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渡客栈“位于湘潭正街之北,跟河岸颇有一段距离,这一夜天气也平和,睡在房间里的童静,按道理不可能听得见湘江的午夜潮声。

可是当她闭上眼时,彷佛确听到徐徐拍击的潮音,似从甚遥远之处传来。

她一睁开眼睛。房内黑暗一片,只有窗外照进的稀微月光。那浪声马上停止了。

再次闭起眼试图入睡。不一会儿,遥远的潮音又似有若无地出现了。

童静吓得从床上弹起来,急忙下了床,借着月光摸到桌椅,坐在房间中央。秘宗门为免她纵火生乱以借机逃走,不许她在房中点灯,因此她每天很早就寝。可是今天格外难以入眠。

那当然是因为明天:荆裂与雷九诵相约决战的日子。

睡不着还能解释,可是那潮音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她已断定,声音不是真的,而是发自她自己心里——否则怎会一睁开眼就听不见?

童静思考了好一阵子,终于想到为什么自己会听见浪声。那是回忆。

在岷江上乘船的回忆。

也就是最初她跟荆裂、燕横和虎玲兰离开成都,沿江游历修行的那段快乐日子。

为什么会突然给这回忆袭上心头,童静找不到其他理由,必然因为她太担心荆裂。被囚禁在这客栈里:童静跟外头的同伴完全断绝,无法得知到底荆裂是否及时治好伤,明日能全力迎战“云隐神行“雷九谛。

——可是就算我多挂念荆大哥,心里也不可能就听见那简直像真实的浪声呀…

童静越想越是害怕:到底自己身上发生什么变化了?她翻来覆去推敲,自己成了阶下囚以来十几天如何生活,到底有什么能令自己失常,结果想来想去,就只得一样:

——我每天看着雷九谛练功啊。

童静若有所悟,从椅上站起摸到床上,却没有躺下来,而是盘膝静坐练功,那坐姿竟与雷九谛修习“神功“时有八分相似。

童静大着胆子,开始集中心神去假想,自己的左臂底下是江水,手臂浮在水面上。不一会童静左臂就自然地升起少许,彷佛真的有水将之浮起,她感觉比以往举臂时轻松了许多,而且臂底竟真的像有冰凉的感觉!

…太神奇了…这是…“借相“!

第一次体会“借相“成功的感受,虽然远远还没有练到能在战斗中配合招式瞬发的程度,却已足以令她兴奋得心跳加速,同时却又很怕会失控。

童静先前也曾向燕横、练飞虹及荆裂请教过“借相“的方法,但怎样也练不入门;为什么现在突然又通了?童静想想就明白:是因为这些天来她旁观雷九谛练那散发邪气的“神功“,自己在凝神抗衡之时,不知不觉就提升了意念的功夫。

——雷九谛没有说错…我跟着他的话,必定能学到许多。

可是同时她又疑惑:我进步如此快,是否也受了他邪功的影响?长久下去会不会也跟他一样损害心性,变得疯疯癫尔?…

想到这里她就不敢再刻意幻想任何意象,但仍静静地闭目打坐,用吐纳平复心情,好使那异象在心里消散。

自从雷九谛提出要收她为徒,作为取消与荆裂决斗的条件之后,童静一直都在考虑。她心里最担心的是,万一荆裂的伤并没被严有佛治好,明天断难单挑战胜秘宗掌门;但以荆裂的性格,必然为了救她而放手一搏…

这时童静想起虎玲兰,尤其在花树林里跟她分别那一幕。

——有时为了爱一个人,也必要跟他分别。

童静对荆裂虽无男女情爱,却有深厚如兄妹之谊。若是荆大哥面对生死危难而要她牺牲,那是丝毫不必迟疑之事。

——可是,燕横又如何呢?…

一想到燕横,童静心里就有股像被锥子刺进般的痛。虽然不过分别半个月,她却感觉已像没见他半辈子。

她下定了决心:下次与燕横再见,就要坦率地把心里的感受都向他说。

——可是有这机会吗?….

她心绪变得紊乱。现在多想也不是办法,不如就等明天,看见荆大哥的状况之后再决定吧…

童静暂且放下事情,重新收拾心神,张开眼睛同时,却发现房间窗户开了一线。

直觉告诉她,自己在房间里已经不再孤单。

童静马上弹跳起来,在床上半蹲作出戒备姿势。

“你的武功比我想象中要好啊。“

一把声音从房间黑暗角落响起,沉厚而动听,但童静却不寒而栗。

那身影以秘宗门著名的轻身步法踏出来。月光映出韩山虎带着髭胡的俊朗脸孔。

童静被囚禁在“湘渡客栈“这十多天来,难免跟秘宗门弟子多所接触。双方虽然敌我分明,但彼此还是互相尊重。对秘宗弟子而言,一来掌门已下令不得恶待这人质,二来而前只是个娇滴滴的十六岁姑娘,他们也很难认真视作师门仇敌;至于童静眼中所见,秘宗门人相处融洽一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因此对他们亦是言语客气。

唯独这个韩山虎,童静多日来一直避之则吉。

童静在江湖上短短岁月,见过真正出色的男人已经很多,甚至连绝顶的武当掌门姚莲舟也曾接近。相比性格豪迈的荆裂,韩山虎虽然仪表堂堂,但那种潇洒,童静一眼就看出是刻意假装;而其气度则连年纪小他一大截、心正意诚的燕横也远远不如,童静对他只有厌恶。

