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幕更加不可思议。玄流玉的范围开始缩小了,慢慢地集中到了萨犀伽罗的附近,将它包裹在其中,仿佛它带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召唤的力量。老人大为吃惊,连续催动精神力,试图加强玄流玉的威力,但却适得其反。他的精神力鼓舞得越高,玄流玉被吸引得越厉害,竟然很快全部浓缩到了萨犀伽罗的旁边,形成一团氤氲的球状黑雾。

玄流玉被破解了!人们很快反应过来,老人很是无奈,为了驱动玄流玉,他的精神力已经消耗得太大了,此刻再也无力使出其他秘术来一举击溃这些强大的对手,但是他毕竟还拥有着足够的实力,骆血等人也不敢轻易上前挑战。双方僵持起来了。

“老先生,承认吧,你已经失败了,”安星眠高声说,“今天你已经无力全身而退了,你的阴谋就会败露。是的,你成功地诱使天藏宗的长门僧毁掉了第一座藏书洞窟,但那也就是你唯一的成就了。我们会把真相告诉天藏宗,让你以后再也不可能欺骗他们。”

“未必,”老人喘息着,“你用这个古怪的法器破解了我的玄流玉,让我元气大损,的确是没有能力全身而退了。但是我也不必退,不必活下去。”

“你是想说,你准备和我们同归于尽,这样就能永远地保守住这个秘密了?”安星眠说,“可是你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人,他虽然重伤,却没有死。你杀死了我们,只要他还活着,那就毫无意义了。”

“我既然敢于说这句话,那必然是有把握的,”老人微微一笑,“你们看,他来了。”

他看似随意地伸手一指,已经暗中使用了秘术,石室顶部的石板猛地碎裂,一个身影掉了下来,幸亏骆血眼疾手快扔下刀一把接住。不必看,安星眠也知道那是谁,心里叫苦不迭,只能长叹一声:“这块萨犀伽罗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你已经身负重伤了,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守候在外面,结果被人家一窝端?”

“它……它比我的生命更加重要!”风秋客艰难地回答。他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外伤,整个人却显得十分萎靡,说一句话都喘气连连,估计是被秘术直接伤到了内脏。安星眠看着他连站都站不稳、却始终执著地望着萨犀伽罗的情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郁闷地摇摇头:“你守护住了它,自己丢了性命,又有什么用?”

风秋客平静地望着他:“你守护住了长门的尊严和信仰,自己丢掉了性命,又有什么用?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

安星眠默然。其实风秋客说得没错,一个物件、一个人、一种思想、一种信仰,是否重要全看人的内心,旁人没有任何资格去替当事人判断是否重要。在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殚精竭虑风尘仆仆,为的只是长门的清白,而风秋客在这二十年放弃掉自己正常的生活,只是为了守护这件法器,二者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都没有,他们只是在守护心目中的至宝而已。

老人已经桀桀怪笑起来:“可惜的是,到了这个地步,你们什么也守护不了。而我,至少还可以用我的死来守护我的梦想,我毕生的梦想……”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但几位秘术士却都后退了一步,十分警惕:“当心,他的精神力燃烧得有点异乎寻常!”

但是好像不管怎么当心都没有用了。老人陡然间发出一声虎啸龙吟般的长啸,身上开始冒出了淡蓝色的火焰,赫然是要自焚。而几位秘术士也发现,他的精神力开始疯狂地外泄。

“不好了!”小个子男人大叫,“这间石室里藏了魂印石,能够感知他的精神力发送机关!这是一种精神召唤!快跑!”

但已经太晚了。没等他们迈出步子,石室猛然间开始了剧烈的震荡,让人们纷纷跌倒在地。石室的四壁和顶部都开始向中央移动,把这间石室变得异常狭小。而老人的身体猛烈燃烧,焦臭的气味四散溢出。他在火光中一动也不动,像一尊坚韧的石像。

“你们都在这里给我陪葬吧!”这是老人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把我的秘密永远保存下去!”

