会主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疯子在打什么主意,哪是她能想得通的?

  她斩杀了四个高手,得到了一些伤痕,今夜很漫长,她运气和耐心都够用,一切都还不错。

  前方逐渐通坦。

  通道不再窄小逼仄,光愈发亮,灰尘却越来越多。

  很明显,越往里,越是人迹罕至。

  泠琅已经途径好几个分叉口,有的地方她停留了片刻,多看了几眼。她看到数间堆积着草药虫骸的房间,密密麻麻的器具她叫不出名字,却能猜出用途。

  青云会会主,是天底下最会用毒的人。

  她也看见一些尸体,干枯的,残破的,五颜六色的。他们狰狞可怖地躺在长案上,或是靠在木柜里,并不能回应她略有不忍的视线。

  长夜静寂,地下更是如此,只有少女已经略显疲惫的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她没有再遇上别的袭击,却走得越来越慢,最后甚至停了下来。

  她看见一处分岔路口,青灯道人没有说明该往哪边,这并不在预料之中。

  但她应该知道往那边走,因为某一侧的墙上,贴着一张画。

  画上是一个女人,一个微笑着的女人。

  泠琅注视着,久久没有动弹,她明白了为何都说自己同母亲生得像。

  她们的眼睛形状相同,眼头圆润,眼尾微微上挑,弧度流畅得像一弯月牙。鼻尖挺翘,唇形何处丰润,何处淡薄,也如出一辙。

  可是,她从来不会像画上人那么笑。

  这个笑坚定却温柔,有着知晓一切,仍旧守口如瓶的内敛。

  泠琅双眼中血雾未褪,心中充斥着愈涨愈高的杀意,却猛然被这个笑容击中,好像在酷热中跃入清泉。

  她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属于母亲的面容,她的心为此颤抖起来,极度的茫然间,仿佛听见墙上女子在低低地说话,语声是从未听闻过的柔软。

  而类似的画像,顺着通道走,越来越多。

  浅笑的,平静的,甚至含嗔带怨,微微恼怒着的。

  泠琅一张张看过去,好像在隔着时空,和一个不可能在此处的人对面。一个世上最温柔的词汇终于有了具象呈现,她却并不快乐,只有巨大的茫然。

  少女在想,这个名字和秋天有关的女人,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人生。

  她经历过什么,爱过什么,为什么会被铭记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同杀伐残忍作伴,这是她情愿的吗?

  答案,或许很快便揭晓。

  画像越来越密,占据了两侧墙面,几乎把原本的石砖全部覆盖。

  相似的脸做着不尽相似的表情,那无数双带着淡淡忧郁的眼,沉默地注视少女,目送她行到一扇门前。

  泠琅想敲门,但身体却快她一步做出了行动,她砰一声把门踹开。

  然后——她看见了更多的,女子微笑的面容。

  或大或小,或新或旧,从墙面到石顶,都是李若秋的脸。

  处处有人,却又空无一人,这里除了满屋子画像,什么都没有——

  还是有别的,两条椅子,一张桌子,桌子上一沓整整齐齐的册页。

  泠琅不该贸然进去,毕竟寂生说过,会主善毒,万一他下了什么无敌绝命散,抽搐痉挛药在房里,她早就中招了。

  但她还是走上前,来到那张桌子边上,拾起纸页。

  字迹娟秀清丽,已经有了年岁,显得暗沉发灰。

  “浮山亲启:今日小雨,杏花甚美,这里的气候比中原更润。想起从前,我们在雨中练刀,你被我划破袖子,却说‘刀意绵如雨’,如今又是连绵雨天,却不知下次相见在何时。”

  “浮山亲启:今日端午,村民们把腊肉放入米粽中,有咸鲜之味,十分特别。我吃了两只,琅儿一直在闹腾,想是也闻到滋味,也迫不及待要品尝了罢。”

  “浮山亲启:昨夜大雨,今晨花落满地,心情郁郁。上个月的信中为何绝口不提战事,难道有变故?你若隐瞒,反而更叫我不安——另外,你送的药材太多,这里房间小,已经装不下,莫要再送了。”