——她更难以忘记的,是当天从雷九谛的练功房出来后,撞见韩山虎与女同门亲热时露出的淫邪微笑…

想到那一幕,而此刻韩山虎又深夜潜入她房间来,童静既感脸红耳热,又有一股寒意在背脊冒起。

“天天看我师父那老头练功,好玩吗?“韩山虎不怀好意上前一步,这时可见他背后和腰间都带了刀:“不如让我来陪你练练,如何?“

借着月光童静清晰看见了,韩山虎带着鱼尾纹的双眼里,散发着强烈的恨意与欲望,似如一头将要发作的暴兽。

那天偷听到师父雷九谛跟童静的话之后,韩山虎已下决心;明天就是决战日,童静可能答应雷九谛拜进师门。不能再等了。

——必得排除这个竞争者。

回想跟从师尊在山东苦修五年的日子,韩山虎更对于违逆雷九谛全无愧疚。当年雷九谛初习白莲教道人所授的“神功“,却遭逢极大的困难,因他本人自尊自傲,从来不信鬼神,又如何能自我催眠请召神灵附体?于是他要借助白莲教的丹丸,令自己理智下降,思想模糊,方能进入神鬼附身的想象。

这些丹丸成分来历不明,可能对身心有严重损害,雷九谛最初颇是迟疑。韩山虎为了博得师父的喜爱与信任,于是自告奋勇为他试服,那时确实吃了好些苦头,甚至比练武战斗还要凶险。

雷九谛服药练功非常小心,但仍有一次不慎过量,陷入昏迷。秘宗掌门是何等人物,任谁杀得他都将名动天下,当年就有些山东武林门派的人欲乘危来对付他,韩山虎独力护师,将敌人全数击退。

因为这一役,雷九谛对韩山虎信任有加,这才开始将自己结合“神功“与“借相“研究而得的秘法,还有秘宗武艺的个人独特心得传授予他。在两师徒共同研习下,“神降“之法渐渐不必依赖丹药辅助,终得大成。

在临离开山东之前,雷九谛更已允诺:韩山虎将是下一任秘宗掌门。

——可是一看见这女娃,你就把一切都忘记了!

韩山虎尤其无法忍受,原来在雷九谛眼中,自己并非接掌秘宗门户的最理想人选。死心塌地跟从了师父这么久,原来比不上一点点天分。

——秘宗门只1于我的。要把一切挡路的人消灭在萌芽之际。

韩山虎右手已距离腰上的刀柄不足两寸,直盯着童静的眼睛说:“你别想要叫。我会先一步割断你的咽喉。“

他潜进房间来,原本是想无声无息先制伏童静,以免惊动守在附近的同门,不料竟被她察觉。童静的能力比他估计中高,这又令韩山虎更不快。

对娇嫩如初开花朵的童静,韩山虎色心大动,本想绑起她来先逞兽欲再杀之,但现在看来没这机会了,为免被人发现,还是决定以快刀先下手为强,出言镇住她,是要阻止她喊叫求助。

——不能让师父知道她是我杀的。

童静看着韩山虎凶暴的眼神,也知他的心意。这目光跟雷九谛有点相似,看来韩山虎必也修习了“神功“,恐亦因此影响了心性。

在这情形之下,童静欲要自救的最佳方法,的确是放声高呼,惊动客栈里外的秘宗门人。可是她在这危急时刻,半点没有这样做的打算:秘宗门武者乃是敌方,向他们求救,于她而言是可耻的事。

更重要的是,在面对强敌之时,童静首要的反应,是如何击退对手。

——成为“破门六剑“之后,童静已然培养出浓烈的战士习性,再非从前那个前呼后拥的岷江帮童大小姐。

韩山虎察知她的敌对意识,杀意也被激得更浓。

五指摸到刀柄。

同时童静左手自腿旁往前摔出。

韩山虎的高速拔刀冲杀,曾几乎成功偷袭八卦掌门尹英峰,却在此际察觉有一点锐风,朝他反手斩击的右腕袭来,而且时机角度恰到好处,这刀若仍然斩出,自己的手就要撞上那飞袭而至的神秘武器——

韩山虎武艺毕竟不凡,最后关头前冲中的双腿坐沉,右手硬生生收劲凝在半途不动,那飞来之物仅仅割过他握刀的尾指,带着一片皮肉旋飞开去,坠落地上。

原来那只是一块瓷片,童静将一个偷来的小碟打碎捡来,暗中用石头将之磨得边缘尖利,以作必要时的防身暗器。

童静刚才的一击无暇构思,完全是无念无想之下随心而发,发出瓷片的手法正是练飞虹传授她的崆峒派“送魂飞刃“;而截击对方出刀手腕,其运用的时机与角度,则源自“武当形剑“的“追形截脉“。

——她在不知不觉间,竟就能结合两大派的精华武技,自创新招.,在如此劣势,几乎一击重创韩山虎这等高手!

那瓷片割得韩山虎尾指皮破肉裂,剧痛下几乎抓不牢刀。他心想,若非及时收招,自己强猛的刀势迎上这暗器,被命中腕脉或手指的话,受伤必然甚重。

热血沾在手掌与刀柄之间,令韩山虎怒不可抑,更确定杀童静是正确之举——以她天分,如得师父全心全意亲传,难保数年之间武功就超越我,怎可接受这种事情?

——你有再好的武学天分,还是个女的。女人就该臣服在我们男人之下!这不是你应该踏进来的世界!

童静早知道一击无法截止韩山虎,第二刀很快就会到来。手中无剑,她的武功等于没了大半,如何能对抗这疯虎似的敌人?

——身为武者,每一刻只能竭尽所能求存求胜;不该去想自己多么吃亏,而是去想自己此刻已有什么。

荆裂平日的教诲,在她脑海中响起。

——对剑士来说,最重要的是身体,不是剑。

童静的战斗本能全开,不止没有退避,反而朝韩山虎扑去!

韩山虎正要忍着手指痛楚,再次将刀反手斩出,却见童静自床上跃出,朝着自己冲来。他马上判断出:童静是要杀进近战距离,以手法夺刀!

韩山虎对应童静这扑势,缩起前腿后仰,右刀改为自中间而上反撩,欲保持距离截止童静扑近来——

但童静这一招像真的扑击,只是虚招。

——崆峒“花法“。

童静就是要用佯攻迫得韩山虎稍退,好拉开二人距离。她同时右手遥遥挥摔,另一片“瓷镖“又朝韩山虎面门飞去!

