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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又如何?”

  泠琅静静地说:“你想说,他没有那么高尚?也做过错事,但那又如何?”

  “他依旧是行了无数好事的侠客,而你只能躲在地下用活人练毒,他名满天下,你臭名昭著,他受万人敬仰,而你是个丧家之犬。”

  她语调讥讽,眼中充满轻蔑:“你根本不配提他。”

  秦浮山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奇异的笑。

  “青云会向来只收自愿之人,”他轻声说着,“你口中那些无辜活人,要么各有夙愿,我替他满足后情愿被用,要么已有死志,自己找上门来,换得财宝给家人后代——”

  “我十恶不赦,可没有一桩恶落到你身上,泠琅,他生平只行好事,但唯一的过错,却害了你啊。”

  “你以为他是被谁杀的?你以为,天底下谁有这个能耐杀死刀者?”

  如同古磬嗡鸣,泠琅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

  她其实想过这个问题无数遍,天底下到底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杀死李如海,连挣扎斗殴的痕迹都不曾有,甚至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

  那场灿烂到极致的夕阳,散落一地的晶莹石榴籽,冰冷的身体,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目——

  女孩仿佛又站在生命唯一的黄昏中,绝望地看着永远也走不出的院落。

  “只有他自己。”

  秦浮山说:“只有他自己,你千里迢迢,经受这么多,只想为他报仇,仇在哪儿呢?”

  “他不过是个畏罪自杀的懦夫,甚至临死都不敢告诉你一句真相——”

  “他杀了你的母亲,她原本可以躲过那一刀,却因为怀中抱着你,所以硬生生受了。他认错了人,挥错了刀,更错误地带走了你,这就是他做过最大的错事!”

  “若秋那柄匕首,被他用于了结性命,却让你为了追查所谓真凶,辗转成今天这副模样,也算阴差阳错。”

  “在这世上,他至少愧对三个人——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泠琅强忍着,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她大口喘息,感受到心脏几乎被撕裂的痛楚,她竟然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这番话,一瞬间读懂了记忆中,那双沉默悲恸的眼睛。

  那时年幼无知,她吵着要做他那样的大侠。

  李如海说,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泠琅,你不必像我,不必满足任何人的期待。

  你要想明白自己愿意成为什么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若被外界的水流裹挟,你只会辗转飘零,以至于沉底。但只要足够坚定,便可以追寻更广阔的海面。

  当时的她听不懂这番话,如今却恍然明白,这一字一句,说的都是他自己。

  他被刀者的名声裹挟,被世人的言语架在只能仰望的位置上。这世上需要一个英雄,于是他被选中,到了最后,真的以为自己此生不能做一件错事。

  然后,他做了,刀者只错杀过一个人,他唯一深爱的人。

  没有人找他追究,甚至李若秋死前都握着她的手,说无需自责,她让他带走孩子,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抚养她长大,让她远离这些纷争。

  但他无法原谅自己,他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用那张像极了她母亲的脸冲他笑。他的病症日积月累,成了心上唯一的疮疤,不能解。

  倘若他对得起天下人,却愧对自己生平最重视的人,那他到底是英雄,还是懦夫。

  倘若他不够好,也不够坏,那他到底是谁。

  每一声赞誉都是锥心的尖刺,每一个景仰的眼神都好似凌迟。李如海在这样漫长的痛苦中终于一点点垮塌。

  这个过程缓慢而不易察觉,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及时明白:心病成了心魔,就是致命的那一天。

  那一天没什么特别,甚至天气很好,夕阳烂漫,女孩早晨同他道别,无忧无虑地笑闹着跑远。

  一切都很好,但他忽然有了死志。

  没有只言片语,他留在这个黄昏,给予自己解脱。

  泠琅颤抖着,失去了所有力气,她想到李如海曾经说过无数遍的,不要带走他的刀,不要替他寻仇,不必投身于他的水流。

  那些强行压抑着的悲伤忽然变得有迹可循,她眼中不断重现过去的只言片语,欲开口却忍耐的叹息,沉痛懊悔的低语,原来他一直,一直活在那样的痛苦之中。

  泠琅视线已经模糊,她知道自己之前躲避的时候中了几枚暗器,她像个濒死绝望的人一样大口呼吸着,用无法凝结的瞳孔,注视缓缓走来的人影。

  那个人说:“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那时我得知你母亲私下联络了李如海,而傅珏也一手屠戮了青云会将近一半的民众。”

  他语气很轻:“那些人,身怀壮志热血,却被奸人所害,他们才是真正的无辜——你现在已经明白,到底应该憎恨谁?”

