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余外有个石翁仲。

  她躲到石翁仲后,仍忍不住偷眼往外瞧。

  只见那墓碑已开始转动,露出了个地洞,然后,地洞中露出一个头来……两个头,两个人自地中钻出。

  这是两个穿着羊皮袄的大汉,虽然在冰天雪地中,两个人仍是挺胸凸腹,显得和熊一般的神气。

  先出来的一人,四下瞧了瞧——他自然想不到这里还会有人,瞧得自然很马虎,只不过是对自己交代交代而已。

  后出来的一人,瞧也未瞧,便又去推那墓碑——他气力显然不小,那墓碑被他一推,便又复原了。

  于是两人大步走下墓碑前的石阶,口中却在嘟嘟囔囔。

  其中一人道:“这残废是什么东西,派头倒不小,这么样的天,还要咱们跑几十里地去为他配药,这不是成心折磨人么?”

  另一人道:“王老大,你也莫埋怨了。不管他是谁,总之和咱们头儿的交情不浅,否则头儿又怎会带他到这里来?”

  王老大道:“哼,若不是瞧这个,我会听他的?”

  那人笑道:“不管怎样,反正咱们整天躲在里面,虽然有酒有女人,也觉得闷的慌,趁这机会出来走走也好。”

  王老大敞笑道:“对,咱们就趁机会逛他个半天,反正瞧那残废的模样,就算不吃药,也是死不了的。”

  两人说说笑笑,走得远了。

  朱七七直等他们身影完全瞧不见,方自走出,也不知是有意,是无意,也走到墓碑前,伸手一推。

  她若不动这墓碑,倒也罢了,哪知她一推就动,这一动之下,她的命运又改变了。

  墓碑一动,朱七七心也动了起来。

  “这究竟是什么人的秘窟?那‘残废’是谁?那‘头儿’又是谁?将秘窟造在坟墓里,八成不是好人,我得去瞧瞧。”

  她天生就是好事的劣根性,没有事也要找些事做,又何况她此刻遇着的又确是十分离奇诡秘之事?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虽在如此情况下,她脾气还是改不了。

  墓碑一移开,地洞方露出,她就要往里走。

  但是……

  ”不对,这是什么人的秘密,这是好人坏人,与我又有何关?我为何要多事?难怪沈浪说我……”

  她本已要转身,但想到沈浪,她的心又变了。

  “沈浪,我为何直到此刻还要听他的话?反正我已不想活了,就算进去遇险又算得什么?”

  她跺了跺脚,立下决心。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别想管我。”

  她终于钻了进去。

  天下所有的密窟,所有的地道,差不多全是一样的——阴森,黝黯,带着股令人头晕的霉湿气。

  这地道比较特别一点的是,既无人防守,也无机关。这或许是因为这地方实在太秘密了,别人根本不会找进来,所以根本无需防守。也或许是因为这墓里的主人自视极高,根本就未将别人放在心上。

  朱七七也不管这究竟是为什么,合起墓碑,就往里走。有十多级石阶通下去。

  然后,就是间小厅,布置得竟也和普通富贵人家的客厅差不了多少。

  朱七七探首一瞧,厅里没有人。

  她居然就这样走了进去,她根本不怕被人瞧见——她现在实已有点自暴自弃,只觉得被人发觉了最好。

  厅的前面,有扇门,朱七七笔直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门里有笑语声传了出来。

  “公子你想得端的周到,生怕你属下在这里闷得慌,还找来这两位娇滴滴的大姑娘陪着,真是好极妙极。”

  朱七七身子陡然一震,脚步立刻停了。

  这竟是金不换的笑声!这恶贼,怎会在这儿?

  只听另一人道:“金兄有所不知,公子处处替人着想,才能成得了大事。此地若非如此享受,又有谁心甘情愿的耽在这里?”

  这语声也很熟,很熟……是谁呢?

  朱七七想了想,终于恍然:“这是左公龙。”

  金不换笑道:“不错,别人若不心甘情愿,纵然无奈耽在这里,也会偷偷溜出去。这么一来,却用鞭子也赶不出去了。”

  一人笑道:“但如今却便宜了你。小玲,还不倒酒?”