第十三章 挽歌

老人用来自焚的秘术威力同样不小,很快把他的身体全部烧成了灰烬。而几个人被困在这石头垒成的坟墓中,陷入了绝望。他们甚至顾不得为老人惨烈的结局而感叹,就得先为自身的处境而绞尽脑汁了。

“石板很厚重,即便以你们几个的秘术,也不可能穿透的,”骆血仔细查验一番后说,“看起来,这真的是个绝境了。”

“我们实在应该多留一个人不来的,”那个妇人感叹说,“太匆忙了,满脑子都想着救人,哪怕留下一张纸条说明情由,也不至于白死。”

“这样的话,还是没有了能去通知天藏宗他们所遭受的骗局,”小个子男人一脸的颓废,“难道他们真的要这样一个一个地让先辈们的心血全部化为乌有么?”

安星眠有些感叹地看着这些人。死亡就在眼前,他们却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满脑子考虑的都是如何为长门正名,如何阻止那些上当受骗的天藏宗门人去继续填平藏书洞窟。或许长门僧的确有些迂腐,也许很多时候长门僧处事的选择并不正确,但在这一刻,他们的信仰是坚定地、神圣的、不容置疑的。

而自己呢?安星眠懒洋洋地坐在地上,忍受着右手的疼痛,怀里抱着雪怀青,心里感受到的依然是平静。是的,他们失败了,最终被老人困在机关里慢慢等死,甚至无法向长门僧们传递信息。但是无论怎样,他尽力了,他觉得已经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长门了。如同他刚才用来刺激老人的话,和所爱的人死在一起,内心也能得到安宁。

这时候围绕在萨犀伽罗旁边的玄流玉也因为老人的死去而***(920第二排),终于消散殆尽,但萨犀伽罗所呈现出的深黑色并无改观。安星眠一度以为它有可能会像中年妇人所说那样,爆发出令人惊惧的力量,杀死所有人,但最终,它还是沉静了下去。

也许,这块“通往地狱的大门”是因为我才平静下来的?那正因为如此,该死的风秋客和他背后的羽族势力才会把这么一块充满危险因素的玩意儿任由自己这个人类带在身上?安星眠陡然生起这个念头,但他又懒得细想下去。假如死亡已经不可避免,他不想把自己的思想浪费在这样无关的小事上。

时间慢慢地流逝,不甘心等死的白千云还在徒劳的寻找着可能的裂缝,但事实证明,除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出于幸运没有被堵上、众人还可以呼吸之外,其他地方完全堵死了。那位无名老人一定是用了很大的精力在营建这间地下石室,这一套机关十分缜密,厚重而巨大的石块粘合得严丝合缝。

“得有人从外面把它挖开才行,”骆血说,“光凭我们从内部是出不去的。”

白千云又试图高声呼喊以便引起外面的注意,但他徒劳地呼喊了很久,嗓子都快喊哑了,也始终没能得到任何回应。最后他也不得不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选择了放弃。

好在这些人都非同一般,虽然身处绝境,也能淡然处之。直到这时候,骆血才来得及把他带来的四位长门僧向安星眠等人介绍一下,其中那个小个子男人名叫黄启心,中年妇人名叫林三姑。这两个人的名字安星眠都听过,乃是长门中颇有名望的夫子和学者。这四人都是多年修行的长门僧,但外间的人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头,更加不知道他们的秘术功底如此深厚。

“我们已经做到了自己该做的,”骆血说的话活像总结陈词,“也许是上天觉得长门的劫难还不够,那也无可奈何了。”

“我好像听说,你们长门僧不信什么鬼神天命的。”一个微弱的声音忽然响起。那是雪怀青!

“你醒了!”安星眠差点高兴得跳起来,“怎么样?感觉如何?”

“暂时死不了,先别说这些,”雪怀青低声说,“现在怎么回事?”

安星眠叹了口气,用最简短的话语对她说明了情况,然后 柔声说:“先别管这些了,你先好好休息。”

雪怀青噗嗤一乐:“好好休息有什么用?等着在这里活活饿死渴死?你们男人总是这样,摆出一副‘我来解决问题,你们女人在一旁歇着’的口气,其实什么也干不了啊,就会说两句空话而已。”

安星眠尴尬地搔搔头皮:“唉,你真是越来越牙尖嘴利了……我们这不是正在想办法么。”

雪怀青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似乎感觉很舒服,说起话来都懒洋洋的:“别想了,不管是武士还是秘道家,这种时候都没有办法可想的。倒是尸舞者,没准能有些招儿……”

安星眠大喜:“你有办法么?”