  泠琅想回答,但连开口都很艰难,她在满目朦胧间,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脸很熟悉,剑也很熟悉,他们好像在打斗,纸屑纷纷扬扬,落在她眼皮上,像大雪轻轻覆盖。

  最后,有人走上前,为她拨开纸片,给了她一个几乎窒息的拥抱。

  他紧贴着,不断低声重复:“没事了,没事了。”

  “泠琅,这是他们的恩怨,不是你的过错。”

  泠琅睁着眼,却好像看不清东西,她感受到脸颊边的湿润,轻声问:“你哭了?”

  她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你为什么哭?”

  她喃喃质问:“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我现在非常,非常难过,可为什么无法为此流一滴眼泪?”

  “倘若我的恩不是恩,我的仇也不再是仇,我的养父是凶手,我的生父只想毁掉我,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

  “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因为我忽然想不出——”

  “我究竟是谁,又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

第135章 离时意(上)

  若有谁满屋子找他的丢失的扳指, 最后发现它一直好端端呆在口袋中,已经足够叫人气恼了。

  而泠琅此时的体会,是甚过此千万倍的——

  震惊, 愤怒, 愤怒中夹杂绝望,以及信仰坍塌后,漫长的痛苦和茫然。

  报李如海的仇, 是她此前唯一目标,在她短暂的前半生里,几乎从未想过别的东西。

  这个传奇的侠客像一座山,永远立在她身侧, 拥有巨大静默的轮廓,是倚仗,也是路标。她在他的荫护下坦然前行, 觉得前路漫长, 但仍有自信。

  然而这一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层尽散, 她愕然看清满山疮痍, 石块嶙峋,它从来都不是指路的标识,一切只是她被云雾遮蔽之下的错觉。

  泠琅一夜之间失去了信仰和目标,这不能不算作一种极大的摧磨。

  她甚至生平第一次, 逃避式地寄希望于一切只是场梦, 醒来后依然要为报仇奔波,真相没那么复杂, 也没那么简单。

  更没这么荒谬。

  世事向来荒谬, 如今她真切品尝到, 才知晓这是何等苦涩,让人想要自嘲,都做不出笑。

  然而,日光再临的时候,她还是睁开了眼。

  鸟鸣,桂香,这是人间的深秋。

  泠琅看见窗外透亮的蓝天,她手臂感受到酸疼,那些被毒针匕首没入过的肢体经过包扎,显得脆弱又笨拙。

  下意识想起身,腰腹刚刚用力,却又僵住。

  她该做什么?

  她该起来吃点东西,恢复力气,或许还要换一换药——然后呢?

  有了力气,伤口好了,她该做些什么?

  巨大的空虚感几乎淹没心头,少女怔然望着帐顶,那柔软的青绿好像一望无际的旷野,她站在旷野中央,没有方向,又好像四处都是方向。

  她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像想了许多,又像什么都没想。

  直到竹帘微动,有人从外面走近来,带着一身深秋的桂花香气,停在她身边。

  思绪被这味道拉回,泠琅慢慢地转动目光,同榻边人对视。

  江琮一身白衣,人依旧有些苍白,却和前几日的危重之态截然不同,眉宇平静,眸光潋滟幽深。

  他静静看着她,低声问:“身上还疼么?”

  泠琅没有回答这句,她愣愣地说:“……你的毒……怎么……”

  江琮温声说:“已无大碍了,说来话长。”

  他坐在榻边,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先起来吃点东西,我慢慢讲给你听。”

  泠琅点了点头,她闻着江琮手上干净清冽的芬芳,却没有立即起身。

  她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瞧着他,二人隔着一点距离对视,一个若有所思,一个浅淡微笑,目光交触在空中,谁也没主动开口谈论秦浮山的话。

  那些最叫人惊心动魄的内容。

  泠琅很庆幸他没一上来就说起昨夜之事,因为她根本没想明白。

  没有“没想到真相是这般,着实叫人惊讶,夫人以后怎么办?”,也没有“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夫人好好休息,过段日子便能想通。”

  他当时分明听到了秦浮山最后的话,也亲眼瞧见她如何溃败崩塌,但在清醒后相对的翌日,却选择缄默。

  没有关心,也不曾问询,他一以贯之的克制在此时显得分外温柔。

  泠琅抿了抿唇,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身上好香。”

  江琮闻言,微微一顿,极轻地笑了一下:“说起这个味道……倒和我为何能清醒有关。”

  “此话怎讲?”

