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福利社里面什么都有就是口袋里没有半毛钱

诸葛四郎和魔鬼党到底谁抢到那支宝剑

隔壁班的那个女孩怎么还没经过我的窗前

嘴里的零食手里的漫画心里初恋的童年

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知道功课只做了一点点

总是要等到考试以后,才知道该念的书都没有念

一寸光阴一寸金,老师说过寸金难买寸光阴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迷迷糊糊的童年”

元宵觉着她的爸爸元旭东都没有唱得这么好,她拼命鼓掌。陶然向围观群众致意,简直有大牌歌星的风度。

所以当他对元宵说:“走,我带你去火车站买票回家。”元宵没有拒绝。

一直到坐上了回沪的火车,元宵才反应过来,她喝了陶然请客的鱼汤,听了陶然唱的歌,可是连陶然的联系方式都没拿到。

回到家里,爸爸和妈妈都离开了,老石库门里只有外公在。老人家坐在客堂间里,开了大灯,坐在大灯下,在面前放一只木箱,木箱里有元宵自小就熟稔的那些工具:大大小小的皮钉、钳子、剪子、锤子、起子、揎刀、榔头、铁镇子、麻绳、皮绳、老弦、锥子、弯针、石蜡、皮跟、铁掌、皮子块、皮子头、破皮鞋、破皮底、旧轮胎等等等等。

元宵才会说话时,外公就教会她认这些工具和材料。

此时,外公正将一只皮鞋的鞋底朝天套在铁拐子上,铁拐子的两头是两只鞋底形的鸭子嘴。外公把他们的一头夹在两腿间,在上头套了一只旧皮鞋,他正往旧皮鞋的鞋底敲皮钉。

外公是个鞋匠,后来进了一家鞋厂当制鞋师傅,再后来成了鞋厂的厂长,再再后来他退休了,又在家里给左邻右舍修起了皮鞋。

“笃笃笃”,外公敲皮钉的声音很厚实。

元宵一听到这声音就能感受到回家的心安。

父母离婚以后,因为母亲带着她住在外公家,她长成至今的大半人生在外公膝下度过,从小就会在外公修鞋的时候念那首老上海鞋匠竹枝词打趣——

“皮匠司务真正臭,勿会做新只修旧。

圆底方盖一副担,挑着无言街上走。

近来街上皮鞋多,一破难修无奈何。

莫怪连朝生意少,得钱不够养家婆。”

这就是她的童年。

她悄悄走过去抱住外公的手臂。外公把手上的活计停下来,问她:“玩得开心伐?”

“开心。”

“好收收心了,不然以后怎么去教小朋友?”

元宵欢呼雀跃。

外公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你啊,就是想要个寒暑假。”

元宵吐个舌头,猴在外公跟前,“我跟你说呀外公,我这趟碰到一个很灵的大哥哥,帮我找到钱包还请我吃饭,一看就是个很优秀的人——”

她的心事外公都知道。可惜外公没等到她毕业就过世了。

元宵叹息。

外公不在了;自那日杭州别后,同陶然哥哥也没有再见过。充满期待的少女心事,从来没有袒露过,更没有被成全过。

她时常想,这桩旅途奇遇若要是发生在她亲娘裴智慧身上,铁定就跟着那男人一块儿往南京去旅行了。可惜她是元宵,既不如她爸爸,也不如她妈妈。她得认命。所以她还是得听听她优秀父母的话。

元宵不太乐意做大表姐江湖的伴娘,还有一个小缘故。

她坐在电脑前,把QQ打开,再把百度贴吧打开。

大吧主“甜蜜蜜”正正好好发了“《天煞》首映礼志愿者招募帖”,立刻就有热情吧友来报名,她统计名单正统计得手忙脚乱,看见元宵上线,立刻Q她:“快快快,我们只需要三十个人,现在一百五十多个人报名,我都快拒绝不过来了。还有一堆人骂我徇私,但是拜托这是在本地的活动,当然本地的粉来当志愿者比较方便,他们连这点理解力都没有。三吧主快帮我解释解释。”