  这赫然竟是王怜花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王怜花此刻的声音,竟是有气无力,而且说完了一句话,就不住喘气,不住咳嗽。

  朱七七一颗心,又几乎要跳出来。

  她站在那里,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门,是关着的。

  但门底下却有一条空隙,有灯光透出来。

  朱七七呆了半晌,咬了咬牙,走到门口,蹲下身子,俯下头,用一只眼睛,向那条缝里瞧进去——

  只见里面屋子中央,是个火烧得正旺的铜火盆,火盆边有张摆满酒菜的桌子,金不换和左公龙就坐在那里。

  有个穿着一身红衣裳,虽蓬着头发,但脸上却打扮得妖妖娆娆的女子,正在火盆边弄火,那腰就和蛇似的。

  另一个穿绿衣服的女子,却坐在金不换怀里,脸上红馥馥,带着笑,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却充满了厌恶之色。

  王怜花呢?

  朱七七瞧了一转,才瞧见王怜花。他此刻正倒卧在一张虎皮榻上,那张俊俏的脸,苍白得有如死人一般。

  金无望说得不错,这恶魔果然已受了伤。

  就连左公龙、金不换,似也负了伤。左公龙右臂已被包扎,用根布带吊在脖子上,伤得也像不轻。

  金不换伤得却显然不重,此刻又吃又喝,还不忘时时去欺负欺负坐在他怀里那可怜的女孩子。

  但他却又为何偏偏要别人去为他配药——那两个穿着羊皮袄的大汉,口中骂的“残废”自然就是他了。

  朱七七再也想不到自己误打误撞竟又撞入了王怜花的秘窟。人世间的遇合,为什么时常都是如此离奇凑巧?

  屋子里最失意的是王怜花,最得意的自然是金不换。金不换大笑大嚷,王怜花却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他似乎很疲倦,很想睡,但金不换却让他睡不着。

  金不换索性将那水蛇腰的红衣姑娘也拉了过去,左拥右抱,那两个女孩子嘴里吃吃的笑,心里偷偷的骂。

  不但朱七七瞧得又气又恨,就连左公龙也似瞧不过了。

  左公龙道:“金兄倒开心得很。”

  金不换大笑道:“我正是开心得很。有这么标致的大姑娘在身旁,怎会不开心……来,小玲,让你金大爷亲一亲。”

  左公龙冷冷道:“在经过方才那种事后,金兄还能开心,这倒当真不容易。”

  金不换道:“方才之事……嘿嘿,那不是早巳过去了,金无望那厮,眼见也是活不成了,咱们还不该开心?”

  左公龙冷笑道:“金兄那时若是再补金无望一刀,他倒当真活不成了,只可惜……金兄那时走得却太匆忙了些。”

  金不换嘻嘻笑道:“我走得匆忙,左兄难道走得不匆忙么?小弟瞧见王公子受伤不敢再留在那里,左兄难道不是么?”

  左公龙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金不换却大笑道:“事过境迁,左兄也该开心才是……小芳,快站起来唱个曲儿给你左大爷解解闷。”

  那绿衣姑娘低着头,道:“我不会唱。”

  金不换道:“你娘的,干这行连曲儿都不会唱!”

  水蛇腰小玲赔笑道:“她真的不会,我来侍候大爷们一段吧。”

  金不换道:“谁要你唱!小芳,你不会唱就侍候大爷们一段舞……你娘的,连舞都不会,随便动动手动动脚不就成了么。”

  那小芳嘟着嘴站了起来,挥挥手,抬抬腿,就像个木头人似的。小玲赶紧赔着笑,唱了起来。

  “豆蔻花开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钻不里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金不换拍掌大笑道:“肉儿小心肝,你不开了,我也要钻,瞧你怎么办……”

  左公龙皱眉道:“公子还得安歇,金兄也歇歇吧。”

  金不换笑道:“王公子么……嘿嘿,反正他也活不长了,趁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瞧瞧乐子,有何不好。”

  这句话说将出来,门里门外,六个人俱都大吃一惊。