  “浮山亲启:琅儿近来十分乖巧,似能听懂人语,我唤名字,竟会以动作相应——你做的小衣太丑,蝴蝶绣得像豆虫,琅儿若看见,也会发笑。”

  “浮山亲启:下月生产,近日身体时常感觉劳累,外面野菊开得很好,也无心再赏。我期盼是个女孩儿,像谁都好,只要健康平安。”

  泠琅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好像看见遥远的南方的村庄里,一个女子依窗而坐,笔尖蘸墨,向爱人落下饱含情意的字句。

  信中有花朵和天气,有那个还未降生的孩子,有他们共同的欣喜和期盼。

  如果这个女子还在,该多么爱她。

  泠琅的手开始发抖,她无法控制地思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若秋在哪一年亡故,李如海为什么不愿意提起她,向来坦荡磊落的刀者,为什么在醉后会露出那样沉痛的表情,低语她的名字。

  那柄奇妙的匕首,又为什么会成为置他于死地的凶器?

  泠琅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个男人站在门口,正面带微笑地看她。

  “泠琅,”他柔声说,“你来了。”

  他高而瘦,生得白净清俊,竟意外的十分年轻——

  除了那头雪一般的白发,和一双猩红的眼睛十分奇异。不然此人若站在西市上,也是俊俏倜傥西京客。

  泠琅和这这对可怖的瞳孔对视,她说:“你是谁?”

  “你问我的名字?”

  泠琅没有说话。

  男人温柔地说:“你是该知道父亲的名字,我姓秦,秦浮山。”

  泠琅依然没有说话。

  秦浮山就这么站在门口,面上笑意丝毫未变过:“这也是你本来的姓氏。”

  泠琅终于开口了,只说了一个字:“不。”

  她放下纸张,似乎无意这个话题:“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解药呢?”

  秦浮山说:“这个不重要。”

  泠琅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只觉得这个重要。”

  “怎么,你很喜欢他,那个西京分舵主?”

  “这不关你的事。”

  “若你真心喜欢他,我不会将他如何。”

  “你废话真多。”

  “你和我想的一样,泠琅,你和我想象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泠琅依旧面无表情,她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十分不对劲。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会直勾勾盯着,连眨都不会眨,面上笑容更是一成未变,他只是想表达,而不是交谈。

  他像个极力装作正常,其实早就疯疯癫癫的病人。

  “我要送你一份礼物,”他兴奋地笑着,“你知道来的路上,你杀掉的四个人是谁吗?”

  不等回话,他轻柔地揭晓了答案:“是西南东三堂的堂主,泠琅,你果然没令我失望。”

  “只不过——”秦浮山话锋一转,“你的武功很好,但我不喜欢,你身上不该有李如海的东西。”

  “你母亲弃了刀,依旧能杀人,你也可以。我会教你制毒和暗器,学会这个,没有人是你的对手,就像我,你够残忍,也够果断。红石刀死得真惨,一刀毙命,哪个初出江湖的年轻人能有这种胆识和判断?”

  “你生得像你母亲,性格却像我,实在是最恰当不过……”

  “我不像你,”泠琅打断了他颠来倒去的话,“我为什么会像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

  顿了顿,她说:“至于红石刀,该怎么杀他,是李如海教的,跟你更是一点关系没有。”

  “是吗?村中那对老人,你十三岁那年把他们砍成肉碎,李如海会教你这么做吗?”

  秦浮山没有半分被反驳的怒气,他低笑着说:“空明的眼睛是你挖的?那个和尚的脖子也是你捅穿的,你制服他们,何必要用这种方式?难道这些,都是李如海教你的?”

  “还有明净峰上的僧人,鹰栖山里的村民,死在你手中的,不乏已经投降之人,李如海不是从来不斩逃兵吗?你为什么不像他这么虚伪?”

  他笑容慢慢扩大,语速越来越快:“你也不像伶舟辞,她才懒得管这些破事,旁人的死活怎么会同她相干——那你到底该像谁呢?”