  “左手抬起来……还记得我从前常用的药吗?”

  “记得,兰蝎膏,用吃兰草的蝎子磨成的,世子爷真发财。”

  “兰蝎膏也分很多种,根据毒蝎喂养的兰草不同,便有许多差别……抬右手。”

  “你用的那个,听起来很厉害么?”

  “是用一种岭南山林里独有的兰草,名叫银边墨饲喂的。这样制成的膏体,凝气止血,休缓伤势相当好……夫人猜一猜,这药是何人所制?”

  泠琅一愣: “江东药谷?”

  这是重返明净峰喝酒时,双双快人快语透露过的老交情之一,她下意识便答了。

  江琮微笑道:“嗯?”

  泠琅讪讪地说:“我并不识得几个医药圣手……”

  江琮柔声道:“那就先起来些,让我把带子系好。”

  泠琅再次讪讪:“我来,我自己会穿。”

  “都只差个外裳了,夫人。”

  待漱口净面后,二人对坐在矮案边,泠琅搅动着碗里的粥,却没有入口的兴致。

  她问:“所以兰蝎膏到底出自谁手?”

  “一个没有名姓的游医,只常年在岭南出没。”

  “……岭南神医?”

  “正是。”

  “他不是不入世吗?夫君太有能耐了些,还能搞到他所制的膏药。”

  “在两天前,我也不知道用了多年的兰蝎膏是他制的。”

  泠琅搅弄米粥的手停了下来,她慢慢张大了嘴。

  江琮抬起眼,清清润润地看着她:“夫人当时和我父亲说了什么?”

  泠琅说:“说了些难听的话。”

  江琮笑了声,他面容仍有苍白,有种带着病弱的清俊,此时又成了初见时候的那个“病鹤公子”。

  他莞尔道:“有多难听?”

  “我问他是不是想乘人之危做掉你,他说不至于。”

  “听起来并未难听到哪去。”

  “不……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便是那岭南神医,”江琮淡声说,“西京泾川侯,便是那传说中见首不见尾的神医,他每年出去游历寻药,实际只是回岭南深山之中研究罢了。”

  “兰蝎膏是他差人送来的,只说是难寻的奇药,我曾探寻过源头,却查不出所以然,便只有作罢。毕竟这神医,已经很多年没再传出过消息,谁能想到是他。”

  “自从那年……”他敛目道,“他献上雁来红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泠琅被震慑地说不出话,汤匙紧捏在手里,沉默半晌,才问:“所以,他这次带回来那个药方?”

  江琮颔首:“我以为只是寻常调理的方子,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两天前他才说,那已经是一帖无限接近于解药的良方。”

  “另一份,他已经暗中送与了皇太女,太女殿下也已经开始服用了。”

  泠琅难以置信地说:“都敢送给皇太女,也不愿意直接跟你透露,他就是那劳什子神医?”

  江琮又笑了下,这个笑容带了些微嘲冷意:“这是他的秘密,他不愿意告诉我,是担忧我会让母亲知道。”

  他目光落在窗扉晃动的树影上,语声浅淡:“她若知道,是不会原谅他的。”

  这似乎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泠琅决定以后再细细知晓,她问清楚了神医投毒之事,最后长叹一声:“所以说,我们身上各自有着对方生父下的毒。”

  她觉得十分好笑,并且也笑出了点声音:“这比话本上演的桥段都更离奇,我,我……”

  她说不下去,那种见证离奇荒唐后的茫然再次袭上心头,笑容渐渐淡去,只余疲惫和空虚。

  江琮轻轻握住她放在案上的手:“你之所以每次都能在毒素中快速镇定,是因为兰蝎膏。”

  “银边墨本就能消解雁来红中某一味最重要的成分,阴差阳错,它的味道又救了你。”

  泠琅满心茫然,她知道秦浮山如今的模样,像个地狱中的恶鬼,疯疯癫癫,理智全无。她还没来得及担忧自己会变成他这样,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当时她几近昏迷,江琮赶来把她带走,那秦浮山去哪儿了?