但这一镖并不真的为了杀敌,只是要阻截他短短一瞬;童静发镖同时身体改往横跳,欲向右侧的纸窗逃出去!

韩山虎实战经验丰富,竟也受她佯攻所骗,全因童静“花法“由练飞虹传授,其逼真诱敌的能力非一般虚招可比。但毕竟童静此际徒手,根本威胁不大,韩山虎一察觉是佯扑,也就冒进而上,略一侧头闪避那瓷片,单刀再度朝她挥出!

瓷片划过韩山虎右颧骨,割出一道血痕的同时,韩山虎的“明堂快刀“横向袭至童静肩背!

童静正想扑出窗户,感到刀风扫向自己背后,剎那间判断已来不及,最后一刻挺出胸腹收缩背项,刀锋险险自她背后贴身掠过!

但她这一动也难以保持扑势,身体落在地上。同时衣衫半边滑下,露出雪白柔滑的左肩背——原来韩山虎锐利的一刀,仅仅将她衣服割破,可知刚才如何凶险!

一一也证实了童静战斗的资质。

韩山虎看见童静裎露的肌肤,同时脸上传来火辣的痛楚,他目中混杂了兽欲与暴怒,提着明晃晃的银刀,大步上前。

脸容扭曲,瞬间进入“神降“之姿。

——将这么美丽的女孩一刀斩死,此刻成了他最狂暴的欲望。

韩山虎在“神降“之下动作极高速,童静无从逃避,连回过头来的时间也没有。短暂的时刻里,她只痛悔自己为什么不能练得更强…

刀刃落下半途,却被一股强猛力量所阻,高高反弹开去!

黑色的身影从破毁的纸窗出现。

这是非常诡异的事:来人明明必须穿破纸窗入来,才能出招挡住韩山虎的刀,但韩山虎却在刀被档去后,才察觉那人已穿窗而入。

能造成这种错觉的,天下只有“云隐神行“一人。

乍见师父那头乱飘的白发与额上愤怒的虎纹,韩山虎瞬间自“神降“状态回复,惶然倒退两步,将刀反手收在臂后。

“你没有听见我的命令吗?“雷九谛的眼神,足以令韩山虎动弹不得。

童静跪在地上,急忙将半截破衣抓起来盖着肩背,月光中虽看不见她涨红的脸色,但神情又羞又怒,侧视韩山虎的目光,像比“迅蜂剑“的尖锋还要锐利。她强忍着不让眼眶的泪溢出,绝不想在这可恶的敌人面前示弱。

韩山虎虽被雷九谛的气势震慑,但并无羞愧害怕。天生好色的他,在山东那几年也曾犯下奸淫妇女的丑行,但雷九谛从来不闻不问。

“师父,没什么…我在跟童姑娘玩玩而已…“韩山虎笑着说。

雷九谛听了却微微趋前。那杀气令韩山虎的笑容消失。

“你当师父是傻瓜?分不清刚才你那一刀是不是要下杀手?“雷九谛平生最无法接受的事就是被人看轻,更何况是自己弟子?

韩山虎大感不妙,似乎师父真有想出手的意思。他脑袋里心念飞快运转,苦思脱身之途,这时瞧瞧娇羞的童静,突然想到一事。

“师父,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很想收这娃儿作关门弟子,但她又不甘愿归入门下,对吗?“

“是又如何?“雷九谛白眉微耸,杀意未完全放松。

韩山虎生死关头大着胆子说:“不如师父将她许给我!她成了我的人,那就等于进了秘宗门户,就是你的弟子了!“

童静一听惶然,再看雷九谛,只见他此际杀气竟收敛了,半疯的脸果然露出正在考虑的表情。

童静焦急苦思,这时突然想起,十多天前雷九谛曾经亲手杀毙徒儿的事,于是马上向他高呼:“这家伙羞辱我,要是你替我杀了他,我心甘情愿拜你为师,尽学你一身绝技!“

雷九谛本来正在深夜习练“神功“中途,感官极为敏锐,这才会第一个杀到房间来,精神状态本就不稳;一听见可爱的童静说愿意拜入他门下,心头狂喜,只想快点成事,随手一挥银刀就削向韩山虎咽喉!

韩山虎没想过师父真的对他这入室弟子说杀就杀,不过他毕竟早处戒备状态,及时跳退闪躲。

却忽然感觉雷九谛就在前方消失。

因为太快。

雷九谛瞬间进入“神降“境界,运起“燕青迷步“冲来,同时闪电拔出左手刀,朝韩山虎连续三击,那速度与密度之可怕,乃韩山虎平生未遇!

韩山虎的“神降“修为远不及其师,不能及时进入,只好勉力后退闪躲,同时挥刀挡格,但只挡得一刀,避开第二记,第三击却斩中他左肩,血雨从衣服破口飞洒!

在雷九谛眼中,这个跟随自己多年、曾经亲授许多绝技的出色弟子,已变成随手可弃之物,心里只念着快快能收童静为徒,下手绝不丝毫容情,趋前双刀迎头向韩山虎脑门砍下!

韩山虎知道一般招式难于抵抗,忍痛左手也握住刀刃,双手全力向上挡架,接住这二字斩下的双刀,但雷九谛力量太猛,碰击之下韩山虎的刀背反撞在自己额顶上,打得血流披面!

韩山虎在这痛楚刺激之下,终于也催起兽性,同样进入“神降“之境,速度反应立时提升,也拔出背后的刀来,与雷九谛的双刀互拼!

二人身前迅速炸起好几团星火,照映在童静的眼中。

可是韩山虎的“神降“只能维持甚短时间,与雷九谛对碰了七刀之后已然返回原状,一稍慢下来,雷九谛的刀尖又削中他右前臂,一柄刀掉落地上。

韩山虎以血淋淋的左手举起仅有一柄刀护在面前,眼里充满恐惧:

——师父真的要杀死我!

