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昌城里,百姓都暗地称呼宁王府为“地兽“。

只因这只大怪兽,吃的不是其他,而是街道和土地。

今天看见宁王府的高大门墙,许多人都记得,大概十年前的王府占地还不到今日一半。如此迅速扩张,当然并非什么朝廷赏赐,而是自从宁王重金贿赂大太监刘瑾,取得朝廷许可私设护卫军后,王府势力在当地俨然变成小王国,横行无忌,地方官府不是退避三舍,就是索性狼狈为奸;王府不断侵吞、强占四周私产土地,积极扩张,终成今日规模;宁王甚至毫不避嫌,在王府外围设哨戒驻兵,警备严密的程度可比京城皇宫。

宁王大肆扩建府邸,并非如当今皇帝般为了个人享乐,而是方便安置他越渐扩张的兵力及军械。当初人们还以为随着刘瑾倒台伏诛,宁王护卫也将再被裁撤,南昌一带可得太平,但结果只是收钱的换了人而已:宁王继续大洒家财,由李君元在京城分配,自首辅杨廷和以下众朝臣都得到不少好处,宁王府护卫权得以继续,且比先前扩张更快。

在王府里有一座新近落成的建筑,正是宁王朱宸濠野心的代表:一座雄伟的“武德校殿“,内里演武校场足可容纳百人同时操练,而且建得门宽顶高,就连骑兵、弓箭手和火铳手都可在室内秘密试练。

殿内中央的大校场铺以沙土,四周围绕着廿四根巨柱支撑殿顶,柱子之间排满各式战阵兵器盾牌及操练器具;殿侧墙上是连绵不绝的壁画,绘画的尽是龙虎狮豹、飞鹰神鹫等威猛禽兽。其中最显眼是殿首一幅大画,绘画的是二龙相争,造型动作异常生动,在上的一条青龙扑倒下面一条白龙,并噬咬其咽喉。

——如此图画,暗藏大逆不道之意;但试问进得这校殿的,又有谁会上京吿发?

这天在“武德校殿“之内聚集着近百人,但大都站立在校场两侧,场中只得两人。

站在校场中央、被数百双眼睛注视的巫纪洪,实在无法掩饰心里的恐惧,握在他修长手指里的长剑,剑尖正微微发抖;一双平日教部下心头发毛的奇大眼睛,底下的眼皮不住在跳动。

他讨厌这样的时刻。身为“波龙术王“,从来只有他散播恐怖,而非让人目睹他惊惧的丑态。更何况此刻聚集在校场两侧观看的,全是他的部下:有由他亲自调训的南昌宁王府护卫壮士;也有他亲自在各地招揽入旗下的武人。

还有霍瑶花。他从前的宠物。此际她却慵懒地倚坐在一张交椅上,手上拿着一管烟杆,红唇间吐着烟雾,一双长长的眼睛在凝视着巫纪洪。那眼神里面似乎没有什么意思,但巫纪洪直觉认为,当中深处藏着嘲弄的笑意。

要是以前的波龙术王,他会毫不犹疑就杀光场上这些人,以他们的血献给真界神明。

可他已经不是。如今的巫纪洪,再非从前占山为王的狂者,而是臣服一人之下的忠犬。

那人,现在就站于他对面。

南昌的冬季气候甚是温和,可是站在校场另一头的商承羽却穿得很夸张,全身盖在一件珍贵白狐毛裘之内,连头顶也戴着狐毛皮帽,盖住一头鬈发。

长年囚禁在山洞石牢里,使商承羽甚是怕冷。只要稍感寒意,就容易令他回忆那失去自由的岁月——也同时想起被姚莲舟击败的耻辱。商承羽在王府里的房间,长年都燃烧着炉火保暖。

相比刚刚逃出之时,商承羽的脸色健康得多,身形也宽壮不少,虽然年纪老了些,却已经恢复当年活跃于武当派时的神采。只有一双眼睛,仍有如十日十夜未睡一样,底部盖着沉重乌黑的眼袋,令眼神显得像贪婪的兽目。

霍瑶花在旁看见商承羽的样子,马上收起对巫纪洪的嘲笑心情,代之是对这武当派前副掌门的畏惧。

也令她回想那天在武当山第一次遇上他的事

商承羽的架式远比巫纪洪随便,几乎像是并足直立,身体略转向一侧,手里的武当长剑停在右腰侧,剑尖只是遥指巫纪洪膝腿,似无威胁。

但是在巫纪洪眼中,商承羽可怕之处并不在其架式身姿,而是他所透出的霸烈气势。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上次是与锡晓岩交手,几乎不敌之时——

不,那还不算。应该是在更早之前,在“清莲寺“被“破门六剑“迫入绝境的时候,就连最引以自豪的轻功都被荆裂的“浪花斩铁势“废掉了;若非预先准备了“云磷杀“为威胁的后着,那次确实不可能逃得掉。如今每次回想起那次惨败,也会背冒冷汗…

