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铳兵的排射之下,走在樊宗左边的李义琛,腰肋与肩头爆出血花,如遭重拳攻盘,身躯震荡仆跌。

樊宗及时从旁扶着他,手掌却摸到一片湿淋淋,同时感觉强壮的李义琛全身都在颤抖。

“继…续走!“李义琛从齿间吐出这一句,两腿紧接着迈步,却感觉脚上像绑了铅块,已然无法提气施展平日最得意的“梯云纵“。

樊宗跟田延左右抓着李义琛的衣服,扯着他往前走,希望先把他带进壕沟的掩护里再说。他们心中希望,李义琛只是一时提不上那口气,也许稍息一阵就能再逃走。

——他可是武当“首蛇道“啊,就算只有一条腿也不会跑输这些兵卒…

然而他们太低估火铳那超乎人体的破坏力。射进李义琛腰侧的那颗铅弹,已然捣裂他内脏深处。

这时樊宗瞥见神机营的铳队再有动作:刚刚才齐射完毕,前排的铳手马上将仍在冒烟的手铳递向第二排,同时接来另一批已经装填好的火器,再次摆好持铳的姿势瞄向樊宗三人,左手以烧热的铁条点燃铳上的火捻。

李义琛没有回头看,但从樊宗的动作就感知,后面又要再来第二轮攻击了。

同时也只有他自己一个最清楚,自己的身体仍可能再走多快多远。

——已经不可能再回到武当山了。

身为“褐蛇“,任何时刻都要做出最冷静客观的判断。

于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使出武当派的武功——“武当推山掌“。

双掌左右印在樊宗和田延的腋下。

李义琛为“褐蛇“中徒手搏斗第一人,平日拳掌劲力迅猛,此际出招的力量却只得平日三、四成;但樊、田两人猝不及防,又被打在腋下软处,一时再抓不住李义琛的黑衣,被这掌力推得踉跄扑前。

樊宗反应最速,五指一离开李义琛的衣衫就挥手再抓,可是只将他的头巾抓下来。“走!“李义琛尽最后一口气呼喝,同时尽量一站直扩张身体,挡在两个同门跟前。

第二轮火铳连射的爆音,再次撕破夜空。

樊宗跟田延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乘着李义琛那股推力加速,大步向前跳进浅沟里。樊宗将李义琛的头巾收进衣襟里。

——默默接受那份心意,是对间伴牺牲的最高致敬。

刚跃入浅沟,二人就听到外头远方传来马蹄声。

武当派深知,本门武艺就算再厉害还是有其极限,与神机营大军交战,最大的威胁自是铳炮火药的无比威力.,其次则是骑兵来去神速的追截,这些都是武当派绝顶武功亦难以抗衡的武器。

樊宗和田延低着身子沿着壕沟奔跑到尽头,手足并用跃回平地上,乘着追兵未至,一口气窜入了树林。二人进入林木间总算暂时安全——骑兵难以全速追进黑夜的树林里来。

往茂密的树林深处走进数十步后,他们即看见后方亮起追兵的火光。樊、田二人靠树木掩护,不断往南面武当山脚的方向逃走。追击的步兵人数虽众,但脚程跟两个“褐蛇“轻功高手相差太远,二人并不担心被追上。

困难是在前头。他们已然听见树林外隐隐傅来滚滚的马蹄声,判断出有大队骑兵在外头绕道奔驰,要截断他们上山的路。二人假如无法马上逃回武当山,被困在这树林内,一待天亮,敌方派出千百计的步兵围捕搜索,二人实在难再逃脱。

他们互看一眼,心思相通,不需讨论一句就已决定了对策。田延从黑衣的腰间暗袋掏出一个木哨子,鼓尽气将它吹响。

悠长的哨音飨彻山下树林,直传上天空。

这么吹哨当然会暴露己方的位置,但此刻樊宗和田延已别无选择,一吹完哨音两人就直往山脚通往“遇真宫“的道口全速奔去。

后面举着火把的大批步兵,听闻这声音的来向,更加紧追币。

两人走到树林边缘,山道口就在眼前,但挡在跟前却是一大排火光。正是隶腿禁军三千营的百多精锐铁骑,已然排开阵势,并将登山道口一带完全封锁。另外还有六十名是神机营的火铳骑兵,此刻已经下马,分成前后三排,朝树林摆起射击的阵列。

注:三千营为明代京军三营之一,为全骑兵部队,当初由永乐帝朱棣以三千蒙古降兵组成,故有此名。

——禁军若非深夜遇袭,许多睡梦中的士兵未及着装,追来的骑兵必然更多;但以目前这个数量迎击两名武当武者——不管是怎样的高手——已是绰绰有余。

负责领军的骑兵把总名叫梁廷雄,曾在边塞立过战功,凭真本事获选入禁军三千营骑军,既有血战经验,手腕也干练,否则不能一马当先就点起兵马追截,并包抄到这道口上。.