  仿佛看出她所想,江琮低声道:“我们没有对上多久,他似乎有意离开,二十招过后便遁走了。”

  听了这话,泠琅默然良久。

  江琮继续说:“雁来红的解药很难配制,找寻和炼制都需要相当的时间,但是放心……”

  他轻轻奉上她之前的话:“我不会让你有事。”

  泠琅咬着唇,低着头,并不看他。

  江琮温言道:“会主那边……我把会主当时的情状告诉了父亲,他说,毒素已经发挥到八成,再不救治,若还有心绪波动,极有可能彻底疯魔,再难清醒。”

  “救或不救,全在于你,泠琅。”

  “至于圣上那边……”他顿了顿,淡然一笑,“不必管。”

  泠琅说:“我不知道。”

  她声音很轻,手也在微微颤抖,像失了巢穴的幼鸟般无措:“我不知道,对于他,我了解得实在太少。”

  “我不知道该恨还是该爱,原谅也不知从何说起,这些情理伦常对于我来说实在太复杂……你能懂吗?”

  “我今年才知晓母亲的名姓,四日前知道还有个生父,而直到昨天,才明白一切是误会。这些故事落到我自己头上,原来这么叫人难堪。”

  “要理解这些爱恨别离阴差阳错,实在太难了。”

  江琮没有说话,他只是起身绕过桌案,把少女轻轻拥在怀中。

  泠琅紧抿着唇,听到头顶响起的怜惜轻叹,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委屈,那些迟迟没有造访的泪水,此时充盈在眼睫之下,她却死死忍着不让它们坠落。

  “我觉得我很难过,但找不出谁来责怪,好像都是我自找的,这种感受太可笑。”

  “我仍旧敬重李如海,可再不能像从前一样全然崇拜于他。我应该心平气和地和秦浮山谈一些话,可是一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就感觉恶心。”

  “我很想知道母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又该去问谁?”

  她哽咽着质问:“为什么世事可以这么复杂,为什么,世上的爱恨不能像挥刀一样简单?”

  她因为哭泣而浑身发颤,并且仍旧垂着头,不愿意叫江琮看到——好像这样他就不明白她在哭似的。

  江琮没有说安慰的话,更没有强迫她抬起脸看他,他从后面环住哭得一塌糊涂的少女,手臂绕过去,任凭她埋首在他衣袖间,留下一片潮湿水迹。

  他用另一只手轻拍她的背,像在哄一个伤心的小娃娃。

  这种看似笨拙的抚慰反而起到了效用,因为他怀中的人,的确从未被当成小娃娃哄过。

  她抽抽搭搭的,最后安静下来,只捧着他的袖子啜泣。

  她声音闷闷的传来:“我要再见一次秦浮山。”

  江琮闻亲了亲她发顶:“嗯。”

  “听秦浮山的口气,似乎想让我接替他的位置,”泠琅笑起来,“那到时候,江舵主也要尊称我一生会主了?”

  “他昨天言语中透露,伶舟辞当时认出了我的身份,才收我为徒,她似乎知道当年不少事,她此前说在茉莉镇等我,我一定也要去一趟。”

  江琮想触碰她的脸,却被人躲开,他轻叹一声。

  “我想知道,关于母亲的事,她怀我的时候住在远离中原的南边村落里,那时一定发生了什么,才促使她联系刀者,以至于最后——”

  她像在对自己发誓:“我会弄清楚这些,如果不这样,那这几年就真的成了笑话。”

  江琮低笑道:“我知道。”

  “知道什么?”

  “知道你会有这样的决定。”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江琮轻声说。

  他看着少女讶然回头,湿润的眼睫下尚有未干的水汽,脸颊因为哭泣而泛着潮红,甚至黏着几缕乌润湿发。

  没错,就是所知的那样。他在心中叹息,即使手臂还在颤抖,却又再次生出力气,泪水尚存,但眼瞳已经明亮。

  她从来不需要他的安慰,反而是他,因为这样的存在而真切感受到勇气和决心。

  他笑着说:“想离开西京了?”

  “嗯。”

  “这次我不能陪你。”

  “噢?好……”

  “你可以去久一点,泠琅,等你回来,我会送你一件很好的东西。”

  “会是什么?”

  “还不能告诉你。”

第136章 离时意(下)

  “会是什么?”