可是仍然不一样,巫纪洪想。那次只是“绝望“而已;而“恐怖“,完全是另一回事

两人相隔大约十五步站立。以巫纪洪奇特的身高,加上超绝的轻功速度,这样远距对战本该占尽优势。可是他却被商承羽的气势钉在原地,无法动弹,更遑论主动进击。

——没道理…没道理…

从武当山把商承羽接回宁王府以后,这两年来巫纪洪都尽心协助商师兄恢复功力,很清楚对方的状况:被囚禁在石牢七年之久且无法真正锻炼,商承羽身体许多部位的肌肉都已萎缩,关节筋骨受损退化;肩背琵琶骨被铁链穿透的伤害,更是永远不能复原,上身能够运使的力量,不及全盛时期六成。尽管到了南昌后,王府已经给他最好的调养,最名贵的补品药物以至医师都找来了,但那破裂的身体还是不可能完全恢复旧貌。

另一边巫纪洪在外头还是不断锻炼,更不乏恶战的体验,他以为自己跟商师兄的距离会拉近不少。

然而这首次认真比试之下,巫纪洪马上就发觉不如自己想象:面对商承羽那双渴睡的眼睛,他原有的自信都烟消云散。

——是因为…从前吗?

巫纪洪无法确定,这份恐惧里有多少是来自以前在武当派里的记忆。那个时候他实在太崇拜商承羽了——甚至超过了对掌门师父公孙清的敬畏。这烙印不是那么容易抹除的。

商承羽似乎也感应到巫纪洪的情绪。他的姿势没变,却散去了战气。巫纪洪只感胸口如释重负。

“纪洪,我明白。要你对我认真打,还是太难了一些。“

巫纪洪听了商承羽这么说,既感谢师兄,但又痛恨在众人面前失去尊严。他没有看那些人,瞧向地面的双眼却燃烧着怒火。刺着三行物移教符文的脸上像结了一层寒霜。

——其实他只是过虑。除了霍瑶花之外,没有一个人敢在心里嘲笑巫纪洪,只因他们都深知:换了自己,就连拿着剑站在商承羽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这么一来,我就没法练了。“商承羽又说:“这样吧,我们只练招式。“

他的声音里有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慑服力。巫纪洪点点头,依言上前三步,再次摆出武当剑法的架式。

但是他还是出不了招。尽管商承羽已经撤去敌对的杀意,只摆出对练的姿态,但刚才的阴影仍未消散,巫纪洪无法进手。

“出手呀。“商承羽的声音直袭巫纪洪心坎。“用你最擅长的剑招。“巫纪洪无法抗拒这指令,眼睛收紧,身随意动,以“梯云踪“轻功往前一跃,异形长躯如箭脱弦,“武当飞龙剑“闪电刺向商承羽,眨眼就越过十几步距离,剑尖已及胸口!

商承羽身材也不矮小,但相比巫纪洪攻防距离短了一大截,更别提巫纪洪拥有迅疾进退的轻功,在这样的长距对打绝无优势。

——但这考验正是商承羽最需要的。

他的长剑划了半个巧妙的弧形,迎接巫纪洪刺来的剑锋。

巫纪洪当然预知,商师兄必然会以“太极剑“相迎,但他并无撤剑变招之意。

以巫纪洪这种身材从高跃击而下,这一剑几乎就等于从二楼飞刺下来一样,再加上他本身巨躯长臂的分量,这“飞龙剑“攻击实在蕴含千钧之力。巫纪洪虽在攻击距离上有所保留——剑尖最后只会到达商师兄身前一分——但劲力却贯尽,就是要看看商承羽能不能接下!

——武当派绝技“太极“虽然讲究精微卸劲的技术,但实战时双方毕竟处在不断移动和变换角度的状况之中,要做到完全不靠力量对抗、十足卸力的“四两拨千斤“其实十分困难,多多少少还是得靠劲力抵消;尤其是兵器对战,要把“太极“的卸劲触觉延伸到身外之物上,又再困难了一重,更需要力量去补救。

两年前击杀师星昊时,商承羽的“太极“所以轻易得手,其实不少是靠突袭取得优势;正面接下巫纪洪这猛烈一剑,却是对商承羽“太极“功力的更大考验!

两剑相交之下,商承羽的拨剑防守轻易被破,巫纪洪的刺剑抢占了中线,压着商承羽那长剑脊背,摩擦出灿烂星火,剑尖继续向商承羽胸口挺进!

巫纪洪已准备收劲。

可是就在刺剑擦到商承羽剑身根处的剎那,变化发生了。商承羽肩腰略转,握剑手腕微提,那剑身接近护手处划了半个极小极急的圆圈,巫纪洪的剑势立时偏斜!