梁廷雄最初在京师接到出兵的通报,要大举南来讨伐一个武林门派,已经觉得此战荒唐舰一比,一直以为绝无可能真的开战。怎料武当派竟然派人来夜袭军营!

——他们没看见我军在山下摆了多少人吗?竟然不肯接纳招降?…简直是一窝疯子…

梁廷雄不知道:“疯子“,对武当派而言,是最高的赞美。

梁廷雄这二百余骑虽已守住要道,但对方探子仍可绕往较东的山脚,攀爬山岩登上去,他心里已在盘算,一等入了树林追击的步兵赶至,就换他们防守这道口,自己再率骑兵去封截东面。夜袭的探子只靠两腿走路,骑兵必能在他们逃入山前先封锁去路。再过不久就天亮,到时探子被围在树林内,五军营的步兵就如瓮中捉鳖…

可是不知怎的,梁廷雄仍觉不安——这是从沙场生还养成的直觉。

好像还有一件事没有留意…对了,是刚才树林里的哨声!

——他们要通知谁…?

梁廷雄一想到此,战甲底下的背项流出冷汗来。

他举起腰刀,急忙向左翼那五十骑下令,因他们最接近那山道口。

“转过——“

梁廷雄未及说完号令,却已看见排开的骑兵队后头,许多身影从山道两旁树丛里突然闪现,迅捷无比地朝骑兵欺近!

骑兵的火把,映照出那新增的数十片刃光。

天下最强的利刃,如闪着鳞光的浪潮乘夜卷来。

最接近山道口的数名骑兵发现敌人从后突袭,没来得及拨转马首,急忙扭身举盾相迎!

一点寒光如箭,越过其中一面尚未高举的藤盾,没入那骑兵的咽喉,瞬间又以缠丝扭转之劲,带着沾血的红缨收卷回去,正是“兵鸦道“好手李侗的“武当锁喉枪“

那禁军骑兵咯血从鞍上倒下的同时,更多武当战士已杀到骑队的阵中。

两名骑兵只感垂在鞍旁的腿弯一阵剧痛,先后惨叫落马。“兵鸦道“弟子骆森泉俯着身体,在马匹之间舞动单刀,振落刃上鲜血,犹如朵朵夜里盛开的红花。

另两名骑兵想趁这机会从高而下击出手中矛枪,刺击骆森泉的背项,但枪杆只伸出一半,就被另一名“兵鸦道“刀手钟亚南以一双宽短的砍刀猛地架开,钟亚南顺势出右刀反撩,左边那骑兵握矛的右手两指带血飞脱!

从树丛间蜂拥一出的武当武者有三十余人,乘着这股令人震怖的威势,奔跑杀入骑阵左翼,扬起阵阵血风。

不管如何精锐的铁骑,在静止不动之下交战,先就丢失了冲锋的优势,面对身手迅疾的武者更像一个个又高大又笨拙的靶子。

把总梁廷雄看见左翼军士遇袭,急忙调动身边骑兵转过去救援。马蹄扬起大股沙尘,骑兵举起兵刃,在激动的呼喊声中策动反击。

武当弟子战斗时却一言不发,默默将利刃送向敌人身上没有盔甲保护的部位。

处在兵阵正中央的神机营铳手,由于早已下马步行,比猝然遇袭的骑兵更能灵活走动,马上把铳阵回转过去,要对付来袭的武当派敌人。三列铳兵移动时有条不紊,数组丝毫不乱,可见训练有素。

最前排那二十名铳兵在移转阵势和调整持铳姿势的同时,眼睛已经往搜寻射击的目标。以火捻点燃击发的手铳,准头其实不如弓弩,杀敌全靠整排密集齐射,可是现在武当派的人跟数十骑兵混成一团,铳兵怕误伤战友,无法开火。

战马的嘶叫与士兵的惨嚎响彻夜空。有的骑兵见情势不妙,急忙以刀枪拍击马臀,向外逃窜。

杀进敌阵的三十余名武当战士中,也包括了侯英志。他虽未获选入“兵鸦道“,但也穿了全身黑衣以利夜袭,右手握着武当长剑,左手则是一柄约两尺长的短剑,他的身影在战马之间穿越,步法如飞。

有个被坐骑抛下并未受伤的骑兵,正好就在侯英志跟前站起来,他身躯甚雄伟,比侯英志要高了整整一个头以上。骑兵虽然也听过武当派的威名,但仗着自己身高力雄,兼带着重装的战甲兵器,就发狠向侯英志冲去,双手把沉重的长柄铜锤挥出!