却在此时房门从外往里撞开,另一头的窗户乜有人影跃入。在附近房间的秘宗弟子这时才赶到来——他们一直只防范客栈外围有敌人潜进,但韩山虎与雷九谛自里头生事,秘宗弟子的反应反而迟缓了些。

破门而入的弟子中有的带着灯笼,一看见房里的情状也都吓了一跳:一个是杀气盈胸的掌门;一个是全身浴血的韩师兄;还有个衣衫不整的少女童静。

“掌门,这是怎么回事?“从窗户跃入的曾青峰急问,这时房间里外已经来了超过三十名秘宗弟子。

雷九谛这时面对众多门人,早从“神降“状态恢复,心智稍清醒过来,却一时无法回答——总不成说,自己为了童静这个外人,将自己的入室弟子砍成这样…

曾青峰江湖经验老到,一看房里情形,自然联想到不纯洁之事:难道说,掌门与韩师兄这两师徒,竟为此少女争风吃醋?…

其他秘宗弟子,也是一般疑惑。

“师父…我早说了,你不能这样…“韩山虎这时蹒跚站直,瞧着雷九谛的脸,露出一副诚恳劝告的样子:“为了个女的…唉…“

众秘宗弟子大奇,纷纷追问:“韩师兄,这是…“

“我偶然经过,想到明天师父就要跟那姓荆的决战,为免节外生枝,想看看这女的是否安分…不料却给我撞破师父跟她…行苟且之事,他老羞成怒之下,竟向我出刀…“

雷九谛一听怒然,又要再次向韩山虎攻去,但此刻二人间已多了几名秘宗门弟子。雷九谛从来孤高自矜,不是喜欢向别人解释的人,此际韩山虎如此扭曲事实,他一时无法辩解。

“不对—“童静焦急高呼:“是他!是他要来侮辱我!不是你们的掌门…“但她本就是敌人,在场完全没有人听她的。

这时韩山虎又再加一句谎话:“师父在山东时,练功走了邪路,已不时抓童女修习什么『双修秘法』…我没告诉大家,也是为了顾全他老人家的颜面…“

秘宗门人都早察知,雷九缔自从由山东苦修回来之后,性情倍为怪异,韩山虎这么一说,他们也都顺理成章地信了,沉默凝视着雷九谛。有些女弟子更露出鄙夷之色。

这时包圃在房间外的秘宗弟子已多至七、八十人,透过口耳相传,都知悉韩山虎所说。这次秘宗门三百人南来远征、长途跋涉,期间损兵折将之余,又要做“巡棺“这等厌恶之事,早就累积许多不满;如今发生这事,他们的怨恨更一口气爆发,在四周议论纷纷。

韩山虎这时见众同门都已相信自己,也就再在烈火中添一根柴:“师父你竟然这般对待我,令我不禁怀疑,先前跟你一起偷袭敌阵的许方南等几位同门,为何一个都没能跟着你回来?他们是否真的全部死在敌人手中…“

雷九缔听了,脸色阴沉,却没能反驳一句。韩山虎不过是胡乱猜测堆砌其词,也没想到当日游天豪及许方南,确确实实是死在师父之手,因而雷九谛无从辩白。

客栈里气氛甚是诡异。众秘宗弟子仍对武艺超绝的雷掌门又敬又畏,而且经过与武当派及“破门六剑“交手两役可知,雷九谛仍然是秘宗门实力的支柱,没有他恐怕连“九大门派“的地位也随时不保;然而如此不堪的行径,又怎能担当掌门?他们都心情矛盾。有的甚至觉得不如放弃这样的师门算了…

这时老练的曾青峰知道气氛不妙,门派随时就此一夜间分崩离析,于是出言相劝:“雷掌门,我们弟子之间早就知道,你老人家为了练功损耗心性,有时做事可能失却分寸…你这也是为了壮大秘宗门而牺牲,我等门下弟子绝不敢深责。掌门的修为,恐怕已是秘宗门历来第一,我等能跟从你是极大的荣幸!可是…有些事情总不能逾矩…“曾青峰说着时,眼目冷冷盯着童静。

“掌门如果诚心悔悟,那么就地将这淫娃杀了,我们乜就既往不咎,在这儿的辜情从此绝口不提!要是不愿杀…那么恐怕众多同门,也难以再奉你为一门之长了…“

童静听了,四周看看那灯笼映照下的一双双眼睛,已经不再把她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却有一人发出冷笑。

雷九谛好像听了一个非常可笑的笑话。

他能够走到今天的境地,只因他从不相信,自己要屈服听命于世上任何人。

——何况这些不成器的废物?

雷九谛越笑越疯狂,四周弟子都感到毛骨愧然。

——他…真的疯了吗?…....

良久他才止住笑声,回头瞧着童静,眼中竟有温柔之色。

“你们以为自己才是秘宗门的将来?不。她才是。只要她点点头答应当我弟子,秘宗门的希望就在她身上!你们跟她比,连虫蚁都不如!就算要我用你们三百条命换她一人,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我雷九谛就是秘宗掌门。要改变这件事,不要只动嘴巴!要动就动你们的手!“雷九谛说完手一挥,一枚三尖燕尾镖就旋转飞射向韩山虎面门!

——先毙了你这家伙!竟敢用谎话污我名声!

韩山虎是近年跟随雷九谛最久的一人,早熟知他习性,一听他的话就感受到其中杀意,暗自戒备着,看见雷九谛挥手已然移身闪躲,他身后一名女弟子却避不及,燕尾镖射进她心胸,当场毙命!