——那半圈虽然小,但其前后左右的角度,刚好在巫纪洪“飞龙剑“剑势出尽时,吃进其线路和力量最虚弱的方位,正是当年叶辰渊接下何自圣猛攻的“小乱环“之技,只是商承羽使运起来,加倍细微精妙。

——而商承羽还等到对方剑尖已经几乎扎入自己身体前,方才发动变招破势,这种“贴肉分剑“的要诀,所呈现的胆气更是不凡。

巫纪洪本身毕竟也是“太极剑“好手,一感受到自己的刺剑被引到虚空处,不等来不及补救的时刻已经撤去剑劲,同时将原来猛烈进击的肢体瞬间放柔,手中剑回转变成守势,反过来寻找商师兄剑劲的流向。

二人一下子从激烈交剑,变成互相用柔剑探索,各自以听劲转化对方的攻击,四条腿在地上绕着一个看不见的圆圈走动,两柄剑像带磁的铁石贴在一起,却又不互相抵抗,刃身金属彼此滑来滑去,当中带着许多肉眼无法看见、只有两人才能感受的微妙变化。

校场侧众人都无法理解两人这种“太极粘剑“的功力比试,对面前景象大惑不解。霍瑶花只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却也无法拆解其中原理。

巫纪洪毕竟以轻功快剑为特长,“太极“功力不如商承羽精纯,在这比试里其实早呈败象;只是商承羽正在享受这互相“听劲“的粘剑较量,没有发出杀招而已。

巫纪洪虽落败,但他心里异常喜悦:

——商师兄的精妙技巧,完全克服了肉体伤害的缺陷,不愧是武当派真正的天才!

巫纪洪想得兴奋,于是更专心加紧运用“太极“,尽量给师兄喂招锻炼。

斗了一会,商承羽突然脸色苍白,肩背肌肉一阵僵硬。

长期铁链锁骨的旧患,加上多年囚禁对肌肉的损害,在使用了技巧协调要求甚高的“太极剑“好一段后,背肌终于超出负荷而失去劲力!

巫纪洪却并未察觉这状况,还以为是商师兄故意露出空隙,他马上顺势进击,却意外发觉已经破坏商师兄的态势,胜利已在眼前!

——怎么会.....

商承羽肩背乏力的感觉,就跟九年前与姚莲舟闭门比试时,身上毒药发作的感觉甚相似;而此刻巫纪洪破势进攻所用的招式,也与当时姚莲舟所用的招法相近。

那是他人生最痛悔的时刻。

眼前巫纪洪也彷佛化为他最憎恶的敌人。

商承羽的眼神变了。

杀气满溢。

靠着不知道从哪里唤醒的力量,商承羽怒喝中身体劲力爆发,原本处于败势的长剑,发动出比先前更小却也更急激的“小乱环“,而且一连三个!

只见两剑在二人之间好像化为利刃的风暴猛烈圈转,巫纪洪那又长又宽的手掌竟也控制不了剑柄,在商承羽三个角度方位不同的“小乱环“绞杀之下脱手,长剑如箭飞射向校场旁,一名王府护卫闪躲不及,被长剑贯入左大腿!

同时商承羽长剑乘这旋圈之势,自内向外反挑,横袭巫纪洪的头部!

巫纪洪始终是武当“褐蛇“之首,运起轻功全速往后疾退,头颅也猛力后仰闪躲!

银剑一闪挥过后,商承羽彷佛使尽了最后一点滴气力,剑尖在旁斜斜堕入沙土地,身体也略为失足,要用剑身支撑才不致倒下。

巫纪洪用尽平生所习的武当轻功身法闪躲,全无保留,身体足足向后撤了廿多步,再在地上后翻一圈,方才止住势道。

他半跪在地上,抬起头来,只见那光秃秃的额顶上,渐渐浮现一条红线,鲜血慢慢渗出流下。

霍瑶花看见巫纪洪的伤,不禁在椅子上坐直了,手指紧紧握着烟杆。

——天啊,求求你,给这家伙死掉!

然而下一刻巫纪洪却站起来了,令霍瑶花的心瞬间冷却。

那一剑,只划破了皮肉。

巫纪洪却连流到眉心眼目的鲜血也不抹,只是焦急跑上前去,扶着疲倦不堪的商师兄。

商承羽几乎一剑杀死了崇拜自己有若神明的师弟。但此刻他脸上并无半丝歉疚,反而理所当然地接受巫纪洪的搀扶。

巫纪洪也未有表露半点难过或愤怒,只是关心地看着商承羽的脸,见他脸色已略好转,肩背也重新松开来了,巫纪洪舒了口气。对于自己险死在师兄剑下——而师兄也毫不在乎——全未介意。