侯英志本就冷峻的脸,扬起不屑的笑意。

他踏步斜身,以“武当行剑“之法轻轻闪过猛扫而来的四十余斤铜锤,转移到对手右侧;左手短剑如蛇缠般压制着骑兵握锤的前锋右臂,另一柄长剑紧接着从短剑制造的空隙间闪电刺入,直贯进骑兵的眼目,一招杀败比他身躯大一倍的对手,如探囊取物!

侯英志这剑招,正是从“雌雄龙虎剑谱“学得的一式“贯霞“,并融合了他这些日子

苦练而来的武当剑技,已非正宗青城派绝招,而是他自己的领会。

侯英志的剑已经沾染了两个敌人的鲜血。这是他平生首次实战杀人,却出奇地没有半丝紧张,在战场上冷静的表情和姿态,一如天生就懂得猎食的野狼。

这年多以来在武当山锻练,每日已经激烈得有如真实搏斗,有的时候同门较技试剑,气氛更与战争无异。跟在青城山练剑不同,武当派弟子定期会以开锋的真剑对练套招,侯英志也尝试过十多次,早就习惯置身在锋利的白刃之前。

——更令侯英志振奋的是,他这次竟得到师长首肯,与“兵鸦道“等资深的武当师兄并肩出战,荣誉感完全盖过了初次血战的焦虑。

侯英志杀敌后继续在骑兵之间游走,眼睛却不时留意三、四十步外的神机兵铳阵。他虽然不知道火器有多厉害,但早就得师长叮嘱要小心谨慎,一旦进入混战,要尽量利用敌方的人马为掩护,令对方的铳兵投鼠忌器。

侯英志看看四周,死伤倒下的敌方骑兵不断增多,也有些敌人已经策马逃离战圈,混战的状况渐渐变得薄弱。

——这样对方随时会发射啊…要怎么办…?

梁廷雄也从鞍上看见这情沅,于是暂停带兵冲刺,以免更多部下卷入战区。

从前戍边之时,梁廷雄早已见识过神机铳炮的惊人威力,不管多么勇猛的鞑子铁骑亦难撄其锋。他心想,要压制武当高手而不耗损大量人马,必得倚重这利器。

眼看仍被困在混战中的部下只余十多人,梁廷雄心里下了决定。

——不要管他们…打仗就是这样。

梁廷雄正欲下令前头的神机铳兵开火,却察觉铳阵左侧出现数条身影,迅速而无声掩至!

——所有军士,包括神机营铳兵,都因为武当武者空群而出并猝然突系骑兵阵,未有注意这几个乘着黑喑绕阵而来的敌人。

为首一人全身黑袍,他褪去盖在头上的袍帽,双手左右抖落黑布套,亮出一青白一艳红两道剑光。

靑为“坎水“,红为“离火“。

站在最左边的神机铳兵大吃一惊,欲将手铳转过去瞄准来者,但那披散长发的男人已近在七步之内。

火光掩映之下,铳兵看见对方苍白冷彻的脸,与眼晴下左右两行符文刺青。彷佛并非来自人间的相貌。

剑鬼?叶辰渊。

下一刻,铳兵的喉颈已被“离火剑“刺穿。

叶辰渊与拱护他左右两侧及后方的三个“兵鸦道“战士:文兆、卫东琉和符元霜,四人呈菱形阵式,自侧翼杀进了神机铳阵,其锐势犹如烧热的铁剑刺入雪堆。

武当刀剑卷动下,骨断血飞。

一个铳兵不顾一切将火捻点燃,再把铳口指往叶辰渊等人。护在叶副掌门右侧的“兵鸦道“剑士文兆却早一步冲至,挥击重剑将手铳的长木柄斩断,剑尖同时破开那铳兵的脸!

断了柄的火铳飞到半空朝天开火,爆发的反向之力,令沉重的铳身向旁飞射,重击在另一名神机营铳兵的胸口,衣甲抵不住这强劲的冲击,胸骨登时碎裂!

叶辰渊在弟子掩一下一气冲前,“坎离水火剑“转瞬就再杀伤二人。他与身后三个弟子同时展开“武当行剑“的蛇步,在铳阵中左冲右突,四人六柄凶刃当者披靡,扬起的血腥把铳阵里原有的浓浓火药味都掩盖。

有铳兵见射击阵被破坏,毅然抛下手铳,改为拔出腰刀,希望对抗这四个恶魔似的武者。但这对策无法延长他们的性命——要在刀剑较量中取胜于武当,并非这等只练过军刀操法的士兵所能办到。

看见神机兵亮出腰刀相抗,叶辰渊感到绝大的侮辱。

——你们没有向我挥舞刀刃的资格!