  泠琅后退了一步,心中巨震,关于她的桩桩件件,居然被这个人知道得这么清楚。

  连伶舟辞的事都知道,原来在那么久之前,他就在暗中注视观察着她,而她浑然不觉,一无所知,像个被愚弄的蠢货。

  她紧攥住刀柄,指尖几乎泛白:“说够了吗?”

  秦浮山温声说:“你连自己昔日的同伴也能下手,北堂和玄字二三的事虽然无聊,但还算感人,是吗?这种性子,是李如海无论如何,也教不出来的罢。”

  泠琅咬着牙,怒到了极处,反而发出一声笑。

  她说:“你说得对,这不是他教的,是我自己学的。”

  秦浮山忽然住了嘴,也收起笑,他直勾勾地看着她:“把东西给我。”

  泠琅略微一顿,把布袋拾起,隔空扔了过去。

  东西触地,翻滚了几周后停下,在地上留下些许深沉印记。

  秦浮山慢慢把内里的事物抖落出来,沉闷一声响,一只血肉模糊的头颅滚落于地。

  他弯下腰,徒手拾起了这只头,只见它头皮没有一根发,却布满了交错相间的伤痕,翻过来,正脸血肉模糊,竟连五官都已无法辨认。

  秦浮山盯着那不成人形的面容,缓缓露出笑:“骗我?”

  泠琅说:“怎么骗你?”

  “这不是北堂的人头。”

  “这就是。”

  “你为什么把他划成这样?”

  “他骗了我,我为了解气。”

  “骗子,”秦浮山重复了一遍,他捏起一只耳垂,轻声道,“这里有徽记,好像可以以假乱真,但是——”

  他转过脸看着泠琅:“我手下的人,我会认不出来吗?”

  他露出笑,温和地下了判断:“这是青灯道长的头,你杀了他。”

  就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一瞬间,少女掠身而起,刀锋澎湃而至——

  她双目已然赤红,对着那双和她肖似的眼,狠命挥砍出海波震荡般的刀风!

  秦浮山站在原地,不闪也不避,他轻声赞叹:“好孩子。”

  他抬起手臂,袖中飞出几道丝线,霎时将刀尖缠裹,攻势瞬间消弭于无形。

  “不必恼怒,我喜欢你这么骗我。”

  他大笑着,左手再抬,一排细针漫射而出,往地上将将站定的少女刺去!

  泠琅就地一滚,险险避过这排毒针,然而一排刚过,又有漫天银线飞来,裹挟着凛冽寒风,有深入血肉的力量。

  “你不忍心杀他,是吗?即使被那样背叛,也下不了手?”

  她一躲再躲,几番腾挪翻滚,而秦浮山好整以暇地立于正中,手腕轻抬或落下,招招凌厉。

  他的确很厉害,几乎能预判她每一次躲闪的方位,出手狠绝,不带任何犹豫,像对待仇敌,而不是至亲骨血。

  当然,他的骨血也没把他当回事。

  “你很相信李如海,我不过说了他几句,就气成这样?”

  秦浮山的话被打断,因为少女忽然反身,踩着墙面借力而上,飞身砍下一刀!

  画像撕裂,刀风汹涌而来,他笑着叹息:“我原以为,你舍不得上墙。”

  铮然一声响,金属相激嗡鸣大作,泠琅被震得后退一步,踉跄停下。

  她目光一瞬间停滞,死死凝结在秦浮山手中。

  他手上多了一把匕首,柄部似金似玉,雕刻了连绵花纹,像云朵,又像水波。

  他说:“看表情,你好像认得它。”

  “可是,这不是你见过的那一把。”

  “它们被制成的时候,便是两把一模一样的匕首,只能在夜间使用,见光则化。”

  “你母亲很会用匕首,她是我见过最会用这个武器的人,精准,巧妙,杀人于无声。那把匕首跟了她很久,后来不见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景仰的那个人,呵呵,天下第一刀,唯一的侠客,你以为,他真的有那么崇高无垢吗?他不过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