刚好相反:正因为商承羽是这样的人物,巫纪洪才打从心底崇拜他。

——能成就不世功业者,必先忠于己欲,直如神魔般冷酷无情。

商承羽伸手抓住巫纪洪的衣襟,牢牢盯着他披血的脸。

“我不能久战这弱点,绝对不可外传。“商承羽神色凝重,扫视场外两侧众人。他们正忙着向那大腿中剑的护卫施救。

“师兄放心。在场这些人,已全被我用『昭灵丹』控制。“巫纪洪抱着商承羽的肩说。

商承羽略为宽心,点了点头。本来他不惜就地把这里数十人杀清光,但巫纪洪作了这保证,也就作罢。

这时武殿外传来大力拍门声。由于不欲被王府其他人观看比试,武殿大门一直自内上了闩。

“谁?“巫纪洪猛地喝问。

“小人是王爷派来的!“

商承羽深沉调息数轮,直至感觉已经恢复,这才站直起来,离开巫纪洪的怀抱。巫纪洪示意部下开门。

进来的乃是宁王一名近身侍从,第一眼看见校场旁那护卫倒地,血流如注,不禁呆住了。

“是什么事?“巫纪洪不耐烦地问。

“王爷说,已经三天没见商将军,很想见他。“那侍从既是王爷近身,平日在府中自然气焰甚盛,但对商承羽却是毕恭毕敬,作揖时把头垂得低低的。

商承羽甫入王府,即已得宁王封为护卫左先锋,此后再三度晋升,现为龙骑上将军,故那侍从如此称呼他。此外巫纪洪亦得封为雷鹫偏将军。

——宁王在编制府内官职军衔时,并不按朝廷一套,而自行创设名号,特别选用一些威猛夸张的名字,自然是想显得比朝廷军队更精锐,加入王府护卫的绿林剧盗或者武人,大多目不识丁,对这些听来格外威武的衔头很是受落。

那侍从又说:“王爷想请巫将军也去一趟,因有一事,要与各位军师一同商讨。“

巫纪洪正要答应,商承羽却走开,到了霍瑶花跟前。

霍瑶花早就从交椅站起来,拿着一块丝帕,上前替商承羽抹脸。她那诚惶诚恐的态度,比从前跟着巫纪洪时更甚。

“回王爷,我们待会就过去。“商承羽说时看也不看那侍从,又从霍瑶花手上接过杯子,闲适地呷着水。

那侍从呆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这浑蛋没听清楚吗?是王爷召见呀!这整座王府的主人!给你穿给你住给你吃给你女人黄金的主人!你要叫他等?

商承羽抬眼,彷佛这时才发现那侍从仍在原地。

“你还不回去?等什么?“说话的是巫纪洪。他虽不知道商承羽打什么主意,但只要是师兄的意思,他就会毫无疑问的跟随。

侍从不发一言退出了“武德校殿“。

等他走远了,巫纪洪才回头看商承羽。

“你这都不明白?“商承羽似已知道巫纪洪在想什么,先一步说,同时把水杯交给霍瑶花。

巫纪洪想了一会:“师兄这样,是要令王爷更重视我们?“

“你想想围在王爷身边的都是些怎样的人。“商承羽微笑说:“你要是跟他们做同样的事,也就只能成为他们其中一个。

“要是到了重要关头,我仍只是宁王相信的其中一人,那我在这里就没有任何意义。“

商承羽与巫纪洪双双更衣之后,又稍稍歇息了一轮,并处理了那额上剑伤,这才信步前赴王府的“龙虎厅“。

“龙虎厅“乃是宁王与部下商议军机要事之处,所经的通道上有三道关卡,各有护卫把守。商、巫二人形貌气质独特,虽然王府里人人认得,但仍要出示将军腰牌始可通过。

由护卫通传之后,二人进得内厅,只见一身锦衣、魁梧精焊的宁王已然坐在大厅中央长桌的首座上,两旁列坐的都是王爷心腹亲信。宁王麾下两大军师李士实及刘养正,分别坐于宁王左右,李士实另一边则坐着能干的儿子李君元;其余列座者是王府护卫军的主要武将,包括剧盗出身的闽廿四及凌十一等,还有李、刘二军师帐下数名懂得兵法的智囊。

那长桌中央铺着大大一幅羊皮地图,绘画的是江西北部南昌一带以至邻近各省的详细地势通道,其中有一处标示成红色,虽然未有写上文字,但巫纪洪一眼看出那是南京所在。地图上还堆着许多木头雕刻的方块,以作推演之用。

商、巫二人一进来,众多王府军师将领全都停止说话盯着他们。其中有人更表露明显的嫌恶之意,对两人姗姗来迟甚是不满。

宁王朱宸濠一见商承羽立时脸现喜色,急忙站起来迎接:“商将军!你这几天去哪儿了?我想死你!来人,快给商将军准备坐椅!“

“龙虎厅“里的侍从急忙答应,搬来了两张椅,却一时不敢决定放在哪里,这时宁王向左边身前一招手,侍从会意,就将坐椅硬塞到王爷首座与刘养正的座位之间。另一张给巫纪洪的则放在诸将领当中。

商承羽微微一笑,向刘养正略点头打个招呼,随即毫不客气地坐下去。

外貌温文的刘养正并未动怒,只是回以淡淡笑容,仍是端坐原位。

商承羽坐下后,又瞧瞧坐在对面的李士实父子。

李士实已是个六十岁老人,外表跟长相清秀的儿子李君元竟无一点相像,身材又干又小,弓起一个驼背,一根拐杖时刻不离手,样貌也极古怪,两只眼睛分得很开,令人无法确定他是否正眼看着你,下巴垂着稀疏的白须,整个人就像一棵快将枯死的树。

但是商承羽并未低估这个朽木般的老人:那斜射的目光里,蕴含了狐狸般的狡猾。

巫纪洪拒绝了坐椅,只说:“我站着就行。“并且站到商师兄身后。众将领看见跟他们军阶相当的巫纪洪竟这么做,又生起极大不满。

——你到底是效忠王爷?还是你这个怪人师兄?这是连王府护卫的纪律也没看在眼内了?