这是叶辰渊自破青城派以来首次再亲身血战,与何自圣死斗后至今积蓄的杀气在这夜爆发,他展臂举起双剑,迎头飞纵向敌群,黑袍因冲力猎猎作响。

黑夜里的死亡之鸦。

“坎离水火剑“从轻盈快捷的剑路,一变为雄猛的旋卷斩击,正是暴烈纯刚的“武当势剑“,叶辰渊双手青、红光华盛放,两颗顶戴着战盔的头颅飞上半空,兵阵之间洒落一蓬血雨!

神机兵从未见识过这等超人剑技,恐惧弥漫全队,更无法抗衡突袭,仅四个高手就一气将原本六十人的铳阵杀伤近半。

铳阵转眼崩溃,有的神机兵抛去火器落荒而逃,也有几个在慌乱里盲目点火发射手铳,一时流弹四飞!

叶辰渊平生第一次近距离感受火统的爆发,还有铳弹撕破空气的强劲锐音。

从十九岁跟随师父铁青子讨伐物移教,到率领“兵鸦道“四出远征各门各派,叶辰渊血斗的经验与杀敌之数量,冠绝历代同门,堪称“武当第一战将“;但面对这种威力超凡的兵器,仍不免心头一震。

——这不是任何修练所能抵御…

面对乱射的火铳既然全凭运数,叶辰渊也不多想,带着三个弟子继续冲杀。卫东琉与文兆一左一右,符元霸殿后,皆已无视生死,紧随着叶副掌门。

四个黑衣身影舞动六片锋刃,昂然穿越于爆闪火焰、震撼蹦鸣与呼啸铳弹之间。

武当剑士深入冲锋之下,其余的铳兵已经连点火都来不及,只能转身逃跑。叶辰渊再刺倒一人后,神机铳阵已全体崩散。

此时却有急激马蹄声,从叶辰渊右后侧响起:把总梁廷雄领着骑兵,朝他们冲锋而

——叶辰渊四人的突袭实在太迅疾,梁廷雄现在才来得及反应。他只希望靠骑兵冲杀压制着敌人,好让逃散的神机铳兵有机会重整射击阵势。

梁廷雄跟另两骑在冲锋阵形前头,举着矛枪直指叶辰渊——战场经验丰富的梁廷雄,看出叶辰渊正是敌方的首领。

负责保护叶辰渊背后及左侧的符元霸与卫东琉,挺身面向骑队,斩马朴刀与双剑各自摆开迎击的架式!

梁廷雄与部下借着战马的冲势,三柄长矛朝两人刺出!

身材雄壮的符元赖高喝一声,在交接的刹那半跪下来,梁廷雄的矛枪从他头顶越过,符元霸乘着沉身之势,双手握着朴刀自右斜劈而下!

“武当斩马刀法“的雄劲,碰上战马本身的冲力,梁廷雄身上的铁甲片也无法抵抗,身体惨被又宽又长的朴刀斩裂!

同时另一边卫东琉迎着两柄刺来的矛枪,双剑同时挥旋将它们拨开,但还是躲不过继之而来的冲撞,被左边战马碰上,整个人被飞撞开去!

但那名撞飞了卫东琉的骑士亦在越过之后落马,胸口插着一柄武当长剑。原来卫东琉被撞的剎那仍将右手剑击出,穿透了骑兵的心脏。

将领当先被斩马下,继而奔来的十数骑都为之震慑,不敢再冲近武当派的人,从旁掠过。后面本来准备次轮冲锋的骑兵,也都不敢再行动。

一名脱出了战圈并策马到树林边缘的骑兵,正以为自己已然安全,突然发出悲叫,右颊上透入了一枚菱镖。

他身边的战友还没有看清什么事,突感有人飞窜上马背坐在他鞍后,骑兵未及反应,对方一手揪着他的战盗,另一手以短剑在他喉间切过!

樊宗将骑兵的尸身推下马,看看旁边田延也已料理了另一敌人,各抢得一匹马,二人就策骑向那山道口奔驰!