雷九谛形如狂兽,举起双手又要杀向韩山虎。站在中间的几名秘宗弟子却以为他要来袭击自己,自然举起兵刃相抗,这一举动牵引了雷九谛的杀机——

血花与惨呼。

秘宗门弟子同时爆发出恐惧的呼叫。雷九谛是否杀害弟子,本来还只是嫌疑,如今灯火照射出两具倒地的尸体,已是明证。

雷九谛貌如恶鬼,提着染血双刀跨过死尸,眼晴直盯着韩山虎。

韩山虎排开身后人群急退,同时大叫:“这疯子已经不是我们掌门!杀了他!保住秘宗门的名誉!“

曾青峰等众多秘宗弟子,脸色也都变得阴沉,目中原有恐惧之色,渐为杀气取代。

雷九谛从来只靠威慑手段管治门户,不管是沧州“玉麒堂“的“内弟子“,还是外省支系的疏远门人,对他说不上有何敬爱的情分。维系他们的除了雷九谛的个人威严之外,就只有身为“九大派“其一秘宗门的光荣,与及武门传统的尊卑。

如今他们眼中的雷九谛,已是个不值得尊重的陌生人,更且危害门派的地位。

——韩师兄说得对!要保我秘宗门基业与名声,必要将此事掩盖!杀了这对男女,向外说他们失踪,从此不再提及雷九谛之名…

——就算是“云隐神行“,也不可能敌得过我们这许多人啊…

曾青峰心意已决,也大声附和韩山虎:“不错!杀了他!保护秘宗门的名节!“在这种内乱里,从来只要有一个附和的人,就很容易感染众人一起加入。站得最接近雷九谛的几名秘宗弟子,害怕成为他下一轮刀下亡魂,互相看了一眼,也就克服恐惧,举起兵刃,朝这个他们已经不承认的掌门杀过去!

——寡恩薄情、孤高自傲的雷九谛,实在是个不称职的掌门;而这缺点,此刻正以难以想象的方式向他反噬。

雷九谛被众弟子群起袭击,犹如受创的野兽发出低嚎,眼珠一转,心灵再次进入别人无从理解的黑暗世界。

守在“湘渡客栈“东南侧门前,有一群秘宗门弟子,他们提着灯笼站在原地,光芒映在一张张焦虑的脸上,手掌都握着腰间的兵刃柄子。

他们现有十二人。先前守在此门的人数还要多一倍,但是听闻南厢房间那头传来甚激烈的骚动声音,他们实在无法放下不理,虽然并未收到雷掌门或韩师兄的命令,还是决定分一半的守卫前去看个究竟。

十二人不断听见厢房那边传来声浪,甚至听闻兵器交击的鸣音与某人的惨呼,忍不住一直朝客栈里头张望,以图发现些什么.,原本应该全神注视的门外街道,反而就此轻忽了。

——到底什么事?有敌人潜进里面了吗?那么我们还要继续死守,还是赶去增援?是什么人有这能耐?…

本来雷掌门明天就要跟“破门六剑“之首一决胜负,结束这漫长的一战,秘宗弟子对“云隐神行“雷九谛信心十足,已准备带着胜利的威名各自回乡,却不料在这关头生起变逆,一时都紧张起来;除了韩山虎之外,并没有其他人指挥他们,以致此刻难以决定该如何应变。

正在惶惑之际,其中一人突然高呼:“看!“并戟指向门外大街道。

只见夜深无人的正街宽阔街心,一条身影急步奔来!

“谁?“秘宗弟子呼喝同时,各已拔出刀剑迎敌。

对方已及大门十尺。只见灯笼照出一个雄伟身影,一名满面髭胡的汉子,双手握着长刀抬在右肩前方,以稳实却又急密的奇怪步伐,朝着门前冲杀而来,形似一头急行的巨鸟。

——山西心意门.“鸡形步“。

那客梭大门自内以木方闩着,门里守着了四人,另八人则在门外戒备,他们看见来敌只得一人,马上振起精神,摆出围杀的阵势预备迎接!

举着长刀的戴魁,已冲到最接近的秘宗弟子面前七尺。

一一一嗅?有古怪....

眼目较锐利的秘宗弟子发现不妙:戴魁身后似乎还有影子…

八人还没搞清楚什么事之前,戴魁已然吐气发声,那深沉的吐音在夜街中回响。他猛踏最后一步同时,借身力双手将长刀垂直往前推送斩出,正是“心意三合刀“最基本却也最具压倒威势的“崩刀“!

戴魁发刀的同一瞬间,借着他雄伟身躯掩护、紧贴在后面的另一条身影,也从戴魁右侧闪出,步速比戴魁更快!

戴魁的“崩刀“不只积了三十年心意门苦练的功力,还揉合与“破门六剑“一同修行时所得的心法,击出的路线半如前刺半像弧斩,比一般的正面砍法更直接更短,令敌人应变时间缩短。

那名被“崩刀“瞄准的秘宗弟子刚来得及反应,长刀刃尖已及他颈前,他只能贴着身横举秘宗门单刀,左手也按在刀背上,硬接这“崩刀“!

但心意门“头与手合,手与身合,身与步合“的“三合刀“,全身与刀如一体发劲放出,岂是这般容易硬接?那秘宗弟子还没有机会施展本门武艺轻快之长,手中刀已被这“崩刀“猛力反压在左边锁骨上,两柄刀先将骨头压断,戴魁的刀尖再顺势拖下,秘宗弟子胸口斜斜冒出一道血路,眨眼成为第一个牺牲者!

戴魁的双手刀右手居前,故其右侧是外门,出刀时最容易成为敌人所乘的盲位。在他右侧的另一名秘宗弟子,本正伺机向戴魁身侧以刺剑袭击,却发现戴魁身后窜出那黑影,正好向自己攻来!

黑夜里,两道暗哑无色、肉眼难辨的剑锋。

那秘宗弟子出于本能,把剑尖改向黑影的面门刺杀,但刺剑还没出到三分一路途,腕指已然感到阻力——对方早一步以黑剑架住他的剑刃。

下一刹那,“静物右剑“已然割破他的右膝腱。

在戴魁左侧的另一个秘宗门刀手,本也欲同时夹击,却因为发现戴魁身后有人而迟疑了一瞬,再劈刀进击之时,戴魁早已把拖下的长刀转接一式“炮刀“,斜往左上方撩打,将他的单刀撞去!