宁王却毫不介意,再次坐下来,伸手握着商承羽放在桌上的手掌,宠信之情,溢于言表。

刘养正从旁看见王爷这举动,抬一抬眉毛,瞧着对面的李君元。

李君元一直没有正视商承羽和巫纪洪,但此时感受到刘养正怪责的目光,才抬起头与他对视。他看着刘养正,眼神里彷佛说:我不过是执行王爷的命令,怎么猜到有这天?

当初巫纪洪是由李君元招入王府的,那时李君元确只是实行王爷与父亲李士实的大计,招揽厉害的武林中人以提升王府武力。李君元本来以为,武人好名好面子,脑袋里又只有打打杀杀,理应容易操控,怎料首先来了个波龙术王巫纪洪,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将王府内许多护卫变成了自己亲兵;接着又再招引来商承羽这样的人物,比巫纪洪更难缠十倍。

“诸位,继续。“宁王这时向众亲信挥挥手说。于是各人又开始商讨起来,围着那地图研究:一旦真的从南昌起事出兵,到底该如何推进扩张,哪些据点需要什么兵种和器械才容易攻克,各地官府将有何抵抗:京师又会怎样应变…

只见宁王朱宸濠看着地图,听着亲信吐露出种种攻略,他眼睛闪现出雄心壮志,胸中一腔热血沸腾,似乎只要今天一声令下,半壁江山即落入手中。

商承羽从旁观察宁王的表情,深知他此刻情绪高涨,突然捏一捏宁王握着自己的手掌。宁王马上把头转过来。

“将军有话要说?“

王爷此言一出,众人马上再度静下来,全都瞧着商承羽。

商承羽扫视他们一眼,心里只觉好笑:刚才除了李士实、刘养正和李君元不发一言之外,各将领智囊热烈讨论,大谈这般那般策略,其实都不过为讨王爷欢心。宁王隔天就开这种军机会议,只是在还没能够起事之际自我激励一番,并且满足一下那股野心梦想。

商承羽见过这种例子太多——在练武场上。说到要成为强者,许多人都一腔热血,跃跃欲试;但当走到武当山的练武场旁,看见场中人如何艰苦锻炼与激烈比试,许多人都是脸色发青地却步,就此一去不回,只尝试了半课就失去踪影的人亦是不知凡几。而能够留下来的,就只有正真愿意付出巨大代价,甚至愿意赌上性命的人。

——宁王为了夺取最高权力,甘愿冒上失去一切的危险吗?

看来未必。但商承羽决心要把他变成这样的人。

——否则我就无法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各位说的策略都很精彩。“商承羽没看各人,只是瞧着宁王。“不过商某认为,所有谋划都是次要。真正的胜负关键,在于意志。“

坐在他旁边的刘养正弯起嘴角斜斜一笑:“商将军,论比武斗胜,我想在座没有谁怀疑阁下。可是打仗不同比剑。战志是喂不饱士兵的。“

“吃饱的士兵,就只是为了那顿饭打仗而已。“商承羽的眼睛仍未离开宁王,反驳时更显得对刘养正轻蔑:“我们要的是饥饿的士兵——不是肚里饥饿,是心里。我们要的是渴求建功立业,不惜死斗的战士;不是给圈养喂饱的羊群,而是荒原上的饿虎。“

刘养正只感觉商承羽一派胡言,正要再回话,却见对面李士实那斜视的眼睛看着自己,作出阻止的神色,并略移一移下巴,示意刘养正瞧瞧宁王。

刘养正这才注意到,宁王视线也没有离开商承羽,就像被商承羽的眼神慑住,完全陶醉于他这番豪言壮语之中。

刚才一轮对答,假如听在真正兵法行家耳里,必大感荒谬而失笑——一个造反起事的军机会议里,竟讨论这类徒有情绪、全无实质的说话,就像一群玩打仗游戏的孩子一样。

然而这本来就并非什么军机会议,只是满足宁王朱宸濠一人的玩意。而商承羽说的话,句句也打动了他——这才是商承羽的目的。

刘养正得李士实提醒,这才明白自己跟商承羽争辩实在笨了,反而令宁王对那些说话更感动,也就闭口不言。

另一边李君元适时转移话题:“对了,今日请巫将军来,是为了另一件事。那姓王的新任南赣巡抚,到任后颇是活跃,对王爷的大业,说不定是个祸患…我们知道巫将军过去曾与此人交手,不知阁下对他有何评价?“