“三吧主”是叫元宵的。她是荧幕玉女齐思甜大中华后援团的核心管理团队成员之一。

要讲起元宵成为齐思甜的铁杆粉,那得追溯到六年前了。那时候齐思甜还是个小明星,在偶像剧里演女主角的闺蜜。

元宵很算是个慧眼识人的粉丝,懂得识大明星于微时,所以算齐思甜粉丝群内颇有年资和威望的资深粉丝,和大吧主“甜蜜蜜”、二吧主“小甜甜”一起管理着拥有三十几万粉丝的齐思甜吧和齐思甜全球论坛。连齐思甜的经纪人朱迪晨看到她们,都会热情地招呼一声“我最亲爱的小妹妹们”。

当然作为一个资深粉丝,就一定具有媲美狗仔队的八卦敏锐度。自家偶像什么时候演过什么影视剧拍过什么广告片拿过什么奖唱过什么歌上过什么节目接受过什么采访说过什么话交过什么男朋友暧昧过什么男人,他们比狗仔队还清楚。

很是不巧——元宵大表姐江湖的未婚夫她未来的表姐夫某著名企业富二代徐斯在五年前和齐思甜传出过绯闻,而且据资深粉丝们分享信息后一番剖析,那绯闻肯定不仅仅是绯闻,而且最后是徐斯把偶像给甩了。

这对偶像来说是侮辱,对粉丝来说是侮辱加侮辱。

当元宵得知江湖表姐的男朋友是徐斯时,她进行过一番颇为纠结的内心煎熬和天人之战。最后亲情战胜了粉丝心,她没有告诉众位粉友,曾经欺骗齐思甜感情的那个“丧尽天良”的富二代就是自己表姐的男朋友。

如今偶像前男友就要娶自家大表姐了,这伴娘到底当——还是不当?

☆、忽而今夏(三)

最后元宵决定还是去当一下伴娘。

因为大表姐江湖亲自给元宵打了电话,“宵宵,姐姐这次要麻烦你了。”

元宵心软,最听不得别人的请求。况且,她对大表姐素来很敬重——当年外公经营了一生的鞋厂濒临绝境,是大表姐力挽狂澜,重振家业——这是她元宵万万做不到的大事,且是为了外公。

这实在是个错误的决定。

当元宵看到帅克时,就咬着牙关这么想。

大表姐婚礼的迎亲仪式是放在姨妈和姨丈的旧居——那栋位于市中心保护性石库门区附近的老式高层公寓楼。此楼虽属本市有名的楼盘的有名的高价公寓楼,但是耐不住建筑年月悠久,设计已显陈旧,楼道逼仄的缺陷严重。所以当伴娘二人组把一位新郎三位伴郎及一干亲友拦在铁门外要红包时,这楼道就更加逼仄了。逼仄有个坏处,就是人和人的距离变得更近了。

所以伴郎跟着新浪一齐走出电梯时,元宵在第一秒就从一众男宾堆儿里认出了帅克。他好像比记忆中又长高了一点点,穿着挺括的黑西服,胸前别着蝴蝶兰,头发用发胶定成那种很适合男明星用的时尚造型。

这是元宵从未见过的正式的穿着和打扮。然而,他的那双总是笑眯眯的单眼皮眼,他的那个特色大招牌,是元宵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

哦!老天!

她真是太讨厌表姐夫了,他竟然会把帅克这尊“瘟神”请过来当伴郎。

裴蓓兴致勃勃地跟她咬耳朵介绍:“姐夫那儿有三个伴郎,那个戴眼镜的姓薛,是姐夫的远房表弟,麻省理工大学的研究生,现在在中科院组织了一个食品工程科研小组。站在他旁边的那个高个子姓魏,是姐夫的朋友,有名的天使投资人,史丹福毕业的高材生,FB创始人团队成员之一。咦?”

元宵问:“怎么啦?”

“第三个伴郎没见过耶!”

“前两个你就见过吗?”元宵又问。

“我问姐姐要过伴郎们的简历。在姐姐姐夫请伴郎的时候,我就强烈要求他们必须请单身男士。所以伴郎们都没女朋友,这点最最最最重要!”

元宵绝倒。

她没告诉裴蓓第三个伴郎姓帅名克,听说是混在本市医大念七年制的本硕连读。不过——她掐指算了算——按照这个学制,此男截至目前为止,撑死了也就是一个混在医大和医院实习的研究生。

诚然,这个履历虽比不上前两位伴郎来得辉煌,但也够甩她元宵几十条大马路的。

元宵又叫了一声老天。

帅克为什么会出现?