在较后掠阵那五人急忙冲上补防,但那黑影一剑得手即移换位置,看来以寡击众的经验甚为丰富,一双乌黑的长剑回旋划破空气,左右同时攻防,又有另一秘宗弟子手腕遭“静物左剑“割伤,手中刀锵啷坠地!

一身深蓝衣服的燕横,双手犹如操纵着两条凶厉的黑蛇,面容与眼神透着的冷彻杀气,比当日被困在丛林中求生时还要凛烈。

没有任何人能够挡茌他跟童静之间。

守在紧闭的大门内侧的四个秘宗弟子,听见外头激斗声与同门中招的惨叫,倶是焦急异常,却又无法决定应该如何做。要马上打开门出去助拳吗?但会否反被敌人乘隙冲进来?

他们极是后侮,实在不应该把防守的同门分薄。

外头的秘宗好手虽遭受突袭,迅速折损了三人,但此刻仍有五人,面对燕横戴魁依然具有人数优势。他们一想到假若此门失守,严厉的雷掌门将如何怪罪,马上鼓起战意,各踏着“迷步“之法散开,绕到两个敌人侧后方展开围攻!

戴魁要以一人面对两个秘宗弟子,手中长刀只能斜斜守住门户,却瞥见第三人乘机绕向他左后侧,步法极度迅捷诡异,看实力是秘宗总馆“玉麒堂“的弟子。

这年轻好手郭寰生,的确是跟随雷掌门自沧州南来的总馆门生,虽然未成为正式“内弟子“步法和刀术已是“玉麒堂“里中上级数,如今夹击之下,令戴魁甚感难缠。

戴魁正要转移防范,却感受身后一人高速掠过——

燕横预先已察觉戴魁不利,果断地自他背后经过,踏进那一大步轻灵恍如无声,右手乌黑的“静物剑“再次击出!

正欲出刀偷袭戴魁的郭寰生,感受到锐利之气斜里袭来,全速往下路架刀相迎,挡格着燕横的快剑,但这剑势实在太快,郭寰生的刀还是无法完全抵挡,剑尖前数分削破了他大腿侧皮肉,郭寰生吃痛向后狼狈坐倒。

其实郭寰生所受这剑伤并不重,倒地全是因为心斑胆跳。

——怎么这剑会这么快?

另外两名本正对付燕横的秘宗弟子,从右后方绕来追杀他,戴魁为了保护同伴,不顾自己仍要对抗的两个敌人,转身一记心意门“劈刀“,截住了他们去路!

戴魁想藉这劈势顺势退走,避开原本面对那两人,却发现原来燕横剑势未绝,又连环踩步上来,一双黑剑翻飞,站在门前那两人,一个的刀子被燕横右手剑硬架开去,另一人握剑拇指遭削断飞脱!

燕横这迅疾的猛攻,几次呼吸起落之间,就连续杀伤了三名秘宗门弟子,连戴魁看了也甚惊讶。

——在西安“盈花馆“屋顶,也曾见过他一人力敌多个秘宗弟子,那时候他只能堪堪逃避自保…这一年来燕师弟到底经历了些什么?进步竟是如此可怕!

在那几个秘宗弟子眼里,这对青城剑士与心意刀客的组合,二人攻防配合得天衣无缝,一眨眼间他们八个门人就只余一半仍然未受伤;但戴魁自己心里知道,其实是燕横的身法与快剑在填补他暴露出的虚位,外面看来才恍似合作无间。燕横的反应速度与临场应变能力,已然凌驾于戴魁之上。

正在恶斗之中,秘宗弟子都未察觉,又再有身影从横巷出现飞奔过来,在距离门前还有十来步之时,为首一人挥臂掷出一物,那物事飞上门顶墙头,随即紧紧勾在瓦椽上,原来是一具三叉钩索!

那绳索一紧,持索者即乘着拉力助跑跳跃,一踏墙身再巧妙借绳索飞起,灯笼照见一个红色的身影轻巧地飞越围墙!

门内四人一直只留意外头打斗,直到那越墙跃入者在他们身后着地,才发现而回过头来?同时一柄飞刀自阅入者手中投出,其中一个守卫转身反应稍慢,那飞刀已没入他肩头!

秘宗弟子只见眼前庭园之内,半跪着一个红衣女子,此时已经擎剑在手,戴着面纱的脸只露出一双冷艳明眸,狠狠盯着他们。

有个秘宗弟子啊地叫了一声——他乃山西分馆门人,当天在袁州城的“西风客栈“,就已见过这个崆峒派女侠刑瑛。

这时墙头上又传来声响。秘宗弟子抬头一看,只见墙头上出现一具乌黑的两指铁爪,狠狠勾在瓦上,一条瘦长身影随即爬上来,沿墙头两步奔到门顶,像只大鸟蹲踞其上,似乎随时要扑击下来,与刑瑛成上下夹击之势,威胁着门内的守备者,他正是平江巨禽门弟子沈丰。

刑瑛心里念着的只有童静的安危,也不等待,提剑就向守门那三人攻上去,崆峒派“通臂剑“配以“花法“的虚招施展开来,将三人逼得离开大门。

本来以这三名秘宗弟子的实力,要是夹攻合击刑瑛,她实在不易抵抗,更何况要反过来威压三人?但秘宗门先是客栈内部生变,军心早就乱了,此刻又突然被敌人闻过围墙,而这三人还要顾忌头上未出手的沈丰,赏在无法全力施展,刑瑛抢了先机,一时就以剑光迫使他们离开守备的位置。

沈丰与刑瑛早有约定,一见刑瑛成功开出空隙,沈丰即飞身纵下,将横闩在门上的木方尽力托起!