一听李君元说及,巫纪洪脸色微变,顿时回想当年在庐陵遭“破门六剑“攻打、惶惶然如丧家犬败逃的往事。

那一战巫纪洪虽未确知对方内里组织,但事后捡讨推断,“破门六剑“只是执行者,王守仁才是指挥谋划的主帅;这个前庐陵县令,说服得一股强悍山贼加盟进攻“清莲寺“,也是巫纪洪当日一大败因,由此可知王守仁此人手腕之强。

巫纪洪真正跟王守仁对阵,其实是在大战之前、巫纪洪带霍瑶花夜袭庐陵县城的那个晚上。本来当夜巫纪洪至少可诛杀到“破门六剑“一、两人,却竟被王守仁及一群学生的气势所骗,仓皇逃走。王守仁并无什么精深武艺,那夜竟敢仗剑面对巫纪洪,所散发的罡气更把他压倒,巫纪洪深知此人极是不凡。

——想不到这家伙阴魂不散,升了官又回到江西来,日后会否再与他对敌,仍是未知之数…..

巫纪洪正要回答,坐在他前面的商承羽却抢先一步说:“这个王伯安,我听巫师弟说过。那次交手,巫师弟是败在『破门六剑』之下,姓王的不过运用一点声望,招集得县民反抗而已。如此一介儒生,不足为患,王爷随时可定其生死。“

——巫纪洪听了,自然明白商师兄的意思:对付朝廷派驻江西的命官,自然由李君元或刘养正负责,不论将之收买还是除去,最后亦归功他们,巫纪洪没必要将这王守仁形容为什么厉害人物,加大他们的功劳。

李君元听了只微微一笑,瞧着巫纪洪:“自从商将军加盟王府之后,好像巫将军就很少说话啊。“

巫纪洪一听,那双大眼收紧,目中杀意暴射向李君元。李君元只觉像被柄无形的冰剑直贯眉心,整个人突跳了一下。

“商师兄说的话,也就是我说的。“巫纪洪的声音同样冰冷。

——意思是:你想离间我们两人?别白费心机。

“一个连兵权都没有的南赣巡抚,不足为患。“宁王挥挥手说,完全信服商承羽的说法:“君元,你就准备些礼物,去跟这王伯安打个招呼,摸个底细。他收不收也罢,到我们举事之时,难道他颈项比我们的刀硬?更大的官,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说着用手指在颈项上划了一条线。

会议散后,只余下李士实、刘养正及李君元三人在“龙虎厅“内。李君元把弄着桌上用来象征军队的木头方块,心情郁闷。

“可是这个姓商的…实在太…“李君元捏着一块木头,咬牙切齿。他平日极少如此激动,心里反复在琢磨应该怎样形容商承羽这人,但总找不到切合的字眼。

“他,不像人。“一直仍在原位端坐的李士实,双手支着木拐杖,半垂着眼睛徐徐说。

刘养正和李君元不禁同意点头。三人跟随宁王多年,不论在官场还是黑白二道都阅历不浅,但从未见过像商承羽这般人物。

其实商承羽的政治手腕,还有取宠于王爷的话语,并非怎样特别高明,这些年来他们三人全都用过;但同样的话由商承羽说出来,就是有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大慑服力,因此才在短短时日就取得宁王如此重视,得宠程度已隐然超越三人。

他们没有说出口,但心里都知道原因:那是商承羽多年修练武道培养而得的气质,像他们这些寻常人无法企及。

——曾在西安见识过姚莲舟的李君元,更深刻体认这个事实。

“王爷若要起事,恐怕还得再多准备几年。“刘养正抚着胡须说:“这段日子假如我们不多办点事,恐怕未到起兵之日,势力地位都被那姓商的侵吞尽了。“

“这个王伯安要是拒绝王爷送礼,我们可不好看…“李君元说

可是谁都知道王守仁不会接受收买——一个当年有胆得罪刘瑾、被贬谪贵州龙场、从千艰万难中活着回来的人,眼中又怎会有财帛富贵?