“这个地方距离我们的客栈不远,我能感受到我的尸仆,就算他不能挪走这些巨石,也能找到别人来帮忙,”雪怀青说,“但即便我刚才没有那么多精神力的损耗,也不可能隔得那么远召唤尸仆过来。”

“不能召唤过来,那不是还是没办法么?”安星眠又有些沮丧。

雪怀青微微一笑:“我一个人没办法,可是骆前辈带来了好几位厉害的秘术士啊,如果能借助他们的精神力来帮忙的话,就说不准了。”

安星眠精神一振:“说得没错!你真是个天才!”

雪怀青还没有答话,那个中年妇人林三姑已经断然摇头:“不行,那样会要了你的命的!”

“为什么?”安星眠一惊。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林三姑说着,伸出一根手指放在雪怀青的额头上,“她本来就年纪太轻修为不够,今天却已经超常地释放了精神力,至少得调养三四个月才能慢慢恢复。如果再驱动精神力,恐怕会有性命之忧。而且借用我们的精神力,还会加重这种损伤,就更加糟糕了。”

安星眠心里一沉,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雪怀青却说:“那我不驱动精神力的话,所有人都死在这里,我还是活不了。同样是死,死一个还是死十个,这笔账很好算吧。”

“可是……可是……人命不能这样算加减法的,”安星眠搜肠刮肚地想着阻止雪怀青的理由,“何况我怎么能让你这样牺牲……”

“胡扯八道!”雪怀青费力地抬起胳膊,在安星眠的额头上屈指弹了一下。不知道怎么的,在这样命悬一线的时刻,她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矜持,似乎丝毫也不介意对安星眠做出任何亲昵的举动。安星眠忽然心里一阵剧烈的酸楚,有点明白雪怀青的想法:也许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对于她而言,当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或许才能这样真情流露无所顾忌。

“一个人死还是全部都死,这是现在唯一需要作出的选择,实际上也就是不需要选择,”雪怀青虚弱而坚定地说,“别拿那些道德道义面子之类的东西来束缚自己,何况这也和道义丝毫不相干。我横竖都是死,但是如果能让你活下去,我死了也值得。”

安星眠紧紧抱住雪怀青,面颊相贴,感受到雪怀青冰凉的肌肤,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强烈的悔意:自己为什么要那么不依不饶地把这个事件一路追查下来?为什么不能就索性当地下的魔火是真的,从此放弃掉长门信仰,和雪怀青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终于能彻底地肯定一点了:自己真的不能算是个长门僧。比起雪怀青的生命,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是重要的,再也没有任何事物是不可以抛弃的。他不要追求真道,不要懂得生命的真谛,他只要怀里的这个女孩活下去,哪怕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也不会有丝毫犹疑。

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唐荷却忽然说起话来,但是语气听起来相当犹豫:“也许,我是说也许,她可以暂时不死的,虽然……不知道以后会如何。”

“你说什么?”安星眠激动之下,一把抓住了唐荷的手,随即又慌忙放开。

唐荷并没有责怪他:“你还记得前几个月我和白大哥中了巫蛊后假死么?”

安星眠点点头:“当然记得。你的意思是在她召唤完尸仆之后,立刻让她假死?可是,我们没有人会那种蛊术啊。”

唐荷一笑:“这就是运气了。我后来觉得那种蛊术很有意思,而且机缘巧合遇到了一位懂这种蛊术的人,找他学了一些皮毛,却并没有学精。”

“那你……学到了什么程度?”安星眠小心翼翼地问。

“我偷偷在街上逮了一条伤人的恶犬做过试验,”唐荷说,“恶犬确实假死了,但我却没有办法让它复活,更加不知道在药物无效的情况下它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它或许可能过几天就站起来重新到街上去耀武扬威,却也有很大可能永远地沉睡下去。”

安星眠的手心全是汗水:“也就是说,如果你使用了蛊术,她也有可能就此不再醒来了。”

“是的,老实说,我只有半成把握,或者连半成都不到,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再也醒不过来,”唐荷忧郁地说,“可是,我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可以试试,”一直听着的雪怀青说,“有一丝希望,哪怕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可以试试。最坏不过是个死。”

“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再加上一点更冒险的赌注,”风秋客说,“星眠,你信任我吗?”

安星眠犹豫了一下:“虽然你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