同时门外街上,两名八卦门人及一个湘龙剑派弟子也正奔来增援。他们与燕横等共七人,一直守在“湘渡客栈“对开的一座民宅监视,可惜秘宗门将客栈守得像铁桶一般,他们始终未能找到潜入拯救童静的机会;刚才听闻客栈内生起激烈骚乱,恐怕童静有危险,众人也就决定硬闯救人。

——这突击必要迅雷不及掩耳,越是拖延而被敌人察觉,童静就越危险!

燕横听闻门内已有解闩之声,也不顾虑,直线就朝大门闯过去!

刚才被他硬架开兵刃的,是秘宗门总馆“内弟子“简沛,本是这里守备的十二人里最强一个,身材比戴魁还要雄伟,却被燕横一剑就挡去刀招,以致未能救助同门。此刻他拦在大门跟前,心里对这矮自己一个头的小子甚是不服,调整了一下呼吸,振刀再次向燕横攻过去!

——没猜错的话,他就是杀害董三桥师兄旳敌人…就由我为师门复仇!

简沛左手搭在右腕上,用上秘宗门少有的重乎刀法“四门破山刀“,迎头朝燕横顶门斩下!

燕横冲前之势甚尽,并无收回之意,“静物双剑“交叉迎往上方,正面硬接这刀!

猛烈的撞击之下,简沛的刀却未反弹开,他从高把体重继续压下去,“静物双剑“一时被他制住无法抽移!

在门里沈丰已将门闩托起一半,可是刑瑛的剑法实在无法长久逼迫三个敌人,其中一人走漏了,回身就朝沈丰背项砍出一剑!

沈丰已知敌人犯来,但他想到在临江府城那天对燕横和童静的亏欠,一咬牙尽最后之力将那木方托去,这才前滚闪避,却已略迟,刀尖划破他左背,割出一道半寸深的长长伤□!

同时门外正勉力顶着敌人强刀的燕横,眼角瞥见大门已开出一线缝来,精神立时无比贯彻,心里幻想某种凶暴生物摆动之势。

他握剑的右边腕指与前臂,同时作出一种奇特的抖动。“静物剑“的乌黑刃身顿时原位爆发出一股强烈的短促劲力。剑柄在他指掌间旋转了半圈。

此招形态,七成就像何自圣破武当“太极剑“时所用的“雌雄龙虎剑法“招式——“抖鳞“!

简沛感到手中刀传来一股又短又尖锐的震荡,刀身不受控地向旁弹开!

下一瞬间,“静物左剑“已深深没入他心胸。

燕横也不多费时间拔回那剑,就放手让简沛的尸体带着剑倒下,继续冲向前方,伸腿猛地将门踹开,乘势跨步越过门坎同时,左手已拔出横挂腰后的短剑“虎辟“。

他第一眼看见一名秘宗弟子正要向受伤跪地的沈丰加害,想也不想长短双剑朝那人砍出的剑一剪,两剑交叉击打那秘宗门长剑的刃身根处,长剑马上旋飞脱手,“静物剑“顺势旋转向上弧形_出,那秘宗弟子右目化为血洞,惨叫倒退!

——从门外杀敌、换剑到门里截击反刺,燕横连串攻势如行云流水,无一点窒碍,已深得青城快剑的神髓。

燕横稍瞥一眼沈丰,见他的背伤并不致命,也就赶往前头的客栈房子去。

“快去救她!“刑瑛叱喝同时,又振剑左右点打余下两名秘宗弟子。两人一时未适应刑瑛那“花法“虚招,不敢贸然强攻,又被她剑势逼得开出一条路,燕横点点头,也不理会这两人,急奔越过他们走向客栈。

越是接近南厢,他越是听到更激烈的战斗声与不同人的呼喝。有的充满杀伐之气,有的凄惨得令人感觉得到肉体的痛苦。燕横心里更焦急了。

——假如阿静今夜有什么不测,我誓要把这里全部三百个秘宗门人都杀光!

即使是对武当派他都未曾下过这么狠的誓言,只是一心要打倒武当弟子而已。连他也对自己此刻的心情感到惊讶。

——他曾经为了青城派师门之仇而拒绝了宋梨;但此际童静在他心里的分量,却已然与青城派一般重——甚至尤有过之。

此时迎面奔来两个身影,一看步伐就知道又是秘宗弟子。燕横目中杀气大盛,双剑已作迎击的准备。

可是当二人走近来时,燕横却透过月色看见他们系发凌乱:脸上洒了黑黑的液体,面容惊惶地拼命奔跑。一人手上拿着只余半截的断剑,另一个更不知道兵刃丢到哪儿去了。

“疯了…掌门他真的疯了…“二人竟正眼没瞧燕横,喃喃自语就从燕横身旁逃走。擦身之际,燕横嗅到一阵浓烈腥气,知道泼在他们脸上的是什么。

——这到底怎么回事?

燕横急步越过客栈的水井与庭院,走到挂着昏黄灯笼的廊道上。他张开听觉专注留神,朝着骚动打斗声最响亮的方位赶过去——不管秘宗门里发生什么事,他猜想童静多半就卷在那漩涡的核心之中。