“那么,换一个会收钱的南赣巡抚就行了。“刘养正轻声说。“要在京师动用人脉,令朝廷换人来当吗?这岂非太慢了…;说着看见刘养正投来的眼神,才真正明白他的意思。

——换人,不一定要一个换一个;只要原来这个消失就行了。

“可是有个难题。“刘养正说:“王府里真正的好手,如今全部都被姓商的控制。要找有把握的人干得干干净净,不容易…像上两次一样,最重要是绝不可给人追查到与王府有关。“

宁王府刺杀当地官吏,已非首次:数年前连续两任江西巡抚王哲及董杰,都因查探王府的举动,又拒绝宁王收买,逐一暴毙。

“不用王府的人就行了。“李士实说时,眼皮没有动一动。

——找杀手。

李君元点点头:“我去找颜清桐。他在江湖上人脉广泛,必有办法。

离开了“龙虎厅“,商承羽和巫纪洪回去住处,并肩步过王府里的廊道。

二人走过一座花园。冬季里树上花朵大多都已凋零,唯有一株梅树仍耐寒盛放

商承羽停下来,伸手轻轻折下一枝梅,嗅赏着那花香,闭起了眼睛。曾经失去人生的七年,商承羽重获自由后尽力享受着生命中的一切,不管是吃一口温热的饭,喝一口冷冽的水,嗅下清幽的花香…这每件微小的事情,对商承羽而言都是在追回失去的光阴。

——当然,在他人生里最享受的,远远不止这些东西。

“还是没有姚莲舟的消息吗?“商承羽问时未有张开眼睛。

“没有…“巫纪洪回答,从旁观察商师兄的表情。

商承羽并未动容,但是熟悉他的巫师弟依然看出,他眉宇之间有一股淡淡的遗憾。

他们至今无法确定,姚莲舟是否早已在两年前那场大战中炸成飞灰,又或仍在人间。

把商承羽接回宁王府之后,巫纪洪马上向李君元取得锦衣卫的武当派情报——也就是透过武当山上的内奸姜宁二探索盗取的信息——尤其是武当派驻在各地的“首蛇道“弟子名单。

——巫纪洪虽然曾是“褐蛇“首席,但“首蛇道“的情报网乃直接受命于两任掌门公孙清和姚莲舟,他只负责武当山保卫戒备的工作,若非有姜宁二从“真仙殿“盗取的这份名单,他亦无法获知各地同门的身份。

虽然在禁军南下征讨武当之前,“首蛇道“各地弟子已被锦衣卫凭名单大举杀害,但仍有部分幸免于难,特别是在禁军行进路线以外的江南地区。巫纪洪想到:要是姚莲舟从神机营炮火下生还,他必然会接触这些“首蛇道“弟子求助;而他们亦必定积极找寻武当派的残部。于是他挑选了王府里的亲兵中十多名干练之士,前往各地搜索残余“首蛇道“所在。

在武当被灭的消息传出之后,这些“首蛇道“弟子全都匿藏起来或转移了地点,一时不容易只凭那名单寻得。这两年下来,巫纪洪的部下只找到其中两个,经过酷刑拷问,确定并未接触任何武当残党。

如此下去,要找到姚莲舟的机会,越渐渺茫。

“找不到吗?.....“商承羽嗅着梅花轻轻地说,声音有些落寞,再不似平日那般狂傲。

巫纪洪很清楚商师兄的心:商承羽虽然早已决定以夺取天下为往后人生的志向,但他毕竟还是武当人,在武道上仍有执着与依恋——否则刚才就不必介意自己暴露出武功上的弱点。

要是姚莲舟就此消失,商承羽心中这个遗憾的空洞就永远无法填平。

——只是商承羽并不知道:此刻自己跟姚莲舟相隔百里,却正在呼吸同一样的梅香。

不久后两人再次迈步,走到住处前一个庭院,却有一人正在石亭前等候。

那是一名叫岑基的王府护卫,本是南昌城里飞贼出身,其人身高腿长,身材倒有几分像缩小的巫纪洪,从站姿就看得出身手甚是敏捷。自从成了巫纪洪亲兵后,岑基得到点拨武当轻功身法,比从前当贼时还要灵敏。

岑基向商、巫二人行个礼,也不多说废话,马上禀报:“巫将军要我找的那武当『首蛇道』,已然发现,原来又回到了南京,而且似乎有所行动。“

二人一听见,眼睛登时亮了。“他是在找人吗?“

岑基点头:“我们一队同僚已在密切监视他。“

巫纪洪回头朝商承羽说:“我明早就出发过去看看。“

商承羽却摇摇头。

“他要找的是什么人,还没有肯定。为策万全,我亲身去一趟。今夜我们就出发。“

他说着时,渴睡的眼睛闪耀着令巫纪洪也心生寒意的光采。

在那黑暗里,她看见刀光划过,亮得像太阳。

惊人的破风声与气势,烙印在她心里,此刻一次接一次的重现、涌出。明明是致人死地的霸绝刀招,对她而言却充满强盛的生命力,唤醒她颓靡的心灵。

“我这叫『阳极刀』。“

她记起最初一起流浪的某天,他这样吿诉她。

刀势在记忆里一再浮现。她握着烟杆的手,情不自禁在空中缓缓比划起来…

霍瑶花睁开眼从胡床上坐直了,勉强停顿那以手代刀的动作。

——不可以。

不可练武。她知道在房间窗外,随时有“波龙术王“的手下在窥视。

——虽然巫纪洪早已不再使用那邪门的称号,但霍瑶花还是习惯如此称呼他。

她让惊醒后那急促的心跳平复下来,才再次斜趟在胡床上,侧卷起双腿,徐徐把仍在点燃的烟杆放到唇上,深深吸进一口,仰天吐出云雾。

被商承羽挟带回宁王府后,霍瑶花再没像从前身在术王众一样获授头领位阶。她当然知道为什么:曾经出走的叛徒,术王怎会再重用?