田延一边骑马,一边口中还咬着木哨吹响。武当众人一听,知道这突然冲来的两骑并非敌兵,而是本派的“褐蛇“,也就摆开阵势掩护。

叶辰渊见此,也与文兆和符元霸退却。飞跌地上的卫东琉虽失去双剑,亦勉力站立起来,抱着被撞伤的左肩跟上。

樊宗和田延回到同伴之间即跃下马。樊宗同时高叫:“快上山去!后面还有大军追击…“

叶辰渊等四人与这三十余名弟子会合,他一听闻樊宗的提示,就下令往山道跑回去。

阵形散乱兼群龙无首的禁军,其实仍有百余人,比武当派多了三倍,但经过这一阵突袭余悸未消,只能眼睁睁看着众武者遁回山上。

叶辰渊这时看见,有两个弟子正抬着一人,是“兵鸦道“的剑士狄少臣。原来刚才他不幸被神机铳乱射的流弹击中,铅弹打穿了额侧,已然绝命。

当数百名禁军步兵从树林追出来时,叶辰渊与众弟子早就上山,散于山道左右树丛之间,再次隐身不见。

负责率领这支步兵追赶探子的军官,赫然看见最精锐的神机铳兵在山脚下死伤枕藉,三千营的铁骑也折损不少,连把总亦被斩死;眼前这武当山北麓的山路地形狭窄,不利军圃战斗,随时可能被拦腰突袭。他们半夜里受惊,仓卒起来作战,并无攻山的准备,于是只着部下向山道一带胡乱放了一轮箭,就当逆贼已经逃窜,收兵回营。

武当众人早就爬上山道半途高处,那轮弓箭全数射空。他们此时一一从树丛站起来,俯看山下带着火把、灯笼退却的敌军,不禁齐举手上的武当兵刃,发出胜利的呼声。

武当派初度与朝廷禁军交锋,仅以三十余武者抗币二百多骑兵,结果杀伤了两倍以上的敌人,并几乎全体安然而归。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次完胜。

侯英志却未有跟同门一起欢呼。他仍然握着沾满鲜血的长短双剑,借着山下映来的微光从旁瞧着叶辰渊。

刚才看见叶辰渊出现,侯英志方才明白:自己这三十多人作先锋攻击对方骑兵,最重大的作用原来只是引开神机铳阵的注意,让叶辰渊等四人能潜过去突袭铳兵。

——因此这队伍里就有像我这样的新人吗?必要时牺牲我们这些诱饵,也比较合算

想到自己在武当派仍然没有受到重视,侯英志实在无法享受这次胜利。

同样未发出胜利呼声的,还有叶辰渊和樊宗。

“没事吧?“叶辰渊先问被战马撞飞的卫东琉。卫东琉左臂断了骨,嘴角溢着少许血,看来也受了点内伤,但他若无其事地说:“还能打。可惜,剑连同那家伙的尸身被对方带走了。“

叶辰渊满意地点点头,这才看着樊宗。二人相对无言。

他们心里都知道:今夜绝非什么胜利。破坏神机营火药库的计策,已经彻底失败。

“就只你们两个…“叶辰渊良久才说。

樊宗拿出李义琛的头巾来。

“西北那边的三人,恐怕…“

一夜间折损四个“褐蛇“,再多杀几百个禁军也补偿不来。

这时“兵鸦道“弟子骆森泉走过来叶辰渊身边。叶辰渊远远看了侯英志一眼,然后问骆森泉:“如何?“

“他走在最前头,杀了三个人。“骆森泉简短地回答,然后补充:“剑术进步了许多。“

叶辰渊和樊宗听了,又再对望着。

“我说过,内奸不是他。“叶辰渊说。

叶辰渊是应樊宗的特别要求,把侯英志加入山道哨卫,并吩咐弟子骆森泉注意他的举动。由于这支哨卫行动紧密,全无落单的时候,侯英志若是内奸也难以通风报信。

——当然,哨卫只知道自己的工作是在山脚警备,对于这几天“褐蛇“的刺探行动一无所知——除了像刚才需要紧急接应的时候。

樊宗听了点点头。侯英志有多勇猛,杀了多少敌人还在其次;骆森泉说他剑术大进才是关键——证明他极忠于武道修练,是朝廷内奸的可能也就少得多了。

这个教人欣赏的师弟不是叛徒,自然令樊宗暗感高兴;但同时又窓味着搜寻内奸的任务,仍是茫无头绪。

——特别是在这种关键时候…

叶辰渊步往狄少臣的尸身旁。狄少臣曾跟随“兵鸦道“于四川远征军出战,上过青城和峨嵋,剑法和经验皆甚出色,却在一瞬间就送命,十多年的苦练,敌不过一颗小小的铅子。

叶辰渊将狄少臣的佩剑放在尸身胸口上,把他双手搭上剑柄。

——将生命奉献在剑上的人,不该有这样的下场。叶辰渊瞧着这个逝去的武当剑士,心头泛起巨大的不祥预感。

卷十二 兵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