前头又再有人出现,但这次燕横的感觉截然不同。只因他还没看清来人,先已感受其危险。

简直就如一团杀气的风暴。

燕横全身神经绷紧,无一丝空隙,正如那夜在庐陵面对夜袭的波龙术王之时——虽然这次突袭闯阵的人换了是自己。

距离十尺内,燕横不必用眼就知道来者是谁。能够散发这般可怕气魄的人物,秘宗门上下唯有一个。

果然再接近一步,燕横就看见雷九谛那头凌乱飘飞的白发。乍见强敌,燕横未想过要如何应付,心里只念着童静安危。

燕横冷静地举起长短双剑,一如何自圣生前“雌雄龙虎剑“的架式。

这种抛弃生死、全心全意只为一人战斗的感觉很是熟悉,他以前就尝过一次:跃进“盈花馆“屋顶那破洞里,承接姚莲舟快剑的时候。

一一我不会死。那次不会,这次也不会。

——只要是为了她。

可是当雷九谛再奔前一步时,燕横方才看见他侧后方还有另一人。

一个此刻正填满了他的心的人。

当童静与燕横四目交投之际,天地万物于他们二人,彷佛蓦然静止。

一切都是注定的。在成都街头砍断她的宝剑;岷江上的别离;西安的重逢;木兰的面团人偶;破庙里的火光;在红花林下并肩而驰。

一切都是注定的。

燕横见童静安好,如释重负,这才留神再看雷九谛,发现原来脸上和身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刀剑创伤,鲜血沿着黑衣渗下,随着每步成了血脚印,专属的一双银刀已失去左手一柄,代之以不知从谁夺来的单刀,而且已砍得刀尖弯折。

再看雷九谛的脸,眼神已然涣散,皱纹紧缩,看得出因为运用“神降“太久而消耗过巨,目中只余一点点火,仍然牢盯着燕横。

更令燕横奇怪的是,童静左手一直紧紧抓着雷九谛的衣袍后腰处,另一手也提着一柄

秘宗门长剑,而且剑上同样染着血渍。

燕横见雷九谛如此衰竭,感觉他已非威胁,自然将先前绷紧的战气放松了。

雷九谛似乎就是因为应对燕横散发的敌意,才会撑到这一刻,眼中那点火也马上消亡,身躯再也支持不了,崩倒在走廊上,双手却仍然紧握刀子不放。

燕横奔上前去,张开握着剑的双臂,以臂弯拥抱童静。

童静也垂着剑,自然地迎接燕横的拥抱,双手环在他背后,闭目感受这无比亲近的一刻。

二人没有半丝顾忌,好像本该如此。

——童静被雷九谛带走那天,燕横临别时说过:“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

——原来早就没有这样的必要。

就连心跳都在共鸣,紧贴着一起脉动。

才拥抱了一阵子,童静察觉燕横原本温柔的臂弯,又像化为钢铁。她知道他在自己背后看见了什么。

“等我。“

燕横轻轻将童静推离了自己,并将右手的“静物剑“交给她,再拔出背后“龙棘“。

“雌雄龙虎剑“,指向两个追击而来的秘宗门弟子。

童静抱着剑,默默瞧着他的背项,心里没有丝毫的担心——她看得出,他已经蜕变成一个怎样的剑士。

那两人正循脚印追杀到来,赫然发现面前出现新的敌人,倶略呆了一呆,但想到此事关乎秘宗门名声,刚才韩师兄也说要对外完全保密,两人目光马上转变,决心杀人灭口。可是他们犯了一个错误:没有认出燕横手上的长短双剑。

当燕横祭起剑招之时,两人感觉到异样的气迫。本应左右同时夹击,但右边一人因这压力迟疑了少许。燕横的剑势马上全力指向另一人。

那人只是本能般横挥一刀自保。结果宽短的“虎辟“刃身将之重重击开。“龙棘“今夜第一次饮血。

迟疑的那人这才联想起“破门六剑“的传说,知道自己并非对手,竟转身就跑,宁愿逃往同门处报信。

燕横哪肯给他走脱,惊动更多敌人?他左足踏前深深一蓄劲,身体与剑往前高速飞射,“龙棘“贯注了这全身劲力,怒刺对方后颈,正是“雌雄龙虎剑法“里威力最强、攻程最远的“穹苍破“!

第二具尸体倒下后,燕横轻振右腕,挥去金黄剑刃上的鲜血。

燕横杀气未消,一转身来就看见昏死在面前地上的雷九谛。一想到练飞虹如何被他重创,几乎丢了性命;“破门六剑“在森林里犹如野兽,遭他派出弟子群起围猎;还有童静因他身陷这般险境…燕横用上最大的忍耐,才没有趁这难得机会一剑刺下了结他。

这时从燕横来路的方向,数条身影奔来,正是刑瑛、戴魁及两名八卦门弟子。刑瑛一见童静就急奔而来,情不自禁抱了抱她,哭出激动的眼泪。

“对不起…我几乎就没有机会跟你说这句对不起了…“刑瑛带着呜咽说。

童静一时想不到刑瑛向自己道歉,是为了先前因练飞虹而对她吃醋,只向她微笑一下,紧紧握着她的手掌示意体谅。

“刚才再有五位湘龙派同道来增援,守门那些家伙自知打不过,带着伤者逃了。“戴魁解释时,看见雷九谛倒在地上,满身是伤,心想这断不会是燕横造成的,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趁现在快走吧!“刑瑛说着,就拖住童静往阅入的方向走去。

童静看着地上的雷九谛,蓦然回想刚才的情景:雷九谛为了保护她杀出房间,以一人之力跟无数弟子血战,沿途都是一条尸路;她乘机也拾起剑助战,一直紧跟在他身后,却无法将每一柄偷袭他的兵刃都架开;眼看如化恶鬼的雷九谛,身上增加一道接一道的血口,在人群与刀丛中冲杀,还要不时回头为她解围,令她不受一丝一点损伤…

——假如把他留在这里,必然被他徒弟碎尸万段…

“带走他!“

一听见童静此话,众人都甚讶异。

先别说眼前此人是疯狂的死敌;现在他们仍然身在敌阵里,多带一个昏迷的重伤者,是个不小的负累。

只有燕横,只是跟童静对望了一眼,确定这是她的愿望,没有多问一句,就将“雌雄龙虎剑“归鞘,俯身将雷九谛手上双刀缴去,然后将他抬起,以肩头托着他一边腋窝。

戴魁也还刀入鞘,帮忙将这位已然众叛亲离的秘宗掌门扛起来。

燕横侧头瞧着童静,露出今夜第一次的笑容。

“我们回去。“

童静只感觉,他的双眼比星光还要明亮

卷十三 武当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