他一出现,她就会处于智力体力都不能达到平均值的战斗力缺损状态。

裴蓓兴致高昂地把抹茶奥利奥中间那层换成芥末的自制芥末奥利奥送到了高知伴郎们的面前,高知伴郎们一致讨饶,哄得裴蓓扬起美丽的脸庞神采飞扬。

元宵蔫蔫地直往裴蓓身后躲。

她可是在初中毕业后,连初中同学会都千方百计借故回避,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躲这尊瘟神,没有想到隔了这许多年,竟然还是会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这一定是她在决定当伴娘前,没有拜会好满天神佛。元宵想。

“瘟神”就是“瘟神”,打小的那个眉精眼企至今未变。元宵鬼鬼祟祟望过去,就见帅克抬起眼皮子扫过来,然后他那张讨人厌的嘴里飘出一句凉飕飕的招呼,“呦,小汤圆!”

元宵细数二十二年的平凡人生,若说做过什么佛祖都不会原谅的事情会阻碍到她来生投胎的质量,大约也就那一桩了。

自然,这桩事儿不能全赖她,她一直这么安慰自己。只怪遇上的是帅克这尊“瘟神”,从初中预备班的开学第一天开始,她就有这样的预感。

那是一个很晴好的晚夏,外公领着她进了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学校。她对学校、老师和同学们做完仔细的观察以后,发现学校很好,老师很好,同学们也很好。一直到在班级里分配座位,班主任拿出一个抽签盒,说:“同学们,我们完全自由民主,所以你们的座位采用抽签制,然后我会根据你们的身高做微调。”

元宵乐颠颠跑过去抽出一张小纸条,展开一看,眉开眼笑。她抽到靠着窗门,窗门临着操场,窗前还有一颗百年银杏树的座位,而且还是第三排。

等她走到那个座位前,问题就出现了——竟然还有一个同学抽到这个座位。

十三岁的单眼皮帅克就没给元宵什么好印象。

他把书包往这个座位上一甩。元宵说:“我抽到了这个座位。”作为凭证,她拿出自己的幸运小纸条在帅克面前摇了摇。

帅克抬起眼皮子一看:“我也抽到这个座位。”他皱皱眉毛,加了一句,“比你早。”

两张小纸条竟然写着同一个位子,这可难办。

那帅克已经优哉游哉坐在了位子上,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新发的语文课本翻过来翻过去。

这时候可以用些巧妙的办法,元宵想,她软下声音尽量做娇滴滴状说:“可能是老师写错了。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个位子,你要么就让给我吧。”

帅克抬起眼皮子瞅她一眼,“我也喜欢这位子。”

元宵的娇滴滴在一下秒化为气不打一处来,“我去找老师。”

“去吧去吧。”

等元宵气呼呼把班主任找过来,班主任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工作发生了疏漏,同一个位子写了两张签条。她笑着打圆场,“帅克,你是男同学,就把位子让给元宵吧。”

谁知帅克有条不紊地建议道:“老师,我和元宵猜拳吧!谁赢了谁坐这个位子好吗?这样很公平,对吗?”

老师愣住了,一时觉着这倒也算是个很好的办法。

元宵撅嘴,显然她对这种分座位的方式相当不满意,但是她又没有办法。

猜拳的结果是元宵出了剪刀,帅克出了石头。帅克放下小拳头,耸耸小肩膀,“老师你看,结果就是这样。”

这就是难缠的帅克,从十三岁开始就很难缠的帅克。

这时候怯生生走过来一位女同学,指着帅克身边的位子轻声说:“这个——是我的位子。”

帅克眼睛一弯,笑嘻嘻地对班主任说:“老师,应该是一个男同学和一个女同学坐吧?”

老师说:“对啊。”

“这里只有两个位子,可是有一个男同学和两个女同学都有这张纸条。”

老师为难看看元宵又看看帅克,再看看无辜的第三位同学。

元宵心里大急,这个位子看起来是保不住了,谁知另一个抽中这个位子的是个女同学呢?而且经过刚才一役,帅克怎么可能选她做同桌?