不止如此,霍瑶花的兵器武装全部都被缴去,那柄大锯刀两年来一直给锁在王府的军械库里。平日的衣服全都换穿贵妇的衫裙。那意思很清楚:

——你这狼女,我们现在就把你的利齿都拔去。

这两年间她一次也没有练过武。平日即使不是在商承羽或巫纪洪视线内,她也被二人的亲信手下整天监视。

这些霍瑶花都早预期了。她很清楚自己今天只是个囚徒。没有被术王处刑已经万幸,若非有商承羽在,她自知下场将悲惨万倍。

教霍瑶花最意外的倒是商承羽。她以为自己会成为他的禁向,但结果并没有。这并非因为商承羽格外清心寡欲——他在王府里共有三个女人——但是除了在武当“遇真宫“后山林那次侵犯之外,他一次也没有再碰她。

同时霍瑶花却又是商承羽唯一常常带在身边的女人,服侍他抹汗吃喝更衣之类。他从未对她说过一句重话,相反还不时私下与她交谈,询问她各样旧事:从前怎样离开楚狼刀派成为匪盗;怎么加入到术王身边;当然也有“破门六剑“的事情。

“听说你有喜欢的男人吧?“商承羽曾经这样问:“他叫荆裂是吗?你喜欢他什么?他是个怎样的人?….“

霍瑶花若是个普通女人,被这么追问必然会猜想,商承羽大概喜欢上了自己;但饱历风霜的她当然不会这么相信。被问了几次之后她开始明白:商承羽是想透过她了解荆裂。

——击败了秘宗掌门雷九谛,荆裂实力之高无可置疑,他又与巫纪洪及宁王府有宿怨,极可能成为商承羽未来大敌,商承羽自然很想了解此人。

霍瑶花亦因此更明白自己的处境:商承羽给她活着,并非因为一次交欢后对她有所珍爱,而是她与荆裂、岛津虎玲兰及下落不明的锡晓岩都有交往,留着她在掌握之中,将来也许具有牵制这些人的价值;对霍瑶花以礼相待,亦是为了保留利用她的更多可能。

——此人欲望如此旺盛,但又思虑周密理智直。原来过去术王行事,都在模仿这位商师兄!但他们还是差别很大——这家伙可怕得多了…

霍瑶花从胡床爬起来,将烟杆的灰弄熄,踱步到了房间窗前,朝窗外庭园呼吸一口清风。

花园里一株矮树旁,一名巫纪洪的亲兵护卫交迭双臂倚树而立,木无表情地盯着霍瑶花。她也看看他,装作若无其事——虽然她知道这人刚刚才站在这窗口外偷看。

这是她如今的生存方式:尽力令商承羽和巫纪洪不再视她为威胁。巫纪洪并未明言禁止她练武,是她自己的决定,为的是让术王相信她已再无反抗意志,减低对她的警戒。

等待有人来拯救的一天。

霍瑶花被擒时一直相信,只要虎玲兰与荆裂会合,他们必定来救她。当然她更希望来的人是锡晓岩,但是一来不知道他是否从武当之战里生还,二来就算他仍活着,根本不知道她再成笼中鸟的事。因此她还是将寄望放在荆裂与虎玲兰身上。

可是等了一个月、两个月…

并未有谁闯进宁王府的高大门墙来。她渐渐感到绝望。

——其实我算是他们的什么?…...是的,假如换作我是虎玲兰,也许根本不会将武当山的事情吿诉荆裂…为何我要跟别人分享自己心爱的男人啊?....霍瑶花,别天真了。

随着时日过去,各种想法侵袭她的心,渐渐磨蚀了她对人性仅余的信任。

然而某一天,她在装着烟草的那个锦织袋里,发现一张小得不可能再小的字条。内里只草草写了三个字:

“忍耐 荆“

看着那字条,霍瑶花的心狂乱地跳动,用了最大的努力控制着才没有当场哭出来。她马上将之烧掉。

她无法知道到底谁将字条偷偷放进去。之后也再没有人向她报信。她甚至不能肯定,这是否是术王试探她的计策。

只是这三个字,成为支撑她努力活下去的希望。

直至今天。

她表面上仍然不再练武,但却每天都在意识里暗中默练。虽然这远远比不上肉体真正的锻炼,但总比完全没有好。

——当那天到来时,我要令巫纪洪大吃一惊。

而每次想象的锻炼里,锡晓岩的刚阳刀招就自然地出现,温暖着她的心窝,给她坚持下去的勇气。

这两个霍瑶花所喜欢的男人,彷佛每天都与她一起。

而她也每天都祈祷他们变得更强。尽管不知道二人身在何方。

卷十五 羊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