  “还不能说。”

  青年轻声说着, 眼瞳乌黑,像不见底的潭水,深默而温柔。

  他又在第一万次故弄玄虚, 但这回并不叫泠琅讨厌, 因为他看起来很认真。

  不同于以往的试探或周旋,他只是想用这个谜底,讨要一句承诺罢了。

  泠琅同那双漂亮的眼眸对视, 她知道江琮想听什么,她说:“好啊。”

  “等我回来,倒要好好看看。”她眯着眼笑。

  江琮也轻轻地笑起来,心知肚明的话点到即止, 他无需费力描绘自己有多不舍,就像她不必花功夫为自己的离开盘算措辞。

  他们知道彼此,就像池水知道风一般自然。

  涟漪静漾, 池畔红枫簌簌, 年轻的灵魂往往不会感伤离别。

  离开西京, 去调查李若秋的过去, 是泠琅在痛快发泄后产生的念头。计划还远远未成型, 但江琮已料到她会有这种决定,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意外。

  二殿下野心日益彰显,需要人为她奔走;而江远波忽然自陈身份,定然有所目的。山雨欲来, 江琮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离开京城,

  泠琅知道这些,所以根本没想过其他, 她当时的惊讶, 只源于他回应得太过轻巧自然了。

  那句“我不会和你一起”, 很明显,已经被他思索了很久。

  她并不失望,反而感受到无声的温和柔软,不必多言,只要对视上那么一会儿时间,他们就知道彼此都在想什么。

  在想秋天过尽后的一些事。

  最后,她贴着他脖颈,说:“不是兰蝎膏。”

  “什么?”

  “不是因为兰蝎膏。”

  江琮低声笑,他衣领被弄得有些散。

  “夫人不妨说得明白点?”

  “你明明听懂了。”

  “我没有听懂。”

  “不是因为什么药……只是因为你。”

  后半句话用气声,吐息洒落在皮肤上,她双臂缠上对方肩头,索取了一个漫长而温柔的吻。

  向一个擅长故弄玄虚的人故弄玄虚,好处便是他能轻易听懂。

  听懂话中的不甘,她不那么痛快地承认她也非常需要他,不然那些眼泪得不到出口,她也无法那么快从短暂崩溃中脱离,重新回正到该有的方向。

  向来坦诚的人,语焉不详地说了这样的话,简直就像是在示弱。

  江琮叹息着,埋首在少女颈间深深呼吸。

  这种示弱对他而言,和操纵也没什么区别。

  “再这样,就不舍得放你走了。”他哑着声音威胁。

  这句威胁没有半点用处,听起来倒像是求饶,泠琅被吻得很痒,她带着笑意说:“原本便很舍得吗——”

  疑问的语气陡然生出颤意。

  问题内容已经无关紧要,对方不说话,却依然在尽力回答她的问题。

  最后,江琮问:“夫人觉得呢?”

  青年声音低沉,半靠在榻上,墨发散在软枕间,香气温而热,还未重归冷冽。

  泠琅趴在枕边,把玩着他一缕发梢:“我只觉得,这样下去我都快要舍不得了。”

  “那便早些回来。”

  “为了这个,也会尽量早些的。”

  “如此。”

  帐帘低垂,满地凌乱,房内很安静,更没有旁人,但他们始终用只能彼此听到的语声对话,悄然而轻柔。

  即使已经亲密到这样的地步,也乐此不疲地玩着暧昧把戏。

  泠琅的确舍不得,但她要做什么事,跟从来跟舍不舍得没半点关系,所以她没什么工夫营造惜别之态。

  她去见了秦浮山,就在西市地下的兵械库,她曾经流连忘返的黄金窟。

  秦浮山负着手,就站在陈列毒药暗器的柜架前,听到她走近,也没回头。

  他穿着一身白,配合着垂落在背后的雪色长发,又处在阴暗地底,显得很惊悚。

  泠琅也觉得渗人,但她不会表现出来,她冷冷地说:“都是你做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秦浮山缓缓回过身,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随之显露,它像某种嗜血的兽类所拥有的。

  泠琅开门见山:“母亲为什么为刀者所杀?”

  秦浮山盯了她半晌:“你好像已经消化了这件事。”

  泠琅忍住出言讥讽他的冲动,她淡淡地说:“算是吧。”

  秦浮山露出笑意,他缓缓张口,泠琅心中一紧,果然听到他说——

  “很好,这般当机立断,同那时的我一般。”

  她疲于对这种说法勃然大怒,只重复了一遍问话:“她为何被刀者所杀?”

  秦浮山说:“还能为何?天底下自诩正派的侠客,总把自己那套标准应用在别人身上,当时青云会已经深陷流言,他轻信说辞,想伸张正义,刀剑无眼,便酿成了如今结果。”

  “若秋没做错任何事,她甚至为了待产,足有一年呆在山村之中……事情发生后,我半个月后才知道消息,花了三天时间赶到那里,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坟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