十三岁的元宵也是个难缠的孩子,她固执地就是站在这个位子旁边,紧紧咬着唇,不动。

班主任想了一会儿,对固执的孩子表示无奈,只得对第三个看上去不那么固执的孩子说:“要不,你坐在后面一排可以吗?”

这位女同学不像元宵和帅克那样霸道,也无所谓哪个新同学是同桌,她很温顺地就答应下来。

班主任对元宵说:“元宵,既然你和帅克都喜欢这个位子,你们就做同桌吧!记住要好好友爱啊!”

“啊?”

元宵和帅克异口同声地毫不情愿,但是选择题是自己做的,他们这个年纪也是晓得有些事情怪不得别人,苦果得自吞。于是乎四年的悲剧同桌生涯由此拉开序幕。

悲剧从第一场数学摸底考试开始。

元宵能够考上这所区重点初中,应该算是小学五年级念书念到佛祖感动外加她额骨头高企外加瞎猫抓到了死耗子,在第一场数学摸底考试中,她突然诚实地发现了这些题目似乎都认识她,而她却一点儿也不认识它们。

这道题——似乎会?但又似乎不会。那道题——应该怎么写来着?

坐在身边的帅克却是下笔如有神,就听见笔尖碰触纸张的“刷刷”声。

元宵心思微微一动,那么小小参考一下他也是无妨的?她一想,小眼珠子就转了转,用眼角余光向帅克面前的答卷瞄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帅克的左臂“咻”地一展,瞬间在他和她的中间划开了一道人臂三八线。而后,他的单眼皮眼分明就瞄了过来,还冷冷地笑了一笑。那诡谲而奸诈的一笑笑得元宵额头冷汗都跟着跑出来。

这一次的数学摸底考试,帅克考了一百分,而元宵考出了她的初中生涯以及学生时代的第一个不及格。

发考卷时,她发现帅克是笑眯眯地盯着她考卷上的“五十六”,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令她无地自容。

她气狠狠地说:“考一百分了不起啊!还没我长得高。”

不出意外地,她听到了帅克轻轻的一声“哼”。

帅克唯一不如她的身高,其实也在初一期末到初二期末的一年间以火箭的速度蹿升,终于甩开她一个头的距离。当元宵连身高优势都丧失以后,在帅克面前就真的什么优势都没有了。

所以说,这个不及格就像一道诅咒,诅咒着后来的四年初中生活不得“善终”,以及最终的那桩错事儿,令到她在帅克面前完完全全地抬不起头来。

☆、忽而今夏(四)

此时此刻的元宵虽然同帅克至少有七八年没有见过面,但是往日的阴影在他俩面对面时,又“咻”地回来了。

元宵不愿意开启回忆录模式再给自己找不痛快,可是帅克这样跟她打招呼,“呦,小汤圆。”

这多讨厌啊!

当年帅克终于比她高了一厘米时,就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用那副趾高气昂的劲头同她打招呼,“呦,小汤圆。”

遇上这等挑衅,元宵的本能模式开启,同当年一样,对着帅克没好气的说:“没文化,元宵不是汤圆。”

“哦,元宵是滚出来的。”

元宵想立刻脱下高跟鞋摔过去。

“你才是滚出来的!”

“你都这么教育小朋友的吗?家长不找你投诉啊?”

“我是优秀的幼儿园教师,风评不知道有多好!不知道多受小朋友们爱戴!”

帅克把眉毛一挑,一副压根不肯相信的模样。

那头两位伴郎在裴蓓的娇言软语下,发挥了为新郎两肋插刀的伴郎本能,竟然把芥末奥利奥吞了下去,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到处找餐巾纸。

裴蓓适时地温柔地递上餐巾纸,魔鬼和天使全都让她做了,还拿了好多表姐夫递过来的红包。一片混乱之中,大伙都忘了还有一个忙着和伴娘拌嘴的伴郎就这么巧妙地逃脱了芥末奥利奥。

一直到伴郎们跟着新郎们登堂入室了,元宵才醒觉便宜了某伴郎。

着婚纱的美丽新娘正在闺房内由另一位伴娘陪伴着,元宵抢在伴郎们堵闺门前横在门口。屋里头可爱的姐姐从今而后就得为那个男人持家扶业,生儿育女,用一生经营他们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